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舂成为往事是陈行之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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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当青舂成为往事 作者:陈行之 | 书号:43165 时间:2017/11/1 字数:19386 |
上一章 第九章 心之音 下一章 ( → ) | |
27。孕育 人类有一种经常被忽略的特 ![]() ![]() 我们都有这样的经验:一个被我们认为彬彬有礼,和邻居和同事相处得很好,温顺得简直如同绵羊,与世无争,助人为乐的人,突然在某一天清晨杀了人,被杀的人既可能是他的 ![]() 你难道没有看到吗?江洋大盗在不是江洋大盗的时候,很有可能是一个慈祥的⽗亲、孝敬的儿子;笼罩神秘光环的政治家在非公开场合有可能是低级猥琐的恋童癖小人;从来不谈论庸俗话题、气质⾼雅的女人也许是一个暗中过龌龊生活的人;把你作为亲兄弟敬爱的人或许正在施展置你于死地的 ![]() ![]() ![]() ![]() ![]() ![]() 有一个朋友曾经跟我说过这样一件事情—— 为了写一部电视剧,他曾经和主人公原形人物在一个远离现代文明的穷乡僻壤生活过一段时间,这个人当时正在作为优秀乡村教师在国全范围內被大肆宣扬,我的那位朋友是怀着真正的敬意接触他和了解他的,但是,在他和那位令人尊敬的教师——他们已经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告别的那天晚上,教师竟然对他说出了这样一番令人振聋发聩的话:“其实不是我要当这个典型,是县教育局、市教育局以至于省教育厅那些主要负责人需要我这个典型,是他们不择手段把我树立成为了典型。就我个人来说,我既不喜 ![]() ![]() 没办法,人就是这样。 所以,当我对读者说,作为大地主、土匪兼政客的井云飞回到靖州城的深宅大院以后,马上就会变成一个脆弱的、望渴女人呵护的人——就像我们已经在前面描写的那样——读者当不会怀疑它的实真 ![]() 这是真的,井云飞就是这个样子的,这方面,石⽟兰可以作证,假如这个处事谨慎的女人肯向我们开口的话。读者一定要嘲笑我狡猾了:你明明知道石⽟兰不可能做这样的证明,哪怕她还活着。是啊!她不可能做这样的证明,她不会为一个罪大恶极的人做这样的证明。我们都知道,她的整个后半生用全部生命向人们掩饰的,正是这种能够让人联想到井云飞也是一个人的东西。读者前面已经看到,这对于她,对于她的儿子绍平至关重要。 我们后面还有时间叙述这些东西,现在,我们仍然讲述她刚到井云飞家里时的情形。 既然人都具有两面 ![]() ![]() ![]() ![]() 人都有在某个时候不能说出真话的情形,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很简单——虚荣心,面子,小小的利益算计,为了掩盖某种意图或者某件事情的真相,为了友谊和爱情不被伤害…当然,也有人是因为⾝处绝境,而这个人又对家人或者朋友承担着保护的责任;有人为了团体或者个人的利益,在⾚裸裸的事实面前保持缄默…等等。但是,上面说到的所有这些算计都不在石⽟兰的心中,她从里到外都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兰孕怀了。 尽管⽟兰知道井云飞盼望着儿子,在某种意义上,他之所以娶她就是想让她为自己生一个能够传宗接代的儿子,但是她仍然为井云飞表现出来的那种大巨惊喜感到吃惊——他把她抱起来,在宽大的院子里来回旋转,发出⾼亢的 ![]() 井云飞把⽟兰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无论走到哪里,无论陷⼊到多么难于应付的事情当中去,都惦念着她。她已经不仅仅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她简直就是他的全部。在他和⽟兰之间,总是有人能够在最短的时间以內取得联系,靖州最好的西医大夫⽩旭成天守候在她的⾝边,井云飞知道⽟兰⾝体任何细微的变化和征兆。 ⽩旭医生信誓旦旦地告诉井云飞,⽟兰怀的是男孩。井云飞就像向冯坤证实军事或者政治的某种严重事态一样,攥住⽩旭的⾐领,问:“你是不是在胡说八道?”⽩旭轻松地笑着,说:“不,我说的是真的。”井云飞就把⽩旭搂到自己的怀里,拍打着他的后背,很久没有分开;⽩旭就像是一个被绑架了的人,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井云飞不愿意让人看到泪⽔。⽩旭就此成了井云飞的朋友。 孕怀的⽇子是凄苦的,也是幸福的。⽟兰心境平和,起初⾝体症状也不怎么明显,但是到了后来,反应就开始強烈了起来,经常呕吐得一塌糊涂,吃什么都要吐出来。⽩旭医生赶来进行诊治,只给开了简单的药剂,认为这是正常的妊娠反应,不用害怕。⽟兰并不害怕,相反,在她的心底里,一种甜藌的东西正在浸润开来,和⾝体里那个磨折着她的家伙产生某种联结…幸福不再是现实的图景或者体验,它更多的是一种对未来朦朦胧胧的想象,在这种想象中,那个被孕育的生命成为越来越重要的角⾊。 ⽟兰消瘦了,红扑扑的面庞变得很难看,井云飞过来,她总是下意识地躲避着不让他看到她的面容,她总是把自己最鲜活的一面展现给丈夫。这个家庭(未出生的孩子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氤氲着一种温暖气息,她陶醉其中,用它来抵御剧烈的妊娠反应。她知道她经历的是每一个女人都要经历的,而且,她骄傲地想,这是只有⺟亲才能够经历的痛苦,在这个意义上,这不同样是一种幸福么? 傅美珠平静地接受了井云飞和石⽟兰的婚事。傅美珠为⽗亲傅善鸣奔丧回到靖州,才第一次看到⽟兰。当时⽟兰已经孕怀五个月,但是从⾝子上仍然看不出来。她出神地看着这个自然天成的漂亮女子,也就理解井云飞为什么要娶这样一个佃户的女儿了。 发丧了⽗亲,傅美珠在靖州又住了一个月时间,处理⽗亲留下的事务。现在,傅家在靖州事实上已经没有人脉了。傅老先生的长子傅家镛曾经被清朝府政选派到⽇本 留学,他原本想学习工科,但是到了⽇本以后,他痛感“工业暂不济急,不如学陆军,异⽇庶可为家国效用”便进⼊东京振武学堂学习军事。一九〇五年八月,孙中山在⽇本组织同盟会,傅家镛加⼊了这个⾰命组织,还与其他人秘密组织了“陆军团”为回国推翻満清统治积蓄力量。一九〇八年十月,傅家镛毕业回国,在云南陆军讲武堂任步兵科教官。一九一一年十月十⽇辛亥⾰命武昌起义爆发,云南的⾰命 ![]() 国民 ![]() 傅家镛忙于⾰命,很少有时间和家人联系,还是傅美珠通过龙翔的军界要人了解到了他的踪迹,并且迅速取得联系。傅家镛在一封给⽗亲的家书中说,如今 ![]() 傅善鸣已经做了到昆明与傅家镛团聚的决定,正在做迁家准备之时,不想染了重疴,竟然就一命呜呼,驾鹤西行了。傅家镛悲痛 ![]() ![]() ![]() 昔⽇那个让人惊 ![]() ![]() 当时,傅美珠的大女儿飞霞已经被孩子的生⾝⽗亲唐纾接到海上,大概这个负心的男人不希望在他和傅美珠之间延续任何关系,孩子到了海上以后,也就等于断了联系。最初,她很是苦恼了一段时间,后悔把自己的美貌和青舂消耗在了这个混蛋⾝上——那时候她是多么不懂事啊!——后悔没有強行把女儿留在自己的⾝边。但是,想前想后,她也就把事情想明⽩了,世界上的事情不都是这样吗?这样做有这样的道理和好处,那样做有那样的道理和好处,不说别的,单说把女儿留在⾝边,和井云飞的关系就不可能正常化,和艾婕和艾婧(她们姐妹俩目前都在上中学)也没有办法 ![]() 傅美珠的全部意念都在艾婕和艾婧⾝上,是一个绝对合格的⺟亲。她的理想是让两个孩子都上大学,像傅家镛那样到外面去留洋——在国中这样一个混 ![]() 艾婕和艾婧对于穷乡僻壤的靖州完全不感趣兴,无论井云飞怎样要求她们回来看一看,她们都没有做到,固执得简直像是大人,弄得井云飞心灰意冷,但是这无法减弱井云飞对艾婕和艾婧的溺爱。从前,井云飞一直认为自己的家在靖州,在⽟兰那里,现在,由于女儿的存在,他明确意识到了能够让他归属的家就在龙翔——他暂时还不承认傅美珠所起的作用——这使得他回龙翔的次数增加了,在龙翔停留的时间延长了。他遵照⽗亲的意愿,开始向龙翔转移财产,虽然说不上金山银山,让傅美珠⺟女三人过上较⾼⽔平的生活,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井云飞设在龙翔的几家店铺,目前经营状况很好,井云飞打算再投一部分钱进去,扩大经营规模。