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丽思中国游记是沈从文创作的经典经典名著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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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阿丽思中国游记 作者:沈从文 | 书号:43698 时间:2017/11/10 字数:94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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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丽思,我实在睡不着了。” 这是作妹妹的阿丽思说的。其实大一点的阿丽思也不至于就睡得很好。但说这话的是小阿丽思。 那个同样也难睡着的阿丽思就告给妹妹,她告她纵不能睡也得闭了眼睛,因为除了癫子,其余的人都总能明⽩在黑暗中开眼等于闭眼的事实。 她听姐姐的话,不过闭了眼仍然无聊之至。 这不是眼闭不闭的问题,是别的。 若是她的的确确能证实自己是躺⾝在茯苓旅馆原有房间中,则天究竟应在什么时候才光明,她或许不一定去想它。 “我应当明⽩我在什么地方!” “不忙,终究会知道!” “我担心这黑暗会要有一年两年。” “那不会。凡是黑暗中还有人说话,有人的声音,或活动东西的声音,不论是哭是笑,我猜想,这黑暗总不会长远的。 你听吧,还不止是一个人,一个人决不能用两种声音谈话。” 这个作姐姐的阿丽思姐小,就不想到自己原本也只是一个人,却也能分成两人来说话,分辩,争论,吵嘴以及生气后的劝慰! 妹妹本来想驳一句话,又想,不听这人劝诫还多口,便是“废话”所以就不“废话”了。 另一个地方,又象远,又象近,确是有人在谈话。话语很轻,又很明,不过阿丽思除了听得出是两个人在很亲爱的谈话(不象自己同自己那么意见分歧)外,别的一点也不明⽩了。作妹妹的阿丽思,不想在这些事上找到什么的人,所以如大阿丽思所命,去听也只听听而已。 在这世界上,我们是知道,有许多人自己能永远哑口,把耳朵拉得多长——如傩喜先生差不多——专听听别人发挥过⽇子的。我们又能相信,有些人在自己房中,偷听隔壁人谈话,也可以把一个长长的⽩天混过的。作姐姐的阿丽思,虽缺少这种趣兴,但到底年长一点,明⽩在无聊中找出有意义一点的办法,所以主张听听那在另一黑暗处所的谈论。 听着了。正因为听着了声音,小阿丽思就在姐姐先一句话上又来提起疑问。她以为谈话的只是一个人,如自己一样,虽然在精神上处处有相反的气质。 大的阿丽思却不能同意这估计。她说“这是估计的。” “那我们到底是两个阿丽思还是——?” “这不能拿自己作譬喻。” “凡事用自己来作譬喻,则事情就都有标准可找。” “自己做的事别人不一定都这样,就因为‘他们’不是‘我们’。” “但是为什么我们这样了,却不许他们也这样?” “话不能这样说!我只说‘他们’不是‘我们’,并不说我们这样他们不这样。” “阿丽思,我不懂你这话的意思,我糊涂了。”不消说,小阿丽思说到这样话时节,是略略生了点气的。一个人生气也是不得已,她就并不是想时时刻刻生气埃其实作姐姐的阿丽思,说来说去就也常常容易把自己说的话弄得糊糊涂涂的。她见到妹妹生了气,就不能把这生气理由找出。 “阿丽思,”那大姐说“你又生气了吗?生气是一件不好的事。一个人容易生气就容易患头风,咳嗽,生 ![]() ![]() 小阿丽思说“那有什么古怪?