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是姚雪垠创作的经典架空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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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李自成 作者:姚雪垠 | 书号:42936 时间:2017/10/28 字数:1305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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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今天是二月三十⽇,杨嗣昌来到湖北沙市已经三天了。 沙市在当时虽然只是荆州的一个市镇,却是商业繁盛,在国全颇有名气。清初曾有人这样写道:“列巷九十九条,每行占一巷;舟车辐凑,繁盛甲宇內,即今之京师、姑苏皆不及也。”因为沙市在明末是这般富裕和繁华,物资供应不愁,所以杨嗣昌将他的督师行辕设在沙市的徐园,也就是徐家花园。他当时只知道襄 ![]() ![]() ![]() ![]() ![]() ![]() ①形胜--指地理险要。 今⽇是他的五十四岁生⽇。行辕将吏照例替他准备了宴席祝寿,但只算是应个景儿,和去年在襄 ![]() ![]() ![]() “自本督师受任以来,各位辛苦备尝,原 ![]() ![]() 他退回处理公务和觉睡的花厅中,屏退左右,独坐案边休息,对自己刚才所讲的话并不相信,只是心上还存在着一线非常渺茫的希望。因为他吩咐不许有人来打扰他,所以小小的庭院十分寂静,只有一只小鸟偶尔落到树枝上啁啾几声。他想仔细考虑下一步怎么办,但是思绪纷 ![]() ![]() “自来圣眷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何况今上③的秉 ![]() ①缇骑--原是汉朝管巡逻京城和逮捕人的官吏,明朝借指锦⾐卫旗校。明朝皇帝逮捕文武臣僚由锦⾐卫去办。 ②圣眷--皇帝的眷爱,眷顾。 ③今上--封建时代称当今皇上为今上。 他的声音很小,没有被在窗外侍候的仆人听见。几天来缺乏睡眠和两天来少进饮食,坐久了越发感到头脑眩晕,精神十分萎惫,便走进里间,和⾐躺下,不觉——⼊睡。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他已经被逮捕⼊京,下在刑部狱中,几乎是大半朝臣都上疏攻他,要将他定成死罪,皇上也非常震怒;那些平⽇同他关系较好的同僚们在这样情况下都不敢做声,有些人甚至倒了过去,也上疏讦奏,有影没影地栽了他许多罪款。他又梦见熊文灿和薛国观一起到狱中看他,熊低头叹气,没有说话,而薛却对他悄声嘱咐一句:“文弱,上心已变,天威莫测啊!”他一惊醒来,出了一⾝冷汗,定神以后,才明⽩自己是梦了两个死人,一个被皇上斩首,一个赐死。他将这一个凶梦想了一下,心中叹息说: “唉,我明⽩了!” 前天来沙市时,船过荆州,他曾想上岸去朝见惠王①,一则请惠王放心,荆州决可无虞二则想探一探惠王对襄 ![]() ![]() ![]() ①惠王--万历皇帝第六子,名朱常润。