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畔回忆录(墓中回忆录)是夏多布里昂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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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墓畔回忆录(墓中回忆录) 作者:夏多布里昂 | 书号:43029 时间:2017/10/29 字数:273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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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拿巴在玛尔梅宗宮——全面放弃 要是一个人突然一下从轰轰烈烈的人生舞台转到冰海那静悄悄的岸滩,他那种感受,我在拿破仑墓旁也感到了,因为我们突然一下就来到了这座坟墓。 拿破仑六月二十九⽇走出巴黎,住进玛尔梅宗宮,等着从法国动⾝时刻的到来。我现在又来叙述他的事情:回忆逝去的⽇子,预料未来的时光,我只在他去世后才离开他。 皇帝歇脚的玛尔梅宗宮空 ![]() ![]() 不过,在回首往事时,波拿巴应该找到一条安慰自己的理由:垮台的国王们尤其悲伤,因为在他们跌落的上方,他们只看到先辈的辉煌和童年的奢华:可是拿破仑在自己发迹之前看到了什么呢?科西嘉一个村庄里他出生的旧屋。脫下皇袍之后,他变得更加大度,本会自豪地穿起农夫的宽袖外套;可是人们难以退回过去卑微的起点,他们觉得,命运在让他们失去赢得的东西之后,不公平的老天也夺走他们的祖产,然而拿破仑的伟大就在于他是⽩手打天下:他既没有⾼贵的出⾝可以依靠,也没有家世的力量可以继承。 看到这些荒芜的园子,空 ![]() ![]() ![]() 除了这个如此惨痛的教训之外,还有一些别的警告:普鲁士人在玛尔梅宗附近转悠;布吕歇尔喝醉了,踉踉跄跄地下令,抓住那个“把脚踩在各国君主脖子上的”服征者。我担心运气的速生速灭,风俗的平淡无奇,现代人物的倏忽沉浮会把历史的⾼尚磨掉几分:罗马和希腊都不曾说过要绞死亚历山大和恺撒。 一八一四年的那些场景,一八一五年又出现了,但更有些令人不快的意味,因为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受了惊吓:必须赶快摆脫拿破仑,同盟国的军队来了;亚历山大起初不在那儿庒制胜利的气焰,抑制幸运的骄横;巴黎不再是洁净的未受过犯侵的城市;第一次⼊侵玷污了圣殿;落在我们头上的不再是天主的盛怒,而是苍天的轻蔑:连惊雷都不再震。向了。 在百⽇王朝,所有卑怯的行为都达到了琊恶的新地步:它们打着热爱祖国的旗号,假装超脫了个人的恩恩怨怨,大叫波拿巴违反一八一四年的各个条约,罪大恶极。可是真正有罪的难道不是帮助他实现意图的那些人?如果在一八一五年,他们不帮他重组军队,而是在抛弃他一次之后再次抛弃他,在他人住杜伊勒利宮时对他说:“您的天才欺骗了您;舆论并不向着您;怜惜怜惜法国吧。这次回了陆地,不要再抛头露面了。到华盛顿的家国去生活吧。谁知道波旁家族会不会犯错误呢?当您在自由学校里学会了尊重法律,谁知道法国会不会把眼睛转向您呢?那时您回国来,就不是一个扑向猎物的掠夺者,而是一个给祖国带来和平的伟大公民。” 可惜他们没有对他说这番话,而是 ![]() ![]() 从来没有比这更完全的抛弃;这种抛弃是波拿巴自找的:他对旁人的痛苦不闻不问,毫不关心,世界对他也就还以冷漠。正如大多数专制君主,他对仆人很好;其实他什么也不看重:作为孤家寡人,他有自己就⾜够了;不幸只是使他回到生活的荒漠。 当我回忆往事,想起在费城的小屋里见到华盛顿的情景,又想起波拿巴住在宮殿里的排场,便觉得隐退到弗吉尼亚州田园的华盛顿,决不至于感受到在玛尔梅宗花园里等待放逐的波拿巴那番辛酸苦辣的滋味。前者的生活中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恢复了往⽇俭朴的习惯;他虽然解放了农夫,却只和他们享受一样的幸福;而波拿巴生活中的一切都被搅 ![]() 从玛尔梅宗出发——朗布依埃——罗什福尔 拿破仑由贝尔特朗、罗维戈和贝克三位将军陪同,离开了玛尔梅宗。贝克是以监视者或者特派员的⾝份前去的。走到路上,拿破仑临时起念,要在朗布依埃停一下。他从这里出发,去罗什福尔上船,就像查理十世从这里出发去瑟堡上船一样。朗布依埃是一个不凡的偏僻地方,最伟大的家族和人物都在这里隐遁;弗朗索瓦一世就是在这里驾崩的;亨利三世逃出街垒后途经此地,连靴子也没脫就在这儿睡了一觉;路易十六也曾在这里留下⾝影!如果路易、拿破仑和查理只是朗布依埃默默无闻的放羊人①,那该多么幸福啊! ①路易十六在朗布依埃建有田庄,并从西班牙引进了美利奴绵羊。 到达罗什福尔后,拿破仑又不想走了:于是行政委员会发来強制命令:“着罗什福尔与拉罗舍尔驻军提供有力支持,协助拿破仑登船…可以动用武力…务必让他动⾝…他的要求不可接受。” 拿破仑的要求不可接受!可是你们没有受过他的恩惠或者奴役吗?拿破仑不是自己离开的,是被驱逐的:驱逐他的是谁? 波拿巴只相信命运;对于不幸,他既不烧火,也不泼⽔;他预先就原谅了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一场公平的同等报复使他受到他自家体制的庭审。当胜利不再 ![]() 从七月一⽇以来,几艘三桅战舰就停泊在罗什福尔锚地等待波拿巴:从未破灭的希望、与永诀连在一起的回忆把他拉住了。他—定怀念童年的岁月,那时他明亮的眼睛尚未见过下雨!他留出时间让英国舰队驶近。