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畔回忆录(墓中回忆录)是夏多布里昂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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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墓畔回忆录(墓中回忆录) 作者:夏多布里昂 | 书号:43029 时间:2017/10/29 字数:302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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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旧小说——新小说——理查森——瓦尔特?司各特 上世纪末,小说是一种受到普遍排斥的体裁。已去世的理查森被人遗忘了;他的同胞觉得他的文笔中有他生活过的下层社会的痕迹。菲尔丁还能站稳脚跟;别具一格的斯特恩已经过时了。还有人读韦克菲尔德的《副本堂神甫》。 如果说理查森的文笔不行的话(我们是外国人,对此无法判断),他将无法生存,因为作家仅仅是靠文笔存在的。与这个真理相对抗是徒劳的:一部精心构思、用 ![]() 从克拉丽斯和汤姆?琼斯,衍生了英国现代小说家族的两个分支,家庭图画、家庭悲剧小说和冒险及社会图画小说。理查森之后“西城”风俗闯⼊小说:小说中充満城堡、贵族和贵夫人、湖畔风景、跑马场、舞会、歌剧院和拉內拉赫的故事,连同没完没了的闲聊和唠叨。背景不久就转移到意大利;情人冒着可怕的风险,并且忍受令狮子感动的心灵痛苦越过阿尔卑斯山:“狮子痛哭流涕!”一句颇风趣的话被接受了。 半个世纪以来淹没英国的成千上万部小说当中,有两部长盛不衰:《迦勒?威廉》和《修道士》。我在伦敦居留期间,不曾见过戈德温;但我两次碰见刘易斯。他是一位年轻的下议院议员,非常讨人喜 ![]() ①引自蒙田《随笔集?论虚荣心》。 但是,这些深居简出的小说家、乘共公马车或敞篷马车的小说家、湖畔和深山蛰居的小说家、废墟和鬼魂小说家、城市和客厅小说家的不同流派,都消失在瓦各特?司各特的新流派之中,如同诗人争相仿效拜伦勋爵一样。 我在伦敦流亡期间,这位著名的爱尔兰画家以翻译歌德的《贝利欣 ![]() ![]() 伯克使英国政治滞留于过去,司各特使英国人倒回到中世纪:人们写作的、制造的、建筑的,都是哥特式的:书籍、家具、房屋、教堂、城堡。但是,大宪章时代的地主是今天邦德街的“时髦人士”;这轻浮的一代在古代庄院里露营,等待新一代来将他们赶出。 一八二二年四月至九月 于伦敦 题外话:新诗——贝蒂 在小说转向“浪漫状态”的同时,诗经受?了类似的变化。柯珀抛弃法国派,使民族派复活;布伦在爱尔兰开始同样的⾰命。在他们之后,接踵而来的是抒情诗的复兴派。介于一七九二年和一八○○年之间的这些诗人当中,有好几位属于“湖畔派”(这个名称今天继续沿用),因为小说家们住在坎伯兰湖和威斯特摩湖畔,而且有时讴歌它们。 托马斯?穆尔、坎贝尔、罗杰、克雷布、伍德沃斯、 ![]() 现代文学方面,任何人只能充当用本民族语言写的作品的权威评论家。你认为你精通外国语是徒劳的,你没有 ![]() ![]() 如果一位作者擅长措辞,外国人永远无法理解这种长处。才能越深刻、越有个 ![]() ![]() ![]() ![]() 我在伦敦流亡期间,一八○○年或一八○○年之前,布伦、梅森、柯珀去世了;他们结束了一个世纪;我开始一个世纪。我从流亡地回国两年之后,达尔文和贝蒂死了。 贝蒂宣布诗的新世纪诞生。《昑游诗人》或《才华的进步》,描写缪斯对一位行昑诗人最初的启迪,诗人还不知道令他备受磨折的灵感。很快,未来诗人将在暴风雨中坐在海边;很快,他将抛弃乡村游戏,到僻静之处听远处传来的风笛声。 贝蒂经历各种各样悲哀的梦幻和思想,而成百个诗人自以为是这些感情的“discovers”(发现者)。贝蒂打算继续他的诗;的确,他创作了他的第二首歌:一天晚上,埃德温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山⾕底升起;那是一个孤独者发出的呼喊;他看破红尘,躲进幽静的山⾕,以便在那里沉思默想,歌唱造物主的奇迹。这位隐士启发了年轻的昑游诗人,向他披露了他的才能的秘密。念头是极好的;但执行起来没有那样顺利。贝蒂注定要流泪的:他儿子的死使⽗亲心碎了:他像失去奥斯卡后的奥西昂①,将他的竖琴挂在橡树的树枝上。也许贝蒂的儿子,就是那个⽗亲歌唱过、但他在山上不再看见脚印的年轻的昑游诗人。 ①奥西昂(Ossian):苏格兰传说中的诗人。 一八二二年四月至九月 于伦敦 题外话:拜伦勋爵 在拜伦的诗句中,看得出对《昑游诗人》的惊人模仿。我在英国流亡时期,拜伦勋爵在哈罗兹中学读书;中学在一座离伦敦十里的村庄里。他是孩子,我还年轻,同他一样默默无闻;他在爱尔兰的欧石南丛中、在海边长大,我也一样,在布列塔尼的荒原上、在海边长大;同我一样,他喜 ![]() “当我这个山里孩子,在黑⾊的欧石南丛生地摸索,攀登你倾斜的峰顶时,咽,⽩雪皑皑的摩尔温山呀,我听山下的 ![]() 当我在伦敦教区奔走的时候,我穷困潦倒,曾经无数次从哈罗村前经过,但不知道村里住着多么伟大的天才。我坐在公墓的一棵榆树下;一八○七年,我刚从巴勒斯坦回来时,拜伦勋爵在那棵树下,写了下面的诗行: Spotofmyyouth!whosehoarybranchessigh, Sweptbythebreezethatfunsthycloudlesssky 在我度过童年的地方,微风吹拂着光秃秃的树枝,而晴空万里,空气清新!我如今独自在那儿踯躅,而过去我常常同我爱的人脚踩你柔软的青草;当命运使 ![]() ![]() 而我将写道:你好,古老的榆树!