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烟云是林语堂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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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京华烟云 作者:林语堂 | 书号:42338 时间:2017/10/5 字数:17299 |
上一章 第二十一章 木兰出嫁妆奁堆珠宝 素云吃醋唇舌逞毒 下一章 ( → ) | |
命相家也许会说错。也许,算命是一种艺术,而不是科学,就如同医生看病也是艺术,并不是科学。这种看法大概近乎真理。若是一个医生所宣布的诊断治疗是绝对的科学的定论,找有经验的老医生也就没有什么益处,若遇有急症,磋商会诊也就没有必要了。因为甲医生会问乙医生:“你以为怎么样?”我们外行是要相信绝对断然无疑的话,內行人,我们看来应当是持一副明确的态度,是他以实真情形具有了解把握的样子。所以,若是这样,命相家对人脸的分析,和医生对症候的诊断,也就颇为相似了。金、木、⽔、火、土,五种脸型实在没有严格硬![]() ![]() 莫愁若是嫁给荪亚,谁也会相信仍然是一对佳偶;木兰若嫁给立夫,也是一对佳偶无疑。不管这四个人的命是五行中的哪一行,他们都是相当好的细分的类型。莫愁,具有世俗的智慧,在富有如曾家那样大家庭,自然也会幸福的,因为她对好多细琐的事情都有趣味,对上对下都处得来。另一方面,木兰会改变立夫的家庭生活,会使他多做逍遥之游,会使他的⽇子过得更富诗情画意,当然也许一切事情不那么条理井然。木兰会觉得和立夫在苏州河的画舫上细品佳酿,是件乐不可支的事。她不是事事小心勤俭过⽇子的人,也许立夫会更为清贫,纵然如此,她也会别出心裁为立夫想出几种不太费金钱而新颖有趣的寻乐之法。不过立夫 ![]() 倘若当年有由男女自行选择的婚姻制度,木兰大概会嫁给立夫,莫愁会嫁给荪亚。木兰会公开告诉人说她正在和某青年男子热恋。那就是她的感受是神秘微妙,不可以言喻,是心猿意马,自己无法控制,这种情况和其他人间万事比较起来,则凌驾一切而上之。倘若木兰的热恋发生于今⽇,她会和曾家解除婚约,还我自由的。但当时古老的制度,还依然屹立不摇,她的一片芳心,虽然私属于立夫,自己还不敢把这种违背名教的感觉坦然承认,同时她对荪亚的喜爱,她也向来没有怀疑过。她对立夫的爱,是深深隐蔵在內心的角落里的。 实际上,莫愁是把立夫往回拉,勒住他,限制他;木兰是推动荪亚,把他刺 ![]() 木兰出嫁时是二十岁,是宣统元年。曾家正式向姚家送上龙凤帖,请求选择好⽇子,举行婚礼。随同龙凤帖,送有龙凤饼、绸缎、茶叶、⽔果、一对鹤、四坛子酒。姚家的回礼是十二种蒸食,表示同意。按照古礼,新郞应当亲自到女家去 ![]() 男女双方同意,木兰的婚礼要大事铺张,要算京北空前壮观的婚礼。第一,因为双方都有的是钱;第二,姚先生最喜爱这个女儿,曾家娶到这位新娘也最为光彩;第三,因为经亚那次结婚曾经办得有声有⾊,对这个儿荪亚也要公道,对外也要风光体面,曾家一定还要保持先前的气派;第四,因为木兰的⽗亲对钱已经看得很开,大把花钱,没有比嫁一位掌上明珠更风光了。这就是人在福中要享福,莫在福后空回想。财富,在黑暗天空中放出的烟火,看来是霞光万道,光彩耀目,结果只是烟消光散,黑灰飘落,地上留下些乌焦的泥巴烟花座子而已。 