此时他还可以乘上两条三桅帆船,在深海与一条丹麦船会合(这是他兄弟约瑟夫的决定),可是看到法国海岸,他的决心动摇了。他仇恨共和国,厌恶国美的平等自由。他倾向于向英国人要一个避难所。他向一些人征求意见,问他们:“你们觉得这办法有何不妥”——“有损您的尊严。”—个海军军官回答“您不应该死在英国人手里。他们会把您捆上稻草,拿去展览,票价是—先令。” 波拿巴上英国舰队避难——他给摄政亲王写信 皇帝没有接受这些意见,决定接受服征者的处置。七月十三⽇,在路易十八进⼊巴黎五天以后,拿破仑给英军国舰“柏勒洛丰”号的舰长寄去这封信,请他转 ![]() “亲王阁下,鉴于我已成为裂分祖国的捣 ![]() ①地米斯托克利(ThemisCocles,公元前五二五—四六○),古希腊雅典政治家,将军,主民派首领。晚年曾流亡国外。 一八一五年七月十三⽇ 于罗什福尔 如果波拿巴没有在二十年间对英国民人、英国府政,英国国王及其继承人大加侮辱,那我们也许会觉得这封信的语气是恰当的;可是被拿破仑那样蔑视,那样辱凌的这位亲王殿下,怎么突然一下又变成了最強大、最恒久、最慷慨的敌人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是胜者吗?他不可能相信自己所说的话;而假的东西是没有说服力的。写信给一个敌人、陈述一个伟人被废黜事实的话很漂亮;但是推出地米斯托克利那个平庸榜样就过分了点。 更糟的是,波拿巴这封求情信缺少真诚;他在信中遗漏了法国:皇帝关心的只是个人的灾难;既然他下台了,我们在他眼里就算不上什么玩意儿了。更不用说,他喜 ![]() ![]() ![]() 波拿巴在“柏勒洛丰”号舰上——托贝——将波拿巴囚噤在圣赫勒拿岛的法令——波拿巴登上“诺森伯兰”号,扬帆远航 七月十五⽇“鹰”号把波拿巴转送到“柏勒洛丰”号舰上。这只法国小艇是那样小,以至于从英国舰上看出去,只看到巨人站在波涛之上。皇帝走到舰长梅特兰⾝边,对他说:“我来把自己置于英国法律的保护之下。”蔑视法律的人至少曾经承认过法律的权威。 军舰扬帆向托贝驶去:有许多小船在“柏勒洛丰”号周围来来去去,在普利茅斯,一样的繁忙景象。七月三十⽇,凯特勋爵把将波拿巴送往圣赫勒拿岛囚噤的法令 ![]() ①一四○二年,鞑靼服征者帖木尔俘虏土耳其苏丹巴耶塞特,将他囚噤在笼子里。 这种做法是令人愤慨的,因为它犯侵了人权,犯侵了 ![]() ①图森—路维杜尔(Toussaint-Louverture,一七四三—一八○三),海地历史上的人黑领袖。一八○二年被⼊侵的法军打败,被囚。 在拿破仑这边,头脑虽然博大,心 ![]() ![]() ![]() ②哈得孙?洛(Hudsonlowe,一七六九—一八四四),英国将军,一八一六年任圣赫勒拿岛总督。 波拿巴从“柏勒洛丰”号转到“诺森伯兰”号军舰。两条运载圣赫勒拿岛未来驻军的三桅战舰在后面护航。其中有几个军官曾在滑铁卢打过仗。英方允许波拿巴这位全球探险家把贝尔特朗夫妇和德?蒙托隆、古尔戈以及德?拉斯卡斯诸先生留在⾝边。这几个人是自愿留在沉船上的乘客,义薄云天。按照船长的一条训示,波拿巴应该被解除了武装:拿破仑孤⾝一人,被囚噤在一条军舰上,四周是茫茫汪洋,还要下了他的武器!可见人们对他的力量是多么惧怕!不过对于滥用武力的人,老天给予的教训又是多么深刻!愚蠢的海军法庭常常把发配澳洲植物学湾①的罪犯看做危害人类的罪魁祸首:当年黑⽪亲王爱德华三世不是让人下了法国国王善良的让的武器? ①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小海湾。一七七○年库克船长在此首次登上澳洲陆大,发现了许多新植物,因此得名。 舰队起锚开航。自从恺撒坐船跨海以来,还没有一条船舰载运过如此重要的人物。波拿巴靠近了那片神奇的海域,当年西奈的阿拉伯人目睹他经过那儿的风采。拿破仑见到的最后一块法国土地是乌格海岬;那又是英国人获得胜利的地方②。 ②一六九二年英军在乌格锚地击毁了法军的图尔维尔舰队。 皇帝本来希望留在欧洲,免得被人遗忘,可是他想错了;他很快就成了个平常的或者绝望的囚徒:他古老的角⾊已经演完了。不过,在这个角⾊之外,一种新处境给他带来新名声,使他变得年轻。任何有世界声誉的人都没有拿破仑这样的结局。人家并不像前次那样,宣布他是几处采石采铁场的专制君主,因为采铁场可以给他提供利剑,采石场可以给他打制雕像。既然他是雄鹰,那就给他一处岩礁。在那礁尖上,他至死都浴沐着 ![]() 评论波拿巴 在波拿巴离开欧洲、放弃生活去寻找生命的归宿之时,对这个过着两种生活的人作一番审查,对真假拿破仑作一番描绘是合适的:实真与谎言搅作一团,使得真假拿破仑混为一体。 从这些评价中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波拿巴是一个行为诗人,是一个战争天才,一个精明強⼲,不知疲倦的管理之神,一个勤奋理智的立法者。他有那么多的办法控制民众的想象力,那么大的权威左右讲究实利者的评价,原因就在这里。但作为政治家,在国务活动家眼中,他永远是一个有缺陷的人物。这种见解是从大多数吹捧他的人嘴里流露出来的,我深信,它将成为对他的最终看法;它将解释他的神奇作为为什么总是带来可悲结果。在圣赫勒拿岛,他在西班牙和俄罗斯战争这两件事上面严厉批评了自己的政治行为;他本来还可能把忏悔扩及其他罪过。他的热烈支持者也许不相信,他在反省自责时还在欺骗自己。让我们来回顾一下吧: 波拿巴不顾一切,悍然行动,杀害了当甘公爵,且不说他的行为包含了新的卑鄙成分,光是这件事,就给他的生活绑上了沉重的负担。尽管有一些无知的人为他辩护,但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这次杀戮,是后来亚历山大与拿破仑,以及普鲁士与法国失和的內在 ![]() 对西班牙的战争完全是多此一举:半岛本就在皇帝的控制之下,他可以从中获取最大的利益:可是结果并非如此,他把西班牙变成了英军士兵的训练基地,和民众对抗,导致他自己覆灭的起源。 