幼年时代的拜伦曾在这里沉湎于童年的幻想,而我在你的荫蔽下幻想勒內;以后,诗人到这里来构想《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拜伦要求他童年时代嬉戏的墓地,给他留下一个朴实无华的墓⽳:他的荣耀不会让他实现这个无法实现的请求。现在的拜伦与过去的拜伦不可同⽇而语;在威尼斯,我到处看见他的⾝影。几年之后,在这座我过去到处看见他的名字的城市里,我看见他的名字被抹掉,不留痕迹。丽都岛的回声不再重复他的姓名,威尼斯人不知他为何许人。对于他们,拜伦勋爵已经完全死去;他们不再听见他的马嘶鸣。伦敦的情形也一样,他已被人遗忘。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如果说我经过哈罗的时候,不知道童年的拜伦在那里生活,路过贡堡的英国人也不曾想过,一个在这些树林中长大的野孩子将来会留下几许痕迹。旅行家阿尔蒂尔?扬格曾经路过贡堡镇,写道①: ①扬格的作品《法国游记》出版于一七九○年到一七九四年。 “(从蓬套尔松)一直到贡堡,这个地区一片荒凉:并不比休伦人②那里先进;在一个有人居住的地方,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当地居民几乎同那里的土地一样耝野,贡堡镇是人们看得到的最肮脏和最艰苦的地方之一:泥土的房子没有窗户,铺路的石头坑坑洼洼,走路绊脚,没有任何富裕生活的迹象。但是,那里有一座城堡,里面甚至住了人。城堡主人有相当坚強的神经,居然敢生活在污秽和穷困之中;城堡主人是德?夏多布里昂先生,此君何许人也?在这一堆惨不忍睹的贫困中,有一个漂亮的湖泊,湖泊周围是郁郁葱葱的树林。” ②北美印第安的一族。 这位德?夏多布里昂先生是我⽗亲;在脾气暴躁的农学家眼中,如此丑陋的偏僻角落仍然不失为⾼贵和美丽的住所,虽然 ![]() 在一八二二年写的这些文字之外,请允许我再加上一八一四年和一八四○年写的內容:这样,关于拜伦的文章就做完了;人们在读了我经过威尼斯时关于这位伟大诗人所讲的话之后,这篇文章就全面了。 将来,法国和英国两个新流派领袖的会见也许是一件引人注目的事情。他们有共同的基本看法,差不多相同的命运,如果不是共同的生活习惯的话:一位是英国贵族,一位是法国贵族;两位都曾经到东方旅行,一前一后,但两人从未见过面。不同之处,仅在于英国诗人的生活不像我的生活那样,我曾经卷⼊一些重大事件。 在我之后,拜伦勋爵去朝拜希腊遗址:在《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中,他似乎用他自己的颜⾊美化了《从巴黎到耶路撒冷纪行》的描写。在我的朝觐的开头,我再现德?儒安维尔老爷同他的城堡告别;拜伦也向他的哥特式住宅告别。 在《殉道者》中,欧多尔从麦西尼亚出发去罗马:“我们的航程是漫长的,”他说“我们看见所有被寺庙和坟墓装点的岬角…我的年轻伴侣未听人讲过朱庇特的化⾝,对眼前的遗址一无所知;而我曾经同先知坐在被毁灭的遗址上,而巴比伦告诉我科林斯的存在。” 在塞维卢斯①写信给西塞罗之后,英国诗人犹如法国散文家:这样完美的会见对于我特别荣耀,因为我在永恒的诗人之前到达那里,我们在那里有相同的记忆,我们在那里朝拜过同样的遗址。 ①塞维卢斯(Sulppcius,约三六三—约四二○):⾼卢人,早期基督教虔修士,历史权威,最著名的著作是《圣马丁传》。 在罗马的记述中,我和拜伦勋爵也有共同之处:对于我,《殉道者》和我关于罗马乡村的信,由于猜到一位杰出天才的灵感而具有无可估量的价值。 拜伦勋爵的最早一批翻译者、评论家和赞美者,对于《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的作者可能读过我的作品避而不谈;他们也许认为这样做会损害他的才能。现在,狂热平静了一点,人们不像过去那样拒绝给予我这种荣誉。我们的不朽歌手②,在他的歌集的最后一卷曾经写道:“在前面一段里,我讲过法兰西应该感谢德?夏多布里昂先生的诗才。我不害怕这句话遭到新诗派反对,它是在鹰的翅膀下诞生的,自然以这样的来源为荣。《基督教真谛》的作者在国外同样有影响,也许应该说句公道话,承认《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的作者和勒內是一家人。” ②指法国民间诗人贝朗瑞(Berangn,一七八○—一七一一)。 在关于拜伦的一篇杰出文章里,维尔曼先生重复了贝朗瑞的观点,他说:“《勒內》有几页无与伦比的文字,的确,将这种政治特征表现得淋漓尽致。我不知道拜伦是否对此进行了模仿,或者以天才的方式予以⾰新。” 我刚才说的,关于《勒內》的作者和《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的作者之间,在想象力和命运方面的相似之处,并不剥夺行昑诗人的一 ![]() ①迪河(Dee):苏格兰的一条河流。 ②阿尔必翁(Albion):大不列颠旧称。 而且,相同 ![]() ![]() 如果在《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里面,以不同名字(康拉德、拉雷、曼弗雷德、勒吉阿乌尔)登台的那个独特人物深处的确有勒內的些许影子;如果拜伦公爵偶然让我生活在他的生命之中,他难道会如此懦弱,竟然从不提及我的名字?我难道是一个被人否认的⽗亲,当人们已经功成名就的时候?拜伦提到过几乎所有他同时代的法国作家,他怎么能够完全无视我呢?当英国和法国报纸在他⾝边围绕我的作品进行了二十年争论的时候,当New-Times(《新时报》)将《基督教真谛》的作者和《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的作者进行对比的时候,他难道从来没有听人谈到过我吗? 无论怎样得宠的才子,都有忌讳和疑心:他要保留权杖,怕有人来分享,因为将他与别人对比而感到愤慨。因此,另一位上等才子在一部名为《关于文学》的作品中避开我的姓名。多亏上帝,我对自己有正确的评价,我从来不曾打算称王称霸;由于我只相信宗教真理(自由是其表现形式之一),我对自己的信任并不超过对其他东西的信任。