后逃到广州,被清朝捕杀。 ②贺朔礼--每月朔⽇(初一)官吏向皇帝的牌位行礼,称做贺朔礼。 “你见到刘承奉没有?” 杨忠恭敬地回答:“已经见到了刘承奉,将老爷要朝见惠王殿下的意思对他说了。” 杨嗣昌下了 ![]() 杨忠说:“刘承奉当即去启奏惠王殿下,去了许久,可是,请老爷不要生气,惠王说…请老爷不要生气,不去朝见就算啦吧。” 嗣昌的心中一寒,生气地说:“莫-嗦!惠王有何口谕?” 杨忠说:“刘承奉传下惠王殿下口谕:‘杨先生愿见寡人,还是请先见襄王吧。’” 听了这话,杨嗣昌浑⾝一震,眼前发黑,颓然坐到 ![]() “拿洗脸⽔来!” 外边的仆人已经替他预备好洗脸⽔,闻声掀帘而⼊,侍候他将脸洗好。他感到浑⾝发冷,又在圆领官便服里边加一件紫罗灰鼠长袍,然后強挣精神,踱出里间,又步出花厅,在檐下站定。仆人们见了他都垂手肃立,鸦雀无声,仍像往⽇一样,但是他从他们的脸孔上看出了沉重的忧愁神⾊。行辕中军总兵官和几位亲信幕僚赶来小院,有的是等候有什么吩咐,有的想向他有所禀报。他轻轻一挥手,使他们都退了出去。一只小鸟在树上啁啾。一片浮云在天空飘向远方,随即消失。他忽然回想到一年半前他临出京时皇帝赐宴和百官在广宁门外饯行的情形,又想到他初到襄 ![]() 他在案前坐下以后,一个仆人赶快送来一杯烫热的药酒。这是用皇帝赐他的⽟露舂酒泡上等⾼丽参,他近来每天清早和午睡起来都喝一杯。他喝过之后,略微感到精神好了一些,便翻开案上的标注着“急密”二字的卷宗,开始批阅文书,而仆人为他端来一碗燕窝汤。他首先看见的是平贼将军左良⽟的一封文书,不觉心中一烦。他不想打开,放在一边,另外拿起别的。批阅了几封军情文书之后,他头昏,略作休息,喝了半碗燕窝汤,向左良⽟的文书上看了一眼,仍不想看,继续批阅别的文书。又过片刻,他又停下来,略作休息,将燕窝汤吃完。他想,是他出川前檄令左良⽟赴襄 ![]() 立刻跑进来两个仆人,一个清扫地上脏东西,一个端来温开⽔请他漱口,又问他是否请医生进来。他摇头摇,问道: “刚才是谁在院中说话?” 仆人回答:“刚才万老爷正要进来,因老爷恰好呕吐,他停在外边等候。” 杨嗣昌无力地说:“快请进来!” 万元吉进来了。他是杨嗣昌最得力的幕僚,也是最能了解他的苦衷的人。杨嗣昌急需在这艰难时刻,听一听他的意见。杨嗣昌点首让坐,故意露出来一丝平静的微笑。万元吉也是脸⾊苍⽩,坐下以后,望望督师的神⾊,欠⾝问: “大人⾝体不适,可否命医生进来瞧瞧?” 嗣昌微笑头摇,说:“偶感风寒,并无他病,晚上吃几粒丸药就好了。”他想同万元吉谈一谈襄 ![]() 万元吉神⾊紧张地回答说:“是河南巡抚李仙风的紧急文书,禀报洛 ![]() ![]() 杨嗣昌手指战抖,一边接过文书一边问:“洛 ![]() 万元吉说:“是。李仙风的文书禀报甚详。” 杨嗣昌浑⾝打颤,将文书匆匆看完,再也支持不住,顾不得督师辅臣的尊严体统,放声大哭。万元吉赶快劝解。仆人们跑出去告诉大公子杨山松和杨嗣昌的几个亲信幕僚。大家都赶快跑来,用好言劝解。过了一阵,杨嗣昌叫仆人扶他到里间 ![]() 晚饭时,杨嗣昌没有起 ![]() ![]() “我受皇上恩重,不意剿局败坏如此,使我无面目再见皇上!” 万元吉安慰说:“请使相宽心养病。军事上重作一番部署,尚可转败为胜。” 嗣昌从 ![]() ![]() 万元吉赶快说:“大人何出此言?大人不过是旅途劳累,偶感风寒,并非难治重病。