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短篇小说集是史铁生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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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史铁生短篇小说集 作者:史铁生 | 书号:43230 时间:2017/11/4 字数:1056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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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的喧嚣里,从那屋跑到这屋,从椅子上跳到桌子上“锤子、剪子、布…” 或者: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正被命名。他(她)的⽗⺟正从几个名字之中为他(她)选定了一个。 都可能。都是可能的:一个老人在看报,看见一条消息,看见一个似乎 ![]() 少女,在寝室里化妆。第一次化妆,掌握不好 ![]() 少年在沙发上作梦。梦中第一次有了男人的体验,在 ![]() 都是可能的。 也可能没人,并没有人。一间空屋,偶尔讲述老鼠的故事。 也可能门开了,主人重归故里,在门前伫望,孤⾝一人或结伴还乡。屋中的一切都没有变,很陌生,但又 ![]() ![]() 也可能是破裂,分道扬镳。男人走了,或者女人走了。门关上。四壁和门窗之间,男人或者女人,独自留在那儿。 什么都可能,但只是一种。 女跳⽔者转体两周翻腾三周半,降落,降落,降落,屋顶呀 ![]() ![]() ![]() ⽇子总在过去,成为一张张作废的卡片。失恋,是一团烟雨,心灵的一道陌生又 ![]() 如果那山峦一样的房屋也是一道大巨的布景,那些窗口实际是一道布景上的一块块油彩,情况又有什么不同?是,或者不是,有什么不同呢对逻辑体 ![]() 雨停了,走出房间,走到楼下,走出楼门。 楼群之中,月⾊降临。 楼很⾼,看不见月亮在哪儿,从⾼楼的影子判断月亮的存在。又是逻辑。从一面面楼墙上那光辉的宁静、均匀与辽阔判断,从影子的角度之一致上判断,月在东天。 因而舞台设计者掌握一些技术(最先进的科学技术),在人的视觉上造成(模仿)同样的效果,惟妙惟肖。舞台设计者并不出面,导演、美工、灯光师和音响师(上帝,造物主)并不出面。逻辑出面。 人都蔵在哪儿?从理论上讲有千百万人,正共度这雨后凉慡的月夜。树丛中有虫鸣,不只一处,此起彼落。偶尔的人语。间断的顽童的笑闹,笑声朗朗…人都在哪儿?在哪儿,在⼲什么?婴儿啼哭。远处建筑工地上的哨子。什么地方一声急刹车,司机必是吓了一跳,有人嚷,嚷了好一会儿,渐渐安静下来。时隐时现地有一把萨克斯吹着,有一条沙哑的嗓子唱着,唱着远方或者唱着从前…为什么不相信这是录音师的作为呢?为什么这一切肯定不是导演、美工、灯光师和音响师的作为呢? 因为没有一排排椅子,没有帷幕,不见舞台。因为,伸出手就可以摸到路边的丁香和月季的枝叶,手指上获得凉凉的被称为夜露的东西所传达的概念。逻辑出面:这不是戏剧,这是实真的⽇子。逻辑出面:不是夜露,那还是⽩天的雨。逻辑继续出面:那封信或者那个电话,是真的。 是真的。因而是真的有千百万人正共度这雨后凉慡的月夜。 但真的,是指什么?“真的”二字,说的是什么? 一大片厚厚的乌云涌来,遮住了月亮。有一种观点,说“你到月亮的时候,月亮就不存在”这似乎不合逻辑。