姚先生真是事先忙了几个月,向福建定制特别的烟火,一则由于运费⾼,一则由于特别请了一个制造烟火的师⽗,远自福建来到京北,这就花了将近一千块钱。阿非和⽗亲在南方时,曾经和⽗亲见过那种烟火,他也曾经告诉过他姐姐和红⽟那种烟火的美妙。 请的客成百上千,包括⾼级员官,満族的王公、公主,那时节,袁世凯已经罢黜还乡,在他的故里投闲置散,隐居度⽇,但是他送来的喜幛立即和牛尚书,王大学士,及几位満族王爷的喜幛悬挂在一起了。送喜幛的名字,都在曾府几个大厅里挂着,就好像朝廷上觐见的名单一样——那些堂皇的名衔如军机大臣,噤卫军统领,九门提督,直隶总督,山东总督,満族的王爷。 曾府那么一大片房子,都装饰得焕然一新。这年夏天,老祖⺟⾝体満硬朗,她早就盼着这件喜事大热闹一番。因为喜事是在十月初,已经凉风刺骨。第一大厅的隔扇拆卸下来,跟前后石头院子连成一个⾼台,支起杉篙架子,搭起席棚,约四十尺⾼,把整个院子和侧院儿都罩起来,所以人一进去,在走过了绿底噴金的四扇屏风之后,就犹如进⼊了一个八十尺深的大厅一样。里头,三尺⾼的红蜡烛,照在四周墙上挂得密密扎扎的红丝绸幛子上,幛子之多,挤得把幛子大部分重叠起来,只剩下送总部幛的人名字露在外面。幛子上一尺见方的字,有的是金的,有的是镶金边黑绒的,令人觉得満堂红、満堂金。顺着石台阶儿走,通到里面正厅,就是举行婚礼的喜堂。喜堂中间宽大明敞,正中挂着涛贝勒的喜幛,左边儿是军机处大臣那大人的,右边儿是王大学士的。这三个喜幛的左右,紧接着是素云的⽗亲牛大人以亲戚的名义送的。另外一个是曾太太娘家的人送的,是舅舅的⾝分,虽然没有功名,但是代表曾太太娘家,所以也十分重要。 花匠、木匠、油漆匠,一直做了好久,弄得各处焕然一新。西边通到里面的繁复住宅的一条游廊,整个油漆一遍,墙壁粉刷一次,窗子和顶棚重新裱糊过。祖⺟已经搬到后面正院儿,家人去请安问候还方便。曼娘最先住的房子的东南面那个院子,原是祖⺟住,现在素云搬进去,两栋房子之间由一个狭窄的走廊和花园隔开。在西边儿有一个藤蔓爬満的假山,把素云的院子和另外一个小院子隔开,那个小院子里住的是塾师方老先生,再往远处是一栋老旧的大厅,因为靠近一带有树的空地(也靠近姚家宗祠及一堆破瓦砾),为夏季纳凉建筑的。那个大厅去年已经改成住房,住起来很慡快舒适,夏天曾先生的桂姐在里头住。这是曾家这栋大住宅西南院子里最偏远的房子,穿过月亮门儿,可以看见那片空旷的地方。在商量办这件喜事之前,曾先生决定把这栋房子让给他儿子荪亚住,因为曾先生记得木兰是那么喜爱这一带的空旷景⾊。在这一带空地上已经清理出一片地方,搭成一个临时用的戏台,要在这个戏台上唱三天三夜的戏。靠北有一条小路,通到正开向曼娘的院子的背面的一个门;后面是静心斋,曼娘和她⺟亲由山东刚来到曾府时,曾在里面住过。 婚礼的⽇子越来越近,要准备的事情实在繁多,电报局的职员有一部分借来帮忙,有些山东的亲戚,山东同乡会的职员,在婚礼举行之前就来到曾府住了一个礼拜,大家分配事情做,有些人送喜帖,有些人收礼金礼物,有些人登记礼金礼物,有些人记帐,发放送礼的仆人赏钱,有些人去雇戏班子和唱大鼓、说书、杂耍的艺人等等,安排花轿在街上进行的执事旗、牌、罗、伞等,还给他们租行头,安排花轿,找饭庄子办筵席,从同乡会借家具,等等等等,一言难尽。四个仆人专管照顾全宅第之中的蜡烛,灯火,喜幛等悬挂的东西;四个仆人专管打扫地,收拾桌子;两个仆人照顾桌子上的银餐具和象牙筷子;另有八个人,在照顾家具的一批人协助之下,专管准备茶⽔,给客人倒茶。