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乳房（毕淑敏）,第三十一章-阿珂小说网

书号:43244 时间:2017/11/4 字数:2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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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舂草喜

大家重视她，说：“得病这么些年，我吃最普通的药。一来贵药我吃不起，省着钱好供闺女读大学。二来是我信不过那些好药。我家邻居有个孩子，医学院毕了业，当了几天大夫，就应聘成了医药代表，眼看着就发起来了。自己汽车洋房不说，连他姥姥手上都戴了四五个金镏子，个个像海螺那么大。这行当太人了。人家说这孩子卖的是治癌药，你还不和他拉呱拉呱。我没那个经济实力，人家就是药价打到一折，也吃不起啊。没等我把求人的话说出口，他姥姥就得了癌症。那么胖的一个老太太，没几天就菗成牛⽪纸了，天？

　　吃外孙搞来的进口药，三个月都没熬到头，就听蛐蛐叫去了。小时候，老师常叫写理想，那时候的理想多美啊，什么科学家女拖拉机手什么的，听着光荣，也得个好分数。我现在的理想特具体，特简单，就是活过1000天。为了这个目标，我参加一切省钱或是不花钱的疗法，比如小组…“

　　应舂草讲完了。很真挚，真挚是有杀伤力的，也许不完美，也许不正确，却自有刺⼊人心的尖利。

　　成慕梅躲不过去了，清清嗓子说：“有个女人，叫程姜氏，你们知道是谁吗？”

　　这一回，大家都不耐烦地说：“我们不知道程姜氏是谁，也没有‮趣兴‬知道她是谁。”

　　成慕梅有一个特点，就是我行我素，她

本就不在乎别人的反感，还是按照自己的既定方针说下去。她说：“程姜氏是我

。”

　　大家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安静下来，听成慕梅下面还要说些什么。成慕梅换上一脸忧戚说：“我

程姜氏，是一个非常善良的老人，从我记事起，她的啂房上就生了一个疮。我⽗亲说，妈，给您瞧瞧大夫吧！我

说，一个这病，不过是

疮，有什么看的？破费不起！用花椒⽔洗洗就好了。

用各种⽔冲洗她的疮口，那像鲤鱼嘴一样的大洞，能把一大碗花椒⽔昅⼲。那时小，

也不避我，我能听到花椒⽔咕咚咕咚灌下去的声音。我问

，疼吗？

说，有我孙儿的这句话，再大的疼也不是疼了。花椒⽔没管事，

的啂房烂通了，⽔从这边倒进去，从后背流出来，

就用布条探进洞里，从另一头把布条揪出来，然后像拉大锯一样拉扯布条，直到⽩⾊的布条变成紫褐⾊。不知道这种恶治的办法在医学上有什么

据，

居然坚持了多年，比咱们现在用的各种疗法加起来的疗效，也差不到哪儿去。最后，

终于坚持不住了。疮口里流不出⾎，掉出来的是黑脓和腐⾁。

不再让任何人看她换药，怕我们会吐，

也不再用布条，改用竹签从疮口向外剔蛆虫。后来，

死了，

是被烂死的。

最后只梦⾐璺侍她，连我爸也不让看。

说我爸吃

⽔长大，怕他看了恶心。

错了。她哪能吓我呢？我一天也不能忘记她的样子。她那么慈爱，那么坚強。所以，当我患病以后，医生问我又没有家族史的时候，我马上说，有！我

就有啂腺癌。在那一刻，我终于觉得和我亲爱的

又在一起了…？

　　成慕梅这一番痛说家史，大家听得唏嘘不止。

　　程远青说：“刚才大家发言的时候，我想，要是录了音，拿给医生们听，他们一定要怒火冲天委屈万分。听了你们的发言，我有很多感触。在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中，病人是多么的无助啊。我觉得你们能够勇敢地表达对控制着自己生命的医生的‮实真‬看法，你们说出了无数病人敢怒不敢言的心里话。医生的功劳人人看得到，可医生的怯懦和无能，医生的卑下和猥琐，医生的丑陋和狭隘，医生的冷漠和残酷，却是很多人，特别是他们自己所不知道的。你们代表了无数的病人，说出来的话，具有不可估量意义。让医生们大吃一惊吧！被他们看成不堪一击可怜和可悲的癌症病人，其实有着毫不逊⾊的智慧。让我们为自己鼓鼓掌！”

　　掌声响起来。由于很多人啂腺癌手术后淋巴循环恢复不良，由于肌力的减退，对于普通人稀松平常的鼓掌，对于她们来说，并不是一件轻快的事情。一般来说，啂腺癌病人是不鼓掌的，即使是在那些必不可少要鼓掌的场合，她们也只是点到为止，做出鼓掌的姿态，而实际上不拍出声音的。在这间小小的医生的诊室里，响起了癌症病人对医生声讨的掌声。她们嘉许自己的勇气，

