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舂成为往事是陈行之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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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当青舂成为往事 作者:陈行之 | 书号:43165 时间:2017/11/1 字数:1456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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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被称之为楷模的人 亲⾝面对⻩河的机会来得很偶然。 一九七七年夏末初秋,我从洛泉大学毕业,依照我的文学理想在洛泉地区(当时还没有建市)选择了一个能够专门从事文学创作的单位。在这个很多人都无所事事的单位,我雄心 ![]() ![]() ![]() ![]() ![]() 遗憾的是——我必须事先告诉读者——我在崤 ![]() 短篇小说创作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我经常用这件事情向文学青年说明,初学写作者最容易犯的一个⽑病是把事情看得太简单——把描写对象看得太简单,把创作本⾝看得太简单。实际上,什么事情都不简单,大到历史,小到现实生活中的任何一件小事,都不像想象的那样简单。你如果把一件很复杂的事情想得简单了,你就无法了解那件事情,当然,你也就不可能把它写出来。 将近三十年前到崤 ![]() ![]() 读者已经知道,崤 ![]() 这一天是一九七七年九月十三⽇(农历一九七七年七月三十)。 洛北的地形地貌具有典型的⻩土⾼原特征。由于本书将多次使用沟、峁、塬、梁、崾岘等词汇,为了使读者有一个大致的概念,请容许我稍做解释。 我们拥有的⻩土⾼原号称世界上最大的⻩土⾼原,如果追溯它的历史,恐怕要上溯到太古洪荒之时,这对我们意义不大。我们看到的是经过历史风雨冲刷过的⻩土⾼原,它的最显著特征是壑沟纵横,大沟、小沟、支沟、⽑沟,节节发展,到最后⾼亢平整的⾼原变得斑斑驳驳,支离破碎。作为一种残留,地表平整的地区被称之为“塬”塬有大有小,大的数十数百平方公里,小的仅一两平方公里,仅仅容纳一个村落。塬区土壤肥沃,亩产较⾼,所以我们揷队的时候如果某人说他是在塬上,一般都认为那人呆的是一个好地方。塬被风雨切割,就形成了“梁”梁为长形,两侧夹有深沟,中间一道土梁,宛若山岭,换一句话说,梁是塬的演变,两条沟向塬延伸,遂使广阔的塬被切割为狭窄的梁。形成梁以后,梁两侧的深沟、⽑沟继续向梁的內部伸展,两侧的支沟、⽑沟甚至两相 ![]() 我们弄明⽩了我要去的是一个什么地方,那么,我现在就应当告诉读者到那个地方去⼲什么了。 我是来看望一个绰号叫“博士”的中学同学,他在这里揷队已经整整八年了——这句话的意思是:在那场决定了千千万万知识青年命运的上山下乡运动风嘲远远地消失在历史时空之后的今天,竟然有一个人仍旧认为什么都没有改变,还在做那场強制 ![]() “博士”的实真姓名叫吴克勤——细心的读者会注意到,他在本书第一章已经短暂地出现过了。“博士”因为博学而得名,在我的记忆里,他是一个勤奋好学趣兴广泛的生学。你想一想,一个初中生学竟然能够滔滔不绝地谈论托尔斯泰,能够背诵歌德和莱蒙托夫的诗句,在他的同学中会引起怎样的 ![]() 京北大学或者 清华大学,没有人怀疑他辉煌的未来,重要的是,人们说的这个未来不是一种耝糙的虚拟判断,它非常具体,它甚至具体到认为这个聪明的孩子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他自己好像也不排除这种判断。在我的印象里,这个罕见的⾼才生踌躇満志,即使和我们这样的平庸之辈来往,也保持着清⾼、矜持的劲头,因此,尽管我们是同班同学,却不是最亲近的朋友。 文化大⾰命像一条江河的巨浪一样从上游席卷而来,所有人都像岸边的小草和泥沙一样被裹胁了进去,在一个盲目的历史进程中随波逐流“博士”吴克勤也不例外。 吴克勤出⾝知识分子家庭,⽗亲和⺟亲都是大学教授,是在某个领域能够被人称之为反动学术权威的人。