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是姚雪垠创作的经典架空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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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李自成 作者:姚雪垠 | 书号:42936 时间:2017/10/28 字数:1547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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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杨嗣昌与卢象升在昌平会晤的几天以后,一个霜风凄厉的晚上,在陕西东部,在洛南县以北的荒凉的群山里,在一座光秃秃的、只有一棵⾼大的松树耸立在几块大石中间的山头上,在羊肠小路的岔股地方,肃静无声,伫立着一队服装不整的骑兵,大约有一二百人。一个⾝材魁梧、浓眉大眼、生着连鬓胡子的骑兵,好像龙门古代石刻艺术中的天王像或力士像那样,神气庄严,威风凛凛,一动不动地骑在马上,一只手牵着缰绳,一只手紧紧地扶着一面红⾊大旗。这幅大旗带着用雪⽩的马鬃做的旗缨和银制的、闪着⽩光的旗 ![]() 在大旗前边,立着一匹特别⾼大的、剪短了鬃⽑和尾巴的骏马,马浑⾝深灰,带着⽩⾊花斑,⽑多卷曲,很像龙鳞,所以名叫乌龙驹。有些人不知道这个名儿,只看它⽑⾊乌而不纯,就叫它乌驳马。如今骑在它⾝上的是一位三十一二岁的战士,⾼个儿,宽肩膀,颧骨隆起,天庭 ![]() 他戴着一顶北方农民常戴的⽩⾊尖顶旧毡帽,帽尖折了下来。因为 ![]() ![]() ![]() ![]() 他分明在等候什么人,注目凝神地向南张望。南边,隔着一些山头,大约十里以外,隐约地有许多火光。他心中明⽩,那是官兵的营火,正在埋锅造饭和烤火取暖。几天来,他们自己没休息,把官兵拖得在山山⾕⾕中不停地走,也不能休息。但追兵显然正在增加。无数火把自西南而来,像一条火龙似的走在曲折的山道上,有时被一些山头遮断。他知道这是贺人龙的队部。十天前,他给贺人龙一个大的挫折,并且用计把他甩脫,如今这一支官兵又补充了人马,回头赶上来了。 他站的山头较⾼,又刮着西北风,特别显得寒冷,哈出的热气在他的疏疏朗朗的胡子上结成碎冰。他周围的战士们大多数都穿得很薄,又脏又破,还有不少人的⾐服上,特别是袖子上,带着一片片的⼲了的⾎迹,有些是自己流的,更多的是从敌人的⾝上溅来的。因为站得久了,有的人为要抵抗寒冷,把两臂抱紧,尽可能把脖子缩进圆领里边。有的人摇摇晃晃,朦胧睡去,忽然猛地一栽,前额几乎碰在马鬃上,同时 ![]() “弟兄们,下马休息一下吧!”骑在乌龙驹上的战士说,随即他轻捷地跳下马,剑柄同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发出来悦耳的金属声音。 等到所有的将士们都下了马,他向大家亲切地扫了一眼,便向那棵虬枝苍劲的古松跟前走去。那儿的地势更⾼,更可以看清楚追兵的各处火光。 一轮明月从乌云中姗姗露出,异常皎洁。这位骑乌龙驹的战士忽然看见树⾝上贴着一张陕西巡抚孙传庭的告示,上边画着一个人头,与这位战士的相貌略微近似,下边写着《西江月》一首: 此是李闯逆贼, 而今狗命垂亡。 