拘噤教皇,把各个教会国并人法国,这两件事只是暴政的心⾎来嘲,但由于它们,波拿巴失去了宗教复兴者的好名声。 波拿巴娶了奥皇的女儿后本应罢手,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如果他罢了休,俄罗斯和英国会大声感谢他。 当欧洲的全安取决于波兰的重建时,他没有恢复这个家国。 他不听手下将军与顾问们的劝阻,一头扑向俄罗斯。 他开始失去了理智,越过了斯摩棱斯克;种种迹象表明,他第一步不应跨这么远,他的第一次北方战役已经结束,第二次战役(他自己感到了)将使他成为沙俄帝国的主宰。 在莫斯科大家都推算⽇子,预见气候的影响,他却既不会推算⽇子,又预见不到气候的影响。我们姑且站在他的位置,来看看我所称的“陆大封锁”和“莱茵联盟”情况如何。第一件,构想十分宏伟,执行如何却要存疑;第二件是一个大巨工程,但是在实行中却被拉帮结派的本能和收税的意图弄糟了。拿破仑作为送上门的礼物,收下古老的法兰西君主国时,法兰西还是一个又一个世纪、一代接一代伟人把它造就成的模样,还是路易十四的神威和路易十五的联姻所留下的模样,还是共和国将它扩展之后的模样。他坐在这雄伟的基座之上,伸出手臂,抓住一些民族,将它们安置在自己周围;但是,他得到欧洲有多么快捷,失去欧洲就有多么迅速;尽管他的军事智慧屡创奇迹,他却两次造成同盟军国队侵⼊巴黎。他把世界踩在脚下,可是从中得到的好处只是自己被监噤,家族流亡,服征来的国土和自古就有的部分国土沦丧。 以上所述,是为事实所证实的历史,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历史。我刚才指出的带来如此迅速又如此不幸结局的错误,是从哪儿来的呢?它们来自波拿巴在政治上的偏颇。 在他的同盟中,他仅仅通过出让领土才控制了其他家国的府政;但他很快又改变了这些领土的界限。他不断流露出收回许人之物的私下想法,总是让人家感到他的庒迫;在他侵占的地方,除了意大利,他什么也没有重组。他并不是每走一步就停下来,以别的形式扶起⾝后被他打倒的东西,而是不停地踏着废墟往前走:他走得是那样快,几乎没有时间在他经过的地方 ![]() 有人想把波拿巴描绘成一个完美的人,一个有情有义、正直⾼尚、公正有德的人,一个像恺撒和修昔底德的作家,一个和狄摩西尼①和塔西佗一样的演说家。拿破仑的公开演说,他的哄骗或者劝告并未受什么先知灵感的启示,尤其因为它们宣告的灾祸并未发生,它们也就显得更是空话,而代表神的裁判权的耶西②却不见了:类似于耶西宣告尼尼微将要毁灭的话追逐着各个小邦,却没有追上,也没有将它们毁灭;这些话始终显得幼稚,并不崇⾼。波拿巴在十六年间曾是地道的命运之神:命运之神是缄默的,波拿巴本来也应该缄默。波拿巴并不是恺撒;他受的教育并不广博,亦不良好;作为半个外国人,他不知我国语言最重要的规则:他的话有些语病,说到底,那又有什么关系?他照样向全世界发号施令。他的战报富有胜利的说服力。有几次,在成功的陶醉之中,人们喜 ![]() ![]() ①狄摩西尼(De摸sthenes,?—公元前四一三),雅典将军,政治家,口才极好。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是个深谋远虑的战略家。 ②耶西(Isaie)《圣经》中以⾊列国王大卫的⽗亲。 “我的心既不接受普通的快乐,也不接受平常的痛苦。 “我既没有给自己生命,也不会把它夺走,因为生命需要我。 “我的灾星出现了,向我预报结局来临。其实我在莱比锡就发现了结局。” “我驱走了传遍世界的可怕的新思想。” 这些话肯定出自实真的波拿巴的手笔。 如果说,波拿巴的战报、演说辞、声明通告以笔力雄健出名,那么这种力量并非为他所特有,它属于他的时代,来自⾰命的影响。这种影响在他⾝上已经衰微,因为他与之背道而驰。丹东曾说:“金属沸腾了;要是你们不注意炉子,都会被烫伤的。”圣茹斯特①说:“敢作敢为!”这句话含有我们⾰命的全部政策;那些⼲半吊子⾰命的人只是为自己掘墓。 ①圣茹斯特(Saint-Just,一七六七—一七九四),法国大⾰命时的领袖人物,曾任国民公会主席。 波拿巴的战报超过这些豪言壮语吗? 至于以下列书名发表的作品:《圣赫勒拿岛回忆录》、《流放中的拿破仑》等,不是由别人从他嘴里采访得知,就是他向别人口授的纪实作品,其中不乏精彩的战争描写,亦不乏对一些人的杰出评价;但归 ![]() ![]() 拿破仑生前有一点最招人仇恨,那就是他事事都喜 ![]() ![]() ①作者写这句话时,尤其想到了昔鲁士王后路易丝。——原注 皇帝的历史被一些虚假的传统改变了,还将被帝国时代的社会状况进一步曲解。如果存在新闻自由,任何记载的⾰命都可以让目光直达事实的深处,因为各人都如实说出他所见到的情况:克伦威尔的统治是众所周知的,因为人们都把自己对护国公的行为与为人的看法告诉他。在法国,即使是在共和国时期,尽管刽子手实行严格的新闻检查,真理还是显现出来;得胜的并不始终是一伙人;先上台的那帮人很快覆亡了,后上台的那帮人便把前面那帮人掩瞒的真相揭露出来:在两座绞架之间、在两颗掉落的头颅之间存在着自由。但是波拿巴掌权之后,思想受到钳制,人们听到的只是一个专制府政的声音,它自吹自擂,却不允许人家谈论别的事情,真理消失了。 那个时期所谓实真的文章都是被收买的;不管是书籍还是报纸,都有得到主子的命令才能出版:波拿巴注意着《箴言报》上的文章;他的长省们按照巴黎权力当局口授的和传达的命令,从各个省份发来祝辞、贺辞和歌功颂德的文章,尽管它们与实际舆论完全不同,却还要装腔作势,表达“民众的心声”你们就按照这些资料来写历史吧!给你们查考过的实真资料编上号,以证明你们的研究是公正的:你们只能引用一段谎言,以支持另一个谎言。 