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长河是余秋雨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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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霜冷长河 作者:余秋雨 | 书号:43255 时间:2017/11/4 字数:163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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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位读我专栏的朋友问,下一篇写什么,我说关于语言,他们都眼光奇特,然后滔滔不绝。由此我产生警惕:人们受谣言的伤害太严重了,一篇文章如果着力分析谣言的诸般罪恶,也只不过在愤恨中加添愤恨,恐惧中加添恐惧罢了,怒火熊熊,![]() 那么,只好把书盖住,闭眼梳理自己的感觉。 设定几个叙述台阶,力求平静。 从焦灼到平静 我把谣言当作一个课题来研究是从六七年以前开始的,起因是为了自己。 那时我突然受到了很多谣言的包围,却搞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谣言也有一个契约,可以一二十年风平浪静,也可以一两个月烽烟四起。 终于有一天,几位早已毕业的生学找上门来。我一开口就说:"多年不见,老师我已经青头紫脸。"他们苦笑了一下,便与我讨论起这些谣言的 ![]() ![]() ![]() 我只问他们一个问题:这样的谣言,别人听了会相信吗?他们思考了一会儿说,完全相信的人不多,完全不信的人也不多。 这使我有点委屈。"我历来的行为大家都知道的啊,怎么可能…" "没用,"他们说,"谣言不讲逻辑,反差越大越有传播力。" "反正我们单位的人可以证明我是怎么一个人。" "不,"他们的声音近似忍残,"单位里的人也不拒绝听这些谣言。甚至你的那些朋友,也神秘兮兮地把那些报刊塞来塞去。" 我木然。过后一个时期,经常有朋友打电话来安慰,他们都说那些文章态度偏 ![]() 只有我一人有辟谣资格,但如果发表文章,最多只是争得人们的将信将疑。打官司,一个官司一拖几年,那么多谣言,够打大半辈子的了。 我很快决定完全不理,后来⼲脆不读一切报刊,不听警报电话,图一个耳 ![]() ![]() 于是,我开始了对谣言的研究。 没想到,越研究,越变得神定气闲。 所谓研究,首先是一种凌空鸟瞰。这一鸟瞰不要紧,目光一下落到了古希腊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国中先秦诸子那里,原来两千多年前这些⿇袍飘飘的智者已经在为谣言大费脑筋了。一代代下来,谣言研究渐次被纳人人 ![]() 研究的目光必须扫及世俗情绪之外的领域。世俗情绪总是憎恶谣言的,研究者说,且慢,先看看大范围里的谣言。即便把谣言贬缩为谎言,在谎言中再缩小到故意的说谎,也不全是琊恶的。 细想起来确实如此。艺术虚构也是一种故意的谎言,一位古代欧洲学者甚至说,戏剧就是把谎说圆了的艺术,观众乐于受骗。一位近代学者补充道,那是一种不具有现实伤害 ![]() ![]() 军事上的谎言世所公认,"兵不厌诈"。 在其他职业中,例如医生和教师有时也要对病人和生学说一些仁慈或美丽的谎言。 即便在政治上,柏拉图说某些统治者为了使公民更关切城邦的命运,也会传播一些杜撰的概念,无可厚非。至于民众间的政治谣传,际国上很多学者指出,至少有一部分,是对权威 ![]() ![]() 这样的例子还可以举出很多。结果,终于有人得出了一个结论:说"我从不说谎言"本⾝就是一个大谎言。