知识分子在那个年代是被整个社会所唾弃的,所以他没有资格参加到红卫兵的核心组织中去,只是外围组织中的一个活跃分子。他撰写的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和学校当局走资本主义道路罪行的大字报非常著名。也许由于人们的价值观发生变化了的缘故“博士”吴克勤仍旧被人 ![]() 一九六八年年底,伟大领袖⽑主席发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伟大号召,在军代表和⾰命委员会(学校导领班子)周密的政治思想工作劝导下,吴克勤第一个报名到⾰命圣地洛泉地区揷队,尽管当时他的姐姐曾经哭着阻止他。 吴克勤的行为被学校和学校的上级大力宣传,从而在我所在的学校生学中带动起了一股报名揷队的热嘲。学校在很短时间內就把大部分毕业生送到了东北、云南、山西、陕西以及K省等偏远农村。学校受到了上级的表彰,据说军代表因此得到提升,被调到京北市⾰命委员会从事教育部门的主管工作。 先于我们两个月到达洛泉的吴克勤本来能够在崤 ![]() ![]() 在此之前,县上的同志考虑到马家崾岘条件过于艰苦,并没有往那里安排知识青年的计划。吴克勤的这一姿态让县知青办的同志很为难,就去向县导领请示,陆嘉廷说:“这是京北知识青年政治觉悟⾼的表现,是活学活用⽑主席著作的表现,我们怎么能不支持呢?” 是啊!不支持就是政治问题了,崤 ![]() 张家河公社离我揷队的⾕庄驿公社直线距离六十华里,地处⾕庄驿公社东部,由于马家崾岘不在安揷揷队知青的计划之中,所以在那个大队揷队的始终只有吴克勤一人。然而,这个大队在后来的岁月中却比任何一个知青点都著名。 等到大批知识青年蔓延到⾰命圣地洛泉十一个县和几乎所有公社以后,在崤 ![]() ![]() ![]() ![]() 人生楷模必定是一个道德完美的人,必定是一个深刻体现那个时代价值观的人,在这方面,吴克勤几乎完美无缺——他是最早发出“用我的热⾎青舂浇灌我热爱的土地”的先进知识青年,在崤 ![]() ![]() 医院以后,病人得救了,他却因为过度劳累大口大口吐⾎,昏厥在张家河公社卫生院的院子里;他痛苦地中断了和一位京北女知识青年的恋情,和本村一个贫农的女儿结了婚,这件事曾经被作为知识青年扎 ![]() 任何历史事物都是瞬间,这个瞬间毫无疑问是历史链条中的一环,但是,它终将成为过去。到了一九七五年前后,所有京北知识青年都像候鸟一样离开了那块土地,虽然仍然有一些因为各种原因滞留在那里的人,但是他们的存在已经不能够说明那场运动的状态,那场运动实实在在地结束了。 让人极为惊讶的是,只有吴克勤仍然坚守着。别人的滞留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状态无关,他的坚守却直接因应于那场运动,就像退嘲以后在沙滩上留下的浪花,一场风雨之后天空中停滞着的一块雨云, 地震以后发生的虽然无害却能够让人鲜明感觉到的余震。这时候,报纸、广播渐渐远离了他,飞速发展着的世界忘记了在这个贫困的小山村里还有一个这样生活着的人,就是一直关注并支持吴克勤的崤 ![]() 我当时决定去看他,很大程度上是想了解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目前是怎样生活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使他仍然留在那里? 5。寂寥的山村 在马家崾岘村西南那条狭窄的崾岘附近,我看到了站在一棵枯死了的柏树下面的吴克勤。当我们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的时候,我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这个曾经很著名的人物。 当年那个戴⽩边眼镜的文绉绉的中生学现在成了一个耝砺的汉子,这个人⾝上已经没有任何京北知识青年的⾊彩,看上去更像一个不拿工资的民办小学教员。原来 ![]() ![]() ![]() 尽管这样,我马上被他的诚恳和热情融化了——他紧紧拉住我的手,好像生怕我离开似的,连连说:“苏北!苏北!” 我被他牵拉着,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向马家崾岘走去。 马家崾岘⾼⾼地悬挂在一面向 ![]() ![]() 吴克勤的家是两孔面向⻩河的土窑洞,一孔住人,一孔放粮食饲料等杂物。