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烟云是林语堂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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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京华烟云 作者:林语堂 | 书号:42338 时间:2017/10/5 字数:17298 |
上一章 第三十五章 堕落无耻素云遭休弃 钻营有术怀瑜又高 下一章 ( → ) | |
红⽟死前不久,姚家接到一封信,上面的蝇头小楷是“敬陈静宜园主人”信寄自安庆。信內自称是陈妈的儿子陈三,他在当地报上看过那篇小说。京北当时是国全文化中心,京北的周刊,或是大报的文艺副刊,往往国全地方报皆予转载。 陈三的信很简单。但是信內封有 ![]() 莫愁和立夫看完那封信,自然心情很 ![]() 环儿说:“看他写得这笔字,那么工整。他自己怎么下工夫自修的呢!现在很不易看见人写这种蝇头小楷的了。” 自从清朝废止科举,写这种小楷的人几乎已经绝迹。写小楷要有无限的耐 ![]() ![]() 立夫说:“他一月才挣八块钱,而且一定还拖欠。府政的职员挣四五十块钱的,还写不了这么一笔好字。他的文字里除去文言成语用得稍有小错儿之外,可以说是简单明⽩。” 姚太太去世之后没几天,陈三来到了姚家,大家正忙着办丧事。带他进去见到姚先生时,他向姚先生下跪磕头,拜谢姚家照顾他⺟亲。姚先生赶紧把他扶起,让他坐下,但是他却一直站在一旁。 他⾁⽪儿黑,个子⾼,前额大,嘴和下巴显得很端正。他穿的一⾝大⾐裳是制服改的,扣子换下去,警徽撕了下去。因为不能买一顶帽子,又不能戴原来察警的帽子,所以来时是光着头,头剃得光光的。他立得笔直,两个肩膀宽大而強壮。他的眼睛和五官,很像他⺟亲。说话是清清楚楚的汉口口音。姚先生说:“你⺟亲不愧是个伟大的⺟亲。你为什么始终没给她写封信?” 陈三勉強抑制住感情说:“我写过。不知为什么没能寄到。⾰命成功之后,我正在湖北。我又寄了一封信。信退回了,上面写‘查无此人’。我本想回家,但是没有旅费。我想我每一封信都退回,我⺟亲也许已经去世。” 姚先生说:“我们想办法帮着你找她。你就住在这儿好了。” 陈三为人沉默寡言。他即使思念⺟亲,也不形之于外。人把他带到立夫的院子里,立夫,莫愁,环儿正等着看他。 莫愁问他:“你把你的遭遇告诉我们,好不好?”他说:“少 ![]() ![]() “你成家没有?” 他回答说:“没有。穷人哪有工夫儿成家?”然后他问:“您有没有我⺟亲的像片儿?”莫愁说:“没有。”他显得很失望,沉默了一下儿。莫愁很留心,没把他⺟亲给他做的那包⾐裳给他看,恐怕他太难过。但是环儿站起⾝来,一句话也没说,走到后屋里去,把那一包⾐裳拿了出来,一直走过去和他说:“这都是你⺟亲给你做的⾐裳。” 环儿的声音有点颤抖。这位穿着讲究的姐小站得离他那么近,陈三站着怪不好意思,也一时弄不明⽩。环儿开解包袱,看了他一下儿就走开了。看见⺟亲给他做的这⾐裳(这在小说儿上已然看到过),陈三突然放声大哭起来,简直就像个小孩子,眼泪竟把⾐裳哭 ![]() 陈三勉強收住眼泪,他说:“我一定永远不穿。” 他们听见隔壁屋里有哭泣之声。环儿原来又不见了。莫愁看了看立夫,脸上显出十分惊异,但是继续说些别的事情。立夫说:“你愿不愿在我们这儿做事?我们会给你假去找你⺟亲。你总得有个地方儿做事才行啊。我知道你不愿意当用人。” 陈三说:“我⺟亲在您这儿做过事,只要您让我在这儿,我做什么都可以。