东西溃窜走慌忙。 四下天兵赶上。 撒下天罗地网, 量他无处逃蔵。 军民人等绑来降, ⽟带锦⾐升赏。 这首《西江月》的后边开着李自成的姓名、年龄、籍贯、相貌特点,以及活捉或杀死的不同赏格。这位战士把布告看完,用鼻孔轻轻地哼了一声,回头望着跟在背后的一群将士,笑着问: “你们都看见了么?” “都看见啦。”大家回答说,轻蔑地笑一下。 这位战士放声大笑,然后对着告示呸了一声,子套宝剑,在告示上刷刷地划了两下。几片破纸随风飞去。 这位普通战士装束,向大家说话的人就是赫赫有名的闯王李自成。他是陕西省延安府米脂县人,农家出⾝,幼年替地主家放过羊,也读过私塾,学过武艺,长大了当驿卒。驿卒裁了后,在家生活无着,因负债坐过几个月的牢,出来后又去投军。不久,因上官克扣军饷,士兵大哗,他率领一股军队起义,杀了带队的将官和当地县令,投奔舅舅⾼ ![]() ![]() ![]() 闯王离开大树,回到弟兄们中间。看见有些人倚着马鞍打盹,他望着众人说: “一连三天,咱们不是行军就是厮杀,人马都没有得到休息。今晚大家痛痛快快睡半夜,只要明天从潼关附近冲过去,到了河南,官兵就再也包围不住咱们啦。到那时,咱们想走就走,想休息就休息,粮草也不发愁啦。” 虽然他的声调是平静的,神气是安闲的,完全是随便闲谈的样儿,但是这几句话却给每个人很大鼓舞。没有人再感到寒冷、疲倦和瞌睡了。一个叫王长顺的老战士说: “咱们一定能冲过潼关。别说是孙传庭的官兵挡在前面,就是有刀山剑林挡在前面,也能够冲得过去。哼,咱们要没有这股闯劲儿,就不是闯王的人马!” 李自成点点头,说:“说得好,说得对。这几年来咱们闯过了多少州县,闯垮了多少官兵,闯开了多少围困,扳着指头也算不清。孙传庭挡不住咱们的路!” “闯王,听说孙传庭亲自在潼关旁边 ![]() “是的,他带着一些人马在 ![]() “胆怯?”张鼐侧着头问“我什么时候胆怯过?我还打算活捉孙传庭替咱们⾼闯王报仇哩!” “好啊,小张鼐!你说的很对,应该跟洪承畴、孙传庭他们算算⾎账,替咱们⾼闯王报仇!”闯王拍着张鼐的肩膀说,同时想着:“这孩子真不错,磨练成啦,永远也不会怈气!” 站在张鼐旁边的一个年轻战士带着很有自信的神气笑一笑,说: “当然啦,碰上他就不会轻饶他杂种!” 有着络腮胡子的王长顺跟着丢了一句松话:“我看,咱们明天会把孙传庭的人马杀得落花流⽔,可是不容易把他本人捉到。” “为什么?”张鼐问,心中可有点儿不服气。 “因为咱们的马有好多天没有喂料,连草也吃不 ![]() ![]() 大家都笑了起来。但是这笑声随即被一阵从南边来的马蹄声庒下去了。李自成正等候一员小将,听着这阵马蹄声,他自言自语说: “啊,来啦。” 过了不久,马蹄声愈来愈近,随即在稀疏的、落了叶于的灌木中间,在苍茫的月⾊下,出现了一小队人马影子。李自成的乌龙驹突然把头一抬,噴噴鼻子,萧萧地叫了一声。张鼐向走近来的小队骑兵问: “是双喜哥么?” “是!”一个青年的声音在马上回答。 这一队共有十来个人,回答的青年骑在最前边的一匹⾼大的⽩马上。每个人的马镫上挂着一颗或两颗⾎淋淋的人头,不住摆动。走上山头以后,他们都跳下马来。李双喜牵着⽩马走到闯王面前,禀报说: “爸爸,周山这杂种又逃脫啦!” “又没捉到?” “我正要赶上他,不防从官军阵上 ![]() ![]() 闯王顿着脚说:“嘿!又给他逃脫啦!” 听说没有捉到周山,自成不由得皱皱眉头。周山原是李自成亲手提拔的将领,闯王对他十分信任,叫他担任中军①。⾼ ![]() ![]() ![]() ![]() ![]() ①中军--古代的所谓中军有两种意义:一种是军队中官职,其职掌类似近代军队中的副官长,有时兼管传宣军令。