头痛膏并不是为爱生气的人预备的。” 说头痛膏不是为爱生气的人预备的,这话当然是在攻击“生气不是一件好事”而出。但要小阿丽思镇⽇象姑妈格格佛依丝太太那么贴上三张或四张头痛膏,当然也不是 ![]() 大姐听到小阿丽思说“头痛膏并不是为爱生气的人预备”的话,就不再作声了。她心想“那么为谁预备的?(想起就笑。)说不定就是为有了头痛膏姑妈才头痛——类乎有了医院才有人住医院,有了…”那妹妹无事可作,同姐姐谈话又总象很少意见一致,她呆了一会,便自己轻轻唱起歌来了。 她轻轻的唱着,象一只在梦中唱歌的画眉一样。她并没有见到梦中唱歌的画眉,可是自己很相信,如果一只画眉懂得在梦中唱歌,则这声音总同自己的神气相差不远。 她用上回在灰鹳家中时对谈的一个韵律,唱:神,请你告我,我目下是在何方? 我得明⽩,去茯苓旅馆的路究有多长。 你怪天气,这样黑⼲吗? 你黑暗若有耳朵可听—— 我阿丽思说你“手心该打” 大的阿丽思,对这个歌不加批评,也不加赞许。照例黑暗这东西就无“耳朵”自然也不会有“手心”!说“该打”不能使黑暗成光明,正如用别种说法不能使黑暗更黑暗一样。 她的意思以为黑暗如是能够答话,必定这样说:阿丽思,你别这样,对我诅咒原准不得什么账。 你仍然希望光明的来到, 有希望事情总还可靠。 小的阿丽思,既不见黑暗中有回声,于是又唱:你这样黑,于你也不见益处,凡是黑暗人人都很苦,你若把光明放回,哪怕是放回一线,我回头同傩喜先生商量酬神还愿。 如小阿丽思所希望,在她才说到“我回头”时,果然有一线光明从黑暗深处出来了。 “光呀,光呀,你看我 ![]() ![]() 小阿丽思把手抱去,所抱到的又是黑暗。一线光先是在远处一闪,随即就消失了,不见了。 这光的倏然来去给了作妹妹的阿丽思吃惊不校她自言自语说“凡是好的总有两回。” 大姐则以为“凡是好的只一回——有两回也就算不得好的了。”岂止“以为”而已,大阿丽思且居然说了。这使妹妹不很相信。 “难道你也见到了么?” 大姐就笑说“眼睛我也有的。” “不久将有第二次的出现,我请你注意。这是——”她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因为她觉得,这是神的力,或者魔被诅骂后悔过所露的光明。 她等着。不如说她们等着。作姐姐的阿丽思,原先就觉得除了尽耐心等光明来驱除黑暗,无第二个办法的! 说是等,那就是妹妹同意姐姐的主张了么?不。她们各有所等候,虽然所等候的只是一个光明。“光明终会来到,”是姐姐的意思。“要来的,但是在神的力量以外,凭诅骂也可以帮助它早来的,”这却是妹妹意思了。多不相同的两种希望! … 为了这黑暗的排遣,与光明的来去,这姑娘,把自己作成两人,吵了又要好(自然是争吵到顶不下去时候,其中一个就软化下来),到后终觉得这吵闹无意思,吵闹以后要好更可笑,就耐着寂寞,只让一个阿丽思躺在暗中,度这不可知的长夜了。 这样一来反而清静了许多。因为有了两个阿丽思,则另一个的行为思想就时时刻刻被反驳。这居批评指摘地位的她,先又不露脸,总是到后才来说话。更难为情的,是作那些蠢一点事与蠢一点的想头,在未作未想以前,那一个聪明的她却全无意见,一到这事闹糟,她却出来说话了。一个人常常被别一个批评指摘以至于嘲笑,总不是体面的事,虽然嘲笑的同被嘲笑的全是自己。但自己既然有两个,⼲吗不为自己的行为思想来捧捧场?别的人,为希望出名起见,雇人请求人代为吹嘘也有,用很卑顺的颜⾊找人为自己助和也有,如今的阿丽思,却只晓得捣自己的 ![]() 关于阿丽思自己,要她自己来作中间人,用无偏无 ![]() ![]() ![]() ![]() 当结束这两个她时,阿丽思是有话吩咐那俩姊妹的。她象师长对生学那么致下最后的训词。