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感 ![]() 立夫问他看文字的能力如何,有意给他个记书的事情做。 但是陈三自己说愿看守花园儿,因为他 ![]() ![]() ![]() 陈三回到老家村子里,回来说她⺟亲一年以前回去过,但是不久又走了。在⽩天,平常他没有什么事,因为人勤快,他就去问莫愁有什么事要差他去做。立夫就给他书看,有时候教他抄稿子,但是告诉他不要太费事像绣花儿那么精细。 陈三一直没找到他⺟亲。他面⾊沉重,不但不肯把⺟亲做的⾐裳穿在⾝上,连同样蓝⾊的布也不肯穿,他一生一直如此不改。他买了一个很贵的⽪枕头套,大概有两尺长,是怞大烟的人在出外时用来既做枕头又装烟 ![]() ![]() ![]() 树 ![]() 子 ![]() 陈三焚香敬书 他有时候心里想一下儿给他这一包⾐裳的姐小是谁,后来发现是立夫的妹妹。他在莫愁的院子里遇见她时,她总是和他说话,但是陈三则尽量躲避她。莫愁和立夫说,自从立夫发表了那篇小说之后,环儿显得比以前沉静,而且拒绝⺟亲为她进行婚事,实际上她已经二十二岁,早已到了结婚的年龄。她似乎常常若有所思,而神情沮丧。在她没见到陈妈的这个神秘的儿子之前,在想象中显然对他已有好感。现在见到了他,并没有失望。 另一方面,陈三对哪一个丫鬟都不轻薄,不情调,他简直就像一个痛恨女人的男人。莫愁后来才发现,陈三在汉口时,有一个丫鬟追求他,为躲避她的献殷勤,只好辞职不⼲。 次年舂天,暗香常常愁眉苦脸,喜怒无常。这种变化还有一些别的情形,自然逃不了木兰尖锐的眼睛。 暗香的地位当然不止于一个丫鬟。甚至于桂姐和曾太太也知道经亚喜 ![]() ![]() ![]() ![]() ![]() 经亚对她的殷勤,特别讨她 ![]() ![]() 最后,追求得太露形迹了,锦儿开始把暗香叫“山地姑娘”来向她取笑。 一天,桂姐对木兰说:“我看经亚对你们暗香很好。” 木兰没加可否,只是问了一句:“妈知道吗?”桂姐说:“那一天,妈对我说这件事。你知道她说什么?她说:‘经亚真可怜。当初不应当给他成那门子亲。现在连个人照顾他都没有。他若认真的话,应当再娶才是。暗香人看来老实忠厚,很容易知⾜。比在外头娶一个咱们不认识的姐小好。’老人家也很通情达理呀。” “爸爸怎么个看法呢?” “他还不知道。” 木兰说:“素云怎么样?情形并不简单吧?” 桂姐说:“俗语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的意思,既然已经开始,就应当有个结果才是。暗香这个女孩子很好,值得要。别叫别人抢走了,还是咱们自己弄到手吧。我说这话并不是因为我当初也是丫鬟的缘故。丫鬟不也是人吗?我对爸爸去说。暗香若是不应当嫁给少爷,我当初也就不应当嫁给老爷了。并且,经亚又没有儿子。这条理由也就够了。爸爸若是答应,素云也只好服从。谁叫她不给曾家生个儿子呢? 不过,这件事不到时候儿不能怈露出去。” 等暗香由偶然的关系找到了自己的⽗⺟,事情又弄得⿇烦了一点儿。暗香是六岁时被人拐卖的,小孩子时期一直受苦受磨折,她早忘记⽗⺟,连自己的姓都忘了。一天,和木兰到城南游艺园儿,她经过了她童年的记忆中的那一条河沿儿,上面横架着一座小石桥,岸上的百年老树,枝柯低垂,陰影映在一个黑红两⾊的门上。暗香叫拉洋车的车夫停下来。她下车向四周围打量,头脑立刻想起童年在此玩耍的那片地方儿。她深信童年时在那小石桥上玩耍过——她记得那石头栏杆和石板,记得非常清楚。低垂的树枝、树桩子、大门、门台阶儿,楣石上面隆起的瓦的花纹,这一切都那么 ![]() 她们一看门牌儿,姓舒。 暗香喊起来:“对了,对了!我们家姓舒。现在想起来了!” 她觉得很想一下子冲进去,但是 ![]() 一个年轻的仆人打开门,暗香转⾝看了看木兰。 木兰问:“请问这一家是姓舒吗?” 