这些工作严格分为伺候前面的男客,和后面的女客,以大厅为界线。女客在第三厅容纳不下的时候儿,就在静心斋,第三客厅以西的悟元堂招待。 这千头万绪的事情开始安排之时,老祖⺟就说一切都要照去年经亚结婚时候儿那个办法;不过,因为她老人家今年福体康泰,心情极好,又因为特别喜爱荪亚和木兰,只要有人提说加添点什么,她都答应,譬如在家里搭戏台唱戏,经亚结婚时就没有。全家看见老太太兴致那么⾼,大家都⾼兴,处处儿讨老人家 ![]() 初六那天早晨,就是婚礼的前一天,曾太太,桂姐,曼娘,以及曼娘的⺟亲,荪亚,经亚,都凑在祖⺟的屋子里。曾太太问经亚是不是一切准备已经齐全。经亚是曾家的长子,他负责指挥外面一切有关男人的事情。他回答说:“吹鼓手和其他乐队都定好了。今天要做的就是从同乡会借家具。喜幛还会接着有人送,也得挂起来。筵席,蜡烛都有人专管,用不着躁心。只有东边儿的厨房还没有完工,今天收工以前,炉灶、烟囱都要弄好,明天好用。目前只有一件⿇烦。就是明天还有一家重大的喜事,去年素云坐的那有花玻璃的喜轿,人家已经租出。全京北城再没有那个样子的第二顶了。不过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去年三月涛贝勒第三公子结婚的时候儿,新娘坐的是一辆马车。现在风俗习惯慢慢变了,咱们也大可以那么办。” 老祖⺟说:“这倒是好主意。你去找涛贝勒夫人,去借那辆马车吧。一辆马车,四匹好马,马头上装饰上丝绸彩饰,金红天鹅绒的花儿,看起来好神气。” 素云对她丈夫说:“我不相信你在京城就找不着一顶花轿。何必一定要和我坐的那顶轿子一样呢?” 爱莲说:“我想坐马车是个好办法,又新鲜,又壮观。”雪花说:“讨 ![]() ![]() ![]() 荪亚看了看这个丫鬟,没再说些什么。 曾太太说:“就那么办吧。你找人去向涛贝勒家借马车,告诉人家明天接新娘,千万别来晚了。” 素云说:“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么,就这么办吧。”素云说着看了经亚一眼。经亚出去之后,她又对别人说:“好像外头什么事情都要等他办。这几个礼拜以来,他都瘦了好多。”祖⺟说:“给自己弟弟的婚事忙,也是份內的事。咱们也不应当太讲究,太浪费。不过,佛爷保佑,事事平安。小三儿是我最小的孙子,木兰又是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姐小。看了他们的事,我死也安心了。她近来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一年多她没来看咱们了。姑娘羞惭,也是自然的事。”曼娘说:“ ![]() ![]() 曾太太说:“今儿下午送嫁妆,听说有七十二抬呢。” 曼娘说:“锦儿跟小喜儿也是这么说的。” 爱莲说:“我等着看都等急了。一定会叫人看花了眼呢。”桂姐说:“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因为两家都答应把这件喜事办得热热闹闹的,新娘家当然也会尽力而为。木兰是他们特别喜爱的女儿。他们家又有的是钱。” 一提到钱,素云有点儿气恼。她出嫁的时候儿,陪嫁的四十八抬,那已是很风光了。现在听说木兰的嫁妆是七十二抬。她认为自己是曾家最富的儿媳妇,当然不错。她知道木兰有钱,但是从来没梦想到木兰的嫁妆会胜过她的,她像故意要把她比下去。 