⽇本当代心理学家相场均先生甚至说,谣言在本质上是人类的一种游戏,一种心理传递和话语传递的游戏;如果人类社会中完全没有谎言和谣言,世间将会因为病态的合理主义而毫无生趣。 不管是否同意这一论断,"病态的合理主义"确实是我们这些文人的一大⽑病。处处合理,何谓生活?没有芜淖,何谓大地?没有谣言,何谓实真? 但是,明⽩了这些,并不是可以放纵谣言。只有了解了谣言的整体形态,我们才能划定一个包围圈步步进 ![]() ![]() 只有认清人类在精神领域的坑坑洼洼,我们才能细心地四处探测。探测什么?探测那些⾜以让善良的人们伤残或遭灭顶之灾的精神陷阱。 因此,真正的人文研究似乎不露喜怒之⾊,其最终结果仍与人间道义有关。连那位认为世间没有谣言便毫无生趣的相场均先生最后也指出,谣言的主要结果是使许多人做了坏事,它久而久之会与犯罪结合在一起。我们无法消灭世间犯罪,却总要发现犯罪、控制犯罪、审判犯罪、惩处犯罪。 那么,下面所说的谣言,就是进⼊我们包围圈的那一种了,不妨简称之为⽇常生活中的恶 ![]() 谣言的生命可分作造谣和传谣两段。我们先说造谣。 即使恶 ![]() 前者当然是可恨的,由恶意产生恶果,而且又把恶意蔵匿在造谣中,能不可恨吗?但这种造谣毕竟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可寻,起点和终点比较明确,冤有头债有主,要打官司也可找到被告。因此,这是一种可惩处的造谣,一种可能 ![]() 相比之下,后者就⿇烦得多了。由于恶意不明显,起点就模糊;居然产生恶果,因果关系就混 ![]() ![]() 因此,更值得探究的是这一种。 在这种造谣机制的起点上,常常有以下几种人物。 一,怒气冲冲的造谣者。 这种人物脸⾊很正,声调很⾼,初一看是一个⾎气方刚、义正词严的社会批判家,不管是别人还是他自己,都万万没有想到能与造谣连在一起,更何况他们对谣言的批判也同样烈猛,但事实上,他们恰恰是造谣者。而且由于他们总是挟带着自以为正确的強硬社会观念,喜 ![]() 先看一段实例。 改⾰开放初期,我曾在一个大型座谈会上听到一家企业的前任导领在大声地批判现任导领班子的劣迹:"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国营企业,但有人当官不到半年就天天与⾝份不明的国美人泡在一起,搞私下 ![]() 发言者的社会观念和个人恩怨我们暂且搁置不论,至少据我事后了解,他所说的"天天与⾝份不明的国美人泡在一起"的"天天"二字不是实真的,"搞私下 ![]() ![]() ![]() 再举一个例子。 我在做教师的时候,一直听到生学风气败坏,居然在集体宿舍中同居,为此学校曾严加处分,大家都赞成。后来我担任了这所⾼等学校的负责人,在一次办公会议上又要讨论新的处分决定了,想到最后在这份决定上签字的应该是我,便留心多问了一句:"对这事,有敢于承担责任的证人吗?" 当即有两位⼲部说,他们去检查宿舍,就看见这两个生学大⽩天躺在一个被窝里。 我一听就忿然,因为我们的每一间生学宿舍是多人同住的,这怎么可以容忍?但毕竟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便说:"在座诸位都是结过婚的,因此请原谅我要问得细致一点…" 层层盘问的结果终于真相大⽩。原来生学宿舍没有留给客人坐的凳子,这个男生的女友来了,便双双靠墙坐在 ![]() 从这件事联想到,常常把老先生们气得胡子发抖的所谓"世风⽇下",其间至少一部分只是谣传加想象所致。 但又不能说那两个见证的⼲部在故意造谣,他们本来就认为男女生学谈恋爱已经不对,拥被而坐当然更应该阻止。可惜这一切被一种燃遍处处的熊熊烈火作了升温处理,不知不觉间成了一个具有明显伤害 ![]() 问题是这种险情处处都有。大凡一种偏执的社会观念淬上了火,就需要以超強度的敏感寻找对立面,这种对立面有一半是"心造"的,因此也就为造谣留出了地位。有时,社会观念变了,但有些人的"淬火"习惯没有变,即便在纠正以前错误时也用夸张的手法,听到风就是雨,永远慷慨 ![]() ![]() 二,躲躲闪闪的造谣者。 