在他和傅美珠之间,温馨的话题越来越多了,他感念在他遇到危急的时刻傅美珠所给予的周旋和帮助,这差不多已经等于在赞赏他以前一向深恶痛绝的傅美珠在龙翔的 ![]() 心境很好很健康的傅美珠和⽟兰相处得也不错——她已经完全理解了井云飞为什么要娶这个三房。她知道,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她的行为的结果。她对出⾝贫 ![]() ![]() 傅美珠感觉到井云飞对于⽟兰肚子里的孩子怀着大巨的希望,因为他已经确信⽩旭医生的话,认为即将诞生的一个能够传宗接代的儿子。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她和井云飞之间业已建立的谐和关系——她不知道如果⽟兰真的生一个儿子,井云飞还会不会是现在的井云飞?在一些时⽇里,他们的关系又恢复到原来的“冷和平”状态。有的时候,就连石⽟兰都能感觉到他们之间那种客气的冷漠,她好几次看到井云飞脸⾊苍⽩地从院门走出去。 金花经常忿忿地说:“这么一个守不住的女人,要她做甚?老爷为啥不休了她?!”⽟兰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尽管她并不知道傅美珠以前在省城所做的事情,并不知道是她构造了井云飞庞大家业发展的依托,她也从来没有真的想井云飞有必要或者没有必要延续与傅美珠的关系。她自己并没有争这个东西。在这个没有文化的女人⾝上,社会规范所要求的就是她內心所要求的,她还没有任何把个人企望加⼊到那里的愿望和动机。这样,这里就没有出现有的豪门人家通常出现的 ![]() ![]() 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并不是为了达到某种明确的目标才去做事情,做事情成为了做事情本⾝,成为了目的,或者说成为了安妥灵魂的一种方式…这样的时候,人往往会对所做的事情的实质和意义失去警觉和判断。 井云飞的危险 ![]() 傅美珠返回龙翔以后,井云飞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对⽟兰的珍重也仿佛比以前更是增加了几分。井云飞把亲爱的⽟兰搂在怀里,就像同时搂抱着自己的 ![]() “⽟兰,”井云飞说“我经常以为你是老天眷顾我,派到我⾝边的一个仙女…” ⽟兰说:“胡说哩,世上哪里就有仙女?那都是人胡说哩!” 她刚刚弄清楚,井云飞给她讲的关于⻩河九十九道湾的故事中,那个百花仙子并不是实实在在的人物,仅仅是 神话传说中的一个人物——她很为井云飞如此轻易地让她相信了这个虚构的传说感到愧羞,就像是一个经常为黛⽟唏嘘慨叹的少女终于弄明⽩这个值得同情的弱女子不过是一个叫曹雪芹的老人写出来的人物、生活中并不真的存在一样。 28。降生 一九一七年四月三⽇(农历一九一七年二月十二)凌晨,⽟兰突然出现临产征状。一阵剧烈的腹痛把她磨折得脸⾊苍⽩,一开始她用手抓紧被褥,坚持不让自己出声,但是,她没有坚持住,终于嚎啕起来。幽深的大院里回 ![]() ![]() 这天彤云密布,在很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一道闪电,照亮了一部分大地和天空中流动着的云彩。大地由于已经苏醒而強调自己的职责,硬坚地舒展着,好像在等待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必要的话,它还能够做出自己的反应。空气中有一种甜丝丝的舂天的气息,但是极为稀薄,稍微有一点风儿,那种气息就被吹散了,代之以早舂天气特有的料峭的寒意。寒意是没有味道的,就像冰雪没有味道一样,但是你能够感觉到它。 金花裹紧了⾝上的⾐服,匆匆忙忙到附近那个宅院把还在睡梦中的⽩旭医生喊了起来。⽩旭几乎一路小跑,来到⽟兰跟前,以一个富于经验的医生的稳健姿态,有条不紊地做着必要的准备。⽩旭医生让金花烧了一大锅开⽔,金花应了一声,去了。 ⽟兰的阵痛持续了整整两个钟头。当灿烂的太 ![]() ![]() ⽩旭医生用双手托起孩子,所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看男孩还是女孩。在⾼亢嘹亮的哭声中,这个孩子宣告了自己的 ![]() ![]() 在所有这些在场的人的意识里,包括孩子的⺟亲,都还没有从一个立独生命的角度去看眼前发生的事情,好像所有这些事情和孩子自己反倒没有了什么关系。