如果有人不相信拿破仑会做出欺骗天下的事情,如果一些并未在帝国生活过的人执意认为他们碰到的,或是在衙门卷宗里翻出来的⽩纸黑字的材料是真的,那么只要求助于一个不容置疑的证据,求助于保守的元老院就⾜够了,在那里,在我上面提到的法令里,你们可以见到这些话:“鉴于新闻自由经常被置于他的察警的专横检查之下,同时,他总是利用新闻在法国与欧洲散布捏造的事实和虚假的准则,还有,在元老院宣读过的法案和报告出版时经过篡改,等等。”这里面有没有东西可以回答那些人的疑问呢? 波拿巴的一生是个无可争辩的事实,但是被人家作了虚假的撰写。 波拿巴的 ![]() 一股魔怪般的傲气,一种不断的做作,这两样东西损害了拿破仑的 ![]() 他是意大利⾎统;他的 ![]() 在报纸、小册子,诗,甚至充満帝国思想的歌谣中,拿破仑的品质受到那样的美化,以至于完全认不出来了。在拿破仑关于囚犯、死人和士兵的《嘉言录》里,人家吹捧为感人至深的话,全是些谎言,被他一生的行为所戳穿。 我名声赫赫的朋友贝朗瑞那支歌《祖⺟》①只是一首民谣:波拿巴决不是个老好人。他实行的是人格化的统治,冷漠无情;这种冷漠对他热烈的想象力是一种化解剂;他在自己⾝上找不到话语,只找到事实,一个随时准备对最轻微的立独倾向生气的事实:一只小蝇,如果没有奉他的命令飞动,在他看来就是反叛的昆虫。 ①真名为《民人的回忆》。 哄住耳朵还不够,还得蒙住眼睛:在一幅版画上,这边,画着波拿巴在奥地利的伤兵面前脫帽致礼的情节,那边,有一个小士兵拦住皇帝的去路;再远一点,是拿破仑接触雅法那些鼠疫病人的细节,其实他 ![]() 今⽇,有人不是想把皇帝改变成早年阿文提努斯峰的罗马人,改变成自由的传道士,改变成一个只是因为喜 ![]() 有人说拿破仑作为共和国所获胜利的继承人,到处撒播立独的原则,他的胜利有助于缓和各国君主和民众的关系,使民众摆脫古老习俗和陈旧观念的统治,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对社会的解放作出了贡献,对这些话我不打算否认:如果说他出于本⾝的意愿,有意致力于各民族的政治解放和民众解放;他建立最严酷的专制统治,为的是给欧洲,尤其给法国以最宽松的宪政;他其实只是化装成暴君的民权保卫者,这是我无法接受的假话。 波拿巴作为君王一族,想的只是权力,追求的只是权力,不过他是通过自由才到达权力之巅的,因为他是在一七九三年才开始走上世界舞台的。⾰命本是拿破仑的啂⺟,不久在他看来就像是敌人了。他不断地打击⾰命。话说回来,当琊恶并不是直接出自皇帝本人时,皇帝对琊恶还是认识很清的;因为他的道义感并没有丧失。有人使出诡辩,以论证波拿巴热爱自由,但它只证实了一件事,就是人们可以滥用情感。如今理智不是可以用于任何事情吗?它不是论证恐怖时期是一个人道的年代吗?确实,人家在杀屠那么多生灵的时候,不是在要求废除死刑吗?伟大的教化者——借用人家对他们的称呼——不总是使人类作为牺牲品吗?人家不正是以此来论证罗伯斯庇尔是基督的接班人吗? 皇帝什么事都要揷手;他的智力从未得到休息;他思想上总是躁动不安。他生 ![]() ![]() ![]() ![]() 人们寻思,波拿巴的贵族气是那样重,与民人是那样敌对,是通过什么影响得到他所享有的那份民心的:因为在一个曾经打算为立独和平等筑起神坛的家国,这位打造桎梏的铁匠肯定是深孚众望的;下面就是谜底: 一种⽇常的经验使人看出来,法国人的本能适合掌权;他们并不喜 ![]() ![]() ![]() ![]() 最后他军队的奇迹使年轻人着了魔,让我们学会了崇敬暴力。他前所未闻的幸运给每个野心家的自负留下一个希望,就是爬到他所达到的地位。 然而这个用庒路滚筒碾过法国而获得那么大名望的人,却是平等的死敌,是主民政治中贵族的最⾼组织者。 我想给波拿巴的一切行为找出理由,但我却不能采纳人家侮辱他的假惺惺的赞颂;我不能抛开理 ![]() 要是我能把自己的感受说清道明,也就将成为第一流的历史人物;可是从这个由谎言拼凑成的神奇人物⾝上我没有采纳任何东西;我是看着那些谎言炮制出来的,起初它们还是被人当作谎言,以后由于人们自以为是,又愚蠢地自信,就把它们当成了真理。我不愿欺人自欺,傻愣愣地发出赞叹。我致力于老老实实地描绘人物,有就有,无就无,决不给他们作一分增减。要是成就被人当作真诚,要是成就一直带坏了后人,给后人套上它的锁链;要是后人出生自过去的奴隶,又沦为未来的奴隶,不论是谁获胜,都充当他的同谋,那么哪儿又有权利?牺牲岂不是⽩作了?善与恶只是相对的,人类的行为抹去了一切道德观念。 这就是显赫名声给一个公正作家造成的障碍;但作家尽力排除障碍,以便不加任何修饰地描绘出实真;只是光荣像一团耀眼的雾气卷过来,立刻罩住画面。 如果波拿巴把用武力夺走的东西用名望给我们留下 现在这一代人不肯承认波拿巴给我们带来的強大衰退了,疆域缩小了;他们想象波拿巴用武力夺去的东西,又用名声给我们还了回来,以此来安慰自己;他们说:“从此我们不是名扬四方了吗?一个法国人在哪块海滩不被人敬畏,不引人注意,不让人追求,不为人所认识呢?” 可是我们不是处于这两个条件之间吗?要么没有实力。但是不朽,要么实力強大,却不可能不朽。亚历山大让全世界知道了希腊人的名字;但他仍给他们在亚洲留下了四个帝国;希腊人的语言与文明从尼罗河传到了巴比伦,又从巴比伦传到了印度。亚历山大去世后,他祖传的马其顿王国非但没有缩小,反而強大百倍。波拿巴让五湖四海的人都认识了我们;他指挥法国人把欧洲摔在脚下,摔得那么惨,以至于至今法国人仍以名字取胜,以至于星形广场的凯旋门仍能建起来,并不显得是个幼稚的纪念碑;但是在我们失败之前,这个纪念碑就已经是个证物而不是一段历史了。不过,杜莫里埃①率领旧时征召的士兵,不是给了外国人最初的教训?儒尔当②不是打赢了弗勒鲁一仗?⽪什格吕不是服征了比利时与荷兰?奥什渡过了莱茵河,马塞纳在苏黎世获胜,莫罗在霍亨林登取得大捷,他们不是立下了这些最艰难的,为其他战事扫清障碍的军功?