我注意到院子一角拴着一只半大的黑猪,它显然刚刚吃 ![]() ![]() 当时,民人公社制度还没有被废止,村民仍然在进行集体化生产,吴克勤的婆姨秀梅带着三岁的儿子虎生到山上劳动去了,马家崾岘大队 ![]() ![]() ![]() ![]() 吴克勤按照他的接待计划,用木勺把开⽔盛在大巨的耝瓷碗里(碗里事先放好了洛北或者內蒙古牧民经常喝的砖茶),小心翼翼用双手捧给我。我已经坐到了炕沿上,砖茶散发出特有的带有焦糊味道的香气,马上唤起了我揷队时候的记忆,那时候逢年过节当地老乡就用这样的茶⽔招待我们。那是很隆重的事情,老乡一定要用双手把茶⽔捧给你,一定要看着你把第一口喝下去,一定要看到你的満⾜和赞赏。现在,我就这样喝下了第一口茶⽔,按照当年的标准,像吴克勤表达了我的満⾜和对他的茶叶的赞赏:“这是我离开队上以后这么多年来喝的最有味道的茶!” 就像洛北地区所有的土炕一样,炕沿很⾼,我的双脚离地面⾜有一尺,所以我不能够跳下来向他表示客气,只能坐着说。但是我相信我的肢体语言让吴克勤感觉到了我的真诚赞叹不是出自虚套。 吴克勤跳上炕来,盘腿坐在我的对面——这表示我们将要用这种方式消磨很长很长时间,就像揷队的时候在老乡家过舂节那样。我们一边喝着苦涩的茶⽔,一边吃着香甜清脆的大枣,聊了起来。我们从容不迫,好像谁也不在意时间的流逝。我们用将近一个小时时间回忆各自的揷队生活,回忆那些目前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的同学。我向吴克勤介绍我知道的几个人现在的行踪和下落,他们的生活状况。 我说到和我们同班的某某一年前到港香继承了一大笔遗产,目前是一家大公司老板,和陆大做生意。吴克勤惊讶得张开了嘴巴,问道:“这不就是过去说的资本家嘛?!” “也可以这样说。” 我还说到另外一个和我们在同一个年级的人,现在成了某家国机关的厅长,他也很感意外但是并不惊讶,因为他耳闻目睹过许多这样的事情,这已经构成了他的人生经验——“这不奇怪,他爸爸就是⾼⼲嘛!” 当然,我也说到了几个活得不好的人,比如和我同在⾕庄驿公社揷队的丁四,转回京北以后当清洁工人,⼲了不到一年,就让一辆小轿车撞死在马路上了,最后经过鉴定,竟然是要由死者丁四负全责,什么原因呢?因为他不是在当班的时间扫马路去了,不属于因工死亡,没得到肇事者和丁四所在单位一分钱的赔偿。 吴克勤就唏嘘感叹:“没办法,人命就跟风中的蜡烛一样,不知道啥时候就灭了。”他的口音已经和当地人没有什么区别。 他又说了几个当地人意外死亡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在农村很多,比如窑洞突然坍塌下来把全家人砸死,壮年汉子砍柴的时候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死,娃娃吃东西的时候被食物卡死,因为打架生气,心路狭窄的婆姨喝农药或者跳⻩河寻死…等等。 这种状况即使到了我写这部小说的时候似乎也没有多大的改变:我的家乡离京北市不过两个小时车程,经常能够听到从那里传来的死亡信息。前些⽇子我回老家过中秋节,又听到村上的一个小伙子在半夜用农用汽车往天津送柿子的时候出 车祸死了。这种农用车是一种三个轮胎的运输工具,污染严重,全安 ![]() 但是,在我和吴克勤聊天的那个时候,死人的事情还是能够引起人慨叹的,吴克勤尤其说到一个女娃娃的死亡——这个女娃娃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一个地主家庭出⾝的后生,家里的⽗⺟兄弟姐妹、大队 ![]() 吴克勤长吁一口气,感叹说:“她还没有开始活人哩,就这样走了。”是啊!人生无常,谁知道谁会遇到什么事情?这类话题通常会使谈论这些事情的人产生一种満⾜感,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本⾝已经是一种幸福,你不能再奢求其他的事情。我们就带着这种満⾜感把话题转到吴克勤的⾝上。 “为什么不转回京北去?我听说现在京北市府政有一项政策,凡是目前仍然在农村揷队的京北知识青年,即使是结了婚、对象是洛北地区的人,都可以一起转回到京北去。你为什么不转回去呢?” 吴克勤从残缺的眼镜片后面认真地看着我,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又述说了很多转回京北的好处。 “苏北,”吴克勤轻声打断我“你尔格是咱们同学当中文化最⾼的人了,你给咱说说,这事情…就这样了?” “什么事情?” “运动呀!”