她说“我再不能让您分成两人了。这不成。天下事有两个人在一处,总就是两种主张与两样的梦——正是,说到梦,我很倦,天又恰是这么黑,我应当睡了!我不能因一小小意见争持到无从解决,这样即或到后终是有一个让步,这对我总仍然是苦事。我明⽩,在我寂寞的时节,有两个我是好玩一点,可是眼前我为你们闹得头都昏了。我害怕这影响。我记得姑妈告我的脑充⾎和神经失调等等都是这样头昏,万一我这头脑为你们俩吵成这类吓人的病症,这个时候到什么地方去找大夫?并且我长到如今,还不曾同时做两种梦。姑妈格格佛依丝太太也不曾说过这事,我不能在今晚上破例!” 于是那一对爱讨论,研究,辩难,以及拌嘴的阿丽思姊妹,就被打发永远不回来了。这一面得到安静以后,我来告给读者以阿丽思此时所在的地方。 这的确是一个国中人家里。阿丽思所住的地方,是这人家的房子靠东边墙一个榆木写字桌菗屉匣子。这匣子若是从上边数下来,则居第一,从下边数上去,则算第四。照欧洲例子,除了桌面可以算作屋顶花园,则这地方应当说是顶 ![]() 房子是普通公寓的楼房,并不大,横不到一丈,纵不到一丈五尺。这当然不会使人误会到是说阿丽思姐小现住的菗屉匣子。更不消说比起阿丽思到国中来所住的茯苓旅馆,为小多了。这小小地方,是值得稍稍烦琐叙述的,倒不是这房子中陈设。这里除了一张榆木桌同两张⾖腐⼲式榆木无靠椅以外,只是一铺 ![]() 这房中住的是一个⺟亲同一个女儿,⺟亲年纪有五十二岁,女儿却还不到十五岁。老人是⾝材极小,有着那乡下气质、精神康健的妇人。女儿大小则跟阿丽思姐小样子差不多(可是若是同阿丽思站在一块时,看⾝个儿⾼矮,倒应喊阿丽思作大姐),其实她比刚満十二岁的阿丽思长两个年头(按别一说法则是她多过了两个好玩的新年),整整十四岁半,比阿丽思家三姐还多上半岁! 这作⺟亲的老太太,手里拿了一本书,在慢慢的看,把一颗良善的心放到书中人物⾝上去,尽微笑。书上的老太太,便是她自己,不过那是十多年前的自己了。因为书上正说及这老太太微笑的把杀死的 ![]() ![]() ![]() ![]() 女儿的名字叫仪彬。仪彬这时正立在窗前,(我们的读者,总不会如阿丽思姐小疑心这是黑夜!)在窗前就 ![]() 仪彬笑⺟该会变书呆子,⺟亲是不分辩的。有时一面应付到爱娇的女儿,一面仍然读那手上的书。有时作⺟亲的便把书放下,只要⺟亲一放下书,仪彬就再也不能把francaiseelair念下了。象一只鸟投到⺟亲怀中,于是把脸烫⺟亲的肩,固执的又顽⽪的问⺟亲到底是看书上那一段看得如此发 ![]() ![]() ![]() 京北的天气,到了六月则有四分之三的时间是⽩昼,在这二月的时节,虽然是二月,⽩天⽇子也就渐渐觉到长了。长长的⽩⽇(正是蔵在菗屉匣子之中的阿丽思姐小疑心的长长的黑夜),仪彬同她妈就是如所说的那么将她消磨尽的。⺟亲有时看书倦了就睡。仪彬则因⽇子不同,或上午,或下午,到另一个房间里去,从一个大学法文系四年级生学念两点钟法文,又从另一个人听一个或半个故事。你们中,也总有人听过半个故事的吧?这是说,你常常要 ![]() 仪彬还有一个二哥,同在这儿作客,如茯苓旅馆中有了傩喜先生又还有阿丽思姐小,这不算巧事。这样的说,关于阿丽思怎样就来在这里菗屉匣子打住的事,要明⽩也容易之至了。凡是说话说得太明显,都无味,但我不妨再明⽩的说,告读本书的人一句话:阿丽思姐小之来到国中,便全是仪彬的二哥!再有人要问怎么就靠仪彬的二哥,那他便是傻,只合让他规规矩矩坐到 ![]() ![]() 在另一房子中的仪彬的二哥,是瘦个儿中等⾝材的人,是大生学样子,是一个正式⼊伍当过本地常备兵四年的退伍兵士。这当兵士的人,到如今,可以能看得出是受过很好军士训练的地方,是虽然脸⾊苍⽩瘦弱,但精神却很好, ![]() ![]() ![]() 这男子,因了一种很奇怪的命运,拿三十一块钱与一个能挨饿耐寒的结实⾝子,便从军队中逃出,到这大都会上把未来生活找定了。