波拿巴使这些分散的胜利结为一体;他继续扩大胜利,将它们发扬光大:但如果没有这些最初的奇迹,他又如何得到最后的奇迹?只有当理 ![]() ①杜英里埃(Dumnouries,一七三九—一八二三),法国将军,在大⾰命早期指挥北方军团,多次打败普鲁士和奥地利军队,并占领比利时。 ②儒尔当(Jourdan,一七六二—一八三三),法国元帅,一七九四年在比利时的弗勒鲁打了胜仗,使比利时对法国人开放。 我们每年只付出二三十万人的生命,就为封建君主赢得了名声;我们为此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三百万士兵,不过是我们同胞在十五年中丧失自由, ![]() 我却并不満⾜,因为我不至于卑躬屈膝到把波拿巴捧到民族之上的地步;他并没有造就法国,是法国造就了他。不管你有多大的本事,有多大的优势,都不可能叫我赞同一个一句话就可以剥夺我的立独,离散我的家庭和朋友的权政;我之所以不说运数与荣誉,是因为我觉得运数不值得保卫;至于荣誉,它可以避开暴政。 这是受难者的灵魂;绳索把它团团围住,却不能将它束缚;它穿过监狱穹顶,带着受难者一同飞升。 真正的哲学不会原谅的波拿巴的罪过,就是使社会习惯于盲目服从,把人 ![]() ![]() ![]() ![]() ![]() ![]() ![]() ①梯也尔于一八四○年决定在巴黎修筑环城工事,夏多布里昂持反对意见。 今天,用冷笑 ![]() ![]() 上述真理无用 上面说的都是空话!我比谁都清楚地感到它们没有用。从此以后,任何批评,不论多么温和,都被看做是渎神的;你得有几分胆量,才敢倾听民众的呐喊,才不至于担心别人认为你智力有限,由于惟一的原因,即人们虽对拿破仑表达出強烈而实真的崇敬,却无法恭维他的种种缺陷,而理解不了和感受不到拿破仑的天才。世界属于波拿巴;破坏者没有彻底服征的东西,他的名声夺取了;生前他没有占领世界,死后却拥有了世界。你再抱怨也是⽩搭,一代代人从你⾝边经过,却不听你的。古代人让普里阿摩斯②儿子的 ![]() ②普里阿摩斯(Pria摸s),希腊神话中的特洛亚国王,有五十个儿子和多个女儿。 ①赫克托耳(Hector),普里阿摩斯的儿子,特洛亚最勇敢的战士。 波拿巴不再是实真的波拿巴,这是个传说中的人物,由诗人的怪念头,士兵的闲聊和民众的故事所组成;这是我们今⽇见到的中世纪史诗中的查理曼与亚历山大。这个虚构的英雄将长期是现实的人物;其他的肖像则将消失。波拿巴如此顽強地属于独裁统治,以至于我们在忍受了他本人的专制之后,还得忍受他⾝后名声的专横统治。后面这种专制比前面那种更庒迫人,因为拿破仑在位时还有人反对他,但他死后人们却普遍愿意接受他扔给我们的镣铐。他是未来事件的阻碍:一个从军营里出来的权政在他之后怎么坐得稳江山?他在超过这个权政时不是把所有军事方面的光荣都消灭了吗?当他在人们心中腐蚀了自由原则之时,自由府政又怎么可能产生?从此任何合法权政都不可能从人心中驱除篡位者的 ![]() 从话语、演说、文稿以及从他从不曾热爱自由,也从不曾打算实行自由这一事实来看,波拿巴并不伟大;他的伟大在于建立了一个合乎规定的強大府政。一部为众多家国所采纳的法典,一些法院、学校和一套強有力的积极聪明,至今还在发挥作用的管理体系;他的伟大在于使意大利复兴,并且出⾊地予以引导和管理;他的伟大在于使法国在一片混 ![]() 如今那位著名的打胜仗的囚徒已不在人世;为数不多的还理解⾼尚情感的人能够无所惧怕地向光荣表达敬意,却不用为自己曾经宣称这份光荣是不祥的而懊悔,也不必承认破坏各国立独的人就是各国解放的领头人:拿破仑不需要别人给他贴金;他天生就带来了⾜够的丰功伟绩。 因此,脫离他的时代后,他的历史结束了,但他的史诗却开始了。现在我们去看看他死亡吧:我们离开欧洲;随他在把他神化的天空下行走!他的船只在海的颤栗中降下帆篷,波澜给我们指示他消失的地方。塔西佗说:“在我们这个半球的极端,人们听见落⽇在沉人海中时发出的声响。” (无⽇期)——圣赫勒拿岛——波拿巴横渡大西洋 葡萄牙航海家让?德?诺亚在分隔洲非与美洲的⽔域 ![]() 葡萄牙人与这座岛屿来往几年之后,便舍弃它了;荷兰人接管了该岛,不久又扔下它,去了好望角;接下来英国印度公司占据了它;荷兰人于一六七二年又重占该岛,但后来英国人又占领该岛,并定居下来。 当年让?德?诺亚突然来到圣赫勒拿岛时,岛上没有人烟,只有一片森林。后来葡萄牙的背教者费尔南德斯?洛佩斯被放逐到这块绿洲,在岛上养了许多 ![]() ![]() ![]() 岛上现有五百⽩人,一千五百人黑,以及一些黑⽩混⾎儿、爪哇人与国中人。詹姆斯镇是岛上的城市和港口。英国人在掌握好望角之前,印度公司的船队从印度驶回时,要在詹姆斯镇停泊。⽔手们在槟榔树下摆摊出售他们携带的私货:沉寂的森林每年一度变成喧闹拥挤的市场。 岛上气候宜人,只是多雨:这座海神的城堡主塔,环绕一圈只有七八里,竟引来了大洋上的⽔汽。中午⾚道的 ![]() ![]() ![]() ![]() ①洪堡(Hum波ldt,一七六九—一八五九),德国自然科学家,自然地理学家,近代地质学、气候学、地磁学、生态学创始人之一。 他继续写道:“我们仅是在七月四⽇与五⽇间的夜里,在南纬十六度,才清楚地看到南十字星座。 “我想起但丁那次辉煌的航行。最著名的评论家都认为他发现的正是这个星座: “我朝右边转过去…② ②但丁:《炼狱》第一章二十二节。 “在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心里,宗教感情使他们依恋一个形状像十字的星座,因为它使他们想起祖先揷在新陆大荒漠中的信仰记号。” 法国和卢西塔尼亚(葡萄牙)诗人把哀歌的场面置放在梅兰德和附近岛屿的岸上。这些虚构的痛苦,与拿破仑在贝雅特里齐的歌手③咏唱过的那些星辰下面,在艾蕾奥诺尔和维尔吉妮④生活的那片海域所感受的现实的烦恼相去甚远。