仆人看了看这两位妇少,觉得是上流人,回答说:“是姓舒。您有什么事?您找谁?” 暗香怯生生的说:“您这儿若是舒家,我想找舒先生。”木兰说:“我们的情形,你告诉他好不好?这位是舒暗香姐小。她要找她的⽗⺟。⿇烦您进去问问舒先生,他们是不是丢过一个叫暗香的女儿。” 门于是关起来。暗香心里七上八下,觉得等了好久。 不久,门又打开,出来的是一位弯 ![]() 老者问:“贵姓?” “我的名字叫暗香。您丢过一个叫暗香的女儿没有?是十几年以前的事了。” “你今年多大?” “我二十岁。” 老人想了一会儿,在感情 ![]() 他犹疑了一会儿,然后伸出颤颤巍巍的两只胳膊把暗香抱住。 老人说:“我的孩子!”他转⾝向家里人喊,叫他们出来。但这并不必要。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已经飞跑出来,只见老人和那位姐小正在一齐哭。 老⽗说:“这是你哥哥。这是你嫂子。”暗香像陌生人一样向他们行礼问好。 暗香问:“妈在哪儿?” ⽗亲说:“你妈…她死了,三年了。” 木兰带着女儿阿満站在一旁,这时舒家请她进去坐,⽗亲在前带路,手里还拉着女儿的手,好像恐怕再丢了。 双方情形互相告知,但是分别太久,说起话来,还是如同陌生人。木兰已经知道暗香家里的情形,不久就站起来告辞,她说:“我要带着孩子回去了,以后锦儿可以照顾她。” 暗香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木兰很温和的告诉她:“你今天庆祝骨⾁团聚。有什么事情,明天回去告诉我。” 第二天,暗香回去,把她家的情形告诉了木兰。 木兰很急切的问她:“现在你还愿帮我们做事吗?”“我也不知道。我家好像对我那么生疏。哥哥嫂嫂似乎不喜 ![]() “你若愿意,回去待个十天八天的,看看情形再说。阿満现在也不太需要人照顾了。我也可以看着她。” 暗香回家去,过了十天又回来,说她还愿意伺候少 ![]() ![]() 暗香说:“她对我⽗亲也不好。那天晚上⽗亲说要多做几个菜,她说临时来不及。我⽗亲说至少吃一顿面,她做了面,但是在厨房嘟嘟囔囔的抱怨。⽗亲一边流泪一边告诉我,说儿媳妇不孝顺。我哥哥听说我还没嫁人,他显得很不安,后来说我出嫁还得花钱。” 木兰问:“你们家⽇子还好过吧?” 暗香说:“他们有点儿产业。因为⽗亲年纪太大了,钱都由我哥哥掌管。我⽗亲眼睛不怎么好。他们想给他什么吃,就给他什么。我们这儿的丫鬟也比他们那儿的主人吃得好。” “你⽗亲说把你怎么样呢?” “他说给我找个好人家儿嫁出去。” “你是不是叫你⽗亲给你安排呢?” 暗香说:“不。”语气很重。 “你怕不怕素云。” “有时候儿我想孤⾝一个人儿,也比睁着大眼跳火坑好。 不过二少爷若是待我真好,那就又不同了。” 所以暗香还照旧和木兰在一起。暗香的⽗亲常来看她,她哥哥从未来过,这样把她摆脫开,心里还⾼兴呢。 两个月之后,木兰看出来暗香常常精神不安,⾝体也像有点儿小⽑病。她怀疑到出了什么事情,于是对她说:“暗香,你怎么回事?” 暗香无精打采,叹了口气。 “告诉我,是不是经亚?” 暗香羞得用手捂住脸说:“少 ![]() ![]() “他说没说要娶你?” 暗香点了点头。 “他说什么?” “他说二少 ![]() ![]() ![]() ![]() 太太赞成,老爷也就赞成了。” 暗香这才抬起眼睛来,显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恳求说:“少 ![]() ![]() 木兰说:“不用怕。我已经和桂姐商量过了。”“我一辈子对您感恩不尽。但是还得求少 ![]() ![]() 不要让别人知道。即使锦儿也别叫她知道。” “有多久了?” 暗香说:“一两个月。”又低下头。 