素云于是说:“咱们的运气不错。也许咱们不但把姚家的姐小娶过来,姚家半份儿家儿也落到咱们手里了。”曾太太有点儿生气,她说:“说实在的,多少抬的嫁妆倒没什么要紧。咱们娶的是人家的姑娘,不是人家的东西。再说,没看见姚家的东西之前,咱们也不能说什么好坏。” 素云一听,回到自己房里生闷气去了。 下午三点钟光景,木兰的嫁妆开始陆续到来。除去新郞这边派去的八个人去 ![]() 送嫁妆的行列昅引了好多群的观众,把东四牌楼的 ![]() 所有这些盒子东西都到达,新郞家觉得真是气派不凡,大出意外。曼娘说:“木兰是我生平所见最有福气的姐小了。这么多的好东西,若送给一个没有她那么美的新娘,就把这些东西蹋糟了。” 但是华太太站在街角儿的前排,瞪着眼看着这些东西过去,尤其是金元宝和⽟器,觉得眼睛也随着一抬一抬的过去,眼睛都要随后飞去了。她回家之后,决定和体仁彻底谈一谈,叫他要和⽗亲和睦相处,不要太任意胡闹 ![]() ![]() 体仁说:“嘿!你知道我⽗亲为什么要把那么多珠宝,那么多东西给我妹妹吗?他是跟我赛,看谁往外扔的钱多呢。他到南洋去了一趟,拿了十万块钱——老天爷才知道他存什么心!这次婚事又花了一万五千块。他若一直这么花,几年之后,我们就花得精光了。你不要小看木兰结婚那天戴的钻石别针儿。那一个小东西就值五千块钱。” 华太太问:“为什么你妹妹倒比你结婚得早呢?”“我也不知道。这是赶巧吧。三年前我要到英国去的时候儿,木兰的亲事就说定了。事情就是赶巧的!” 华太太在心里,开始给体仁想主意。 再回头说木兰的喜事。嫁妆行列、宴席、唱京戏、音乐。这一切都是一个宝贝的陪衬而已——那个宝贝就是木兰。倘若富贵荣华是人在世的福气,是红尘中美梦的实现,木兰是有了。可是出嫁那天的早晨,木兰像别的新娘一样,她也流了几滴眼泪。那几滴眼泪是从她最意料不到的心窝的一角儿里,流出来的。她把阿非叫到她屋里去,眼里噙着泪,把她书桌子上用的一个圆环⽟镇纸送给阿非,算是临别的礼物。后来阿非一直放在自己的书桌子上,永远没有离开过。木兰跟阿非说:“你姐姐就要到别人家去了。三姐还在家。你要听她的话,遵从⽗⺟的教训。你十一岁了。要立志做好人,做个名人,不要像哥哥那样儿。你要给姚家争气,我们姐妹也会脸上有光彩。立夫来了,你尽量跟他在一块儿。跟他做朋友。哥哥现在是没指望了。姚家将来的希望,就全在你⾝上。我们姐妹是女孩子,没有用。你和爸爸在南方的那几个月,你不知道我们的⽇子是怎么过的。”她话说完之后,泪已经流到眼圈上来了。 姐姐眼睛里的爱是那么真挚,阿非后来一直字字记在心里,常常用心想。这几句话在阿非成长的那些年,一直使他规规矩矩,后来他每逢提到这件事,就非常感动。他姐姐的这些爱,比⺟亲的爱还重要,在他一生当中影响太大了。 在古老的国中,一个人若向上,若要強,就在于要光宗耀祖,勿坠家声,勿败家产。只有这样,才能说明国中的传统道德,进德修⾝的重要,以及在国中文化历史中无所不在的老生常谈,和永无止息的道德说教,这套大道理会跟人一辈子,到人进棺材而后已。 这也是因为木兰极愿生为男儿汉,她才把重振家声,把自己不能达成的热望,灌注在她弟弟的心里。在那个时代,生为女儿⾝的人,曾经怀有不能实现的梦想,不能満⾜的雄心,一出嫁就受了挫败的希望,这些愿望后来一直潜伏在 ![]() 木兰说过,她嫁得算是如意,虽然她从来没和立夫真正恋爱过。她嫁给荪亚,良心上是一片清⽩。荪亚爱她。她知道。婚后她会爱荪亚,她也知道。在这种爱里,没有梦绕魂牵,只是正常青年男女以⾝相许,互相敬重,做将来生活上的伴侣,只是这么一种自然的情况。