那是因为你看见过它,人类早已发现了月亮,因而当它隐蔵进乌云之时,逻辑告诉你它依然存在。它在乌云后面一如刚才,一如它平素的明朗、安详、盈亏反复在离我们363000至406000公里的地方走着它从古到今的路。但是如果我们没有发现它呢?如果人类从未发现它呢我们怎么说?我们就会说它不存在。在人类发现冥王星之前,太 ![]() ![]() ![]() 再伸手到⾼处,摸摸夜合 ![]() ![]() ![]() 对面七层楼上的一个窗口,因而也能被证明是真的吗? 那窗口通宵通宵地亮着灯,一直这样,夜夜如此。夜里,醒了,就看见它亮着。零点、零点四十三、一点一刻、一点五十四,醒来就看见它亮着。三点,月光已经转移,那窗口还亮着。在⼲吗?夜夜如此,通宵达旦,不大像是爱做。 爱做,这个词很好。那意思是:并非一定为了繁殖。 最能证明实真的是触觉,是起伏和陷落的肌肤,是有弹 ![]() ![]() 天光大亮忽然七点。那窗口和其它窗口一样,在明媚的朝 ![]() 看来,昨夜里有一个人死了。早晨,楼群中的小路上停着一辆蒙了黑纱的汽车。从一个楼门里出来七八个人左臂都戴着黑纱,楼门前站着四五个人左臂都戴着黑纱,那汽车里还坐着几个人左臂也都戴了黑纱。就是说,有一个男人死了。有个小伙子左臂戴着黑纱,黑纱上缀了一个小红布球。所以肯定,那楼里的一个老年男人死了。 昨夜,有很多人死了。现在也一样,有很多人正在死去。过一会儿也一样,有很多人将要死去。 两个左臂戴着黑纱的人把一只花圈送上汽车,花圈的一条缎带上写着:金⽔先生千古。这个叫金⽔的男人,从出生,到恋爱,到失恋,到结婚,到快乐和到哭泣,到死,都在别处。直到他死了我才知道他,知道他曾经存在。我也许见过他,在市场上,在共公汽车上,在路上,在街头,在剧场里或者在舞台上,我也许见过他。我见过很多人,其中可能有他。我见过的人里,有些已经死了,有些还活着但不知活得怎样活在何方。 我很想现在去看看这位死者,这位名叫金⽔的人。但这是不合逻辑不合情理的,那些左臂上戴了黑纱的人会问我:“你是谁?你是他的什么人?和他有什么关系?”我说:“因为我也是一个人,我曾出生、恋爱、失恋、快乐和哭泣,有一天也会死。”但那样的话他们会把我当成一个疯子把我赶走,或者喊察警来把我送去疯人院。 我问自己:我敢不敢被人当成一个疯子?我回答自己:不。我见过疯人院,见过疯人院里的疯子,一群男人坐在太 ![]() 我走出楼群时才想起我为什么要离开家——我想去找到那座跳台,对,昨天举行过跳⽔比赛的那座游泳场里的那座跳台。我不是要去找那个女跳⽔者(当然如果她还在那儿我愿意顺便看看她),我是要找那跳台背景中的那座大屋顶的楼房,找最上一层正中间的那个窗口,我要找到当时摄影机所在的那个位置,从那个角度看看那座楼房和那个窗口的方位。我想确定一下那背景不是布景不是幻景而是实真地存在,我想到那座楼里去看看,可能的话也许我就敲敲最上一层正中间的那个门,证实在我认为其中必有一个故事的时候,里面果真有一个故事。我不把自己当疯子就行了。我不把这想法对别人说,而我自己又不把自己当疯子。我只是想证实我多年来的一种猜想,解除我多年来的一种疑虑。 这样的话我就应该先去电视台是吧?先去问问,昨天举行跳⽔比赛的那座游泳馆在哪儿?是哪个城市?出了楼群,路面渐渐降低,因而可以看出很远去。上班的人流浩浩 ![]() ![]() 在车站上我问一个老头:“去电视台,怎么坐车?”老头说:“电视台在哪儿?”我摇头摇说不知道。另一个等车的人告诉我:“电视台吗?在太平桥。不能坐这趟车,你得到前边去坐3路,换7路再换9路。”那个老头拿出地图给我看(他做得对,这城市太大了而且⽇新月异,出门应该带上地图),食指在图面上走:“看,这儿,3路,这儿,这儿7路,9路呢?…”那食指看上去十分实真,皱纹一圈圈 ![]() 我站在那儿半天没动。太平桥,是我出生的地方。