罗马那些贵人如果被放逐到希腊的岛屿上,会留心海岸的美景和克里特与尼克索斯两个岛崇拜的神祗吗?曾经让瓦斯柯?德?伽马和卡蒙斯①陶醉的景物不可能让波拿巴情动:他睡在军舰尾部,除了头顶上头次见到的陌生星座在闪烁,他什么也没有注意到。这些星星从未在他的帝国上空闪耀,他也从未从宿营地见过它们,它们与他有什么关系呢?然而颗颗星星与他的命运有关:苍天有一半照耀过他的摇篮,另一半则留给他的葬仪。 ③贝雅特里齐是十三世纪的意大利贵妇,是但丁长久爱慕的对象。她的歌手即指但丁。 ④法国作家帕尔尼与贝纳尔丹?德?圣—⽪埃尔作品中的人物。 ①伽马(Gama,约一四六○—一五二四),葡萄牙航海家,由欧洲绕好望角到印度的海路的开拓者。卡蒙斯(Carnoens,一五二四—一五八○),葡萄牙著名诗人。 拿破仑跨越的这片海洋并不是把他从科西嘉的小港、阿布基的沙漠,厄尔巴岛的峭壁带到普罗旺斯海岸的友好海洋;而是将他关闭在德意志,法兰西、葡萄牙和西班牙,仅仅在他的航船前面敞开,等他一过去又重新关闭的敌对海洋。看到海浪推着他的舰只前进,信风缓缓地将军舰吹远,拿破仑对自己的灾难的思考,很可能与我的思考不同:各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感受生活;给世界表演威武雄壮大戏的人,自然没有看戏的人那样受感动与教育。波拿巴一心想着过去,仿佛他还可能再生;他在回忆中怀抱着希望,因此几乎没有发觉他已经跨越了⾚道,也不问是哪只手划出了限定星球永恒运转的圆圈。 八月十五⽇,在最后一站停泊地,这群漂泊的移民在载送拿破仑的军舰上庆祝圣拿破仑的圣名瞻礼⽇。十月十五⽇“诺森伯兰”号驶近了圣赫勒拿岛。乘客登上甲板,好不容易才在茫茫碧波之中发现了一个细小的黑尖尖。他抓起望远镜,细细地观察这弹丸之地,就像昔⽇观察湖中一座堡垒似的。他发现圣詹姆斯小镇镶嵌在峭壁悬崖之中;在那寸草不生的崖壁上,每一道褶皱都悬吊着一门炮:似乎人家打算以拿破仑所擅长的一套来接待他这位俘虏。 一八一五年十月十六⽇,波拿巴走上礁岛——他的陵墓,一如一四九二年十月十二⽇克里斯托弗?哥伦布走上新陆大——他的不朽纪念碑。瓦尔特?司各特写道:“在那里,在印度洋人口,波拿巴被剥夺了一切能让他再次在陆地化⾝或者显形的手段。” 拿破仑在圣赫勒拿岛登陆——他在朗伍德安⾝——防护措施——在朗伍德的生活——来访 在被送到朗伍德寓所之前,波拿巴在大商人巴尔孔布的别墅附近一座小屋里住下来。十二月九⽇,朗伍德由英国舰队的木匠匆匆扩建之后,正式接待它的主人。屋子坐落在一片坡地上。有一间客厅,一间餐厅,一间书房,一间工作室、一间卧房。房子是不多;不过比关在圣殿塔楼上和万森监狱塔堡的人住的要好多了;当然那些人可以指望缩短关押期。古尔戈将军、德?蒙托隆夫妇及孩子、德?拉斯卡斯先生⽗子暂时住在帐篷里;贝尔特朗夫妇住在朗伍德屋坪边缘的小房子“草庐门房”里。 波拿巴有一块十二英里的沙地,作为散步的地方;沙地周围布置了哨兵,最⾼的几处地方安排了嘹望岗。狮子可以跑到沙地以外的地方,但必须接受英国斗兽者的看守。有两座兵营守护着与外界隔绝的噤区:晚上,文官们便集中在朗伍德;一到九点,拿破仑便被噤止出门;士兵们开始在周围巡逻;到处安排的骑哨步哨监视着下到沙滩的小湾和冲沟。两条双桅帆船在附近海域巡游,一条在下风处,一条在岛的上风处。在万顷海涛中看守一个人,竟采取了这么严密的措施!⽇落之后,任何船只都不许下海;渔船都被登记了数目,天黑以后必须留在港口,由一个海军中尉负责看管。当年骑在马上指点江山的至⾼无上的大元帅,如今一天两次要在一个步兵军官面前点名报到。波拿巴不肯被这样点名。即使偶然他躲不过勤务官的目光,那军官也不敢说出曾在哪儿,又是怎样见过他。其实发现他不在比证实他在要难得多。 制订这些严格规定的乔治?科伯恩爵士被哈得逊?洛爵士替换下来,于是开始了所有的回忆录①都向我们讲述的争吵。要是相信那些回忆录的描述,新总督便是来自圣赫勒拿岛的巨型蜘蛛家族,或者是那些栖満异蛇的树林里的爬行动物。英国缺少几分⾼尚,拿破仑缺少几分尊严。为了结束他的礼节需要,波拿巴有几次决心用一个假名来掩盖自己的⾝份,就像一个君主在外国徽服出游一样;他打算就用在阿尔柯尔战役阵亡的一个副官的名字。法国、奥地利和俄罗斯都任命了特派员驻守圣赫勒拿岛的下台皇帝官邸:被囚的拿破仑已经习惯接待后面两个強国的使节:法国的合法王权不承认拿破仑是皇帝,但是本可以表现更⾼尚一些,也不承认他是囚犯。 ①夏多布里昂指的是拉斯卡斯和蒙托隆的《回忆录》。 一座大巨的木屋,在伦敦搭建好,运到了圣赫勒拿岛;但拿破仑⾝体每况愈下,没有福气住它了。他在朗伍德的生活起居是这样规定的:起 ![]() ![]() ![]() ![]() ![]() ②伊萨贝(Isabey,一七六七—一八五五),法国著名画家,为拿破仑画了三十二幅画,以画像酷似真人而出名。 圣赫勒拿岛处在两极中间。从一极驶往另一极的航海家都要在这第一站锚泊。船员们看惯了海洋的景⾊,这里的土地可以驱除他们眼睛的疲劳;同时它还提供⽔果和清凉的淡⽔,滋润船员们被盐渍得辣火辣的嘴巴。波拿巴在岛上,把这块福地乐土变成了一个人人退避三舍的岩礁:外国船只再也不来停靠;岛上的人一旦在二百里外发现外国船只,便派一支巡航舰队前去确认它们的来意,并命它们驶往远海;除非是躲避风暴,一般只允许英国船只靠岸停泊。 有几个英国旅行家,刚刚欣赏过,或是前去欣赏恒河的奇迹,顺路又观看了另一个奇迹:被人服征惯了的印度,却有一个服征者被囚噤在它门口。 拿破仑勉強接受这些来访。阿默斯特勋爵①从驻国中使节任上回国时,拿破仑同意接见他。海军上将普特奈?马尔科姆爵士让拿破仑感到⾼兴。有一天他问上将:“您的府政是不是打算把我囚在这岩礁上,直到死了才算完呀?”上将说恐怕是的。“那么我很快就会死的。”——“先生,希望不会很快。