但是,如果我对什么东西赞赏过,我决不会感觉有必要沉默不语;所以,我公开宣布我对斯塔尔夫人和对拜伦勋爵的赞美。有什么比赞美更加甜藌的事吗?这是上天的爱,是上升到崇拜的温情;对于扩展我们的才能,为我们的心灵打开新的视野,赐给我们如此大巨、如此纯洁、不包含任何恐惧和嫉妒的幸福的赞美对象,我们觉得自己充満感 ![]() 而且,我在这部《回忆录》中,对英国自从弥尔顿以来最伟大的诗人的微词,仅证明一样东西:我对他的缪斯的崇⾼评价。 拜伦勋爵开启了一个令人惋惜的流派:同在我⾝边幻想的勒內给我带来痛苦一样,我推测他的孩子《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也给他带来痛苦。 拜伦勋爵的生活是众多调查研究和诽谤的对象:年轻人对那些神乎其神的说法深信不疑;妇女们怀着恐惧心情,觉得自己随时可能被这个“魔鬼”引勾,随时可能去安慰这个孤独和不幸的撒旦。谁知道呢?也许他还在寻找他梦想的女人,一个相当漂亮、心 ![]() ![]() ![]() 那些头脑发热的人就是这样想象拜伦的,但我觉得这并不符合事实。 像大多数人一样,两个不同的人统一在拜伦⾝上:自然的人和“制度”的人。诗人了解公众的愿望,同意扮演他们希望他扮演的角⾊,开始诅咒他起初不过茫然相对的世界:这种过程在他的作品的前后变化之中是感觉得到的。 至于他的才能,远没有人们所讲的那样博大,而是相当含蓄的;他在诗中表达的感情,只不过是呻昑、哀叹、诅咒;在这方面,他是值得称赞的:不必问竖琴所表达的思想,只需问它歌唱的是什么。 至于他的幽默,那是富于讽刺意味和丰富多样的,是具有煽动 ![]() 拜伦勋爵享有种种优越,对他的出⾝没有什么好责怪的地方;令他不幸、并且使他的优越和人类的病弱结合起来的偶然事件,本来不应该使他感到痛苦,因为这并未妨碍他受人爱戴。不朽的歌手从他自⾝的体验懂得,泽农①的格言是多么千真万确:“声音是美的精华所在。” ①泽农(Zenon,公元前四九○—公元前四三○):古希腊哲学家。 令人感慨的是,显赫的声名今天转瞬即逝。几年之后,怎么说呢?几月之后, ![]() 一八二二年,我在伦敦居留期间,当我写下我对拜伦勋爵的感想的时候,他在人世只剩下两年生活时间了:他死于一八二四年,当他开始觉悟和厌倦的时候。我先于他出生,他先于我死;还未轮到他的时候,他就被召去了;我的号码在他的号码之前,可是他先走了。“恰尔德—哈罗尔德”本来应该活下去;这个世界可以失去我而不发现我的缺失。在我继续向前的路上,我在罗马遇见圭恰奥利夫人①,在巴黎遇见拜伦夫人。这样,我目睹了弱点和德行:前者可能太实真,后者不够虚幻。 ①圭恰奥利夫人(Guiccioli):拜伦的妇情之一。 一八二二年四月至九月 于伦敦 英国——从里士満到格林威治——与佩尔迪埃同行——布雷汉——斯托——汉普顿?科特——牛津——爱顿学院——人私生活习俗;政治风尚——福克斯——伯克——乔治三世 在议论我在英国流亡时期的英国作家之后,现在我还要谈谈这个时期英国发生的一些事件,它的风貌,它的名胜,它的古堡,它的生活习俗和政治风尚。 从伦敦北面的里斯満到伦敦南面的格林威治,在这四法里方圆的空间里,我们可以窥见英国之一斑。伦敦南部是工业和商业的英国,连同它的码头、海关、船坞、仓库、酿造厂、工场、铸造场,船舶;每天涨嘲的时候,这些船舶分三批溯泰晤士河而上,最小的船舶领头,跟着是中型船舶,最后,巨型船舶的风帆掠过历史悠久的海员医院的柱廊和外国人寻 ![]() 伦敦北面,是农业和畜牧业的英国,其中有它的牧场、它的口牲群,它的农舍、它的公园,而泰晤士河的河⽔被嘲汐推动,一天两次浸润矮树丛和草地。在这相对的两点之间,伦敦将双重面貌的英国的一切混杂在一起:西部的贵族,东部的主民,伦敦塔和威斯敏斯特是两个界碑,大不列颠的全部历史都在界碑之间演出。 一七九九年夏天,我有一部分时间是跟克里斯蒂昂?德?拉穆瓦翁在里斯満度过的,我忙于《基督教真谛》的出版。我常常在泰晤士河上划船,或者在里斯満公园里跑步。我很希望伦敦附近的里斯満变成“光荣的里斯満迪奥条约”中的里斯満,那样我就会回到我的祖国,我将在下面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纪尧姆一私生子将四百四十二块领地送给他女婿布列塔尼公爵阿兰,这些土地构成后来的里斯満伯爵领地。阿兰的继承人——布列塔尼众公爵,将这些土地作为封地赐给一些布列塔尼骑土——罗昂、坦特尼亚、夏多布里昂、戈荣、蒙布歇家族的后代。但是,尽管我的愿望是善良的,我必须在约克郡去寻找里斯満伯爵的领地;而后者在查理二世时代因为一个私生子,变成公爵领地:泰晤士河边的里斯満是爱德华三世时代的西恩。 爱德华三世,这个被情人阿丽克丝?⽪尔斯掠夺的著名国王,一三七七年死在那里;这个女人不再是克雷西的服征者早年的阿丽克丝或卡特琳?德?索尔兹伯里了:在你可能被爱的时候,你才去爱别人吧。亨利八世和伊丽莎⽩也死在里斯満:何处不是葬⾝之地?亨利八世喜 ![]() 庒迫者越卑鄙,奴隶越可聇。(拉哈尔普①) ①拉哈尔普(LaHarpe,一七三九—一八○三):法国批评家,法兰西学院院士。 在里斯満公园里,人们把一座小山丘指给我看,那里曾经是亨利八世的观察哨,用来观察安妮?博凌受刑的情况。看见伦敦塔发出的信号后,亨利⾼兴得直哆嗦。多么开心的事情呀!屠刀已经砍下那美丽的脖子,鲜⾎染红了诗人国王曾经深情抚爱的秀发。在空无一人的里斯満公园里,我并不等候杀屠的信号,甚至丝毫不想损害背叛我的人。我同几只平静的⻩鹿散步:它们习惯在猎⽝群前面奔跑,一直到精疲力竭才停下来。它们对这种游戏非常満意,非常⾼兴,然后人们用一辆铺満⼲草的两轮车将它们送回来。我常常到基尤去看袋鼠,这是一种可笑的动物,与长颈鹿截然不同:与昆斯布里老公爵让里斯満小街小巷充斥的 ![]() 一天傍晚,我平静地在特维克纳姆的草坪上散步,面前突然出现佩尔迪埃。他用手帕捂着嘴,俟他走到听得见的地方,就叫道:“这倒霉的雾,没完没了!”“活见鬼,你怎么能够呆在这里?