那儿的一条小巷里有一家不大但是很老的医院,我记得它有⾼⾼的拱门,青砖墙上爬満枝藤,院子里有几棵老槐树,三层的小楼,楼道里昏昏暗暗永远开着灯,楼梯是木制的,很窄很陡,踏上去发出嗵嗵的响声。将近三十年前我就落生在那儿。 ![]() ![]() ![]() ![]() “怎么还不去呀,小伙子?”那老头说,幸福地菗着烟。 “谢谢您啦。” “快去吧错不了,这地图才买的。” 电视台的一个中年妇女说,昨天没有转播体育比赛。 “跳⽔,”我说“跳台跳⽔。” 她问:“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那场比赛是在哪儿进行的。就是说,是哪个城市的哪个游泳场?” “你要知道这个⼲吗?安公局的吗?” “不不。嗯…是这样,噢对了,我从那场实况转播的画面上认出了一个人,我的一个老朋友,失散多年的老朋友。” “那,你找到那个游泳场就能找到他吗?比赛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说得有理。我稍微想了一下:“哦,是这样,我见他和一个女跳⽔者在一起,那个女跳⽔者想必应该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什么,女跳⽔者?你是说一个女运动员是吗?” “对,对对,女运动员,我想…” “我看你不如到体委去打听,游泳场的人也未必知道她们都住在哪儿呀?” 这话更有道理。但是我想知道的只是那个游泳场在哪儿,在哪个城市,从某个角度是不是真的可以看到那座大屋顶的楼房,和它的最上面的一排窗口。也许就再跑一趟体委? 这时过来一个年轻小伙子:“什么事?” “他问昨天转播的那场跳⽔比赛是在哪儿举行的。” “昨天?” “对,”我赶忙说“昨天,昨天下午。” “下雨的时候?” “对对对,雨还没停,差不多三点,要不四点。” “噢,那不是实况转播,是录像,重播。” “在哪儿?请问,是在哪个城市?” “你现在在哪个城市?对,就这儿。你问这个⼲吗?” “他在电视里看见了一个失散多年的朋友,”那个中年妇女显出同情的样子“我说他不如到体委去问问。” “在哪个游泳场?” “你问体委?” “他没问体委。是我让他不如到体委问问。” “怎么这么 ![]() 我谢过他们。 离那家小医院已经很近了,我想先去看看它,看看我的出生地。 很久没来这儿了。太平桥是两条横竖 ![]() ![]() ![]() ![]() 在两座装饰华丽的餐馆之间找到了那条小巷。小巷里也比过去喧闹。从前在这个时间(上午十点多)它总是非常非常安静,很少行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我不认为我是疯子,但有可能是个傻瓜,全世界第一傻。 那家小医院还在,但那座三层的小楼已无影无踪,代之以一座雪⽩耀眼的五层新楼。那几棵老槐树也还在。 ![]() ![]() 我走上楼,找到产科,在一群年轻的(紧张又奋兴的)准⽗亲之中坐了一会儿。一个准⽗亲问我:“怎么样,还正常吧?”我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在说我(“你精神还正常吧?”),我赶紧说:“还行。你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所有的准⽗亲都看我(天哪,他们等的就是这个),我赶忙改口:“我是说您希望是个男孩儿还是…?”这时候护士出来喊了一个名字(想必是里面那位刚刚转正的⺟亲的名字),对一位慌慌地起立的马上就要转正的⽗亲说:“你的,儿子!”( ![]() ![]() 我下了楼,在那鲜花店里买了一束玫瑰。 “⽩的还是红的?” “都要。”我把它放在 ![]() ![]() ![]() ![]() 游泳场里有几个少女在训练,一个漂亮的女教练坐在看台上不断地朝少女们喊。 