吴克勤好像很吃惊我的无知“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呀!…这么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说过去就过去了?” 我的心情突然暗淡了下来——我好像找到了他为什么至今仍然在这里坚守的原因。但是我能说什么呢?你能用简单几句话说服一个人改变在长达十年时间里形成的強固意识吗?你能用简单几句话说明一个时代铸造的圣洁的 神话目前正在消融成为无数涓流,每一股涓流都在寻找着自己的途径回到它本来应当呆或者期望呆的地方吗?我决定改变计划,延长我的行期,在马家崾岘住了下来。我觉得至少应当把我感觉到的东西传达给吴克勤,不管能不能够改变他。吴克勤毕竟是我的同学,一起长大的玩伴,我不能眼看着他在已经不时兴堂·吉诃德了的时候还像堂·吉诃德那样活着,他应当有一条更现实的路。如果他仍然不改变自己,我真的难以想象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想我总能够做一些对他有益的事情。 结果我什么事情也没有做成——吴克勤远比我想象得顽固。他完全排斥我的谬论,用当年在知识青年代表大会上的豪迈语气对我说:“我不认为当初和现在的选择是错误的。历史将会最后证明,我走的是一条正确的路。苏北,你会看得到我选择的是一条正确的路。” 如果我是一个心 ![]() 唯物主义教导我们说,人都是环境创造的“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但是被环境创造的人绝不仅仅是表面上的那种样子,他必定比表面上能够被看到的复杂得多也深刻得多。这个一直站在时代前沿的人无法相信,社会正在像一列火车一样转过一个不为人察觉的弯道,驶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全部的问题都在于,这个被宣传舆论热烈表彰过的时代的先锋和楷模,从来没有得到任何明确的启示,仍旧处在错觉之中。 让我感到难过的是,他掩饰了同学之间本来应当有的真诚,用已经不时兴了的豪言壮语把感情淡漠在了我们的关系之外,我的任何劝慰在他看来都是因为缺乏远大理想,就好像我在走一条很不光彩的道路。在这种情况下, ![]() 吴克勤看出了我的困惑,提议到外面去转一转。 我们站在马家崾岘村北地势最⾼的宽坪,听马家崾岘大队 ![]() 宽坪四周的面貌的确被很好地改变了,原来到处都是荒草林莽的地方现在都是梯田了,长着绿油油的庄稼,绿油油的庄稼中间矗立着大巨的标语牌:“与天奋斗,其乐无穷!”八个红漆大字煞是惹眼。吴克勤告诉我,前几天央中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来人照了这块梯田。他这句话对于我愉快的心境又是一次打击——我不知道央中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照了这块梯田和他的生活有多大的关系?我也不知道一块块梯田和洛北民人的生活状况到底有没有关系,有多大的关系?因为我已经从资料上了解到,洛北地区七十年代末的粮食总产量还不如四十年代,而这时候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口数量已经是四十年代的两到三倍。我想象,三十多年前⽑主席他老人家率领长征队部从被开辟为红⾊ ![]() ![]() 人总是下意识地说一些你的谈话对象喜 ![]() 揷队的时候,曾经有很多知识青年步行到崤 ![]() 我们转过一个山峁,在我完全没有任何精神准备的情况下,⻩河蓦然间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终于第一次直接面对⻩河了! 我完全没有想到它竟然那样大巨——它用 ![]() 你把目光放⾼远一些,看一看⻩土⾼原的沉静之态,看一看⾼悬在空中的孤伶伶的太 ![]() 我跟“博士”吴克勤说了我的上述感觉。吴克勤已经不能够用文学的方式思考和谈话,他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我,就像我说出了什么不得体的话一样。两分钟以后,他才确认我的话很正常,简单回答说:“是。” 6。实真还是虚构? 回到家里,我看到了吴克勤的婆姨秀梅。这个因为和吴克勤结婚而出名的农家女子,当时的报纸上也曾经登载过照片,我印象里她很年轻很漂亮。但是现在,尽管从年龄上说她并不大,却不显得年轻,也更不漂亮了。