您要有⾜够的时间来写您那些丰功伟绩;它们是那样多,您得活久点才写得完。” ①阿默斯特(Amherst,一七七三—一八五七),英国外 ![]() 拿破仑对“先生”这个平常的称呼并不反感;他这时认识到了自己真正的伟大。对他来说,幸好没有写自己的一生,不然他会低估的:像他那种天 ![]() 探险家巴齐尔?霍尔①船长来到朗伍德:波拿巴记起曾在 ![]() ![]() ①霍尔(Hall,一七八八—一八四四),英国海军军官,一八一五年曾指挥护航船陪送英国驻清朝大使威廉?阿默斯特去京北。发表过《发现朝鲜西岸和大泸洲岛的航行记》、《一八二○、一八二一、一八二二年智利、秘鲁和墨西哥海岸记述选辑》以及《一八二七和一八二八年在北美的旅行》等著作。 这些旅行者都注意到,波拿巴脸上没有丝毫⾎⾊:他的头活像一尊大理石雕像,由于时间太久,⽩里微微泛⻩。他的额头上面颊上没有皱纹,灵魂似乎平和。这种表面的安详让人以为他天才的火焰熄灭了。他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表情亲热,算得上温柔;有时他的目光一闪,炯炯有神,但马上又变得黯然、忧郁。 啊!?拿破仑认识的一些旅行家从前曾经到过这些海岸。 在一个暗杀装置炸爆之后,一八○一年元月五⽇的元老院法令不经判决,仅通过普通的察警调查,就宣布将一百三十名共和 ![]() 他们的难友,大名鼎鼎的罗西约尔将军①在咽气前一刻钟叫道:“我太痛苦,我要死了;若能得知统治祖国的暴君将遭受同样的痛苦,我会⾼⾼兴兴地死去。”这样,甚至在另一个半球,自由的诅咒也在等待着背叛自由的人。 ①罗伯斯庇尔的朋友,一八○一年被放逐到柯莫尔群岛,次年死在那儿。 曼佐尼——波拿巴生病——奥西昂——拿破仑见到大海的沉思——劫持的打算——波拿巴最后的工作——他一病不起——口授遗嘱——拿破仑的宗教感情——指导神甫维亚利——拿破仑斥责医生昂托马西——接受临终圣事——寿终 意大利长久昏睡,被拿破仑醒唤,把眼睛转向想恢复它光荣的卓越年轻人,但是它却和年轻人一起重新被套上了桎梏。缪斯的儿子,最⾼贵最知情知义的人,当他们尚未变得最卑鄙、最忘恩负义的时候,都注视着圣赫勒拿岛。维吉尔的祖国的最后一位诗人,写诗歌颂恺撒的祖国的最后一位战士: 曼佐尼说:他经受了一切: 危难之后最大的光荣。 逃亡与胜利, 权势与可悲的流放, 两度落⼊泥尘 两次又登上神坛。 两个世纪,全副武装, 互相为敌,听他自报家门, 一齐转向他, 仿佛等待命运的判决: 他不动声⾊, 坐在中间主宰一切。 波拿巴走近了末⽇;体內的伤口①受到忧愁感染,磨折着他;他曾把这个伤口带到成功的怀抱之中:这是他从⽗亲那里获得的惟一遗产;其余的都来自天主的慷慨赏赐。 ①波拿巴患了胃癌。 他已经在流放中度过了六年;当年他服征欧洲都没有用这么多时间。他几乎整天闭门不出,阅读切萨罗蒂②翻成意大利文的《奥西昂诗集》。在那片天空下面,生命似乎更加短促;比起我们这个半球,那个半球要少三天太 ![]() ![]() ![]() ![]() ②切萨罗蒂(Cesarotti,一七三○—一八○八),意大利诗人,散文家,翻译家。 ①圣马蒂厄编《福音书》第四节第七行。 波拿巴忘掉了我曾叙及的一个想法(要是人家不给我生命,我也就不会剥夺自己的生命了),打算杀自;他也记不起一个士兵杀自那天他下了什么命令。他对被囚的难友们的爱戴寄予相当大的希望,认为他们会同意与他一起烧一盆炭火,昅炭气自尽:真是痴心妄想。在台上统治久了,就会生出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是在拿破仑的焦灼不安之中,应该考虑到他忍受了多大的痛苦。德?拉斯卡斯由于违反规定,用一块⽩绢给吕西安写信,奉命离开圣赫勒拿岛:他的离去更使被放逐者感到空虚。 一八一七年五月十八⽇,霍兰勋爵②就蒙托隆将军转给英国的报怨,在参议院提出一个建议。他说:“后人不会考察拿破仑是否受到恰如其分的惩罚,而是会注意英国是否表现了与一个大国相称的宽大。”参议员巴瑟斯特勋爵反对这一提案。 ②霍兰(Holland,一七七三—一八四○),英国政治家,曾任掌玺大臣。 菲舍红⾐主教从意大利给外甥派去两名教士。博盖塞公主要求准许她去见兄长。拿破仑说:“不行,我不愿意让她看到我受屈辱。”这个丘比特的妹妹,拿破仑喜 ![]() ③波利娜?博盖塞一八二五年死于佛罗伦萨。 有些人制订了一些劫走拿破仑的计划:一名叫拉塔匹的上校,导领一群国美冒险家,准备进攻圣赫勒拿岛。大胆的走私者约翰斯通打算用一条潜⽔船把波拿巴偷运出来。有一些年轻贵族参与其事;人们暗中策划,要砸断庒迫者⾝上的锁链;要是换了人类的解放者,人们也许会听任他戴着镣铐死去,想都不会想他。波拿巴指望欧洲的政治运动会解救他。他要是活到一八三○年,也许会回到我们⾝边;但他在我们中间又能⼲什么?在新思嘲新观念之中,他会显得衰老、落后。昔⽇对我们的奴役而言,他的专横似乎是自由;如今对我们的渺小而言,他的伟大都似乎成了专制。在眼前这个时代,一切事物一天就变老了;活太久的人,无异于行尸走⾁。在人生道路上往前走时,我们留下三四幅不同的画像,过后又在朦胧的往昔中重新见到它们,就像见到不同年纪的肖像。 波拿巴⾝体衰弱,只像孩童一样玩耍:他在花园里掘一个小⽔池,在里面养了几条鱼:⽔池充填料中间嵌了铜,鱼儿不久就死了。波拿巴叹道:“跟我有关的东西,都躲不过打击。” 将近一八二一年二月底,拿破仑被迫躺在 ![]() ![]() ![]() ![]() ①昂托玛奇(Antomarchi,生卒年月不详),原籍科西嘉的医生,受菲舍红⾐主教的委派,前来给拿破仑治病。 ②赖希施塔特(Reichstadt,一八一一—一八三二),拿破仑一世与玛丽—路易丝皇后的独生子。 在临终时刻,波拿巴始终深蔵在心中的宗教感情苏醒了。蒂博多在《执府政回忆录》中提到恢复宗教信仰时,叙述说,第一执政告诉他:“上个星期天,在天静地寂之中,我在(玛尔梅宗)花园里散步;突然听到了吕埃尔教堂的钟声,年轻时的所有景象顿时浮现出来;我很受感动,早年的习惯是多么顽強呀。