内心之死是余华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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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内心之死 作者:余华 | 书号:44187 时间:2017/11/21 字数:49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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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在这里先谈谈欧內斯特·海明威和罗伯-格里耶的两部作品,这是在我个人极其有限阅读里的两次难忘的经历,我指的是《⽩象似的群山》和《嫉妒》。与阅读其它作品不一样,这两部作品带给我的乐趣是忘记它们的对话、场景和比喻,然后去记住从巴塞罗那开往马德里快车上的“声音”和百叶窗后面的“眼睛” 我指的似乎是叙述的方式,或者说是风格。对很多作家来说,能够穿贯其一生写作的只能是语言的方式和叙述的风格,在不同的题材和不同的人物场景里反复出现,有时是散漫的,有时是暗示,也有的时候会突出和明朗起来。不管作家怎样写作。总会在某一天或者某一个时期,其叙述风格会在某一部作品里突然凝聚起来。《⽩象似的群山》和《嫉妒》对海明威和罗伯-格里耶正是如此。就像参加集会的人流从大街小巷汇聚到广场一样,《⽩象似的群山》和《嫉妒》展现了几乎是无限的文学之中的两个广场,或者说是某些文学风格里的中心。 我感趣兴的是这两部作品的一个共同之处,海明威和罗伯-格里耶的叙述其实都是在对某个心理过程的揭示。 《⽩象似的群山》有资格成为对海明威“冰山理论”的一段赞美之词。西班牙境內行驶的快车上,男人和姑娘 ![]() ![]() ![]() 加西亚·马尔克斯曾经用钟表匠的语气谈论欧內斯特·海明威,他说:“他把螺丝钉完全暴露在外,就像装在货车上那样。”《⽩象似的群山》可以说是一览无余,这正是海明威最为 ![]() ![]() ![]() ![]() ![]() 欧內斯特·海明威明⽩內心意味着什么,正如他著名的“冰山理论”所认为的那样,人们所能看到的和所能计算的体积,只是露出海面的冰山一角。隐蔵在海⽔深处的才真正是冰山的全部,而这部分只能通过感受、猜测和想象才得以看到。于是海明威无法用意义来确定他们的 ![]() ![]() 与《⽩象似的群山》相比,罗伯-格里耶在《嫉妒》里所叙述的內心庒力似乎更为漫长,不仅仅是篇幅的原因,海明威的叙述像晴空一样明朗,有着奏鸣曲般跳跃的节奏,而罗伯-格里耶则要暗淡的多,如同昼夜之 ![]() ![]() ![]() “嫉妒”一词在法语里同时又是“百叶窗”显然,罗伯-格里耶在选择这个词语的时候,也选择了耐心。百叶窗为注视中的眼睛提供了焦距,对目光的限制就像在花盆里施肥,让其无法流失,于是內心的嫉妒在可以计算的等待里茁壮成长。 光线、墙壁、走廊、门窗、地砖、桌椅、A和她的邻居以轮回的方式出现和消失,然后继续出现和继续消失。场景和人物在叙述里的不断重复,如同书写在复写纸上,不仅仅是词序的类似,似乎连字迹都是一致,其细微的差异只是在浓淡之间隐约可见。 长时间的注视几乎令人窒息“眼睛”似乎被永久地固定住了,如同一件被遗忘的衬⾐挂在百叶窗的后面。这一双因为凝视已久已经布満了灰尘的“眼睛”在叙述里找到了最好的蔵⾝之处,获得了嫉妒和百叶窗的双重掩护。罗伯-格里耶只是在第三把椅子、第三只杯子、第三副餐具这类第三者的暗示里,才让自己的叙述做出披露的姿态,一个吝啬鬼的姿态。 即便如此,阅读者仍然很难觉察这位深不可测的嫉妒者,或者说是百叶窗造就出来的窥视者。就像他的 ![]() ![]() 罗伯-格里耶让自己的叙述变成了纯粹的物质般的记录,他让眼睛的注视淹没了嫉妒的情感,整个叙述无声无息,被精确的距离和时间中生长的光线笼罩了。显然,A和那位邻居⾝体的移动和简短的对话是叙述里最为活跃的部分,然而他们之间的暖昧始终含糊不清,他们的言行总是适可而止。事实上,罗伯-格里耶什么都没有写,他仅仅是获得了叙述而已,他和海明威一样了解叙述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独裁的过程,当A和她的邻居进⼊这个暖昧的叙述时,已经没有清⽩可言了,叙述強行规定了他们之间的暖昧关系。 在这里,罗伯-格里耶向我们展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內心,一个几乎被省略的人物的內心,他微弱的存在不是依靠自己的表达,而是得益于没有他出现的叙述的存在,他成为了《嫉妒》叙述时唯一的理由,成为了词语的来源,成为了罗伯-格里耶写作时寻找方向的坐标。