这种人物与前一种相反,毫无跋扈之气,常露温煦之⾊,从不锐利攻陷,也不轻易论断。他们心中,至多只起一点不平衡的温怒,或一点朦朦胧胧的 ![]() ![]() ![]() 还是举例。 优秀的研究者周先生曾受到过一次不小的困扰,他的两篇重要论文被谣传为⽇本同行的"第二手产品",结果在科研成果鉴定和职称评定中一再受到质疑。但直到两年后因被⽇本刊物郑重发表而自动辟谣,还是闹不清当初谣言的起因。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知曾经有一位同事在某个场合说过几句无关痛庠的话。 这位同事在感叹学外语的重要 ![]() 当时在场的人就问:周先生论文的观点和⽇本学者一样?这位同事宽厚地说:你们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搞学术研究哪能天天标新立异?然后不断赞叹周先生用功,自己比不上。 我没有仔细调查,无法肯定这番谈话便是周先生两年困扰的直接起因,但仅仅这几句话,已经大致具备了构建一个谣言的基本条件。只不过如要追究,他的话句句稳妥,什么也追究不到。 又想起了我们每个人都可能听到过的一段话。这段话是以一个问题开始的:"厂长,最近你没有批评过王处长吧?" 厂长想了想,头摇否认。 "我说呢,王处长是厂长一手提拔的,怎么会说这种话?这么一个聪明人, ![]() 堂堂一个厂长当然不便问谣言是怎么说的。他更难以明⽩,刚才听到的却是一个真正的谣言。这个语言没有具体內容,没有具体內容的谣言连辟谣也无从辟起,那就成了一种最柔韧的隐 ![]() 请再看两段。 "现在文化界都在盛传,您老写的那个剧本,被导演改得剩不下几句了。我想您老的写作功力不至于如此低下,而这位导演也不会如此大胆吧?" "我亲耳听到,他边笑边说,出版个人⽇记就像当众澡洗,您最近出了一本,会不会…" 三,夸夸其谈的造谣者。 这种人物在表现形态上更像一个智者。生活的奥秘、人生的规则都装在他们心中,他们能预测,能判断,能分析,而且一切都合乎情理,于是顺便也就在旁听者钦佩的眼光中把判断的逻辑稍稍往前延伸,而这种延伸就是造谣的起点。 "我到过他纽约的住所,是地下室,但收拾得一丝不苟。大家想一想,一个工作繁忙的男人突然把生活收拾得那么精细意味着什么?只能是两种可能,第一可能是他要经常接待一个自己非常在乎的人;第二可能是这一切本来就是另一双手收拾的。这双手,当然是整理家务的能手。这也难怪,国美这样的地方,两人合在一起生活总比一个人生活更节约,而 ![]() 这就是这类人很典型的话语方式。他们未必有造谣的故意,主要是在逞示自己的观察智慧,但是,一个引起婚姻悲剧的谣言已随口吐出。 在错 ![]() ![]() 这是"文⾰"中一个略有文化的工人宣传队队员对一位教师的批判发言,这个工人亲自查到了教师家中的一个罪证:"我一踏进他家的门,就发现他把灯泡的罩纸剪成了多角形,这个多角形,就是国民 ![]() ![]() ![]() ![]() 夸夸其谈的造谣者总喜 ![]() ![]() 对于这样的热心人物我们往往无可奈何,唯一的教训也许是:今后遇到那些对人世间的一切知道得太多的人,不要全然信赖。 四,唯唯诺诺的造谣者。 这样的人物基本上不多说什么话,不多说话怎么也成为造谣者?我想只要喜 ![]() 第一种情况是知情者。造谣的人在边上滔滔不绝,他明知实情却巍然不动。别人也知道他是知情者,于是在将信将疑之间把目光投向了他,他的表情使谣言得以成立。这还不算最糟的,我们甚至还能见到这些人微微点头、声声叹息。记得在某次政治灾难中曾经有过这样一件事情:有谣言说某人曾经坑害过一位已死的老人,老人的亲属还在,人们就向知情的亲属问个究竟,没想到这位亲属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地用手帕擦拭眼泪。这个动作好像无可厚非,却使那个谣言获得了某种证明。 唯一可以谅解的是,在一场政治灾难中大家都不想引火烧⾝。