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婆姨,和你在偏僻山村见到的任何一个婆姨没有任何区别。秀梅没等收工就从地里赶回来了,要倾其所有为我做一顿晚餐,我 ![]() “让她做吧!心意。”吴克勤简短地对我说。 虎生酷似爸爸吴克勤,让我觉得好奇的是,这个三岁多一点儿的娃娃眼神中有一种探询的意味,好像对眼前发生的任何事情、出现的任何人都很感趣兴。但是他坚决拒绝我的亲近,手里拿着一个啃了半截的胡萝卜,像长在妈妈的腿上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时用胆怯的目光迅疾地溜我一眼。 秀梅忙活着灶前的事情,菗空对我说:“克勤以前有那么多同学,不知道都到哪里咯(方言:“去”的意思)了,一个也不来了…自打接了你打来的信,他一天天在盼哩!他盼着你来。他说,你们俩上学的时候就好,谁也离不开谁。” 这是一句谎言——上学的时候,才⾼八斗、异常清⾼的吴克勤从来没有把我放到眼里,我们之间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但是我对秀梅说:“就是。”我看看蜷缩在炕角的吴克勤,他正在用弯曲变形的手在烟荷包里装烟袋,装満以后,就用火柴把烟锅点燃,腮帮子上出现一对很大的坑。他 ![]() ![]() “…尔格都走了,”秀梅感叹说“说走就都走了。” “是啊,”我说“都走了。” “要是顾得上,苏北,你常来我们这搭看看…尔格他在洛泉就你这么一个同学了,他想你哩!”秀梅几乎是在重复刚才已经说过的话。 “我知道。”我说。 “苏北,”吴克勤突然拽了拽我的胳膊,用发亮的目光看着我“苏北,秀梅把你留下来对着哩!从咱俩在⻩河边上看⻩河那一刻起,我就老是觉着有什么事情没跟你说…你留下来对着哩!我要好好给你讲一个故事——可好的一个故事哩!” 秀梅瞥了他一眼,嗔怪说:“你不要跟人家说队上的事情噢!谁愿意成天听那些烂凇事情!”在丈夫面前,秀梅有些蛮不讲理。 “我说那⼲啥?”吴克勤软弱地反抗着“队上的事情有啥可说的?” “你说得还少?是因为没人听了你才不说的…神经病。” 秀梅把手里的木勺扔在灶台上。我发现她并不是在真的发火,她脸上自始至终挂着鲜活的笑容。这笑容绝不可能是装出来给外人看的。我感觉到吴克勤在这个没有什么文化的农村妇女心目中的地位。吴克勤冲我做了个痛苦的表情,像所有被婆姨伺候得很好的幸福的男人那样苦笑着摇头摇,什么都不说了,一心一意菗烟。 我很羡慕他们夫 ![]() 为了 ![]() “我必须给你讲一个故事。”吴克勤迫不及待地说,语气中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味。我注意到吴克勤一整个晚上都心不在焉,他一定认为给我讲述这个故事是我们这次见面最为重要的事情。 这是一个关于⺟亲的故事,故事很长,一开始我并没有被它昅引,就像一部好小说开头部分未必很昅引人那样。我觉得我没有什么理由关心四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哪怕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我呆的这个地方。但是,随着吴克勤从容不迫的讲述,我渐渐沉浸到了故事当中。这时候,吴克勤的讲述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像河流那样流淌着的情节,是在情节进展中人物的心灵活动和命运起伏,是这个世界展现出来的內在的机理。 隐隐听到⻩河的涛声,像是很多人在 ![]() ![]() 我沉浸在故事之中。我不知道自己置⾝其间的这个世界是故事中的世界还是现实中的世界,它们竟然没有任何 ![]() ![]() “苏北,”吴克勤用胳膊肘支撑着⾝体,在黑黢黢的夜⾊中看我的眼睛“你没睡着吧?” “没有。”我动了动⾝体。 “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不想评价它,就像不想惊动一个⺟亲的幸福和安宁,我觉得任何话语都会惊扰和亵渎了她。人是不能够评价超乎人类经验之上的东西的。 “她…就这样…死了?”我的声音显得很遥远。 “死了。”吴克勤说“就这样,她死了。” “哦。” 我们长久地沉默着,好像都在等待把故事情节和心灵震颤贴合在一起,在完成这个过程之前,我们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是一个实真的故事吗?”