另一种是指军队番号,对左军、右军、前军、后军而言。周山所担任的中军属于前者。本书中写⾼一功为中军主将则属于后者。 ②西番地--如今的青海东部。 ③亮牌子--叫出名字、这是从前北方的江湖话。 双喜看见闯王心中不⾼兴,赶快说:“爸爸,周山虽然没捉到,可是我们把他的侄儿收拾啦,还捉到他的亲信将士十几个。” “人呢?”闯王问。 “他侄儿当场给我刺死啦。那些捉到的,因为弟兄们气不忿,也宰啦。” 双喜说毕,把右手一招,一个亲兵走过来,俯⾝从⽩马的镫子上开解人头,扔到闯王面前。跟着,后边的十来个亲兵也都把人头解下,咕噜咕噜地扔到地上,在闯王的脚前滚成一堆。自成看了一眼,吩咐把这十几颗人头都挂到那棵松树上,让明天追在后边的官军和周山看个清楚。 人头很快地在树上挂好了。周山侄儿的头颅挂在树⾝上,正是贴孙传庭的那张布告的地方,其余的头颅都挂在旁边的一 ![]() “爸爸,你看,他死了以后还半张着嘴。在阵前,他比周山叫得还凶哩!” “他叫什么?” “还不是劝咱们的将士投降!哼,比他叔的喉咙还耝哩!” 李自成对着人头把眼睛一瞪,不由得恨恨地哼了一声,真想子套剑来砍他几下。 离开大树,自成向双喜问道:“你大哥把队伍布置妥了么?” “我大哥已经在山口把队伍布置妥当,立了栅寨,准备了滚木-石。” “官兵有什么动静?” “没有。大概他们怕中埋伏,停下来了。” 一丝不容易觉察的微笑从闯王的嘴角流露出来,一方面是对官兵的蔑视,一方面是觉得果然实现了他的希望,今晚可以让将士们休息了。他用慈爱的眼光在双喜近来显得消瘦的脸孔上打量一下,又看看他的⾝上,忽然从敞开的斗篷下边看见双喜的左胳膊用布条吊在脖颈上,袖子上有大片⾎迹。他轻轻地哦了一声,走近一步,问: “你的胳膊挂彩啦?什么伤?伤了骨头么?” “箭伤,没有伤骨头。”李双喜带着満不在乎的神气笑一笑,说“没有啥,一只手也可以打仗,只是不能够拉弓 ![]() “算了,你跟我回老营①休息吧。请老神仙给你的伤口洗一洗,上点药,很快就会好的。你大哥知道要他马上来老营议事?” ①老营--当时习惯,把总部叫做老营,官军和农民军都是如此。这种习惯延续到清朝末年,在北方有些地方甚至延续到民国初年。 “知道。” “上马!”李自成向大家命令说。看着双喜上了马,他自己才上马,心中很不舒服。 双喜和张鼐都是李自成从孩儿兵中提拔起来的勇猛战将。双喜今年也是十七岁,比张鼐只大几个月,但因为他比较沉静,⾝材也⾼出半个头顶,所以他在张鼐的面前总喜 ![]() “如今战将这样少,”李自成在心中说“一个人顶几个人用,偏偏这孩子挂了彩!” 他沉默地缓辔前进,考虑着明天的作战问题,希望这一支剩下来不多的基本队伍能够尽量地保存下来,冲出敌人的包围,从潼关附近冲到河南,重新打开局面。 人马下了山头,沿着一道峡⾕前进。⾕中很幽暗,散 ![]() ![]() ![]() “双喜,你不用跟我一起啦。赶快先回老营去,请老神仙替你的箭创上点药。”他又向张鼐望一眼,说:“小鼐子,跟你双喜哥回老营休息去吧。” 两员小将听到吩咐,带着各自的亲兵飞马而去。李自成勒马离开小路,向树林深处走去。当他走近一个火堆时,烤火的人们纷纷站了起来。一位大约三十五岁上下、相貌慈善、农民装束、名叫田见秀的将领向他招呼说: “闯王,不下来烤烤火?” “啊,田哥,你这里倒很背风!”自成下了马说“⻩昏前这一仗,你的人马损失得多不多?” “还好,只伤亡五十多人,赚了曹变蛟两百多。给他点教训,他就不敢硬往前追啦。” “挂彩的弟兄们呢?” “有几个重伤的没来得及救下来,轻伤的都跟着队伍回来啦,如今已经上了药,都在休息。” 