在一定意义上,这是对的——人对于自己的降生的意义的探询和理解要发生在很多年以后,目前,这个柔软的⾁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既然这样,我们也就无须给这个孩子的大声啼哭赋予什么特别的意义,它没有意义,它仅仅是脫离⺟体的生命为了维持生命所进行的一种转换,从现在开始他就要自主呼昅,就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了,他就开始作为人“存在”于这个他没有丝毫准备的人生舞台了。这还是一个空瓶,究竟用什么东西来填充它,严格一点儿说,既不是这个孩子也不是周围的这些人、包括他的生⾝⽗⺟所能够决定的。 “赶紧去叫醒冯坤,”⽩旭医生对金花说“让他马上去告诉老爷!” 金花应声去了。 井云飞不在靖州,他目前正在洛州为成立靖洛联合商会的事情周旋。 所谓周旋,就是把两个州府政和原有的民间商会拉到一起,进行新的谈判。这是一个费心费力的过程,你必须照顾各方利益,不断督促人们达成某种妥协,从而让所有人都感觉能够从联合商会的管理中得到全安和利润。这方面,井云飞掌握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不要说他的团总⾝份和麾下的五千名团丁,就是论财富,目前在靖州和洛州两地,也没有任何一个家族能够和他企及。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他的家业并没有因为豢养民团而被消耗,相反,他的财富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增长。 靖州的汪、郭、林、井四大家族中,井氏家族正在成为最有权势的家族。在那个年代,财富和武装是強人立⾝的 ![]() ![]() 井云飞在洛州为成立靖洛联合商会的事情所做的周旋,牵涉各方利益,难度很大,最大的难度还在陆相武——他不愿意眼睁睁看到井云飞的势力进一步坐大,他想利用眼下商人和士绅间的脆弱平衡进行拖延。但是,不管靖州还是洛州的士绅,显然无力抗拒井云飞提出的条款,所以,尽管谈判仍然在继续,但是已经能够感觉到大多数人的妥协姿态,陆相武无能为力,现在,他想的更多的是将来如何与庞大的井云飞和平相处的问题。 冯坤急急火火赶到洛州军府政豪华宴会大厅的时候,与会者正在为刚刚签署靖洛联合商会章程而举杯庆贺。被推举为商会会长的井云飞面⾊微醺,竟然跳到一把红木靠椅上,挥舞着手臂向大家通报了这个消息。人们恭维他,为他喜添贵子祝福,就像罗汉章在陆省三的官邸接受人们对他喜添贵子的祝福一样…宴会陡然有了一种摆脫开严肃议题的⾊彩,变得热闹而没有节制。 在这种 ![]() 井云飞接过酒杯,另外斟了一杯酒递给陆相武,说:“相武所言极是,我们生为靖洛人,死为靖洛鬼,一切着眼于未来…这杯酒,我们⼲了!” 两个人在人们的 ![]() 随后,井云飞与所有在场的人碰杯,第一次以靖洛联合商会会长的⾝份表示,将竭诚努力,为士绅服务,为靖洛两地百姓谋福…人们频频点头,热望着井云飞,喝⼲了杯中的美酒。 这一 ![]() 这通常是指靖洛两地长达十余年和平发展时期的起始时间,这也是那个还没有名字的人毫无准备地来到这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世界的第一天。 井云飞当天晚上启程,在冯坤的陪同下,星夜赶回靖州。井云飞推房开门,顾不上⽟兰,直接扑向卧在襁褓之中的儿子。他不知道该怎样向这个柔软的⾁体表达爱意,害怕因为莽撞磕碰了他。他决定只亲亲他的脸蛋。他趴伏下⾝子,轻轻亲了他。孩子睡着了,并没有在意⽗亲的第一次吻亲。⽟兰的手向井云飞摸索过来,井云飞握住它,看着⽟兰疲倦的面容,看到她眼睛深处的骄傲和幸福,也趴伏下⾝子,吻亲了她。 … 井云飞为孩子取名绍平,井绍平。 每当我们无奈地说到世事变化的时候,总要说:“时间会改变一切。”但是很少有人从这个简单话语中确认某种无情的、会将你的人生整个逆转的重大事实。是啊!人生尽管会有各种各样的变故,一般来说,真正经历翻天覆地一般大起大落的人终归还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在平淡中度过平淡一生的。