行辕现在有两位⾼明医生,且幕僚与门客中也颇有精通医道的人,今晚请几位进来会诊,不过一两剂药就好了。” 杨山松也劝他说:“大人纵不自惜,也需要为国珍重,及时服药。” 嗣昌摇头摇,不让他再谈治病的话,叹口气说:“闯贼自何处奔人河南,目前尚不清楚。他以屡经败亡之余烬,竟能死灰复燃,突然壮大声势,躁瞒中原,此人必有过人的地方,万万不可轻视。今后家国腹心之患,恐不是献贼,而是闯贼。请吉仁兄即代我向平贼将军发一紧急檄文,要他率领刘国能等降将,以全力对付闯贼。” 万元吉答应照办,又向他请示几个问题。他不肯回答,倒在 ![]() 过了好久,杨嗣昌又命仆人将万元吉叫去。他以为督师一定有重要话讲,可是等候一阵,杨嗣昌在军事上竟无一句吩咐,只是问道: “去年我到夔州是哪一天?” 万元吉回答说:“是十月初一。” 杨嗣昌沉默片刻,说道:“前年十月初一,我在襄 ![]() 万元吉说:“请大人宽心。军事尚有挽救机会,眼下大人治病要紧。” 杨嗣昌沉默。 万元吉问道:“要不要马上给皇上写一奏疏,一则为襄 ![]() 杨嗣昌在枕上摇头摇,一言不答,只是滚出了两行眼泪。过了片刻,他摆摆手,使万元吉退出,同时叹口气说: “明⽇说吧!” 万元吉回到自己屋中,十分愁闷。他是督师辅臣的监军,杨嗣昌在病中,行辕中一切重大事项都需要由他做主,然而他心中很 ![]() 他原是永州府推官,与杨嗣昌既无通家之谊,也无师生之缘,只因杨嗣昌知道他是个人才,于去年四月间向朝廷保荐他以大理寺评事衔作督师辅臣的监军。他不是汲汲于利禄的人,只因平⽇对杨嗣昌相当敬佩,也想在“剿贼”上为朝廷效力,所以他也乐于担任杨嗣昌的监军要职。如今尽管军事失利,但是他回顾杨嗣昌所提出的各种方略都没有错,⽑病就出在家国好像一个人沉疴已久,任何名医都难措手! 他在灯下为大局思前想后,愈想愈没有瞌睡。去年十月初一督师辅臣到夔州的情形又浮现在他的心头。 去年夏天,杨嗣昌驻节夷陵,命万元吉代表他驻夔州就近指挥川东战事。当张献忠和罗汝才攻破土地岭和大昌,又在竹-坪打败张令和秦良⽟,长驱奔往四川腹地时候,杨嗣昌离开夷陵,溯江人川,希望在四川将张献忠包围歼灭。十月一⽇上午,杨嗣昌乘坐的艨瞳大船在夔州江边下错。万元吉和四川监军道廖大亨率领夔州府地方文武官吏和重要士绅,以及驻军将领,早已在江边沙滩上肃立恭候。万元吉先上大船,向杨嗣昌禀明地方文武前来江边恭 ![]() ![]() ![]() ![]() ![]() “果然是督师辅臣驾到,好不威风!” 杨嗣昌到了万元吉替他准备的临时行辕以后,因军务繁忙,传免了地方文武员官的参见。稍作休息之后,他就在签押房中同万元吉密商军情。参加这一密商的还有一位名叫杨卓然的亲信幕僚。另外,他的长子杨山松也坐在一边。一位中军副将带着一群将校在外侍候,不许别的员官进去。杨嗣昌听了万元吉详细陈述近⽇的军情以后,轻轻地叹口气,语气沉重地说: “我本来想在夔、巫之间将献贼包围,一鼓歼灭,以释皇上西顾之忧。只要献贼一灭,曹贼必会跟着就抚,十三年剿贼军事就算完成大半。回、⾰五营, ![]() ![]() ![]() 万元吉欠⾝说:“使相大人所谕议战议罚两端,确是急不容缓。三个月来,卑职奉大人之命,驻在-州,监军剿贼,深知此次官军受挫,致献、曹二贼长驱西奔,蜀抚邵肇复①与几位统兵大将实不能辞其咎。首先以邵抚而论,应请朝廷予以重处,以为封疆大吏阻挠督师用兵方略国致败事者戒。