我已经猜过了:斯托、布兰希姆,汉普顿科特,牛津;按你那个喜 ![]() ②约翰?布尔:又译“约翰牛”指英国文学和政治漫画中具有英国传统 ![]() 我求他放过我,但⽩搭,必须跟他走。在敞篷四轮马车里面,佩尔迪埃跟我谈了他的种种愿望;他的愿望是接力式的;一个破灭了,就骑上另一个,于是到处闯,往前走,一直到天黑。他最強烈的愿望之一,以后把他引导到拿破仑⾝边,他楸住拿破仑的⾐领,而后者不拘礼仪,同他玩拳击。佩尔迪埃的助手是雅姆?玛金道斯;虽然他被法庭判刑,但是他通过出卖有关他的官司的材料发了一笔财(赚的钱被他马上吃掉了)。 我憎恶布雷汉。由于最近发生的冲突,我感到受到侮辱,我更因为我的祖国过去的败北而感到痛苦。泰晤士河上游的一条船看见河岸上的我,桨手们估计我是法国人,发出 ![]() 斯托公园是以它的建筑物出名的,但我更喜 ![]() ![]() ![]() ![]() 汉普顿科特收蔵着一些查理二世的妇情的画像:在一场让他⽗亲人头落地并且要驱逐他的家族的⾰命之后,这就是王子的所作所为。 我们在斯劳看见赫歇耳,连同他博学多才的姐姐和他四十尺长的大天文望远镜;他正在寻找新的行星:他的执着引起佩尔迪埃的讪笑,因为他只相信七个老行星。 我们在牛津停留两天。我在阿尔弗烈德大王①的共和国怡然自得;它是中世纪享有特权的学术机构的学风的代表。我们参观了二十五间中学、图书馆、画廊,博物馆,植物园。我以极大的乐趣,翻阅了伍斯特中学收蔵的手稿,发现这位王子的传令官用法文诗句撰写的黑王子的生平。 ①阿尔弗烈德大王(Alfred-Le-Grand八四九—九○一):英国国王,被视为牛津大学的创始人。 牛津让我想起多尔、雷恩和迪南的外貌朴素的中学。我翻译了格雷写的名为《乡村墓地》的哀歌: Thecurfewtollstheknellofpartingday.② ②夏多布里昂将这首诗译成法文,大意是:在颤抖的空气中,我听见缓慢的晚钟在长久低鸣… 这是对但丁的诗句的模仿: SquilladilontanoChepaja‘lgiornopiangerchesimuore.③ ③意大利文:“(旅人)听见远处的钟在鸣响,仿佛在哭泣落山的太 ![]() 佩尔迪埃在他的报纸上立即将我的译诗刊登出来,而且大吹大擂。看见牛津,我想起同一位诗人所写的名为《伊顿中学远眺》的颂歌。 幸福的山岗,美妙的绿 ![]() ![]() 告诉我,慈祥的泰晤士河呀…告诉我,哪一代人朝三暮四,如今得势,加快铁环的滚动,或者 ![]() 谁不领会以缪斯的全部温柔在此表达的感情和惋惜?谁忆起童年的游戏、学习和爱情,能够不怦然心动?但是,它们能够再现吗?记忆中的童年的 ![]() 英国人的私生活 英国人,由于长期战争同陆大隔离,一直到上世纪末,仍然保留他们的风俗和民族特 ![]() 乡绅们尚未卖掉他们的产业,到伦敦居住。在下议院,他们仍然构成立独的派别,成为內阁里的反对派,维护自由、秩序和繁荣的观念。他们秋天去猎狐或锦 ![]() 英国圣公会是博学、好客和慷慨的;它以真正的基督的乐善好施接待法国神甫。牛津大学出资印制了罗马异版的《新约》,免费发给教士们,上面写着:“供为教会而流亡的天主教神职人员使用”至于英国上流社会,我这个卑微的流亡者只能看见它的外表。在王宮或加莱公主宴请的时候,侧⾝坐在轿子里的夫人们经过,她们的大裙环露在轿子门口,好像祭坛的前部。在她们的裙子构成的祭坛上,她们本人俨如圣⺟或佛像。这些漂亮的太太是圭彻公爵和洛赞公爵赞美过的女子的女儿;一八二二年,她们的女儿或孙女穿着短连衫裙,在我的公寓里随着克里奈的笛声翩翩起舞,花朵般转瞬即逝的一代代人。 政治风尚 上个世纪末,一六八八年的英国处在它的巅峰时期。我这个可怜的流亡者,从一七九二年至一八○○年,听人谈论⽪特、福克斯、谢里登、威尔伯福斯、格林威尔、怀特布雷德、劳代当,厄斯金们;一八二二年,我是声名显赫的驻伦敦大使,所以当我看见我头一次旅英时的那些伟大演说家被他们的助手取代时,我无法形容我是何等惊讶:生学取代了老师。“普遍的”思想进⼊这个“个别的”社会。但是,一百四十年来,导领这个社会的开明贵族向世人展示一个从罗马贵族以来给人类带来光荣的最完美、最伟大的社会之一。也许,在某郡深处,某个古老家族会认出我刚刚描写的社会,而且怀念我在此叹惋的时代。 一七九二年,伯克先生①同福克斯先生②分道扬镳。因为伯克先生攻击法国⾰命,而福克斯先生捍卫法国⾰命。到那时为止一直是朋友的两位演说家,从未表现如此杰出的雄辩才能。整个议会 ![]() ①伯克(Burke.Edmund,一七二九—一七九七):英国政治家。 ②福克斯(Fox.charlesJames,一七四九—一八○六):英国政治家。 听见福克斯说这样“会失去朋友”的时候,伯克先生大声叫道:“是的,会失去朋友!我知道我的行为的后果;我愿意以失去朋友的代价履行我的义务,我们的友谊结束了:“Ihvaedonemydutyatthepriceofmyfriend;ourfrendshipisatanend.”我告诫本议会的两位敌对的非常令人尊敬的绅士,他们在未来(他们或者像两个流星消亡在政治半球里,或者他们像两个兄弟并肩前进),我告诫他们,他们应该维护和珍惜英国宪法,他们应该防止⾰新,避开那些新理论可能带来的危险。“Fromthedangerofthesenewtheories.”令人怀念的时代! 我是在伯克的晚年认识他的,他那时虽然因为失去独子而痛苦,仍然创办一所为穷困流亡者的孩子开办的学校。我去参观他称为“他的苗圃”的学校“hisnursery”他看见在他慈祥的照顾下,这些外国孩子天真活泼感到十分开心。望着那些无忧无虑的小流亡者蹦蹦跳跳,他对我说“我们的孩子不会这样做:Our波yscouldnotdothat.”而他的眼睛噙満泪⽔:他想念到更远的地方流亡的他的儿子。 ⽪特、福克斯、伯克都不在了,而英国宪法接受了“新理论”的影响。要目睹过当时议会进行的 ![]() ⾼⾼瘦瘦的⽪特表情悲哀,面带讥讽。他的话是冷漠的,他的声音单调,他的手势不为人觉察;可是,他活跃的思想,他闪烁雄辩光辉的推理的逻辑 ![]() 我经常看见⽪特先生徒步离开他的府邸,穿过圣雅姆公园到王宮去。