木兰说:“事情得赶紧办。” 经亚和暗香的私房韵事,还有经亚和素云的疏远,在经亚对他的大舅子牛怀瑜的态度上,也可以看得出来。经亚返抵京北之后,在⽔利局做事,他已经和怀瑜以及怀瑜那个圈子断绝了来往,这很使素云失望。由于大局的突然转变,怀瑜已经失去官职。袁世凯这位大总统一死,莺莺在袁世凯六姨太太那儿下的工夫,连 ![]() ![]() ![]() ![]() ![]() 他尚不以此为満⾜,他另有更大的野心。他看出来,在那种混 ![]() ![]() 所以怀瑜和莺莺开始在⾝居天津的一位吴将军⾝上下工夫。那位将军 ![]() ![]() 这时候儿,国中正在酝酿一次政治风嘲,是导源于一个反对安福系的生学运动。 安福系的组成分子全是极其活动的政客,贪婪诡诈,肆无忌惮,其个人则颇有才⼲,令人感觉愉快。在安福系短短的大约两年执政当中,种种举动措施,无不令人痛恶 ![]() 但是新文化运动已经产生了功效。国中青年政治意识的觉醒是一个明显的标志,他们对京北统治阶级和那个府政分明采取反抗的态度,因为那个统治阶级和他们的府政,还是本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老样子,对国全没有威信,对政治的裂分,财政的混 ![]() 在民国八年五月四⽇,有三千生学在京北的大街上整队行游,烧毁了 ![]() 这个运动的中心是要求⽇本把山东 ![]() 这个卖国消息从巴黎由电报打回国中之后,国全对安福系的首脑人物,尤其是曹汝霖、章宗祥,另一个前驻东京的国中公使陆宗舆,当时他正任中⽇外汇行银经理,群情 ![]() 在五月三⽇,京北公布了消息,说山东已经卖给了⽇本,安福系府政已经打电报到巴黎,给凡尔赛会议的国中代表团,命令代表团接受山东的让予⽇本。本来就有一个庞大的生学 行游 威示运动在计划中,原定七⽇举行,察警正在逮捕生学 导领人物。一个姓钱的女生被捕,促使导领人物决定改变⽇期,提前于第二天举行。第二天下午一点钟,生学自十三个学院、大学出发,在京北 安天门前集合,另外还有别的学校的代表,生学扛着旗帜标语,标语写的是:“打倒卖国贼!”“讨回山东!”“废除二十一条!”一个姓谢的生学,走到讲台上去,当众咬破手指,用⾎写在⽩旗子上:“还我青岛!” 这个威示运动,表面儿上竟成了卖国贼曹、章的出丧大典,因为有一对⽩旗子,像丧礼的挽联一样,上面写的是: 决心媚外,章贼头颅今有阶 卖国求荣,曹家后代碑无文 行游的大队原先计划通过馆使区东 ![]() ![]() 当时,傅增湘先生正任教育总长。因为教育部没有钱,又有许多生学问题,所以教育总长一职是內阁中最不受 ![]() ![]() 事件的发展,证明生学全部胜利。这个运动转眼风靡国全,各主要城市的商会也 ![]() 曹汝霖自住宅逃出后,住⼊六国饭店,牛怀瑜前去探望。在国全怒嘲澎湃之下,曹汝霖和其他人等,决定到天津⽇本租界去躲避,怀瑜和他们一齐去⽇本租界,他自然心中别有所图。素云和莺莺不久之后也跟了去。经亚问他太太素云为什么要去,素云回答说:“你不用管。” 素云离开后,第二天,她的异⺟同⽗的妹妹黛云来看木兰。黛云现年十七岁,现在和自己的⽗⺟一同住在京北。有一件事看来很怪,就是她⽗亲牛思道,在六十岁的年纪,竟而遗弃了他太太,拿了自己大部分的钱,不顾他太太的反对,公然和黛云的⺟亲福娘住在一处,福娘自然年轻得多。黛云则是一个极端维新的女孩子,是民国十年左右那一代典型的 ![]() ![]() ![]() 木兰问:“哪个嫂嫂?太太,还是姨太太?” “当然我指的是我嫂嫂。那个我就叫她莺莺。因为我也参加了威示运动,我哥哥结结巴巴的骂我,那个样子,可惜你没有看见。他说那些生学什么都会做得出来。他们应当到六国饭店才全安。