卑职⾝在行间,闻见较切,故言之痛心。” ①邵肇复--邵捷舂字肇复。 杨卓然附和说:“邵抚不知兵,又受四川士绅怂恿,只想着画地而守,使流贼不人川境,因而分兵扼口,犯了兵法上所谓‘兵分则力弱’的大忌,致有今⽇的川东溃决。大人据实奏劾,实为必要。” 杨嗣昌捻须沉默片刻,又说:“生学深受皇上知遇之恩,界以督师剿贼重任。一年来样精竭虑,惟愿早奏肤功,以纤皇上宵旰之忧。初到襄 ![]() ![]() ![]() ![]() ![]() ![]() ![]() ![]() ![]() ①郑大章--郑崇俭字大章。 万元吉和杨卓然都很明⽩杨嗣昌近来的困难处境和郁闷心情,所以听了他的这一些愤慨的话,丝毫不觉得意外,倒是体谅他因自家的辅臣⾝份,有些话不肯明⽩说出。他们心中明⽩,督师虽然暗恨左良⽟不听调遣,但苦于“投鼠忌器”在目前只能暂时隐忍,等待事平之后再算总账。万元吉向杨嗣昌欠⾝说: “诚如使相大人所言,如行间将帅与封疆大吏都遵照大人进兵方略去办,何能大昌失陷,川军覆没,献、曹西窜!然今⽇夔东决裂,首要责任是在邵抚⾝上。左帅虽常常不奉檄调,拥兵观望,贻误戎机,然不如邵抚之罪责更重。窃以为对左帅议罪奏劾可以稍缓,再予以督催鼓励,以观后效。今⽇只奏邵肇复一人可矣。” 杨卓然说:“万评事所见甚是。自从在川、楚 ![]() 杨嗣昌冷然微笑,揷话说:“他们说我是楚人,不 ![]() 杨山松愤愤地咕哝说:“他们还造谣说大人故意将四川精兵都调到湖广,将老弱留在四川。说这种无中生有的混话,真是岂有此理!” 杨卓然接着他刚才的话头说:“邵巡抚一再违抗阁部大人作战方略,贻误封疆,责无旁贷,自应从严劾治,不予姑息。其余失职川将,亦应择其罪重者明正典刑,以肃军律。” 杨嗣昌向万元吉问:“那个失守大昌的邵仲光逮捕了么?” 万元吉回答:“已经逮捕,看押在此,听候大人法办。” 杨嗣昌又问:“二位对目前用兵,有何善策?” 万元吉说:“如今将不用命,士无斗志,纵有善策,亦难见诸于行,行之亦未必有效。以卑职看来,目前靠川军、秦军及平贼将军之兵,都不能剿灭献、曹。数月前曾建立一支人马,直属督师行辕,分为大剿营与上将营。后因各处告警,分散调遣,目前所剩者不⾜一半。除留下一部分拱卫行辕,另一部分可以专力追剿。猛如虎有大将之才,忠勇可恃。他对使相大人感恩戴德,愿出死力以报。他的长子猛先捷也是弓马娴 ![]() 杨嗣昌点头说:“很好,很好。既然吉仁兄不辞辛苦,情愿担此重任,我就放心了。” 又密议很久,杨嗣昌才去稍事休息,然后接见在夔州城中等候请示的文武大员。当天下午,杨嗣昌即将失陷大昌的川将邵仲光用尚方剑在行辕的前边斩首,跟着将弹劾邵捷舂的题本拜发。第三天,杨嗣昌率领大批幕僚和护卫将士乘船向重庆出发,而督师行辕的数千标营人马则从长江北岸的旱路开赴重庆。… 已经三更以后了。杨山松突然来到,打断了万元吉的纷纷回忆。让杨山松坐下之后,他轻轻问道: “大公子不曾休息?” 山松回答:“监军大人,今晚上我怎么能休息啊!”“使相大人服药以后情况如何?睡着了么?” “我刚才去看了看,情况不好,我很担忧。” “怎么,病势不轻?” “不是。服过药以后,病有点轻了,不再作冷作热了,可是,万大人!…” 万元吉一惊,忙问:“如何?使相有何言语?” “他没有什么言语。听仆人说,他有时坐在案前沉思,似乎想写点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写。