我爬到看台的最⾼处,绕着看台走了两圈。十米跳台的背景中,炽烈的 ![]() ![]() ![]() ![]() ![]() ![]() 一个清洁工老大妈走过来:“你是哪儿的?” 我指指下面漂亮的女教练,又指指自己的 ![]() “你这是?” “呵,您看,”我指着远处那座大屋顶的楼房问“那儿是哪儿?” “嗬,你这一指半拉城,到底是哪儿呀?” “在那个小姑娘脑门儿后面,最远的那座楼房。最远的,对,在它后面再看不到别的房子了,在它上面是一线蓝天,对,很远很小,但能看出那是一座大屋顶的楼房。屋顶是红⾊的,看见了吗?看不到它总共有几层,只能看见大屋顶下面的第一排窗口,再往下就被它前面的房子挡住了。那排窗口,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对,九个窗口,看清了吗?不要管它多少个窗口了吧…对,对对,它左边是一座更大的楼房,右边不远有一 ![]() “那谁说得准?总归是城西,偏北。问这⼲吗?” “嗯…我的一个朋友就住在那儿。” “你的朋友可不算少。”老大妈划动着帚把走开。她心里肯定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半疯儿!” 我走下看台,站在漂亮的女教练背后看女孩子们跳⽔。坦⽩说,我的目光更多地是在漂亮的女教练⾝上。她穿着泳装。她真是漂亮,也纤秀,又丰満,被 ![]() 她发觉了我,扭转头来问:“你,有事吗?” “不,看看,我喜 ![]() “你是哪儿的?”(画外音:“我是从哪儿来的?”“你也不知道吗?那谁还能知道?”) 我指指远处那位清洁工老大妈,又指指自己的 ![]() 漂亮的女教练扭转头去,看样子对我以及对那位清洁工老大妈都很不満。 少女们一个个往下跳。展臂,曲体,起跳,转体两周翻腾三周半,⼊⽔。“好极了!”漂亮的女教练喊,站起来又坐回去,泳装的边 ![]() ![]() ![]() 我走出游泳场的时候,清洁工老大妈和漂亮的女教练在一起。 我远远地听她们说“他不是你的朋友吗?”“怎么成了我的,他说是你的呀?”“哟,那他到底是哪儿来的是什么人?” 我朝城西走,稍稍偏北的方向。 ![]() ![]() ![]() ![]() ![]() 太 ![]() ![]() ![]() ![]() ![]() ![]() ![]() 道路渐渐地有些 ![]() ![]() 直到我爬上楼我还没认出其实这是我的家。 直到我(一二三四五)找到中间的那个门时还没认出其实这是我的家。 我敲敲门,没人应。我想一个敲错门的客人不应该被认为是疯子或者流氓。再敲一敲,还是没人应。 过来一个人问我:“怎么着哥们儿,钥匙丢啦?” 这样我才恍然大悟,这就是我的家。 我站在门旁向屋里看了一会儿,仿佛重归故里(是孤⾝一人不是结伴还乡,因为那滴雨敲响了那片叶子)。屋里和我离开时一样:一张 ![]() 我在桌前坐下,想,那场跳⽔比赛是在哪一天进行的呢?那时这个窗口里正有一个什么故事呢?总之,那时,这个窗口里,失恋尚未到达,那时失恋正途经别人尚未到达我。坐了一会儿,但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照耀着桌上那束花,所以(逻辑告诉我)实际上我已经在那儿枯坐了很久。远处那把萨克斯又吹响了,沙哑的歌喉唱着远方唱着从前。我摸抚那束花,红⾊的和⽩⾊的玫瑰,我能够摸抚它,它不认为我是疯子或者流氓。我祈祷,人间的科学技术千万不要有一天发展到也能够模仿触觉。 一九九三年七月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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