在往⽇,每逢打过仗宿营时候,李自成不管自己有多么疲倦,总要到受伤的将士中间,问问这个,看看那个,有时还亲自替彩号敷药裹伤。去年夏天,有一个弟兄腿上的刀伤化了脓,生了蛆,臭气熏鼻。自成看见伤号太多,医生忙不过来,就亲自动手替这个弟兄挤出脓⾎,洗净伤口,敷了金创解毒生肌散,然后把创伤包扎起来。当他挤脓⾎的时候,连旁边的弟兄们都感动得噙着眼泪。可是现在他急于要同田见秀谈几句话,没有工夫去到受伤的将士中间。如今全军的处境十分险恶,明天就会遇到一场决定全军存亡的大战,他的心头上感到沉重。但一般将士是不容易看透他的苦闷心情的。他还像平⽇一样,同⾝边的将士们说了一阵闲话,然后笑着说: “咱们明天四更就出发,大概今晚你们想睡两个时辰不容易啦。” 田见秀也笑着说:“只要能睡一个时辰,我们就心満意⾜了。” 自成拉着见秀的手,继续往前走去。众人知道他们有什么密话要说,没有跟去,只有自成的亲兵头目李強带着两名亲兵远远相随。走到一个岩石下边,自成停住脚步,转过⾝来说: “⽟峰,如今官兵把通往河南和湖广的道路都堵死了。后有追兵,前有孙传庭亲自在潼关堵截。原来曹 ![]() ![]() “曹 ![]() 自成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咱们上当了。” 他们所说的曹 ![]() ![]() ![]() ![]() ![]() ![]() ![]() ![]() “奇怪,曹 ![]() 田见秀正想说什么,看见老营的一名小校牵着一匹马,往他同闯王站立的地方走来,便把话忍住了。小校向自成说: “禀闯王,夫人请你快回老营。” “什么事?”闯王赶快问。 “老营里来了一个人,夫人请你立刻回去。” “从哪儿来的人?” “不知道。只有夫人一个人同他谈话,别的人都不许留在跟前。我只听说好像这个人是从潼关东边来的,路上还挂了彩,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闯王和田见秀 ![]() ![]() “⽟峰,我赶快回老营瞧瞧,你随后也去吧。” 自成说毕,迅速地往乌龙驹停立的地方走去。 老营驻扎的地方是一个叫做杜家寨的古老山寨,大部分坐落在向 ![]() 老营驻扎的一座四合头院子是全村惟一比较完整的宅院,但门窗和家具也破坏很重。宅院周围,安设十几座帐篷,驻着老营的一部分骑兵;在几个路口都布着岗哨,戒备严密。近来闯王全军总管和中军主将都由⾼一功担任。但是由于战斗紧张,他经常不得不冲锋陷阵,对敌厮杀,所以老营里许多事情,以及属于总管职掌的许多事务,例如全军的军需、给养和财务等等,都不得不让他的姐姐⾼桂英替他分 ![]() “咱们平常惯用的那一套偷营劫寨、收买奷细的办法,周山这个鬼东西都学会了。常言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大家多辛苦一点,小心没大差,备而无患。” ⾼桂英是李自成的结发 ![]() ![]() ![]() 她是赫赫有名的、已故的农民军领袖⾼ ![]() ![]() ![]() ![]() ![]() ![]() ![]() ![]() ![]() 李双喜请医生治了创伤,回到老营,走进上房,⾼夫人叫他脫掉铁甲,坐在火堆旁边。她看过了双喜的箭伤,一面询问⻩昏前伙击曹变蛟追兵的战斗情形,一面等候闯王。她有一个女儿名叫兰芝,今年才十岁,连天鞍马不歇,十分困倦,一驻下来就在里间 ![]() ![]() ![]() 忽然,小将张鼐把一个陌生的农夫领来,站立在门槛外边。