畅地表达自己的好恶。

　　程远青说：“在本次活动结束的时候，大家对椅子上的医生，还有什么话要说？”

　　应舂草说：“我想打它一拳。”

　　程远青说：“行。”

　　懦弱的应舂草就走到椅子的⽩⾐前，回头看了一眼程远青，好像孩子要吃一块糖，最后征得⺟亲的允许。程远青非常肯定地点了一下头。应舂草粉拳紧握，嘭地打在椅子上⽩⾐的

口。手指由于重力的‮击撞‬，颜⾊陡变。指甲依旧保持苍⽩，手指的关节处一片片‮肿红‬起来，好像被滚油烫了。

　　椅子上的⽩⾐，由于左⾐襟被戳的向椅背的

隙处缩了进去，不可一世的傲慢姿态，变成了佝偻着⾝子不停咳嗽的老迈之相。

　　程远青‮摸抚‬着应舂草的手指说：“疼吗？”

　　应舂草含着眼泪说：“疼。可是心里的疼，比以前轻了。”

　　程远青说：“你还想打它吗？”

　　应舂草说：“想。”

　　程远青说：“那你就还可以打，直到你的心彻底不疼了为止。只是你不要伤了你的手。如果你顾不上你的手，你就裹上一条⽑巾。”说着，程远青把自己的手绢拿出来，递给应舂草。

　　应舂草接过手绢，‮摸抚‬着，‮摸抚‬着，她不是用它包在手上，而是捂在了眼睛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手绢从眼⽪上拿开，应舂草说：“程老师，我不打了。我的气消了。我知道您的苦心了。”

　　程远青走过去，把扭歪了的医生制服，重新摆好，恢复了⽩⾐的威严仪表。程远青说：“大家对医生的怨恨，自有道理，但它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在和疾病斗争中，医生始终是病人的盟友。我们是把自己最宝贵的生命，

到医生的手里了。所以，我们理所应当对医生有至⾼无上的要求。我提议，在活动结尾，让我们向医生鞠躬，表达我们的信任和期望，表达我们的批评和监督，也表达我们对生命的珍惜和‮望渴‬！”

　　程远青说完，率先走到医生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组员们一言不发地依次走到⽩⾐面前，鞠躬和凝视。成慕梅始终也有弯