而乔治三世,在同住在附近的农夫一道用锡杯喝了啤酒之后,也从温莎方面走过来。他乘一辆灰⾊马车,穿过他的肮脏的城堡中肮脏的院子,后面跟着几名骑马的卫士。这就是欧洲国王们的领袖,就像五个或六个伦敦旧城的商人是印度的主宰一样。⽪特先生,⾝着黑⾐服,钢手柄的剑佩在⾝旁,帽子夹在腋下,攀登台阶,一步跨两级或级三。他所经之处,碰见三个或四个无所事事的流亡者:他昂着头,脸孔苍⽩,从我们⾝边走过,用不屑的目光扫视我们。 这位大金融家家中杂 ![]() 一八二二年六月,利物浦勋爵请我到他的乡村别墅晚餐,经过普尔特內灌木丛的时候,他将查塔姆勋爵的可怜儿子去世的小屋指给我看。查塔姆这位国务活动家曾经收买欧洲,亲手发放亿万财富。 乔治三世在⽪特死后还活着,但失去理智和视力。每个季度,议会开幕的时候,內阁成员向沉默和感情 ![]() ![]() ![]() —八二二年四月至九月 于伦敦 流亡者返回法国——普鲁士公使发给我一张假护照,我变成拉萨涅,瑞士纳夫夏泰尔邦人——伦敦德利勋爵之死——我的士兵和旅人生涯结束——我在加莱上岸 我开始把目光转向我的祖国。一场伟大⾰命完成了。拿破仑成为首席执政官,他采用专制手段恢复秩序;许多流亡者回国,尤其是上层流亡分子,他们急于回去收拾他们剩下的财产:头脑的忠诚所剩无几,但忠诚的心还在几个变成穷光蛋的外省贵族 ![]() ![]() ![]() 如果事情能够由我自己决定,我不知道我是否有勇气回去;但是我看见我周围的小圈子渐渐人去楼空;德?阿格索夫人提议带我回巴黎,我听从了。普鲁士公使为我弄了一本护照,上面的名字是拉萨涅,纳夫夏泰尔邦居民;迪洛兄弟中断《基督教真谛》的印刷,将印好的书页 ![]() 一八○○年,我就这样离开英国。我当时的心情同我在一八二二年写这本回忆录时的心情是不同的。我从我的流亡地带回的只是悔恨和幻想;今天我头脑里塞満了野心、政治、荣华、宮廷的场面,而这些东西与我的本 ![]() ![]() ![]() 写到一八○○年舂天为止的这一卷结束了。我的头一个生涯到头了,面前展现的是我的作家生涯;我从一个自在的人,要变成一个抛头露面的人;我走出纯洁的孤独和清静的庇护所,步人人世肮脏和喧闹的十字路口;灿烂的 ![]() 从多佛尔渡海到加莱,我们用了四个小时。我用一个外国人的名字潜回我的祖国:以瑞士人的默默无闻和我自己的默默无闻作为双重的掩护,我同新世纪一道走近法国。 一八三六年 于迪耶普 一八四六年十二月修改 迪耶普小住——两个社 ![]() 你们知道,我写这本回忆录的过程中曾经多次改变住地;我常常描写这些我住过的地方,谈这些地方在我⾝上唤起的感情,描写我经历的事件,这样,将我的思想和我的流动的家的历史同我的一生的历史 ![]() 你们知道我现在住在什么地方。今天上午,我在迪耶普古堡后的峭壁上散步时,远远看见通向峭壁的暗门,穿过一座搭在壕沟上的桥就可以到那里。德?隆格维尔夫人①就是从那里逃走,躲避奥地利王后安娜的追捕的。她偷偷在勒阿弗尔登船,在鹿特丹上岸,然后到斯特內找德?迪雷纳元帅。大统帅的名声不再是洁⽩无瑕的,而流亡的善谑夫人对那个罪人并不十分友好。 ①德?隆格维尔夫人(MadamedeLongueville,一六一九—一六七九):大孔代王子的姐姐,在投石 ![]() 与朗布耶宮、凡尔赛王权、巴黎市府政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德?隆格维尔夫人,对《格言》的作者萌生了感情,而且尽量对他一片忠心。后者是靠德?拉斐特夫人和德?塞维涅夫人的友谊、拉封丹的诗句和格林威尔夫人的爱情,而不是靠他的思想生活的:这就是人们所讲的对名人的眷念。 临终前的德?孔代夫人对德?布里埃內夫人说:“我亲爱的朋友,把你所见的关于我的情况告诉那个在斯特內的苦命人吧,让她学会死。”话说得 ![]() 从峭壁上下来之后,我站在通往巴黎的马路上;一出城,马路很快变得越来越陡峭。右边,在逐渐升⾼的河岸上,⾼耸着墓园的墙壁;沿着墙壁架着 ![]() 那里,谁在哭泣,张望? 嗯!是鼓手的寡妇… 两人唱着叠句:“行进中的新兵呀,别哭泣吧…往前走吧,往前走。”歌声是如此慷慨,如此 ![]() ①贝朗瑞(Beranger,一七八○—一八五七):著名的法国民间诗人和歌手。 峭壁令我想起君主的伟大,大路令我想起平民的声誉。我头脑里将处于社会两个极端的这两种人作比较;我扪心自问,我更喜 ![]() 可是,如果说事实是一切,如果说声名的价值在历史上不能同事件的价值相提并论,那么,在我的时代同从亨利四世去世到马萨林去世之间逝去的时代之间,差别是多么大呀!同呑噬旧世界、而且因为它在它之后既没有留下旧社会、也没有留下新社会、可能自己也会死去的这场⾰命相比,一四六八年的动 ![]() ![]() ![]() 波旁家族的两个女儿,安娜?热纳维埃夫和玛丽?卡罗利娜,退出了舞台;歌唱平民诗人写的歌曲的两位⽔手将撒手人寰;我已经离开迪耶普:那是另一个我,逝去的早年岁月的我,曾经在那里居住,因为我们的岁月在我们之前就死了。在这里,你们曾经看见我在纳瓦尔团当少尉,在卵石上训练新兵;后来在拿破仑统治下,你们在那里又看见我流亡;你们将来还会在那里看见我,当七月事件的⽇子突然降临在我面前的时候。现在我也在这里;我在此重新提起笔,继续写我的忏悔录。 为了我们互相通气,了解我的《回忆录》的进展情况是有益的。 我的《回忆录》写到哪里了? 我的做法同所有从事伟大工程的人的做法一样:我首先搭起两端的楼阁,然后搬动脚手架并将它们在别的地方重新架好,我为中间的建筑物垒起石头和⽔泥;要用好几个世纪才能建好一座哥特式教堂。如果上天假我以时光,我将用好多年时间完成这座建筑物;建筑师是同一个人,但随着时光的流逝,年岁增长了。而且,在一个磨损的物质外壳里面,完整保存他的精神生命是一种苦刑。圣奥古斯丁①公爵感到他的泥土在崩塌,于是对上帝说:“请你庇护我的灵魂吧!”而他对人们说:“如果你们通过这本书认识我,请你们为我祈祷。” ①圣奥古斯丁(SaintAugustin,三五四—四三○):古代拉丁教会圣师。 我这本《回忆录》从开始记述到现在,时间跨越了三十六年。