但在有的情况下,一个谣言可能导致一场可怕的冤案,而具有辟谣⾝份的只有寥寥数人,这就需要衡其轻重而试炼自己的节 ![]() ![]() ![]() 让人悲哀的是,我们今天常见的那些沉默的见证人,并没有政治庒力加⾝。他们的沉默和点头,一半由于对造谣者不愿拉破面子,一半由于对被害者或许也心存芥蒂,当然还为自己想好了退路:反正我什么也没说,可以不负责任。事实上,他们也以特殊方式参加了造谣。 第二种情况是不知情者。他们的责任要小得多,但在未经验证的谣言前频频点头、声声叹息,也为谣言的出笼调适了气温。一句假话未必能成为谣言,要把它孵化得可以振翅 ![]() 这样的情景往往出现在某个热闹的饭局之中,一人造谣,两人点头,三人发挥,四人调笑,一个谣言不仅速加完満而且全然可信,这种可信其实也就是互信,连最初的那个造谣者也会庆幸自己的胡言 ![]()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要引述十九世纪英国作家约翰·罗斯金的一段话: 有时撒谎可以用沉默、用暧昧的态度、用声调的⾼低,或者是在说话时用眉目示意等方式。所有这些都比直截了当地撒谎坏得多,恶得多。 他看出来了,造谣的⽔平不能以语言的多寡来衡量。唯唯诺诺是一种软 ![]() ![]() 以上四种造谣者,在实际 ![]() ![]() 这就牵涉到了心理暗示的作用。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在內心希望事情应该这样,当这种希望的強度渐渐加大,构成心理暗示,那就不仅可以随口吐出,而且连自己也渐渐相信了。 一个嫉妒者常常最能发现被嫉妒者的种种问题,即使以前是朋友,现在居然也发现了一个又一个的隐疾和疤痕,这是为什么?因为这是嫉妒者心中的希望,一暗示,希望渐渐成了一种无须验证的传播。 同样的道理,一个一生充満望渴的人一到老年,回忆起往事来也总是夹带着大量不确实的成分,这是一双充満望渴的手在夜深人静的暮年重新塑造历史,情有可原。 指出造谣者的心理暗示原因,并不是无视他们的道义缺损,但我们从前确实太看重谣言在道义上的原因了。 这里正好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前不久文化界曾为一部涉及某文化大师的回忆录的真伪问题讨论很久,我在初读该书时就觉得有点疑惑,心想我们这些人年岁还不算太大,但要写出上星期朋友 ![]() ![]() 但是,我心中又产生了第二个疑惑:如果作者是在故意造假,他已是一位双目失明的老人,只有摸着格子板才能勉強写字,花如此可怕的努力造这份假⼲什么?他难道不知道他所回忆的文化大师遗泽处处,众目睽睽,任何造假都难免暴露?当我与一位前去专访过的记者长谈后作出了一种猜测:作者在长期的孤独中可能在进行着某种自我心理暗示,也就是我们一般所说的臆想,待到双目失明,臆想的世界渐渐強悍,他可能已经分不大清臆想和实真之间的差别。这种情景,我经常在那些曾经有上佳的记忆力和叙述 ![]() 经常臆想以至真假不分的人,几乎都有程度不同的人格原因。例如他们一般內心孤傲,很难与外界真正沟通却又对外界十分敏感,习惯于猜度和演义,一有触因就超常发挥,在奋兴或气愤中输出臆想。因此,这里包含着心理疾病的成分,尽管他们在其它方面的表现都很正常。 有些职业也会加剧这种症状,例如戏剧编剧的职业就是如此。小说家虽然也虚构,但戏剧编剧需要构想全部情境的具体实现,缺少小说家所把持的自⾝间离。结果,时间一长,年纪一大,便越来越习惯于用戏剧 ![]() ![]() ![]() 很多造谣者,是心理疾病和道德疾病的组合体。即便如此,我们也要把两方面分开来看,不要一味寻找恶人而看不到病毒。有些心理疾病,大家都有,轻重而已。说到底,我们与谣言的对峙,也就是与人类 ![]() 不管怎么说,谣言已经制造出来了,我们的观察点,需要从制造业转到销传业上来了。 传播,是谣言生命的实现方式。未经传播的谣言,就像一颗不发芽的种子,一只没翅膀的秃鹫,一捆点不着的 ![]() 也看见过这样一些人,喜 ![]() ![]() 在军事或金融上故意散布一些谣言是智力角逐,但这是一种短暂而有明确目的的特殊谣言;在轰传民间的一般谣言中,智慧没有什么地位。