一个从十三岁起,在国中南部一个小地方,作了两年半的补充兵,三年的正兵,一年零七十月的正目,一年的上士,一年又三月的记书,那么不精彩的一页履历的乡下青年,懵懵懂懂的跑到充満了学问与势利的京北城,用着花子的精神,混过了每一个过去的⽇子,四年中终于从文学上找到了生活目标,且建设了难于计量的人类之友谊与同情。 这真近于意外的事了。 当这边,仪彬的二哥,在一种常常自己也奇怪的生活情形中,渐渐 ![]() ![]() ![]() ![]() ![]() ![]() 作二哥的人,心所想到的,只是怎样能使这老人为一种最近之将来好希望而愉快。他明⽩幼妹的幸福即老人的幸福。 他想他的幼妹应不至于再象他那样失学,他以为应当使她在⺟亲所见到的年龄下,把一个人应有的一切学问得到。他期望幼妹的长成,能帮同彼使这老年人对她自己的晚景过得很満意。他自己,是因了一种心脏上病鼻子常常流⾎,常常有在某一不可知的情形下,便会忽然死去的 ![]() 病着了,是他常有的。照一个贵族的生活情形看来,那便是很吓人的一种病了。症候是只要⾝体稍稍过度劳累,鼻⾎便不能不向外流,流⾎以后则人样子全变更。然而想到只要一倒下,则一家人这可爱的一天,将因此完事,虽然倦,仍就不能不起 ![]() ![]() ![]() ![]() 把阿丽思姐小留着,在一个菗屉匣子中住下,便是这个愚人的意见。他本来可以让她转到茯苓旅馆去,同傩喜先生每⽇赴会。横顺是呆在国中南部的客,每天都有半打机会去看别人开会,每一天又至少可以去到一个地方看国中大文学家演讲或谈话三次,每一天还可以碰到一件意外事(譬如听一个大人物谈一种主义,这主义便因天时 ![]() 使阿丽思来到国中,所见的不过是这些,实非仪彬的二哥所有原先本意的。从欧洲到国中来,多远的一条路!把这小姑娘请来,要看又无什么可看,他真象抱歉得很。他又不能就尽傩喜先生这么在茯苓旅馆呆下,将阿丽思一人打发回国的。他又不能尽阿丽思去看打仗那种热闹事。 经过很久的打量,在他的稿本上他这样写下:——我亲爱的小姑娘,你要明⽩我国中,这正如每一个来到国中的大人小孩一样,我很懂的。可是我很惭愧得是在这个时节,虽说正是国中顶热闹的时节,不拘在什么地方每天都可以听炮响(往⽇是除了过年都不会有这种情形的),不拘在什么地方你可以每天见到杀一百人或五十人的事以及关于各样杀人的消息,不拘在什么地方你可以见到国中的文化特⾊,即或到国中据说已经⾰命成功的地方,你也很容易找到磕头作揖种种好习惯例子,但这个若不说是“不合算”便应当说这是“不必”你要了解这样的国中,你先把你自己国中的文字学好,再不然如仪彬那么把法文学好,再去看傩喜先生朋友哈卜君那本国中旅行指南(我敢包这样一本书在不久将译成法文德文拉丁文以及其他许多外国文字的)。你看一遍那本好书,你对国中就一切了然了。看这书一遍,抵得住国中一年,这么你应当相信的。虽然再⾰命十年,打十年的仗,换三打国务总理,换十五打军人首领,换一百次顶时髦的政治主义,换一万次顶好的口号,国中还是往⽇那个国中。国中情形之永久不会与哈卜君所说两样,也象是你⾝上那两种 ![]() ![]() ![]() ![]() 那当差的人就都明⽩如何来把这规矩保留下来,好好赚那一笔非分的财喜。其他大事全关于少数大人老爷的幸福,当然不能随便改动了!…仪彬二哥,写到这里便不再接下去,因此阿丽思就到仪彬房中的菗屉匣子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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