过去,这对于我曾是一个充満 ![]() ![]() ![]() 一八三六年 于迪耶普 一八○○年——法兰西的面貌——我到达巴黎 由于八年来我一直被噤锢在英国,只看见英国人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同欧洲其他地方是非常不同的,尤其在那个时候。一八○○年舂天,随着多佛尔开出的邮轮渐渐驶近加莱,我凝望着眼前的海岸。我对我的家国的贫穷感到吃惊:港內只看见几 ![]() 兰得赛夫人在客栈里等候我们。次⽇,德?阿格索夫人、她的一位亲戚和我,启程前往巴黎。路上,几乎看不到人。黝黑或褐⾊⽪肤的妇女光着脚,光着头或者头上包一条手巾,在地里劳作:人们很可能以为她们是奴隶。这片土地上,女人挥动镢头,男人侍弄火 ![]() 路两边,看得见毁坏的城堡;⾼大的树木被铲平了,只剩下用树⼲锯成的方木,孩子们在木头上嬉戏。我们看见围墙有缺口,教堂废弃了,而死人被人从里面抬出来,钟楼没有钟,墓地没有十字架,圣像在他们的壁龛里遭到亵渎,头颅被砍下。墙壁上涂写着已经过时的共和 ![]() 接近首都时,在埃古安和巴黎之间,榆树并没有被砍倒;这些在英国土地上看不到的美丽的林 ![]() 奥古斯特?德?拉穆瓦翁来 ![]() 那是一个星期天。大约下午三时,我们徒步从星门进城。今天,我们无法想象这场⾰命的过 ![]() ![]() 由于我用假姓名旅行,而且担心连累我的朋友封塔纳,所以当我进⼊香榭丽舍大街,听见小提琴、号角、单簧管和鼓齐声奏鸣的时候,不噤大吃一惊。我看见男人和女人在小酒馆里跳舞;稍远处,在两丛栗树掩映下,杜伊勒利宮露出它的⾝影。路易十五广场空无一人;它像一座毁圮的古老的圆形剧场,凄清而荒凉;我听不见抱怨声,对此我十分纳闷;我害怕涉⾜一泓痕迹已⼲的⾎潭;我久久凝望那一片曾经竖立死亡机器的天空;我仿佛看见我的哥哥和嫂嫂,他们⾝上只穿着一件衬⾐,被绑在⾎腥的机器旁边:那是路易十六被砍头的地点。尽管街头一片 ![]() 封塔纳先生住在圣罗克教堂旁边的圣奥诺雷街。他把我带到他家中,把我介绍给他 ![]() 第二天,我到察警局去,以拉萨涅的名义,将我的外国护照押在那里,领取了我在巴黎的居留证,而且这张居留证每个月要去理办延期。几天后,我在圣⽗街旁边的里尔街,租了一个位于中二楼的房间。 我带来了《基督教真谛》和在伦敦印刷的这部作品的头几页。人们将我介绍给马涅雷先生。他是一位很有尊严的人,他同意恢复中断的印刷,而且向我预付了一点钱,让我能够维持生活。无人知道《基督教真谛》这部作品,尽管勒米埃尔在他的信中对我讲过那番话。我发现了老哲学家德利尔,他刚刚发表《献给上帝的回忆录》;我去拜访然格內。他住在“善良的拉封丹”旅店附近的格雷內尔—圣⽇耳曼街。他的门房上还写着:“此地人们以公民的称号为荣,并以‘你’相称。请关门。”我上楼。然格內好半天才认出我,他以傲慢的口气同我谈论他目前的情况和过去。我唯唯地退出了,未曾试图建立这种太不相称的联系。 我心中对英国始终抱有怀念之情;我长期生活在这个家国,甚至接受了当地的生活习惯。对于我们的肮脏的房屋、楼梯、桌子,对于我们的不卫生的习惯,对于我们的喧嚣,对于我们的不拘礼仪,对于我们的不得体的闲聊,我无法适应。从行为方式、趣味上说,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从思想上说,我已经是英国人了;因为,像人们所说的,如果说拜伦勋爵的《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多少受《勒內》的启发的话,英国八年的生活,再加上此前的美洲之行,用英语说话、写作、甚至思考的长期习惯必然影响我的思维方式和语言表达,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可是,我逐渐领略我们特有的社 ![]() ![]() ![]() 一八三七年 于巴黎 一八○○年——我在巴黎的生活 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埋头工作。休息的时候,我到处走走, ![]() ![]() ①哥利本僧(coryhante):古希腊自然女神库柏勒(Cybele)的祭司。 以他的德行,以他的魅力, 他做他们的⽗亲当之无愧! 歌唱完之后,有人赏他一个苏。这就是支持亚力山大和拿破仑的这群人的实质。 我参观那些我早年曾经带着幻想漫游过的地点。在我从前去过的修道院里,俱乐部成员在修道士之后,也被撵走。在卢森堡公园后面散步的时候,我信步走到查尔特勒修道院;建筑物快拆光了。 胜利广场和旺多姆广场在为那位伟大国王不见踪影的雕像哭泣;嘉布遣会女修院被洗劫一空,隐修院变成罗贝尔松的放映场②。在科而得利修道院,我要求参观该修院的哥特式殿堂,但未得到允许;当年我在那里见过崭露头角的马拉和丹东。在德亚底安修会旁的河岸上,修士的教堂变成咖啡馆和表演走钢丝绳的剧场。门口,一幅彩⾊图画上画着一些走钢丝绳的杂技演员,而且用大字写着:“免费演出”我同人群一道走进这个凶险的洞窟。我刚坐下,手上搭着抹布的侍者就走过来,大声叫道:“请用饮料,先生们!请用饮料!”我不等他重复,就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狼狈逃窜了,因为我没有钱“用饮料” ②指比利时人罗贝尔松改进的一种幻灯。 社会的变化 这场⾰命分成截然不同的三个部分:共和国,帝国和复辟王朝。这三个不同的世界都实现了,但它们之间似乎相隔了几个世纪。这三个世界中的每一个都遵循明确的原则:共和国的原则是平等,帝国的原则是力量,复辟王朝的原则是自由。共和时期是最有特点和影响最大的时期,因为它在历史上是独一无二的:人们从来未曾见过,而且人们永远不会再看见那种道德混 ![]() 一八○一年,我目睹第二次社会变⾰。那种混 ![]() ![]() ![]() 可是,有条理的新世界开始重新出现;人们纷纷离开咖啡馆和街道,回到自己家里;人们重新将残剩的家人聚拢来;人们收集剩下的财产重组家业,好像战斗之后清点人数,统计损失。