传谣是一个不可理喻的话语运动,在很多时候,没有比这个运动更能让人感叹人类群体智能之低下的了。大家似乎中了一种魔法, ![]() ![]() 原来,传谣反映了人们隐隐然的一种需要,在需要面前,分析能力就会大大降低。这就像一个饥饿的人突然闻到了一种食物的香味,只会不由自主地走近前去,不会作什么营养成分分析。 说来难于置信,人们对谣言的需要,首先居然是出于求真的需要。大家对自己的生存环境都有或多或少的 ![]() ![]() ![]() ![]() 那么,在现实生活中,哪一些谣言能契合人们的等待,使他们趋之若鹜呢? 我想了一想,觉得主要有三个特点:似显似隐,似爱似恨,似假似真。下分述之。 似显似隐。 这是谣言对人们的第一 ![]() ![]() ![]() 这是由显到隐的昅引力。反过来,也可以由隐到显,一个 ![]() 国美社会学家G.W.奥尔波特和L.波斯特曼总结出一个谣传的公式: R=I×A R是Ru摸ur,谣传;I是Important,重要;A是Ambiguous,含糊。这就是说,如果一个谣言所针对的內容,完全不重要或完全不含糊,即任何一方是零,其结果也是零,完全成不了谣传;如果有⾜够的重要 ![]() ![]() ![]() ![]() ⿇烦的是,世间一切重要的人和事,都无不带有隐秘 ![]() 似爱似恨。 对于重要而含糊的谣传对象,传播者的心情非常复杂。带着纯粹的仇恨所展开的谣传也是有的,但那是一种特殊的批判方式,与一般的谣传有所不同。一般的谣传大多包含着或多或少 ![]() ![]() 把这种似爱似恨的情绪扩而大之,我们可以看到,谣传其实是反映了人们在社会参与上的 ![]() 与现在流行的商品销传相比,谣言的传播不需要考虑作为过程起点的成本和作为过程终点的消费,一个传谣者只顾完成自己的爱情表达而不必顾及来龙和去脉。他是谣传群体的一员却无须依赖谣传群体,因此在被动的表象下有立独的主动 ![]() ![]() 似假似真。 容易传播的谣言还需要一种似假似真的品相。假的部分,为含糊和暧昧留出了余地,为情绪投⼊让出了空间;真的部分,为求真的 ![]() 谣言中的真,既可以是本质 ![]() ![]() ![]() 被实真包装的谣言很具有蛊惑力,原因不言而喻。人们在⽇常生活中对一件事情的验证从来就不会是全方位的,只可能作"菗样调查",而且大家也不讲究"菗样"的主动权,只要稍露真相,"菗样"也即完成。因此,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言远比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厉害,它不仅容易招来信赖,而且很难遭到辩驳。受到谣言伤害的人批斥谣言的最 ![]() 说是半真半假,实际上成分的相差可以十分悬殊。谣言中最毒的配方,莫过于绝大部分实真只有一个小处虚假,而这个小处却关及人品人格。另一种配方正恰相反,一个相当纯粹的谎言中居然也有了一点拐弯抹角的"实真"。"这事是他家的隔壁邻居亲耳听到告诉我表妹的";"李总这样的人物总算有头脑的吧,他也说这事可信"…诸如此类,缥缥缈缈的一点旁证,比严密的逻辑推理更容易让人点头。 ——就这样,谣言的翅膀在似显似隐、似爱似恨、似假似真中舞动起来了,刹那间已经群鸦蔽天。 谣言在传播过程中,有一个惊人的现象,那就是造谣者和传谣者过些天重新听到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往往使他们误会成从另一条渠道过来的援军。这真叫做人多力量大,每一个人的奉献使谣言快速地变了形。对此,马丁·路德有一个很好的比喻:"谣言就像雪球,滚的时间越长就越大。" 对于这个比喻,我想了很久。 谣言的雪球不仅可以越滚越大,而且还会越滚越圆、越滚越险。这真是一个可怕的雪球。 越滚越大——这是必然的。谣言形态怪诞,总会有人问为什么会这样,于是总需要有新的谣言去回答这些问题;新的回答又带来了新的问题,那就必须继续制造谣言。