他自己先进来,向⾼夫人小声说: “夫人,从前队送来了一个庄稼人,他说他是从河南来的,有密书带给闯王。” ⾼夫人站了起来,吃惊地小声问:“从河南来的?是从曹营里派来的么?” 张鼐点点头。⾼夫人心中有些怀疑,又问:“曹 ![]() “他不肯说明。他说他的话只能亲自对闯王说,万一见不到闯王,对你和总哨刘爷说也可以。带来的书子也不肯叫别人见。” “好吧,让他进来见我。”⾼夫人接着又说“还有,你派人飞马去禀知闯王,请他速回。” 那个陌生农民被带进屋来。⾼夫人向他通⾝上下打量一眼,看见他完全是一个逃荒人的打扮,约摸有四十岁上下,右腿似乎略微有点儿瘸。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夫人注视着他的脸孔问,并不立刻让他坐下去烤火。 陌生人不肯回答,微微一笑,同时向站在屋里的张鼐和男女亲兵们扫了一眼。⾼夫人明⽩了他的意思,挥手使大家出去。但双喜的右手握紧剑柄,留在门后。⾼夫人为使陌生人完全放心,把下巴轻轻一摆,让双喜也到院里,然后她走到方桌旁边,同陌生人隔着桌子,说: “快说吧,你到底是⼲什么的?” “我是曹帅派来的下书人。” “曹帅在哪里?” “曹帅潜来到崤山里边,离潼关不到二百里,要 ![]() “他带了多少人马?” “号称十五万,实有七八万。” ⾼夫人明知道曹 ![]() ![]() “曹帅怎会有这么多的人马?” 陌生人被她的盘问弄得有些恼火,冷笑一下,说:“曹帅自己只有三万多人马,可是自从八大王①投降朝廷之后,许多股义军都聚在曹帅的大旗下边。曹帅为要攻潼关 ![]() ①八大王--张献忠的绰号。 “都是哪一些股头随着曹帅来?” 陌生人一气说出了惠登相和王光恩等十来个重要义军首领的名字,一丝不错。⾼夫人又问: “既然有七八万人马来到潼关外边,难道能瞒住官军的耳目么?” “一直到本月初,我们的人马还都在叶县、临汝一带,前几天才连⽇连夜暗暗从山僻小路往西边奔来。直到我离开曹营时候,潼关的官军还是给蒙在鼓里。昨天我才听说他娘的有几千官军往阌乡开去,说不定他们得到消息啦。” “你是哪里人?” “我是灵宝县人,崇祯八年舂天在渑池县投了曹帅。” “沿路官军盘查很严,你怎么过来的?” “不断有成群的河南灾民往陕西逃,我跟着灾民一道混了过来。” “怎么这样巧,我们今晚才来到这里,你就找到了?” “我来到洛南境已经三天。” “窝①在什么地方?” ①窝--隐蔵的意思,或说成窝蔵,原是黑话中的词汇。 “离这里二十五里张家庄是我的妹妹家,我就窝在那里。” “你是灵宝人,你妹子怎么会嫁到这里?” “天启年间灵宝一带闹旱灾,我们一家人逃荒来陕西,把妹子卖到这里。” ⾼夫人对这个陌生人还不放心,正要继续盘问,陌生人突然苦笑一下,说:“⾼夫人,我虽然从前没见过你,可是久闻你的大名。你既然这样不放心,我就不用见闯王了。书子我也不必拿出来,原封带回, ![]() ⾼夫人知道他决不是真心要走,但是不能不望着他的右腿问: “你的腿怎么了?” “前三四天,给三四个乡勇从背后追赶,叫我站住搜查,我偏不站住,中了他⻳孙们一箭。” “中了箭你怎么逃脫了?”⾼夫人又问,依然用不相信的眼光打量他。 “我从山坡上滚了下去,草很深,又是⻩昏,⻳孙们寻找不到我。” 陌生人开解扎着右腿的破布条,拉起破棉 ![]() “幸而没伤着骨头,⾜有两寸深!” ⾼夫人看见果然是箭伤,而且看样子伤口不浅。她露出了笑容,说: “请你不要见怪。你从前没有来过,谁都不认识你。目前情形你是知道的,我不得不小心。就是闯王派一个生人到你们曹帅那里,曹帅也是要盘问的。