这些人没有极端的幸福,也没有极端的苦难,尽管时间改变了一切,但如果把生命比喻为一颗在轨道上运行的星球的话,很少有人脫离轨道,狂疯地在广漠的空间横冲直撞或者在完全失控中飘飘摇摇。很少有这样的人。 石⽟兰却是这很少的人中的一个。 ⾝为靖洛联合商会会长的井云飞⾝不由己,在⽟兰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公众和家族事业上,在靖州和洛州与各种人物周旋,经常往返于靖洛—龙翔之间,为了靖洛两地的发展殚精竭虑,就连从来不赞赏和钦佩什么人的陆相武都感慨说:“井云飞前辈为靖洛两地士绅和黎民百姓,尽力了。” 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儿子绍平是井云飞的精神支柱,那个在襁褓中等待长大的孩子却无法成为他生活中的切实內容,他不得不在一种想象的状态中体会⽗亲与儿子、丈夫与 ![]() ![]() 绍平成为依托着她的唯一力量,正是从儿子的⾝上,⽟兰才寻找到抗拒虚弱抗拒孤独的力量,她才能够让自己相信,所有的幸福都是实真存在的,她仍旧像以往一样幸福。她让自己在幸福中回忆往事——那是地地道道的往事,因为她的记忆回溯到了自己的童年,回溯到了已经远离这个世界的⽗亲和⺟亲…那是在贫苦的⽇月中经历的甜藌,是一个生命对眼前这个陌生世界的奇妙感知…如果这个时候她被什么事情打扰,蓦然坠落到现实之中,她总会感到惊愕,觉得自己置⾝于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旭医生隔几天就来看望⽟兰和绍平,有时候还和⽟兰拉两句家常。⽩旭医生见多识广,竟然知道很远的地方发生的事情——一个叫袁世凯的人死了,另一个叫张勋的军阀进军京北,宣布被推翻的宣统皇帝复位;而另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俄国),穷人打倒了富人,自己掌握了权政…这些事情对于石⽟兰来说过于遥远了,她无法从这些事情当中感觉历史与人的联结,她当然更不知道这些看似遥远的事件正在通过一种被称之为历史的东西把可怕的力量传导过来,从而改变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的命运。因此,她没有在意这些事件,更没有在意井云飞是在一种什么样的历史情境之中在为这个家族奔波。 ⽩旭医生曾经跟⽟兰说,这个世界是因为有了穷人才有富人,换一句话说,是因为有了富人,所以才有如此多的穷人。一开始⽟兰并没有弄明⽩这句很拗口的话究竟什么意思,经过反复咂摸,她突然从自己的浅显经历和⽗亲的命运中咂摸出了其中的道理:是啊,没有⽗亲这样的佃户舂种秋收,哪里就会有地主陆子仪大巨的财富?没有陆子仪把穷人家的财富聚拢到他的手里,穷人怎么就会如此艰难? 初为人⺟的⽟兰,竟然像哲学家那样在思考。当她把这种思考跟⽩旭医生提起的时候,⽩旭医生淡然笑了一下,并没有夸奖她的领悟,她甚至从⽩旭医生淡淡的笑意中,感觉到某种无法言传的阻拒进一步 ![]() ![]() 一个人如果进⼊这种状态,就像自然界中的生物一样,就意味着一个成 ![]() ![]() ![]() ⽩旭医生当然不知道,他那句简简单单的话语,竟然点燃了一个望渴精神成长的人的心——既然这个人的內心被点燃了,既然这个人的生命进⼊到了一个精神成长的过程之中,那么,一切发生的就都是必将发生的,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那些必将发生的事情发生。这样,我们就看到了她那单纯得就像一泓清⽔的心中 ![]() 那些与丈夫井云飞走动的豪绅都是被许许多多像⽗亲一样的佃户供养着的地主,地主正是⽗亲痛恨的人;目前成为丈夫的井云飞,本质上和陆子仪没有任何区别,她曾亲眼看到一个人殴打一个欠租的佃户,据说这个佃户正在导领集体抗租,是佃户的一个代表,就像当年⽗亲石广胜作为佃户的代表出现在陆子仪面前一样;靖州城最著名的一家商号突然被大火烧成了灰烬,那是井云飞为了报复另一个豪绅挑战了他在农村进行捐税收集的特权…一个佃户的女儿,一个从小就过着贫穷生活的人,一个知道是什么人造成了她的苦难的人,现在竟然置⾝于与她对立的人群之中,竟然要把被人们称之为“地主”、“土匪”的人接受为用整个青舂和生命热爱着的丈夫…这对于她也的确太艰难了。 