有时他在屋中走来走去,走了很久。仆人进去劝他上 ![]() ![]() ![]() 万元吉的心中一惊。自从他做了杨嗣昌的监军,从杨嗣昌的旧亲信中风闻前年杨嗣昌出京时候,皇帝在平台赐宴,后来皇上屏退內臣,君臣单独密谈一阵,声音很低,太监们但听见杨嗣昌曾说出来“继之以死”数字。他今天常常想到这个问题,此时听了杨山松说的情形,实在使他不能放心。他问道: “我如今去劝一劝使相如何?” 山松说:“他刚刚和⾐躺下,正在倦极 ![]() 万元吉不等杨山松说完,赶快说道:“眼下最迫之事不是别的,而是请使相向皇上上疏请罪,一则是本该如此,二则也为着对付満朝中嚣嚣之口,先占一个地步。” 杨山松猛然醒悟:“是,是。我竟然一时心 ![]() “我们应该今夜将使相请罪的疏稿准备好,明早等他醒来,请他过目,立即缮清拜发,万万不可耽误。” “是,是。请谁起草?” 万元吉默思片刻,决定命仆人去将胡元谋从 ![]() “今晚我的心上也一直放着此事,只因使相有病,未曾说出,等待明⽇。既然监军大人吩咐,我马上就去起草。” 万元吉说:“我同大公子今夜不觉睡了,坐在这里谈话,等阁下将稿子写成后,我们一起斟酌。” 胡元谋走了以后,杨山松命人将服侍他⽗亲的家奴唤来,询问他⽗亲是否已经睡 ![]() “回大爷,你离开不久,老爷将奴才唤去,命奴才倒一杯温开⽔放在 ![]() ![]() 杨山松顿觉欣慰,命家奴仍去小心侍候,不许惊醒老爷。家奴走后,他对万元吉说: “家严苦衷,惟有皇上尚能体谅,所以他暗中呼喊‘皇上!皇上!’” 万元吉说:“在当朝大臣中能为朝廷做事的,也只有我们使相大人与洪亨九两位而已。三年前我在京北,遇到一位永平举人,谈起使相当年任山、永巡抚时的政绩,仍然十分称颂。人们称颂使相在巡抚任上整军经武,治事⼲练勤谨,增修山海关南北翼城,大大巩固了关门防守。人们说可惜他在巡抚任上只有两年就升任山西、宣、大总督,又一年升任本兵,然后⼊阁。倘若皇上不看他是难得人才,断不会如此接连提升,如此倚信。你我⾝在行间,看得很清。今⽇从关內到关外,大局糜烂,处处溃决,岂一二任事者之过耶?拿四川剿局说,献、曹进⼊四川腹地之后, ![]() 万元吉说到这里,十分愤 ![]() ![]() 他们继续谈话,等待胡元谋送来疏稿,不时为朝政和国事叹息。 已经打过四更了。开始听见了报晓的一声两声 ![]() ![]() 因为杨嗣昌后半夜平安无事,万元吉和杨山松略觉放心。再过一阵,天⾊稍亮,杨山松就要去向⽗亲问安,万元吉也要去看看使相大人能不能主持贺朔,倘若不能,他自己就要代他主持。 胡元谋匆匆进来。他代杨嗣昌向皇上请罪的疏稿已经写成了。 万元吉将疏稿接到手中,一边看一边斟酌,频频点头。疏稿看到一半,忽听小院中有慌 ![]() “大公子!大公子!…” 杨山松和万元吉同时向院中惊问:“何事?何事惊慌?” 侍候杨嗣昌的家奴跑进来,跪到地上,禀报杨嗣昌已经死了。万元吉和杨山松不暇细问,一起奔往杨嗣昌住的地方。胡元谋赶快去叫醒使相的几位亲信幕僚,跟着前去。 杨山松跪在⽗亲的 ![]() ![]() ![]() ![]() ![]() ![]() “大公子,此刻不是你哭的时候,赶快商量大事!” 他请胡元谋留下来寻找杨嗣昌的遗表和遗言,自己带着杨山松和杨嗣昌的几位亲信幕僚,到另一处房间中坐下。他命人将服侍杨嗣昌的家奴和在花厅小院值夜的军校叫来,先向家奴问道: “老爷死之前,你一点儿也没有觉察?” 