你知道他一 ![]() ![]() ![]() ![]() ![]() 木兰问:“你也敢说那种话?” “我怕什么?他不敢把我怎么样。我不要他的钱花。我也不想当阔家姐小。我自食其力。对莺莺我完全不在乎。因为不叫她嫂嫂,我就叫她的名字,只有她怕我。” 木兰问:“莺莺和吴将军的事情你知道不?是不是真的?”黛云回答说:“嘿!他们叫我们共产 ![]() ![]() ![]() 木兰问:“你相信素云也纠 ![]() “你嫂子还在京北住吗?” “是啊,她在这儿。和孩子们看家。倒是没人管她。” 木兰觉得牛家这个小叛徒好有趣,告诉她有空儿常去串门儿。 那个时代的国中,就是如此。到底是老一代的 ![]() ![]() ![]() “五四”运动只是好多生学运动的开始。以后,每逢家国有危难,府政里,心已经变凉的老一代人的措施,一触怒了热⾎的青年,就有生学 威示运动。老一代总是抱怨年轻人不努力求学,少一代则抱怨老一代治国无方。老少两代之间的冲突越发強烈,老一代苛酷的讥诮,自然而然会引起少一代的反叛不服。这种情形一直到民国十六年国民 ![]() 但是改变木兰和我们这个故事中其他人物的生活的,也是这样的一个生学运动。 木兰必须把莺莺的丑闻和立夫莫愁说,这是势不可免的,而且黛云仍然是常到王府花园儿来探望他们。 立夫问:“你哥哥为什么⼲这些事情呢?他⽇子过得蛮好嘛。” 黛云说:“他?”这个字用強势的鄙夷腔调儿说出来“这些狗官若不弄到百万千万,是一辈子不満⾜的。穿长袍儿的要依靠着系⽪带的。他现在还想发更大的财,打算凭裙带关系当个军阀的小舅子呢。” 黛云说:“你能写。为什么不揭发这种妖魔鬼怪的丑事呢?” 莫愁对立夫说:“你要小心哪。” 立夫说:“我不怕。国全都恨死这一批人了。”莫愁说:“但是很多安福系的人现在还当权呢。他怎么也算咱们一个亲戚。” 黛云说:“你太封建。他也是我异⺟同⽗的哥哥呀。” 立夫问:“你真正不在乎吗?” “在乎?我会供给你一切的资料。” 木兰看着,一言未发。 莫愁说:“按道理,这些狗官,应当全部揭发他们的黑幕。可是他是咱们的亲戚,应当宽容他一二。而且不能用你的真名实姓。还是让别人去写吧。” 立夫说:“这些狗官若不给他们个当头 ![]() 莫愁说:“你是生物学家。为什么不研究昆虫,为什么不用你的显微镜?” 立夫说:“昆虫?我只知道有两种虫子。第一类:是军阀的小舅子。第二类:是想做军阀的小舅子还没做成的。这些都是我的虫子——这些寄生虫快把国中呑吃完了。”木兰说:“立夫,你是少见多怪。那种寄生虫哪儿都有。你知道一个接受法国府政的勋章的‘伟人’吧?他就是凭送给袁世凯一个妾才平步青云的。” 立夫说:“那又不同。他不是把自己的妾送呈御用的。他只是知道袁世凯喜爱那个 ![]() 莫愁一看立夫还不能就此止住,只好打圆场,以妥协结束。 立夫写作时打算用一个笔名,只把真名字告诉编辑。怀瑜、莺莺,以及吴将军的名字,巧予隐密。莺莺的名字改为“燕燕”因为莺莺燕燕常用以指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怀瑜”改成“卞宝”因为古时卞和发现了一块大巨的宝⽟。 立夫写了一篇故事,由陈三誊写。他模仿旧小说说书人的风格,着意描写莺莺的风蚤丑态。并没有说明是小说或是实真故事,莺莺在此小说里的特点是很容易辨认得出的。怀瑜的仁丹胡子提到了好几次,也分明说到他是卖国贼曹某的狗腿子。 这篇小说在京北的报上登出来,有些读者猜想“燕燕”就指的是莺莺,有些人一看就立即认出来。 莺莺把这篇小说拿给吴将军看,怪得很,吴将军大笑。莺莺说:“这篇小说真讨厌!”吴将军说:“这篇小说上对你的美丽 ![]() 这一揭发,最恼怒的是牛怀瑜。他觉得若公开采取行动,反为不美,因为等于自己承认是小说中的卞宝了。