把曹帅的书子拿出来吧。” 陌生人立刻把破棉 ![]() “唉,谢天谢地!你来得真巧,今天恰好是十月十六!” “确是巧,可见闯王同曹帅⽇后定能够打下江山。” “啊,我一直忘记问你,你这位大哥贵姓?” “不敢,我也姓李。” “啊,咱们还是一家子哩!” “不敢⾼攀。五百年前说不定还在一个锅里搅勺把子哩。” ⾼夫人愈加⾼兴,立刻叫亲兵头目张材进来,吩咐把客人带到厢房里烤火休息,赶快弄一点热热乎乎的东西给他充饥。当张材把这个人带走以后,⾼夫人又把书信拿起来看了看,坐在火边,心中十分狐疑起来。她正要第二次派人去催闯王回来,恰好一阵马蹄声来到大门外,随即看见自成匆匆地走进来了。 李自成看完了蜡丸书,又听⾼桂英把盘问下书人的情形谈了一遍,他的心中同桂英一样感到可疑。他的人马明天要冲到潼关附近,而曹 ![]() 他叫亲兵把下书人叫了来,先谢了一路辛苦,跟着同他随便闲谈,有时问他的家世,问灵宝一带的风土人情,特别谈到灵宝的红枣颗大、⾁多、⽪薄,多么有名,还谈到灵宝西门外古函⾕关老君庙的签有多么灵。他的态度是那样亲切、家常,使陌生人不由得在心中说:“都说李自成很能笼络人心,果然不假。在这上,大天王可不如他!”自成又问曹 ![]() “闯王,一则我不是一开始就跟着曹帅起义,二则我是无名小卒,并不常在曹帅⾝边,所以有些事我也说不清楚。” “这个自然,有些事你很难知道。曹帅上个月在什么地方?” “上个月么?”陌生人望着闯王,把含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说“嗨,说起这,俺们曹帅可真够朋友!上月,他知道你要往东来,他就率领着人马打到陕州、灵宝一带来接应你。后来听说你还在汉中那边,就退走啦。当时孙传庭还亲自出潼关去抵挡哩。” “你们退到什么地方了?” “退到临汝一带。” “你从潼关附近过来,可知道这几天潼关的官军情况么?” 陌生人好像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事情,立刻回答说:“啊,啊,我正要向你闯王禀报哩!我从潼关乡下路过的时候,听到风言风语,纷纷传说満鞑子又打进来啦,把京北城围了三面。皇上连下三道诏书,要洪承畴同孙传庭赶快勤王。又听说洪承畴已经率领人马离开西安,要从韩城那里过⻩河,北上勤王。孙传庭还在潼关,可是听说也有一部分人马暗中从风陵渡过⻩河啦。” 自成从火边忽地站起来,瞪着有点儿 ![]() “鞑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听说是上月。” “皇上调洪承畴去勤王的话可是真的?” “皇上叫洪承畴和孙传庭快去勤王,洪承畴已经离了西安,都是千真万确的。官军已经有很多过了⻩河的话,我只是听到纷纷传言,真假不知。” “曹帅怎么知道我这时到了此地,他决定十七⽇进攻潼关?”自成又突然问,眼光像两把利剑一样直 ![]() “他,他,他原不知道你恰好在这时来到这里,只是叫我在这一带等候着你。” “那,他既然不知道我今⽇来到这里,怎么会决定明天进攻潼关?那不是要孤军对敌么?” “曹帅是怎么决定的,我是他手下的小头目,人微位卑,如何得知?不过据我看,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我们曹帅人马很多,不惧官军。为着朋友义气,要解救你李闯王打出陕西,他不管你现在在哪里,先攻潼关,把官军引往东边,对你李闯王就有帮助。”他仍然坐在火边不动,冷笑一下,又说“闯王,曹帅一心要救你,你怎么这样多疑?” “我不是疑曹帅,我是疑你!” 