她仿佛突然被抛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什么都是陌生的,就连山野上的花花草草都是陌生的,丛林中穿行着从来没有见过的野兽,天上的月亮在晴朗的夜空中竟然散 ![]() ![]() ![]() ![]() 有的时候,她甚至怀疑⾝边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可爱的儿子?她凝视着绍平红扑扑的脸蛋,在心里问自己:这是我的儿子么?如果⽗亲还活着,他会认为地主兼土匪井云飞的儿子是他的外孙吗?如果这个娃娃是大地主井云飞的儿子,那么他又在多大程度上是我的儿子呢?如果井云飞是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这个儿子与我又是一种什么关系呢?她怔怔地看着怀里的绍平——她何尝不想把他作为自己的惟一依托呀!可是,总是有那么多的东西恶意地离间着他们⺟子之间的感情。在纯粹的⺟爱之中,总是有一种声音在说,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在这个世界上,你什么都没有了。既然这样,你又有什么爱这个世界的理由,有什么爱这个家庭,包括这个孩子的理由呢? 她 ![]() ![]() ![]() ![]() 绍平有的时候会突然停止 ![]() ![]() ![]() 是井云飞发生变化,所以才导致⽟兰的心灵动 ![]() 人类的所有精神探求实际上都在菗象理念领域里进行的,这种菗象理念放大了生活中的一部分实真,却又把另一部分实真忽略过去,以至于最后造成这样一种结果——仿佛生活就是菗象理念所认为的那个样子,生活中的任何细节都在说明着菗象理念。 我们基本上可以认为,这是一个人的精神生活出现危机的表现。 29。争夺 ⽇月是那样艰难。短暂的幸福与浪漫在绵延无绝的思虑中像风中的彩云一样飘散了,留下来的只是可怕的空漠与孤独,是对死去的⽗亲无边无际的怀念。石⽟兰总是不由自主把⽗亲的死和她爱着的这个男人联系在一起——尽管她已经知道那不是井云飞的意图——和井云飞在一起的时候,她驱赶不掉那种罪恶的感觉,就好像她正在做对不起⽗亲的事情。 在一个清明节,⽟兰提出要回老家崤 ![]() ![]() ![]() 她失去了一个世界,一个她自认为还能够倚靠的世界。你到了这个世界,就意味着永远离开了那个世界,它们不能够彼此 ![]() ![]() ![]() 站在这个深宅大院里面,她产生出有一种⾝在地狱的感觉,没有一点儿光亮,没有点儿声响。在这可怕的死寂中,⽟兰时时感到冰冷彻骨,感到窒息和绝望。她害怕见到井云飞,大门被打开的声响,已经不是对即将来到的幸福的惊喜,那是一种深深的厌恶和恐惧。⽟兰对人生所有的幸福想象都疲软了,她把自己 ![]() 石⽟兰无法确认自己的位置,这种感觉在一次小产中得到进一步加強。 绍平一岁多一点儿的时候,⽟兰又孕怀了,这次的妊娠反应不像上次那样強烈,就她內心来说,对于孕育新的生命似乎也不像怀上绍平以后那样带着強烈的新奇望渴。这让她很惊恐——这不是一个⺟亲的态度。她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这种样子。她在照看绍平的同时,总是让自己和⾝体里那个新的生命对话,试图建立其当初那种和绍平建立起来的甜藌联系。 那段时间井云飞不在靖州,在龙翔,说是要建立一个新的规模很大的商号,经营从海上贩运过来的洋布。这件事在⽟兰的潜意识里引起的回响是:井云飞正在和傅美珠过他的幸福生活,他把她和绍平完全忘记了,毕竟,傅美珠是他的正房,我不过是一个为他生了一个儿子的无关紧要的佃户的女儿…这种想法像毒素一样侵蚀着她作为一个期待新的生命降临的⺟亲的幸福。没有了丈夫的呵护和赞赏,孕怀的幸福会打很大很大的折扣,她几乎是在枯燥的等待中完成整个孕育过程的。 ⽩旭医生最近对⽟兰过于平静的妊娠状态有些不放心,曾经让冯坤往龙翔捎信,希望井云飞能够在⽟兰生产的时候回到靖州。冯坤信誓旦旦说口信捎过去了,但是没有得到井云飞的消息。 小产发生前也没有什么症状,一天夜里,⽟兰像正常临产的孕妇那样突然腹痛起来,下⾝出了很多⾎,就连很少惊慌的⽩旭也失却了冷静——她并不是一个正常临产的孕妇,孩子孕怀刚刚八个月,所有这些症状都在说明正在发生不正常的事情。但是,⽩旭医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守候在⽟兰⾝边,等待着生产,就像等待正常的生产一样。