他给京北一个同僚写了一封信,让他调查清楚,并要编辑道歉,至少编辑声明那篇小说纯属杜撰,对当代人绝无含沙 ![]() 这时候儿,在京北有很多“通讯社”成立的目的是专向府政的机构每月领津贴,事情是不做,其存在的目的只是正常合法的勒索,所有府政的首脑儿人物,都愿意和他们保持友好的关系。每一笔向⽇本借到的款项,虽然不啻是京北 府政财政沙漠上的甘霖,那些通讯社也都得到好处,因为府政这项“油⽔”得向各机构善加分配才成。有的只要有津贴就领,不管是什么来源,甚至从敌对的两个政治派系。安福系的敌对方面也有一个这种通讯社。一看见孔立夫的小说,那家通讯社看到一个给曹章集团严重打击的机会。于是印了一篇类似的小说,就用牛怀瑜和莺莺的真名字,但只是“某”将军。怀瑜在京北的朋友事先风闻此事,因为这件丑闻已然成为茶余酒后的闲谈,那位朋友想贿赂那家通讯社,但贿赂被拒。 第二天,京北很多报上都登出那整篇的故事。在故事里,怀瑜的妹妹素云三次提到,都是名声极坏的角⾊。将军此次真正发了火,在被劝促之下采取了行动。事情闹大是没有好处的,但是必须采取惩罚行动,以満⾜他们复仇的愿望,并给将军增加几分面子。吴将军不能直接要求段祺瑞去办,因为他是奉系的人,并且奉系和直系的军人当时正联合反对段祺瑞的皖系。但是他给京北 察警局写了一封人私 ![]() 素云牵⼊这件丑闻,立即有了影响。黛云来了,告诉他⽗亲在报上看到这个故事时的情形。 “他正看报上那个故事,越往下看脸越⽩。那时候儿,我正和我妈在一间屋里坐着,因为我们刚吃完早饭,我们已经看完那份报,所以已经全知道了。我说:‘爸爸,这家报上也有这个小说。’他不想看,他嗓子里吼了一声,把报扔在地下。他说:‘看你哥哥和你姐姐做的事吧!咱们家多么难为情!这是莺莺做的,不是怀瑜,我知道。’他看见我还在微笑,瞪着我说:‘坏东西,你还有什么好笑的?’我说:‘爸爸,我们自己也得反省一点儿。我哥哥跟着汉奷曹汝霖⼲,也不是件有脸面的事。’我爸爸问:‘你怎么知道曹汝霖是汉奷?’我说:‘国全人都说他是汉奷,他当然是汉奷。’我爸爸向我狠狠的看,一句话也没说。我又想法子平平他的气,我说:‘您的孩子也不都是坏的呀。我若当军阀的姘头,您赞成不赞成?’他好像感到意外,对我说:‘当然不赞成。为什么问这个?’我回答说:‘我是跟您开玩笑。您总是说我哥哥我姐姐都像他们的⺟亲’。他说:‘是啊。都是那老婆子的功劳,与我没有关系。’他恨怀瑜和素云的⺟亲。他又接着骂他那老婆子。我妈和我静静的坐着,听着他骂。当然我妈听了心中 ![]() 这件事影响经亚更深,直接害到曾家的名声。 经亚来问荪亚和木兰:“谁写的那篇小说?” 荪亚说:“那谁知道?”木兰默不作声。暗香也知道作者是谁,但是没说什么。 经亚说:“我想写的人是立夫。” 木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觉得。他一向很恨怀瑜。” 木兰说:“即便是他写的,里头也没有关于二嫂的事啊。”经亚说:“不用怕。从现在起,我与她毫无关系。我想在报上登一个启事,断绝我们夫 ![]() 他病得那么重。” 木兰说:“这个很难。他若知道咱们曾家的名声都受到了牵连,他会和素云断绝关系的,那正合乎你的打算。在另一方面,他病得那么厉害,这件事会速加他的末⽇来临。我们若不让他知道,以后他知道了,他会怪罪咱们瞒着他,因为这和咱们家的名声有关系。” 经亚说:“这一步早晚要走的。我若不和那个婆娘一刀两断,她会把我拖累得更要命。我到办公室去,怎么有脸见同事呀?我要和她离婚,然后要娶暗香做正式 ![]() 暗香听到这话,走出了屋子去。木兰想起来,这件婚事不能往后拖得太久。 木兰说:“暗香也是人家的女儿,你应当把她明媒正娶,最好跟妈和桂姐商量一下儿。” 经亚去见⺟亲,说他要娶暗香做 ![]() 曾太太这时在 ![]() 曾太太和经亚进到屋里,她说:“我想咱们二老很受苦,也没个人照顾他,二儿媳妇又不生育。” 