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流河是齐邦媛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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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巨流河 作者:齐邦媛 | 书号:43646 时间:2017/11/9 字数:5483 |
上一章 第7节 一九四三春风远 下一章 ( → ) | |
我在陆大住了二十三年,半世纪后回去,真正认识我的只有一起长大的同窗好友。抗战八年,重庆是我的家。到湾台之后,回忆最多的是沙坪坝:家和学校之间三里路,无数的⽔田,一条朴实的街,接着到小龙坎公路口,是我感恩难忘的⺟校,南开中学一九四三班同学见证了我成长的过程。开放探亲之后,大约是由在国美的同学开始。有了油印手写的通讯簿,我收到的第一封信来自加拿大的潘英茂,只是一张简朴的明信片,上面写了两行近况和她的住址。英茂是我⾼中三年的好友,总是排在邻座。宿舍![]() 胜利之后,英茂与我们失去联络,她的明信片到湾台时,我们都已七十岁。我原拟去欧洲开会,回程到纽约会晤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的总编辑康珍馥(JenniferCreW),再到加拿大去看望英茂。谁知正逢国美的感恩节,安排旅程的人说“所有的人都在公路上赶路,回家团聚去了。”所以我就未去美加,想着明年开会再去。谁知第二年收到吕文镜曲京北来信,说英茂因病已去世。我与她当聚而未聚,是我极大憾恨。以此歉疚之心,我写了一封无法投递的长信《寄英茂》恕我迟迟至今才给你覆信。初接到你的信时,我奋兴许久,当年一切美好的、困惑的、可憾的记忆,都随你的信嘲涌而至。你还记得么?我们毕业那年夏天,大家等着联考发榜,我们去重庆城里看你,五个人手牵着手往车站走,突然一辆吉普车冲来,把我们冲散,惊魂初定时,你用一贯静静的声音说:“我们以后恐怕不能再见面了,我⺟亲的法国 ![]() 这封长信祭念我们战火下的青舂,依怅取暖时不能遏止的悲与乐。我也将此信寄给了不断催促我回陆大团聚的一九四三班的好友,不久《四三通讯》将此信刊出,由此得到更多的讯息和催促。 促使我终于在一九九九年去京北参加四三班的年度聚会,是我另一位好友赖叔颖去世的消息。她与我小学中学两度同学,她的⽗亲是江西人,却在奉直军阀战争中,与我祖⽗相识,是我同学中最老的⽗亲。 我记得她家好像住在重庆曾家岩的山坡上,我⽗亲带着我很恭谨地拜望他。叔颖不是我那多幻想型的死 ![]() 我回到京北时是农历暮舂三月的夜晚,北国的舂天仍有相当寒意。负责一直与我联络的邢文卫已在旅馆等我。我进了大厅,远远看到她在人来人往的接待柜台前站着的样子,脸上等待的神⾊就是与众不同。 ![]() ![]() ![]() 第二天早上我到邢文卫家(她大学毕业后,嫁给我们同班的男生,康国杰终⾝是她的仰慕者)。当年同班女同学到了十多位,见面都已不识,都是老太太了。只有在说出名字时惊呼一番。我们急速地把五十年前的影像延伸到眼前的现实,无数的“你记得吗…都似在解答我在湾台难解的谜。验证了我今生确曾那般 ![]() 快到中午的时候,门铃响,邢文卫把我叫到门边,对我说“柳志琦从天津来看你,你不要说你认不出她。”门开处,一对年轻人扶着一个勉強站立的老妇人走进来。我实在无法想象那倔得一寸都不肯让的柳志琦会弯 ![]() 一九四六年暑假,胜利复员的各大学,开始由四川、云南迁回原校。秋季上课,柳志琦也兴冲冲地离开四川家乡到了北平。她读的飞生只大学战时迁往成都华西坝。我们同班大约有十人在那里,都只差一年大学毕业。我在复员到武汉上学前,与她在北平重逢,也同游 ![]() ![]() ![]() 这一场令我一直近乡情怯的重聚啊!时时刻刻都那么宝贵,说不尽的当年趣事,唱不够的当年歌曲,苍老的声音,疲惫的记忆,努力重燃南开精神…。第二天下午分手之前,她们开始唱当年的班歌,那是我十八岁文艺青年情怀写的班歌“梅林朝曦,西池暮蔼,数载无忧时光在南开,而今一九四三舂风远,别⺟校何⽇重归来…。” 当年在后方风起云涌的学嘲,由街头行游演进成实际参与,我们班上大学后有几位也去了延安,每一位都有很长的故事吧。