家奴跪在地上哭着回话:“奴才遵照老爷吩咐,离开老爷⾝边。以为老爷刚刚睡下,不会有事,便回到下房,在灯下——片刻,实不敢睡着。不想四更三点,小人去看老爷,老爷已经…” 万元吉转问军校:“你在院中值夜,难道没有听见动静?” 军校跪在地上回答:“回大人,在四更时候,小人偶然听见阁老大人的屋中有一声呻昑, ![]() ![]() 万元吉心中明⽩,杨嗣昌早已怀着不成功则自尽的定念,所以在出川时就准备了砒霜,而且临死时不管如何痛苦,不肯大声呻唤。杨嗣昌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也深知杨嗣昌的处境,所以忽然噤不住満眶热泪。但是他忍了悲痛,对地上的军校和奴仆严厉地说: “阁老大人一夕暴亡,关系非轻。你们二人不曾小心侍候,罪不容诛。本监军姑念尔等平⽇尚无大过,暂免深究。只是,你们对别人只说使相是夜间病故,不许说是自尽。倘若错说一字,小心你们的狗命。下去!” 军校和家奴磕头退出。 杨山松哭着向大家问:“家严尽瘁国事,落得如此结果,事出非常,应该如何料理善后?” 幕僚们都说出一些想法,但万元吉却不做声,分明是在等待。过了一阵,胡元谋来了。万元吉赶忙问道:“胡老爷,可曾找到?” 胡元谋说:“各处找遍,未见使相留有遗表遗言。” 万元吉深深地叹口气,对大家说:“如使相这样大臣,临死之前应有遗表留下,也应给大公子留下遗言,对家事有所训示,给我留下遗言,指示处分行辕后事。他什么都未留下,也没有给皇上留下遗表。使相大人临死之前的心情,我完全明⽩。”他不觉流下热泪,随即接着说:“如今有三件事必须急办:第一,请元谋兄代我拟一奏本,向皇上奏明督师辅臣在军中尽瘁国事,积劳成疾,不幸于昨夜病故。所留‘督师辅臣’银印、敕书①一道、尚方剑一口,业已点清包封,恭送荆州府库中暂存。行辕中文武人员如何安置,及其他善后事宜,另行奏陈。第二,‘督师辅臣’银印、敕书、尚方剑均要包好、封好,外备公文一件,明⽇派员官恭送荆州府衙门存库,候旨处理。第三,在沙市买一上好棺木,将督师辅臣装殓,但是暂不发丧,等候朝命。目前如此处理,各位以为然否?” ①敕书--即皇帝命杨嗣昌为“督师辅臣”的任命书,用的皇帝敕书形式。 大家纷纷表示同意。万元吉将各事匆匆作了嘱咐,使各有专人负责,然后回到自己住处,吩咐在大厅前击鼓鸣钟,准备贺朔。他在仆人服侍下匆匆梳洗,换上七品文官①朝服,走往前院大厅。 ①七品文官--万元吉原为永州府推官,为七品文官,后被推荐为大理寺评事,获得央中文臣职衔,但官阶仍是七品。按官场习俗,七品官只能称老爷,但因他职任督师辅臣的监军,故在小说中写人们称他大人。 在督师辅臣的行辕中,五品六品的幕僚都有。万元吉虽只是七品文官,却位居监军,类似幕僚之长,位⾼权重,所以每当杨嗣昌因故不能主持贺朔礼时,都由监军代行,习以为常。在乐声中行礼之后,万元吉以沉痛的声音向众文武员官宣布夜间使相大人突然病故的消息。由于大部分文武员官都不住在徐家花园,所以这消息对大家竟如晴天霹雳。有的人同杨嗣昌有乡亲故旧情谊,有的是跟随杨嗣昌多年,有的确实同情杨嗣昌两年辛劳,尽忠国事,与熊文灿绝不相同,不应该落此下场,一时纷纷落泪,甚至有不少人哭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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