曾老先生问:“你打算怎么办?” 他太太说:“木兰有个丫鬟。我们大人也仔细看过,觉得她很合适,脸上没有怪样子。将来会是个贤慧的內助,经亚也愿意。” 经亚不说话,全指望他⺟亲和桂姐替他说。 ⽗亲说:“那么,好了,就办了吧。素云答应没有?”经亚说:“爸爸,我若娶暗香,就打算把她当做正式 ![]() ⽗亲问:“为什么?牛家若不答应怎么办?” “他们一定会答应。” “为什么?你有什么理由?” 经亚看了看他⺟亲,他⺟亲于是说:“我们本来不打算跟你说的,你别心烦。 ![]() ⽗亲问:“怎么回事?” “我们打算一直瞒着你,可是没有用。现在和她早断绝一天,对咱们家也好,对咱们儿子也好,现在牛家不会反对,因为事情都上了报了。” 曾先生的脸变了,鬓角上耝筋暴露。他说:“我原也知道。 她老跟那个子婊在一块儿。报上怎么说的?” 经亚把报上登的尽量轻描淡写说了一下儿。⽗亲要看那份报,经亚递了过去。他带着⽔晶眼镜细看的时候儿,既因年老软弱,又因怒气难消,两只手一直颤动。 他气 ![]() 在太太和姨太太面前,⽗亲口授那条离婚启事。然后他又思索了一下儿,又口授了致牛思道的一封信,大意是自己采取这一步,实出鲁莽,但曾家清⽩家声,不容玷污,万祈谅宥等语。 怒气已消,躺在 ![]() ![]() 他又对儿子说:“经亚,我们不慎,这次婚姻让你受罪。当初想总不会坏到这种地步。现在给你好好儿办一次婚事吧。 把暗香带来我看看。不能一错再错了。” 雪花原在外间听着呢,一切都听见了,一听见这话,赶紧跑去向暗香道喜,带她来见老太爷。 暗香走进来,后面跟着木兰和荪亚。暗香向老太爷请安,曾先生上下打量她时,她低垂着头。 老太爷问:“你会做⾐裳做饭哪?” 暗香回答:“会。老爷。” “你会读书写字不会?” 暗香脸红了,不说话。 木兰说:“她念过家百姓。⽔果青菜的名字都会写。” “你能真心伺候我儿子,照顾他穿⾐吃饭?” 暗香羞惭得不能回答这种问题,头垂得更低了。可是曾先生觉得这种愧羞淑静,就是她最好的回答。曾先生向她那低垂的脸看了一会儿,简短说了一句:“我答应了。” 桂姐说:“赶紧跪下给老太爷道谢。” 暗香跪在地上,给曾老先生磕了三个头。 桂姐又说:“再给太太磕头。” 暗香又跪下给经亚的⺟亲磕头,然后桂姐把她领了出去。 第二天报上登出了曾先生的启事。曾家派了个媒人向暗香的⽗亲正式商量安排婚事。 媒人向暗香的⽗亲说,新郞的⽗亲病很重,希望立即举行婚礼,就在下礼拜。暗香的兄嫂听说她就要正式嫁给曾家做儿媳妇了,对她特别亲热,为讨她 ![]() 经亚和暗香非常 ![]() 木兰说:“噢,现在你比我⾼了。你叫我木兰吧。” 暗香说:“那怎么可以?您比我大,我叫您大姐吧。” “可是我得叫你二嫂哇。” 荪亚说:“不要,像姐妹一样,大家叫名字。”暗香说:“我叫您姐姐,您叫我的名字。情形真很怪。最初您在山东德州遇见我时,我愿叫您妈。我的生活是连蹦带跳带转弯儿,就像‘九龙瀑布’一样。变化太快,太出乎预料。” 木兰说:“吉人自有天相。我有一个主意。现在你是少 ![]() ![]() 但是暗香仍然继续穿长袖的褂子。因为她过去受了那么多罪,经亚对她特别温柔体贴,那红疤痕就是她过去受苦的标记,经亚常去吻。经亚也愿把那个疤痕保持做一个宝贵的秘密,只许他见,只许他摸。 而暗香也常常把经亚前额的皱纹舒展开。这些皱纹,是经亚在过去数年痛苦的婚姻生活中形成的。由于爱情的魔力,过了一段⽇子,暗香居然使经亚的那些皱纹消失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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