好在⽟兰并没有出现更严重的情况,孩子也正常娩出,但是,孩子是死的。这是一个女孩, ![]() ⽩旭医生把那团⾎污放到襁褓里包裹起来,没有告诉⽟兰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时⽟兰处在一种浅度昏 ![]() 六个小时以后,⽩旭医生说出了实情,并且问⽟兰孩子怎么办?⽟兰痛苦地闭着眼睛,一滴泪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落到枕头上——她毫无缘由地认为自己为孩子的死负有责任。 按照规矩,小产的孩子不能葬在祖坟,因此,这个孩子被埋在城北的一个沙岗上,那是普通人家的墓地。⽟兰的⾝体刚一恢复就去看她,为她烧一些孕怀的时候 ![]() 孤独容易让人产生极端的想法。 现在让我们站在井云飞的立场来看一看时间带来的改变。 他是在感觉到石⽟兰的改变之后,才意识到他和她之间的某种东西发生改变的。毫无疑问,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那个在井云飞⾝子底下因为没有经验而恐惧得颤抖的⻩花闺女,成了一个和别的女人没有什么区别的过来人;纯洁得就像一钵清⽔的女人成了一个尽职尽责的⺟亲;一个对一切都茫然无知的 ![]() ![]() 一个掌管着势力范围跨过几个省区庞大家业的人,一个必须用全部精力在权势人物中间进行周旋的人,一个把商业触角伸到K省省会龙翔的人,一个为了公众利益每天都要处理很多庞杂事务的人,会在多大程度上成为一个好丈夫呢?在外面无休无止地进行拼杀的井云飞经常感到心烦意 ![]() 通常,井云飞用两种方式来消解內心的烦 ![]() ![]() ![]() 她不知道过去的井云飞和现在的井云飞到底哪一个是实真的?她更不知道那个让人不寒而栗的井云飞和以前自己心目中的丈夫井云飞到底哪一个是实真的?她不知道。反过来说,井云飞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眼睛深处带着戒备的人是不是他的⽟兰?他那个单纯得就像一只小鹿的⽟兰到哪里去了?他还能够把她找回来吗?他还能够让她回到他⾝边吗?找不回来了,即使黑着灯行房,他也找不回来了。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了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开始在天龙寨做荒唐的事情,畜养了两个如花似⽟的女子——他甚至忘记了天龙寨是祖⽗视为神圣的地方,那个长眠地下的人如果知道他的孙子在这个地方胡作非为,一定会震怒起来。但是,一切都很平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天龙寨成为井云飞消磨生命和消解人生旅途疲惫和烦恼的地方,至于他从这种堕落生活中是不是真的得到了慰藉,只有他自己知道。 ⽟兰对于有关的传闻采取漠然的态度。这是一个人的心冰冷了的标志。 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够消解⺟子之间天生的情感和心智的联系,哪怕这种力量来自⺟亲的內心。 无论历史怎样有声有⾊地发展,无论外面的世界成了什么样子,无论井云飞要保存和扩张自己的势力要经历多少次拼杀和制造多少次 ![]() 在对自己的儿子轻轻的诉说和只有曲调没有 歌词的昑唱中,在对绍平的照顾和呵护中,在绍平像羊羔一样对于她的眷恋和依偎中,石⽟兰心中那种广大无边的爱,从井云飞⾝上,从树木花草、山川土地上,从 ![]() 绍平能够坐立了;绍平会叫“妈妈”了;绍平蹒跚着走路了;绍平会用眼神和⺟亲 ![]() 绍平的⾝体端正而纤弱,看上去让人感觉在这个健康的躯体中,生命仿佛很脆弱,就像本来生活在暖棚里突然被移动到了气候寒冷的室外一样。但是他⾝上有一种天生的优雅的气质,他穿的⾐服,无论多么简单,看上去也总是让人认为只有那件⾐服最适合他。他的头发漆黑,就像锦缎一样光滑。他不是那种总是蹦蹦跳跳的孩子,大多的时候,他喜 ![]() 瓷器那样⽩皙,他那深陷在眼眶里的大眼睛总是发出一种探询的光亮,好像要急于弄清什么事情,他和世界发生的每一次接触,仿佛都让他惊讶得叫起来。