于是,那位不幸的丈夫只能自己去磨折自己了,而且谁也无法了解他自我磨折的方式。与此同时,罗伯-格里耶也让阅读者开始了自我磨折,让他们到自己的经历中去寻找回忆,寻找嫉妒和百叶窗,寻找另一个A和另一个邻居。 回忆、猜测和想象使众多的阅读者百感 ![]() 欧內斯特·海明威和罗伯-格里耶的写作其实回答了一个由来已久的难题——什么是心理描写?这个存在于教科书、文学辞典以及各类写作和评论中的专业术语,其实是一个错误的路标,只会将叙述者引向没有尽头的和不知所措的远方。让叙述者远离內心,而不是接近。威廉·福克纳在其短篇小说《沃许》里,以同样的方式回答了这个问题。这个故事和福克纳的其他故事一样耝犷有力,充満了汗⽔与尘土的气息。两个⽩人——塞德潘和沃许,前者因为富裕成为了主人,而贫穷的沃许,他虽然在人黑那里时常会得到来自肤⾊的优越感,可他仍然是一个奴隶,一个塞德潘家中的⽩奴。当这个和他一样年过六十的老爷使他只有十五岁的外孙女孕怀以后,沃许没有感到愤怒,甚至连不安都没有。于是故事开始了,沃许的外孙女弥丽躺在草垫上,⾝边是她刚刚出生的女儿,也就是塞德潘的女儿。塞德潘这一天起 ![]() ![]() 呱呱叫的小驹子。“然后他用鞭子指指自己的女儿:”这个呢?“”是个⺟的,我觉得。“叙述从一开始就暗示了一个暴力的结束。福克纳让叙述在女人和⺟马的比较中前行,塞德潘似乎成为了那匹⺟马的丈夫,格利赛达产下的小驹子让塞德潘表达出了某些⽗亲的骄傲。而沃许的外孙女弥丽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奴隶,她⾝边的孩子虽然也是他的孩子,可在他眼中不过是另一个奴隶。福克纳的叙述为沃许提供了坚不可摧的理由,当沃许举起大镰刀砍死这个丧失了人 ![]() 然后,叙述的困难开始了,或者说是有关心理描写的绝望开始了。如果沃许刚才只是喝了一杯威士忌,那么展示他的內心并不困难,任何简单的叙述都能够胜任,让他告诉自己:“我刚才喝了一杯威士忌。”或者再加上“味道不错”“我很久没喝了”之类的描叙。 描叙的 ![]() ![]() 如果沃许刚才举起的不是镰刀,而是酒杯,喝到了上好的威士忌的沃许·琼斯很可能会躺到树荫里,这个穷光蛋就会像斯万那样去寻找记忆和想象,寻找所有喝过的和没有喝过的威士忌,要是时间允许,他也会总结自己,说上一些警句和格言。然而现实让沃许选择了镰刀,而且砍死了塞德潘。一个刚刚杀了人的內心,如何去描写?威廉·福克纳这样写道:他再进屋的时候,外孙女在草垫上动了一下,恼怒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什么事呀?”她问。 “什么什么事呀?亲爱的?”“外边那儿吵吵闹闹的。”“什么事也没有。”他轻轻地说… 沃许·琼斯显示了出奇的平静,他帮助外孙女喝了⽔,然后又对她的眼泪进行了安慰。不过他的动作是“笨拙”的,他站在那里的姿态是“硬 ![]() ![]() ![]() ![]() ![]() ![]() 沃许砍死塞德潘之后,威廉·福克纳的叙述似乎进⼊了某种休息中的状态,节奏逐渐缓慢下来,如同远处的流⽔声轻微和单纯地响着。叙述和沃许共同经历了前期的紧张之后,随着那把镰刀果断地砍下去,两者又共同进⼊了不可思议的安静之中。当沃许几乎耗尽了毕生的勇气和力量,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他似乎像他的外孙女一样疲倦了。于是他坐在了窗口,开始其漫长的等待,同时也开始了劳累之后的休息。此刻的叙述展示了一劳永逸似的放松,威廉·福克纳让叙述给予沃许的不是庒迫,而是酬谢。沃许·琼斯理应得到这样的慰劳。 显而易见,福克纳在描写沃许內心承受的庒力时,是让叙述中沃许的心脏停止跳动,而让沃许的眼睛睁开,让他去看;同时也让他的嘴巴张开,让他去说。可怜的沃许却只能说出一生中最为贫乏的语言,也只能看到最为单调的情形。他被叙述推向了极端,同时也被自己的內心推向了极端,于是他失去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而叙述也同样失去了描写他內心的语言。 就像海明威和罗伯-格里耶所从事的那样,威廉·福克纳对沃许心理的描写其实就是没有心理描写。不同的是,福克纳更愿意在某些叙述的片段而不是全部,来展示自己这方面出众的才华和⾼超的技巧,而且満⾜于此;海明威和罗伯-格里耶则是一直在发展这样的叙述,最后他们在《⽩象似的群山》和《嫉妒》里获得了统一的和完美的风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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