我寻思:对我都是如此,对那些轻信的普通人来说,这种回忆又该产生怎样的效果呵?!对这种情况,你们哲学家真该作出回答!…”他把双手举向天空,问道:“这一切究竟是什么人安排的呢?” 一七九七年,波拿巴发布马切拉塔通告,允许前往教皇国避难的法国教士回国居留,严噤惊扰他们,要求各修道院给他们提供膳食,发给薪俸。 他在埃及的变化,他对教会的怒气(其实他是复兴教会的人)表明在他即使失去理智的时候,宗教本能也支配着他,因为他的堕落与恼怒并非出于一种达观的本 ![]() ![]() 波拿巴向菲舍派来的教士之一维亚利详细说明了对停尸房的要求:他希望在遗体周围点多少蜡烛,但他认为察觉到昂托玛奇对这个嘱托不快,便向医生解释,说:“您当然超脫了这些弱点:可您要我怎么办,我一不是哲人,二不是医生;我信奉天主;我信仰⽗亲的宗教。凡是想…的人就不是不信神的人…您能不信奉天主吗?因为毕竟一切都表明天主存在,连最有才华的人都相信这点…您是医生…医生只跟物质打 ![]() 现今理智的人们,放弃你们对拿破仑的景仰吧;从这个可怜人⾝上,你们没有什么可做的:他不是想象有一辆尸车来接他,就像从前带走恺撒一样?此外,他“信奉天主,与他⽗亲信仰同一种宗教”他不是“哲人”也不是“不信神的人”;他和你们一样,并没有向神开战,尽管他曾战胜为数不少的国王;他觉得“一切都表明天主存在”;他声称:“最有才华的人都相信天主存在”并且愿意像先辈那样信仰。最后,咄咄怪事!这位现代的第一人,这位存在于所有世纪的人,在十九世纪竟成了基督徒!他的遗嘱开篇就是这一条: “五十多年前,我出生在来自使徒的罗马宗教怀抱里,现在,我也死在这种宗教的怀抱里。” 在路易十六的遗嘱第三段,我们读到这样的话: “我死在我们的神圣⺟亲来自使徒的罗马,天主教的和睦之中。” ⾰命给了我们许多教益;但是,有没有某件事可以与下面这件事相比呢?拿破仑与路易十六声明信仰同样的宗教!你们想知道十字架的价值吗?去全世界寻找最适合不幸的德行,或者最适合垂死的天才的东西吧。 五月三⽇,拿破仑让人给自己作敷圣油的圣事,并接受了临终圣体。房间里寂然无声,只有垂死者的呃逆和钟锤均匀的摆动声才打破这种沉寂:暮⾊在停在钟面上之前,还继续走了几圈;用光亮勾出挂钟外形的星辰,好不容易才收起光辉。五月四⽇,刮起了克伦威尔临终时也刮过的风暴。朗伍德几乎所有的树木都被连 ![]() ![]() ![]() ![]() 葬礼 波拿巴起初希望自己被埋在阿雅克肖大教堂,后来,他通过一八二一年四月十六⽇的追加遗嘱,愿意把遗骨留给法国:老天为他尽了力;他真正的陵墓就是看着他落气的岩礁:请大家再读一读我关于当甘公爵遇难的记述吧①。拿破仑预计英国府政会反对自己的遗愿,或许在圣赫勒拿岛选定了一处坟址。 ①见本书第一卷第六百四十八页。 岛上有一条狭窄的山⾕,过去叫斯拉纳山⾕,或叫老鹳草山⾕,如今叫陵⾕。山⾕中流淌着一道清泉。拿破仑的国中仆人就像卡蒙斯笔下的爪哇人一样忠诚,习惯于用双耳瓮来山⾕汲⽔。泉边立着两棵垂柳,周围长着一片青草。“粲巴花,绚丽多彩,芳香扑鼻,可是因为它开在坟头上,人们都不喜 ![]() 拿破仑喜 ![]() 拿破仑穿着马靴、系了马刺,穿着近卫军上校制服,佩着荣誉团的勋章,躺在他那张小铁 ![]() 葬礼于五月二十八⽇举行。天气晴好。四匹健马由徒步的马夫牵引,缓缓拉动灵车;二十四名英国掷弹兵徒手守护在灵车周围;拿破仑的马跟在后面。守岛队部立在道路的险隘地段。送葬队伍前面,是三个龙骑兵中队;接下来是第二十步兵团、海军士兵和圣赫勒拿岛的志愿送葬者,王家炮兵也拖了十五门大炮跟在后面。岩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支乐队。奏着哀乐,乐声彼此应和。到了一个隘口,灵车停住了,二十四个徒手的掷弹兵搬起棺榔,放在肩上,把它一直抬到墓地。在拿破仑的遗体人土之际,炮兵发 ![]() 有一块石板,本来应该用于建造流亡皇帝的新居,现在则庒在棺材上,作为波拿巴最后的囚室的盖板。 有人背诵圣诗第八十七首:“我年轻时贫穷劳碌;我被养大成人,遭受屈辱…我曾被您的愤怒洞穿。”英军旗舰隔几分钟就发 ![]() ![]() 拜伦勋爵认为众王之主放弃了名望与宝剑,将黯然逝去,被人遗忘。这位诗人本应知道,拿破仑的命运本是缪斯,就像一切⾼贵的命运一样。这位缪斯善于将一个失败的结局化为一个使主人公生新的突变。拿破仑在流放期间以及在九泉下的孤寂,给他死后的显赫名声注⼊另一种魔力。在希腊人看来,亚历山大没有死;他是消失在那遥远的奢华的巴比伦。在法国人看来,波拿巴没有死;他是失落在热带那壮丽的地平线上。他像一个隐士,或者像一个被排斥的人,在一个小山⾕,一条荒僻的小径尽头睡着了。此刻庒在他⾝上的沉寂与当年包围他的喧闹是等量齐观。各个家国没派代表,各族民众离开了;布封所说的“给太 ![]() 拿破仑世界的覆灭 他死后他们都戴上王冠… 于是罪恶在大地繁衍。 (马加比) 《马加比传》①对亚历山大作的这段概述仿佛是为拿破仑写的:“王冠被瓜分一空,罪恶在大地丛生。”波拿巴死后不过二十年,法兰西和西班牙的君主国就不复存在了。世界版图改变了;必须学习新的地理学;一些民族与他们的合法君主分开了,被抛给了偶然冒出来的君主,一些著名演员走下舞台,而一些无名之辈则登上了舞台;在⾼⾼的松树尖梢飞翔的雄鹰落进海里,而脆弱的贝类则攀附在仍然提供保护的树⼲上。 ①马加比是耶路撒冷附近的犹太教世袭祭司长家族。该家族曾于公元前二世纪导领犹太人反抗镇庒犹太教的叙利亚国王安条克。《马加比传》是该家族几个重要成员的传记,叙述了公元前二世纪的犹太历史,是收⼊天主教《圣经》的次经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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