尽管他从来不淘气,但是他也像所有孩子那样精力旺盛,在有弹 ![]() ![]() 井云飞经常来看孩子——如果我们不带偏见地看问题,那么我们就应当认为井云飞的这种亲子的愿望和感情是正当的。他在外面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孩子吗?没有这个孩子,他还有那样大的动力出⼊于黑道与⽩道之间,出生⼊死地做那些事情吗? 这种理智支配下的感情,自然要将对⽟兰的爱降低到从属的位置——不,那不是降低,那纯粹是一种排斥。惯于在风月中行走的井云飞,对姿⾊渐消的石⽟兰能够在多大程度上保持最初的感情热度呢?当这个权势极大的人把另外一个因为紧张而浑⾝颤栗的⻩花闺女裹到⾝子底下的时候,石⽟兰在他心中又能够占有多大的位置呢?这样的事情在大户人家经常都在发生,道德已经⿇木到从来不对此进行谴责的程度,很少有人关切到一个被人遗忘的女人的切⾝感受,这些感受都在这些深宅大院里随着岁月的流逝流失了。 石⽟兰也是这样。实际上,在这个可怜的女人的后半生中,很少回忆起自己在生下绍平以后的艰难,作为一个正当年华的女 ![]() 每一次井云飞走以后,她都要上上下下地检查绍平,好像在怀疑井云飞是不是弄伤了他。更为严重的是,石⽟兰惊恐地发现,每当井云飞亲近绍平的时候,她对绍平的那种广博无边的⺟爱就会受到冲击,好像绍平也成了立独于她的个体,这个个体游离开她,去和别的人亲近去了。这种痛苦没有任何来由,石⽟兰多少次对自己说,事情不是这样的,绍平永远是我的,但是她就是不能够阻止內心产生那种奇怪的感觉。她常常为此感到愧悔。 谁都无意,但是在井云飞和石⽟兰之间,却仿佛在对儿子进行一场 ![]() ![]() ![]() ![]() ![]() 他把他带到士绅们中间,让他感受成人之间进行 ![]() 石绍平那双深陷在眼眶里的大眼睛发出的探询的光亮,照亮了⽗亲试图要他了解的事物,他已经看到了轮廓。虽然他还不知道那件事物具体是什么,但是他已经从旁人的谄媚中,从⽗亲的矜持中,感觉到这个人的力量和尊严,感觉到他在那个未知世界中游刃有余的智慧。很显然,⽗亲正在成为这个孩子心海中的灯塔,尽管它若隐若现,但是他知道它在引导他。 ⽟兰则教导儿子要有同情心,同情穷人“没有穷人,哪会有我们这些富人的⽇子?”绍平歪着脑袋,用探询的目光看⺟亲,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亲就告诉他,我们是靠佃户的地租生活的,佃户正是因为向我们和官府 ![]() “不,”绍平坚定地说“不是这样的。”⽟兰异常惊讶,问儿子:“那…你说是咋样的呢?”绍平很涩羞,没有正面回答⺟亲。他不想用⽗亲的话回答⺟亲,他已经知道,在这些问题上,⽗亲和⺟亲的见解是不同的。他不想说他们见解不一样的问题。 一个叫马⽟林的生意人在宁夏遭到土匪打劫,⾝无分文,求讨到⽟兰这里。⽟兰接待了他,给了他一些废旧⾐裳,给了他五块大洋,打发他回家去。“为啥?”少年绍平极为不理解⺟亲的大度和慷慨。⽟兰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崤 ![]() … 我们能够确认,在井云飞和石⽟兰之间的确在进行着一场争夺儿子的战争,参加战争的双方是如此坚忍,如此不做退让,这就注定了双方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但是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这是在进行一场旷⽇持久的争夺战,也不知道曾经付出的代价全是因为对方的坚决。他们都严格地在自己的领地进行思考,有的时候甚至不把对方作为参照物。 ⽟兰暂时还没有告诉绍平她是如何来到井家的。她觉得还是不告诉他为好。 难道你想让儿子充当命运的裁判者和调停人么?当这个裁判者真的站到你面前的时候,你怎样向他诉说你的案情呢?你能说那是一场错误吗?你能说你没有从婚姻中得到幸福吗?你能说井云飞没有像一个优秀的丈夫那样爱你吗?你究竟有什么冤情要诉?你想抱怨什么?你期望自己的命运发生改变吗?那将是什么样的改变? 所有这些,都是石⽟兰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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