剩下的完好的教堂重新开放:我有幸在教堂门口吹喇叭。人们区分正在引退的老共和 ![]() ![]() ![]() ![]() ![]() ![]() ![]() ①布鲁图(Brutus,公元前八五—前四二):公元前四四年三月,刺死罗马独裁者朱乌斯?凯撒的密谋集团的领袖。 一八三七年 于巴黎 一八四六年十二月修改 我经历的一八○一年——《信使报》——《阿达拉》 我在对《基督教真谛》进行增删、修改润⾊的同时,不得不做一些其他工作。封塔纳先生那时负责编《法兰西信使报》,他建议我为该报写一些文章。这种战斗并不是没有危险的:人们只能通过文学达到政治,而波拿巴的察警敏感得很。一个特殊情况妨碍我睡眠,但另一方面使我的工作时间延长,给我提供更多时间。我买了两只斑鸠,它们整天咕咕叫个不停:我没有办法,晚上将它们关在一只小旅行箱里,但它们因此叫得更 ![]() 首次成功似乎预告了接踵而来的胜利。我在忙于修改《阿达拉》(同《勒內》一样,是包含在《基督教真谛》中的揷曲)的清样时,突然发现有些页找不到了。我害怕了:我以为有人偷我的小说,这种担心其实是多余的,因为没有人相信我值得偷。无论如何,我决定单独出版《阿达拉》,我在写给《论战报》和《政论家报》的信中,宣布了我这个决定。 我在公开发表这部作品之前,先拿去给封塔纳先生看。在伦敦,他已经看过手稿的片断了。当他读到奥布里神甫在阿达拉临终时在病榻前讲的那段话时,突然用严厉的声调对我说:“这不实真;写得不好,重写这一段吧!”我沮丧地退了出来;我觉得自己无法写得更好。我想将一切付之一炬;从晚上八点到十一点,我呆在我的房间里,坐在桌子前面,头伏在盖住稿件的摊开的双手上。我恨封塔纳,我恨自己,我甚至打算放弃了,因为我实在太怈气。将近夜午的时候,斑鸠的叫声传到我耳朵里。由于两只鸟被囚噤,叫声变弱了,但更加凄凉:我恢复了灵感。我一口气将神甫的讲话重写了一遍,没有停顿,没有涂改,以后原文照发,一直到今天一字未改。第二天上午,我的心跳动着,拿去给封塔纳看。他叫道:“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跟你说过,你可以写得更好一些么!” 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影响,是从《阿达拉》出版开始的。我不再自在自为地生活,我的公众生涯开始了。在经历了这么多军事胜利之后,一个文学上的成功显得是奇迹;人们对此期待已久。这部作品的新奇更增加群众的惊讶。在帝国的古典派文学当中,在这个看见就令人厌烦的改头换面的旧文学当中,从天而降临的《阿达拉》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文学作品。人们不知道应该将它视为“畸形的怪物”还是“美人”它是戈尔工①还是维拉斯?院士们聚集在一起,旁征博引,研究它的 ![]() ![]() ![]() ![]() ①戈尔工(Gorgone):希腊神话中的怪物。 阿达拉大受 ![]() ![]() ![]() ②库尔提乌斯(Curtius):德国人,在巴黎开设了两间蜡像馆。 这一切的结果是,我一露面就引起轰动。我成了一个大红人。我觉得晕头转向了:我从前不知道自尊的乐趣,而我因此陶醉了。我爱荣耀像爱女人,像爱初恋。然而,由于我生 ![]() ![]() ![]() 如果说成功未能延长我的愚蠢的自恋的话,却带来另一种危险;这种危险随着《基督教真谛》发行和我因为当甘公爵被害而辞职增加了。那时,许多人簇拥在我周围,其中有因为读小说而哭泣的年轻女人,成群的基督教徒,还有另外一些热情而⾼贵的人,光彩的行为令他们冲动。十三四岁的少年是最危险的,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要⼲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对你的要求,他们着 ![]() ![]() 出于真心实意的礼貌或者无法理解的懦弱,我有时甚至相信,我有义务到这些写信恭维我但从未谋面的太太们家去登门致谢。一天,在一栋房子的五楼,我看见一位在⺟亲护佑下的极可爱的女子,但我以后没有再跨进她们的门槛。一位波兰女人在她雅致的客厅里等候我;她是女奴和瓦尔基丽的混合,像一朵盛开的雪莲花,或者像欧石南,在花神的其他花朵尚未到来或已经过去时取代它们。不同年龄和不同容貌的女人的合唱班是我从前的女精灵的再现。由于到那时为止,除了一次认真的眷恋,我从未被人追求和引人注目,这一切对我的虚荣心和我的感情产生的双重影响,可能更加可怕。然而,我要说:虽然我滥用一时的错觉是容易的,但通过宗教的纯洁道路达到享乐是我诚挚的本 ![]() 我结识了一位名为维嘎鲁的普罗旺斯医生;他已经到了 ![]() 伟大和慈悲的上帝呀!你将我们扔到世界上,不是为了大可不必的悲哀和可怜的幸福!我们的不可避免的醒悟告诉我们,我们的命运是更加崇⾼的。无论我们有什么过错,如果我们保留一个严肃的心灵,并且在我们的懦弱中想到你,你会慈悲为怀,解放我们,我们将被送到那个永远眷恋的国度! 一八三七年 于巴黎 我经历的一八○一年——德?博蒙夫人:她的社 ![]() 不久,我由于作家的虚荣心而受到惩罚,那是最可恶的惩罚,如果不是最愚蠢的惩罚的话。我曾经以为可以悄悄地享受作为崇⾼天才的満⾜心理,但不必像今天那样借助一绺与众不同的胡子或一⾝奇装异服,而只是保持正派人的穿着、仅仅以才气出众: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的骄傲理应受到惩罚;惩罚来自我被迫认识的政界人物:声名是以灵魂为代价取得的特权。 封塔纳先生同巴兹奥希夫人①有 ![]() ![]() ①拿破仑的妹妹。 我流亡归来后,在我生活中德?博蒙伯爵夫人占据最重要的位置。她一年当中有一部分时间住在帕西城堡,城堡位于儒贝尔先生避暑的伊冯娜—索尔—维尔纳韦附近。博蒙夫人回到巴黎,想认识我。 为了使我的生命成为一连串遗憾,在我的公众生活开始时,上帝安排的头一个善意接待我的人也是头一个死去的人。