就这样,一层层,一圈圈,雪球膨 ![]() 越滚越圆——凡谣言总会露出破绽,那就需要七手八脚地来弥补,弥补处又有印痕,于是再小心翼翼地修理,时间一长,一个简陋的谣言变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故事,连起承转合都很有法度,极具阅读感快; 越滚越险——不管谣言起因如何,一般的传播者只能用最通俗的方法去递送,而民间最通俗的方法则是从道德品质上下功夫,结果,多数谣言传到最后都成了严重的人格伤害,以至广大读者反而对被害者产生了道德义愤,终于把他们 ![]() 如果说,这样的雪球滚动也算是人类的一种游戏,这种游戏实在太残酷了。出路何在 写到这里,未免长叹一声。 我们都是活生生的普通人,人 ![]() 几乎所有的聪明人都会告诉我们一个法则:"何以息谤?曰无辩。"面对气势汹汹的谣言,不争辩,不理会,时间一长,它也就息止了。 这个法则确实灵验,因为一般的谣言具有时效 ![]() 但是,这一切只是在说个人。如果每个人都是以沉默的方式自保,谣言的雪球还会四处 ![]() 由此,我们必须领受比沉默法则更⾼的法则。 我试过。对于针对自己的谣言,我们缺少辩驳的说服力,但对于针对别人的谣言,这种说服力并没有丧失。所谓别人,既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不 ![]() ![]() ![]() ![]() 乍一看,说几句真话还要什么勇气呢,照实说就是了。其实事情远非如此。人 ![]() ![]() ![]() ![]() 我们未必有小孩这样的勇敢,但也不妨在谣言的雪球下滑时做一枚石子,阻挡一下它的滚势;或者在谣言的群鸦 ![]() ![]() 至于更大的天地,似乎也可以有点信心。说来好笑,我的这个信心最早产生于董乐山先生好几年前发表于《读书》杂志上的一篇文章,那篇文章讲了一个著名造谣者的故事。这个造谣者就是国美专栏作家瓦尔特·温契尔,在整整几十年间,他既在报纸写文章,又在电台做广播,成天揭发名人隐私,散布流言蜚语,而他的读者和听众居然多达五千万,即三分之二国美成年人。这真可以算得上整个人类历史上也罕见的一位造谣大师了。一派胡言 ![]() ![]() 但是,奇迹出现了。五千万人听着他,却未必相信他;相信的,也未必喜 ![]() 居然,送葬的只有一个人! 这位造谣大师的没落晚景,固然与他自己无法预料的臭名昭著有关,但也有一个技术原因:电视的普及。电视需要有新的专栏主持人,更重要的是,电视节目的主要魅力在于纪实 ![]() 当然,人类不可能就此告别谣言。即便是活生生的图像,也有欺人的时候。人类成 ![]() ![]() 一路行走一路怀疑,一路怀疑一路行走,这就是我们的宿命。想起了我们遥远的先人,他们就是这样从森林和沼泽中走出来的,队伍中经常因风暴的去来、猛兽的出没、歧路的选择而议论纷纷,他们的领路人也会因谣言和非难而无辜牺牲,但他们终于走出来了,走到了文明的开阔地。 我们小学的课文里曾有一篇⾼尔基的作品,说这支队伍的领路人叫丹柯,在人们受到谣言蛊惑而混 ![]() 被无数丹柯带领到了文明开阔地的人们,从来没有免除过谣言的侵害。有时甚至会出现几亿人全被谣言笼罩的局面,如国中的"文化大⾰命"。但是,毕竟还是有光亮的聚集,还是有一次次的走出。 这支越来越庞大的队伍还会走下去。人类还会遭遇到⾜以 ![]() ![]() ![]() ![]() 恶者播弄谣言,愚者享受谣言,勇者击退谣言,智者阻止谣言,仁者消解谣言。 衰世受困于谣言, ![]() ——那么,说了千言万语,我们能做的事情也许只有一件:齐心协力,把那些无法消灭的谣言,安置到全社会都不在乎的角落。 因为,我们至少应该争取成为智者,而且曾经从衰世走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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