陌生人的正在烤火的两只手颤一下,噤不住脸⾊一变。但是他竭力保持镇定,慢慢地从火边站起来,笑一笑,说: “闯王,我虽然没有在你的手下混过,可是我常听人们谈到你是‘胆大如斗,心细如发’。要不是这样,你闯王也不会成这么大的气候。今⽇你对我有疑心,完全应该。要是我处在你闯王地位,也会犯疑。平⽇咱们义军常常派细作到官军里边,官军也派细作到咱们义军里来,花样多端,防不胜防。吃一次亏,长一次见识,把人都教能啦。你处在今⽇这样局面,自然要加倍小心。何况咱们往⽇没见过面,对面不相识,你怎么能够放心?来的时候,我也同曹帅说到这一点,料到你非犯疑不可。可是,闯王,请你放心吧。我来到这里,见到你,呈了密书,不再走啦。随着你打出潼关,我冉回曹营销差。⽇后倘若你看我果有可疑,任你李闯王 ![]() ![]() 不等⾼夫人说话,闯王哈哈地冷笑几声,向站在门口的一群亲兵一点头,说:“来,把这个奷细推出去斩了!” 登时走进几个人,抓住陌生人就向外推。陌生人并不求饶,也不申辩,一边走一边慨叹一声,说: “我随着曹帅起义几年,没想到死在自家人手里!唉,算啦,死就死吧,不用说啦。” 一个弟兄在他的背上打了一拳,骂道:“少说废话,砍掉你八王蛋的吃饭家伙已经够便宜你了!” 陌生人说:“老弟,要杀就杀,何必骂人?” 当陌生人被推出门槛以后,闯王向门口走了一步,喝间:“你还有什么话说?快说!” 陌生人回头望着闯王,回答说:“事到如今,我还有庇话可说?我奉曹帅之命前来下书,书已下到,死而无憾。不过请闯王万不要误了大事。曹帅明⽇要从东边进攻潼关哩!”随即他一扭头向外走去,对弟兄们说:“走,砍头去吧。讲义气的,请把活做⼲净点儿,免得我多受罪。” ⾼夫人看见自成对她使了一个眼⾊。她赶快向院中说道:“你们把他暂且看起来,等明⽇五更动⾝时再用他的脑袋祭旗。” 院中几个人一声“遵令!”把陌生人拥出大门外了。自成向双喜望一眼,说:“去,叫弟兄们弄一点东西给他吃,小心看着他,别让他逃走了。” 自成在屋里走来走去,低头不语。⾼夫人望望他的神⾊,小声问:“你断定他是奷细么?” “十成也只能断定七成。像这样事,既无凭证,怎么能完全断定?”他苦笑一下,又说“不管他是不是奷细,咱们从他的嘴里也知道了两个重要消息。” “你指的是満鞑子包围京北,崇祯调洪承畴和孙传庭去勤王么?还有一个什么消息?” “还有一个消息是洪承畴已经离开西安。我看,这个消息也是真的。” “不过,洪承畴到底离开西安去勤王还是来潼关,咱们并不知道。” “正是这话!要是能够弄清楚就好啦。” 刚从院里回来的双喜揷嘴说:“爸爸,狠狠地打他一顿,还怕他不说实话?” 自成摇头摇:“这个人是打不出实话来的。我用砍头吓他,他并不害怕。他分明是一个久闯江湖的亡命之徒,在孙传庭的重赏之下豁出一条 ![]() ![]() “你怎么七成断定他是孙传庭派来的奷细?”⾼桂英问“是因为进攻潼关的⽇期太巧么?” 自成笑一笑,在火边重新坐下,说:“不光是⽇期太巧。你想,曹 ![]() ![]() ![]() ⾼夫人也笑着点头,接着说:“何况,曹 ![]() ![]() 可是尽管他们谈论着这些重大的可疑之点,同时也认为曹 ![]() ![]() 他们相对无言,各自反复地思索着许多问题。更使他们担心的是:洪承畴到底在哪里?曹 ![]() “快去催几位大将来老营议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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