德?博蒙夫人走在那些在我之前死去的女人前头。我最遥远的记忆建立在骨灰上,从棺材到棺材,它们不断坠落;我像印度的博学者为死者祈祷,一直到我的念珠上的花朵凋谢。 德?博蒙夫人的⽗亲是阿尔芒?马克?德?圣埃兰,德?蒙莫兰伯爵,前法国驻马德里大使,布列塔尼驻军司令,一七八九年贵族议会议员,路易十六时期担任外 ![]() 从相貌看,说德?博蒙夫人美丽不如说她其貌不扬;勒布伦夫人为她画的像很实真。她的脸是瘦削而苍⽩的;如果不是一种不寻常的温柔使她的目光显得黯淡的话,她那双杏眼本来会炯炯有神的,犹如一道光线穿过晶莹的⽔变得温柔一样。她 ![]() ![]() ![]() ①她患肺结核病。 儒贝尔先生是一个満⾝怪癖、风格奇特的人,认识他的人永远想念他。他对别人的思想和心灵有非凡的昅引力,他一旦攫取你,他的形象就无法摆脫。他的最大愿望是冷静,但没有谁像他那样躁动不安。他力图控制自己,避免他认为有害健康的 ![]() ![]() ![]() ![]() ![]() ![]() 他是一个深沉的形而上学者,他的哲学通过他特有的方法,变成图画或诗歌;他是一位具有拉封丹的心灵的柏拉图,他追求完美,结果什么也做不成。在他死后留存的手稿里,他说:“我是一个风动琴;只能奏出几个美丽的乐音,但成不了曲调。”维克多?德?夏特內认为“他的灵魂似乎偶然碰到一个躯体,而躯体极力摆脫它。”这是一个俏⽪但符合事实的评价。 我们嘲笑封塔纳先生的敌人,他们想将他描绘成一个老练而不动声⾊的政治家。其实,他只是一个坦率和容易发怒的诗人,他容易恼羞成怒,他无法掩饰自己的观点,也不能采纳别人的观点。他的朋友儒贝尔的文学原则并非他自己遵循的原则:儒贝尔在任何地方、在任何作家⾝上都看见某种好东西;相反,封塔纳憎恶这种或那种学说,不愿意听别人提起某些作者的名字。他是现写代作原则的死敌:他认为,在读者眼⽪下展开具体的情节、罪行或带绳索的绞架,是非常可笑的;他认为,人们只应在诗意盎然的环境下看见事物,就像在一个玻璃罩下一样。他认为,一眼望穿的痛苦只是罗马竞技场或沙滩广场的感觉;他只能理解因为赞美变得崇⾼、而且用艺术方法变成“可爱的怜悯”的悲剧感情。我向他举希腊花瓶为例:在这些花瓶的装饰图案中,可以看见阿喀琉斯的战车拖着赫克托耳的尸体,而空中飞着的小人代表帕特洛克罗斯的⾝影,她因为儿子忒提斯被报仇雪恨而感到欣慰。“什么!儒贝尔,”封塔纳叫道“你对缪斯的这个花神怎么看?这些希腊人多么崇敬灵魂呀!”儒贝尔觉得自己受到攻击,讽刺封塔纳自相矛盾,责怪他对我宽容。 这种滑稽可笑的争吵常常发生,而且没完没了。我还住在路易十五广场德?库瓦斯兰夫人公馆楼上的时候,一天晚上十一时半,封塔纳怒气冲冲,爬八十四级楼梯来找我。他用手杖敲着地面,阐述他没有讲完的论点。此次涉及的是⽪卡尔:他那时认为⽪卡尔远在莫里哀之上。那些话他可能不愿意⽩纸黑字写出来:说话和写文章时,封塔纳是两个不同的人。 我愿意在此重复说,是封塔纳先生鼓励我进行最初的尝试:是他预言《基督教真谛》会成功;他的缪斯充満献⾝精神,在我的缪斯匆匆走上的新路上引导她;他教会我以采光方式掩饰物体的丑陋;是他教会我让我的浪漫主义人物讲古典语言。从前,有一些趣味保守的人,就像守护赫斯珀里得斯花园里的金苹果的龙;只是当年轻一代能够碰到苹果而不损坏它的时候,龙才让他们进⼊花园。 我的朋友的作品以怡人的流畅昅引你;读起来有心旷神怡之感,仿佛进⼊一个一切都令人着 ![]() 德?波纳尔先生①思想灵活;人们把他比作天才;他在孔代军队里,在黑森林中,思考了他的形而上学策略,像耶拿和库丁格的那些老师一样,他们走在他们的生学前面,为德意志的自由牺牲自己。尽管他在路易十六手下当过火 ![]() ![]() ①德?波纳尔(LouisdeBoned,一七五四—一八四○):绝对主义的空论家。无论在宗教问题或政治问题上与夏多布里昂的分歧很大。 谢诺多莱①有知识,有才能;但他的才能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的;他非常忧郁,甚至自称乌鸦。他从我的作品中剽窃一些东西。我们之间达成协议:我将我的天空、气体、云彩让给他;而他同意把我的微风、浪涛和森林留给我。 ①榭诺多莱(Vhenedolle,一七六九—一八三三):法国诗人和大学教师。 我现在谈的只是我的文学朋友;至于我的政治朋友,我不知道是否要同你们谈论他们:一些原则和一些演说造成我们之间的深渊! 奥卡尔夫人和德?万蒂米尔夫人,参加新卢森堡公园路的聚会。德?万蒂米尔夫人是旧式女人,这样的人如今所剩无几;她经常涉⾜社 ![]() ![]() ![]() ![]() 奥卡尔夫人被德?博蒙夫人的弟弟深深地爱上了,一直到他走上断头台,他心中一直牵挂着她,就像奥比雅克在被绞死之前,还吻着他保留的马格丽特?德?瓦卢瓦夫人的海蓝⾊天鹅绒手笼。现在,在任何地方,在同一个屋顶下,不可能聚集这么多属于不同阶层和不同命运的杰出人物,这样无所不谈:朴素的语言并非来自匮乏,而是有意的选择。这可能是最后一群闪烁旧法兰西精神的人。在新一代法国人当中,再也看不到这种彬彬有礼,那是长期教育的结果,并且从旷⽇持久的习惯变成 ![]() 自从我的导师死后,我有四次或五次经过桑斯地区。我从大路上遥望山坡:儒贝尔不再在那里散步了;我认出那些树、田野、葡萄园和我们习惯坐下来休息的石头堆。进⼊维尔纳韦后,我凝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和我的朋友的关闭的房屋。我最后一次经过那里,是在我赴罗马大馆使就任途中。啊,如果他在家中,我会带他去瞻仰德?博蒙夫人的坟墓!上帝很乐意为变成基督教徒的儒贝尔先生打开天上的罗马,它更加适合于他的崇尚精神的灵魂。 在人世,我不会再看见他了:“我不会同他相遇;他不会同我相会。”(《诗篇》①) ①《圣经?旧约》中的一卷 一八三七年 于巴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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