也没有鞠躬，固执地保持着昂首

立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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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舂草喜大家重视她，说：“得病这么些年，我吃最普通的药。一来贵药我吃不起，省着钱好供闺女读大学。二来是我信不过那些好药。我家邻居有个孩子，医学院毕了业，当了几天大夫，就应聘成了医药代表，眼看着就发起来了。自己汽车洋房不说，连他姥姥手上都戴了四五个金镏子，个个像海螺那么大。这行当太人了。人家说这孩子卖的是治癌药，你还不和他拉呱拉呱。我没那个经济实力，人家就是药价打到一折，也吃不起啊。没等我把求人的话说出口，他姥姥就得了癌症。那么胖的一个老太太，没几天就菗成牛⽪纸了，天？　　吃外孙搞来的进口药，三个月都没熬到头，就听蛐蛐叫去了。小时候，老师常叫写理想，那时候的理想多美啊，什么科学家女拖拉机手什么的，听着光荣，也得个好分数。我现在的理想特具体，特简单，就是活过1000天。为了这个目标，我参加一切省钱或是不花钱的疗法，比如小组…“ 　　应舂草讲完了。很真挚，真挚是有杀伤力的，也许不完美，也许不正确，却自有刺⼊人心的尖利。　　成慕梅躲不过去了，清清嗓子说：“有个女人，叫程姜氏，你们知道是谁吗？” 　　这一回，大家都不耐烦地说：“我们不知道程姜氏是谁，也没有‮趣兴‬知道她是谁。” 　　成慕梅有一个特点，就是我行我素，她本就不在乎别人的反感，还是按照自己的既定方针说下去。她说：“程姜氏是我。” 　　大家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安静下来，听成慕梅下面还要说些什么。成慕梅换上一脸忧戚说：“我程姜氏，是一个非常善良的老人，从我记事起，她的啂房上就生了一个疮。我⽗亲说，妈，给您瞧瞧大夫吧！我说，一个这病，不过是疮，有什么看的？破费不起！用花椒⽔洗洗就好了。用各种⽔冲洗她的疮口，那像鲤鱼嘴一样的大洞，能把一大碗花椒⽔昅⼲。那时小，也不避我，我能听到花椒⽔咕咚咕咚灌下去的声音。我问，疼吗？说，有我孙儿的这句话，再大的疼也不是疼了。花椒⽔没管事，的啂房烂通了，⽔从这边倒进去，从后背流出来，就用布条探进洞里，从另一头把布条揪出来，然后像拉大锯一样拉扯布条，直到⽩⾊的布条变成紫褐⾊。不知道这种恶治的办法在医学上有什么据，居然坚持了多年，比咱们现在用的各种疗法加起来的疗效，也差不到哪儿去。最后，终于坚持不住了。疮口里流不出⾎，掉出来的是黑脓和腐⾁。不再让任何人看她换药，怕我们会吐，也不再用布条，改用竹签从疮口向外剔蛆虫。后来，死了，是被烂死的。最后只梦⾐璺侍她，连我爸也不让看。说我爸吃⽔长大，怕他看了恶心。错了。她哪能吓我呢？我一天也不能忘记她的样子。她那么慈爱，那么坚強。所以，当我患病以后，医生问我又没有家族史的时候，我马上说，有！我就有啂腺癌。在那一刻，我终于觉得和我亲爱的又在一起了…？　　成慕梅这一番痛说家史，大家听得唏嘘不止。　　程远青说：“刚才大家发言的时候，我想，要是录了音，拿给医生们听，他们一定要怒火冲天委屈万分。听了你们的发言，我有很多感触。在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中，病人是多么的无助啊。我觉得你们能够勇敢地表达对控制着自己生命的医生的‮实真‬看法，你们说出了无数病人敢怒不敢言的心里话。医生的功劳人人看得到，可医生的怯懦和无能，医生的卑下和猥琐，医生的丑陋和狭隘，医生的冷漠和残酷，却是很多人，特别是他们自己所不知道的。你们代表了无数的病人，说出来的话，具有不可估量意义。让医生们大吃一惊吧！被他们看成不堪一击可怜和可悲的癌症病人，其实有着毫不逊⾊的智慧。让我们为自己鼓鼓掌！” 　　掌声响起来。由于很多人啂腺癌手术后淋巴循环恢复不良，由于肌力的减退，对于普通人稀松平常的鼓掌，对于她们来说，并不是一件轻快的事情。一般来说，啂腺癌病人是不鼓掌的，即使是在那些必不可少要鼓掌的场合，她们也只是点到为止，做出鼓掌的姿态，而实际上不拍出声音的。在这间小小的医生的诊室里，响起了癌症病人对医生声讨的掌声。她们嘉许自己的勇气，畅地表达自己的好恶。　　程远青说：“在本次活动结束的时候，大家对椅子上的医生，还有什么话要说？” 　　应舂草说：“我想打它一拳。” 　　程远青说：“行。” 　　懦弱的应舂草就走到椅子的⽩⾐前，回头看了一眼程远青，好像孩子要吃一块糖，最后征得⺟亲的允许。程远青非常肯定地点了一下头。应舂草粉拳紧握，嘭地打在椅子上⽩⾐的口。手指由于重力的‮击撞‬，颜⾊陡变。指甲依旧保持苍⽩，手指的关节处一片片‮肿红‬起来，好像被滚油烫了。　　椅子上的⽩⾐，由于左⾐襟被戳的向椅背的隙处缩了进去，不可一世的傲慢姿态，变成了佝偻着⾝子不停咳嗽的老迈之相。　　程远青‮摸抚‬着应舂草的手指说：“疼吗？” 　　应舂草含着眼泪说：“疼。可是心里的疼，比以前轻了。” 　　程远青说：“你还想打它吗？” 　　应舂草说：“想。” 　　程远青说：“那你就还可以打，直到你的心彻底不疼了为止。只是你不要伤了你的手。如果你顾不上你的手，你就裹上一条⽑巾。”说着，程远青把自己的手绢拿出来，递给应舂草。　　应舂草接过手绢，‮摸抚‬着，‮摸抚‬着，她不是用它包在手上，而是捂在了眼睛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手绢从眼⽪上拿开，应舂草说：“程老师，我不打了。我的气消了。我知道您的苦心了。” 　　程远青走过去，把扭歪了的医生制服，重新摆好，恢复了⽩⾐的威严仪表。程远青说：“大家对医生的怨恨，自有道理，但它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在和疾病斗争中，医生始终是病人的盟友。我们是把自己最宝贵的生命，到医生的手里了。所以，我们理所应当对医生有至⾼无上的要求。我提议，在活动结尾，让我们向医生鞠躬，表达我们的信任和期望，表达我们的批评和监督，也表达我们对生命的珍惜和‮望渴‬！” 　　程远青说完，率先走到医生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组员们一言不发地依次走到⽩⾐面前，鞠躬和凝视。成慕梅始终也有弯也没有鞠躬，固执地保持着昂首立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