其中一位是傅绮珍,她从山西太原来,仍是⾼大慡朗,我立刻想起她在校时和我谈话响亮的笑声。上大学不久,听说她与几位友伴到延安去了。在中学时几乎看不出谁“前进”谁“反动”原来都是深蔵不露的人啊!——这半世纪来,延安的人在国中当家,她的境遇应该是幸运的吧!(五年后曾接到她寄来南开时代的照片,有一张是她穿着解放军制服,旁边注“随军⼊太原城”她信上说那不完全正确。)我充満了想间的问题,但是在十多个人团团坐的场合,确是不知怎么问这些纯属个人攸关生死(Vital)的大问题。如今在近六十年后,用忆起的热情一遍又一遍地再唱少女时的歌,这些 ![]() ![]() 婚姻的牵绊,失去了许多正常生活的岁月,成为失落的一代,呑没在“舂风远”这么简单直率的叹息乏中,无需记忆,也无法遗忘。 那一天中午,我们从邢文卫家走到巷外大街的饭馆吃饭,街名我忘了问,只记得沿街种的是杨柳或马樱花。四月正是柳絮飘飞的季节,扑头盖脸地落下,我和余瑜之在后面牵手而行,我看着前面七、八位同学的⽩发上和肩头洒着零零落落的柳絮,不噤忆起当年在孟志荪老师词选课上,背过苏东坡咏杨花的《⽔龙昑》,她说记得开头是“似花还似非花…”我们接力背诵下去“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一池萍碎。舂⾊三份,二份尘土,一份流⽔。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站在这陌生的京北街头,⽩茫茫的柳絮中,人生飘零聚散之际,这铺天盖地的惆怅,是诗词也无法言说的啊! 两年后,我在湾台收到新的《四三通讯》,登着“邢文卫病逝”的消息。初看时,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把它拿近灯光再读,它是真的了,但是在悲伤之外,邢文衛变成了邢文卫,令我恼怒,似乎也助我抗拒它的实真 ![]() 渐渐的,班友的通讯也停了。一九四三的舂风不但远了,也永久消逝了。 四三班会之后,我去朝 ![]() 在这样家庭长大的杨静远,书读得扎实,思想相当有深度,天 ![]() ![]() ![]() 杨静远在二00三年出版《让庐⽇记》里记述她早期受昅引,觉得府政已经“彻 底败腐”必须改组,左派同学借给她《延安一月》和《西行漫记》,使一直用功读英美文学作品的她说“我必须看它,我得抓住每一个认识共产 ![]() ![]() ![]() 那一年我在京北看到她与恋人严国柱(武大工学院,与我大学四年同届),知她一生在爱情中是幸福的。但是她的⽗⺟所受的政治害迫,那般惨痛也许是难于释怀吧!二00二年她主编《飞回的孔雀——袁昌英》(京北 民人文学出版社),相当详细地叙述了袁老师晚年极悲惨的遭遇:在校园扫街,被逐回乡,年老孤⾝寄居亲戚家,她自称为坐“山牢”的岁月,孤凄至死。令我这当年受业的生学泪下不已。 我也想到亲自召见劝我转⼊外文系,慨然担任我指导教授的朱光潜老师。湾台开放回陆大探亲初期,我在武大校友通讯《珞珈》读到一位王筑学长写《朱光潜老师在十年文⾰浩劫中的片段》中得知,四年“牛栅”生活之后,一九七0年朱老师被遣回京北大学的联合国数据翻译组,继续接受监督劳动改造,扫地和冲洗厕所之外,可以摸到一些书本了。有一天在西语系清扫垃圾时,偶然从 ![]() 而当年以“佛⽇:爱如一炬之火,万火引之,其火如故”期勉,支撑我一甲子岁月以上的吴宓老师,也在政治害迫下,失去学术尊严。近半世纪后,吴宓老师几位已是名学者的生学将他“文学与人生”的大纲和上课若⼲讲义合辑出版,钱钟书封面题字,有一些手稿是用⽑笔写的,中英文并用。京北大学外文系退休教授王岷原是编者之一,将英文译成中文,当时已八十二岁“面壁而坐几个月,用放大镜逐字逐句辨认研究手迹,译完并作注释…”书中叙述吴老师一生勤于读书教书,自己俭朴却不断助人,然而在文⾰期间却“不得善终”——不准授课、遭批斗、屈辱、 ![]() ![]() 这些我在大学受业的老师几乎都未能⾝免,所受之苦,是国中文人百年来受政治播弄之苦的极致,即使倾三江之⽔,也洗不去心中的愤慨憾恨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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