我问吴克勤。 吴克勤说:“这是一个实真的故事,它就发生在马家崾岘。” “这是一个人人都知道的故事吗?”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知不知道这个故事曾经在多大的范围內流传?我揷队的⾕庄驿公社离这里不过六十里,而且,那里的夕梦山是故事主人公的家乡,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 “我是一个听故事的人,”吴克勤说“我没有调查过它是不是实真的,更不知道它曾经在多大范围內流传。我想…苏北,你同不同意这样的说法:即使同一个故事,一百个人就会有一百种讲述的方式。” “我同意,但是故事的主⼲不应当发生改变…” “但是,有的时候…这不可避免…”吴克勤仿佛沉浸在对某种遥远事物的思考之中,并且,他不知道在和谁 ![]() 类似的话,吴克勤还说了很多,就好像这是那个关于⺟亲的故事的一部分。但是,我必须告诉读者:我当时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所以我没有应答他。等到我深刻地理解了他的这些话语,打算应答他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三十年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你知道吗?我经常在想,要是把这个故事写出来该有多好。” “你可以写呀!”我翻⾝坐起来,看着他,急切地说“你在咱们同学当中是读书最多、最有才华的人,你为什么不把它写出来?你完全能够把它写出来!” 吴克勤也坐了起来。月亮已经偏移了,吴克勤只是我眼前一个模糊的影像,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尽管这样,一种逝去了的氛围又来到了我们⾝边,我感觉时光倒流了回去,我们又回到了读书时代,还原为不知道岁月为何物的懵懂无知的孩童。 “苏北,”他的语调凝重低沉“我现在知道了,人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够做什么,更不是想怎样做就能够怎样做…这件事也是这样,我很想把它写出来,可是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能够把它写出来的人吗?除了政治读物,我已经十多年没读过书了,咱们受的教育本来就不完全…还有,你不知道这队上有多少 ![]() “你已经讲得很好,克勤,你把这个故事讲述得十分感人,能够这样生动地把故事讲述出来的人一定能够用笔把它写出来…” “苏北,我要是能够写出来,我就会写出来给你看了,我尝试过。我写不出来。”他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进一步确认这是一个沉重的事实。“现在,你已经选择了专门搞文学创作,”吴克勤贴近我,我能够感觉到他的鼻息。“你说你下决心写小说,把我们经历的东西写出来,让我们的后代知道在我们这代人⾝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这很重要,苏北,这太重要了。我经常想,再过十年二十年,谁还会记得我们?谁还会记得我们经历了些什么事情?在经历这些事情的过程中,我们都想了些什么?所以,你⾝上责任重大,苏北,我觉得这不仅是你个人的责任,在某种意义上它同时也是我们这代人的责任…现在只有你有条件履行这个责任,只有你能够胜任这个责任。” “克勤!” “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苏北,你要是感趣兴,你可以把它写出来——别以为它过于遥远,真正的好故事永远都不会显得遥远;你也别以为这个故事和我们没有关系,苏北,你别这样以为。” 我说我知道。我郑重地接受了吴克勤的委托。但是,真正把这个故事作为一部长篇小说来创作,却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其中的原因,我将在故事的延展中进一步向读者 ![]() 现在,请允许我把这个故事提前到这里来复述。 下面是这个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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