只要双方正常健康,其余就是顺乎自然而已矣。若想使 ![]() ![]() ![]() ![]() ![]() ![]() ![]() ![]() ![]() 木兰的婚礼庄严而肃穆。新娘,为万众注目的中心,美如満月,以前没见过她的男男女女,见其美貌,都为之咋⾆。除去她眼睛的 ![]() ![]() ![]() 奈何! 时代正在改变,木兰的思想也新了,她不像一般新娘那样,两眼下垂不敢仰视,她也并不紧绷着脸不敢笑。那并不是两片嘴 ![]() ![]() 喜宴进行期间,木兰和新郞一直到各桌上向客人敬酒。荪亚简直乐不可支,人只看见他露着牙笑,不知他的眼睛飞向何方去了。离开了宴席之后,木兰必须赶紧准备客人去闹洞房。她正换⾐裳,桂姐告诉她荪亚的几个同学闹洞房来了,祖⺟派她阻止那几个年轻人不要胡闹。 逗新娘的风俗就是要把新娘逗笑,可以说种种的笑话,或是口头的玩笑,有时也有实际行动的玩笑。可以新郞新娘有种种令人难为情的请求,前来逗挑的青年则大声帮腔赞成。以前,新娘的微笑是给丈夫看的,现在则可供外人一 ![]() ![]() 桂姐说:“素云的弟兄们可来了,他们在京北城是最出名会戏弄新娘的。不过祖⺟也告诉素云叫他们规矩一点儿,他们不敢不听话,因为他们是新郞的亲友。你怕不怕?”木兰回答说:“不怕。不过我的鞋有点儿紧,穿一整天要憋死人了。”她又问:“曼娘在哪儿?” “她在外头呢。因为她不是大全福人,按规矩她是不能进新房来的。”因为曼娘是寡妇,不能进新房。 桂姐说:“孔太太和她儿子、女儿也在外头呢。”木兰说:“噢!立夫哇?!”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能跟他说句话吗?” 桂姐说:“不行,我和他不 ![]() “你告诉荪亚跟他说,叫他进来,站在客人那一边儿。客人里头有这种人很有用。我并不怕逗挑,我怕耝野。” 那一群人进来了。荪亚的一个同学,姓江。他长得大胖脸,脸上的⾁会 ![]() 说故事的那个姓江的拿了一张纸,用⾆头蘸 ![]() 那个胖家伙说:“不行,不行。我不⼲。新娘都笑了。现在还叫我逗笑儿?我等于守门儿的抱着球往自己门儿里踢。这不好玩儿。我算了吧。” 可是大家伙儿一定要他遵从新娘的意思再说一个。他只好又开始说: “从前有一个人,最容易忘事。一天他肚子疼,就到大树下一块空地去解手儿。把扇子放在树枝子上。他立起来一看有把扇子,很⾼兴说:‘是谁把一把扇子放在这儿了?’⽩找到一把扇子,心里好得意,就迈步走。不想一脚踩在自己的屎上。大喊说:‘天哪!是谁闹痢疾,弄得这儿这么脏?’”木兰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荪亚说:“老江,我想你最会学动物叫。给我们学个猪叫。学猪八戒吧。” 于是那个小伙子开始装醉,像《西游记》里的猪八戒一样,绕着屋子一边手舞⾜蹈一边学猪叫。但这个,木兰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立夫知道怎么办。于是说:“你看,这次你没能招新娘笑。再来点儿更有趣味的,学学驴叫吧。” 姓江的这小伙子,现在一个人包办了洞房里的全部表演了。他把两只手放在头上,像驴耳朵一样,向新娘新郞走过去,开始学驴叫。木兰还是不笑。立夫看了看新娘,他说: “新娘,你应当笑一笑。这个驴不是叫得很好吗?” 木兰立刻明⽩立夫是正在帮助她。抓住这个暗示,她立刻微笑说:“江先生,您真是多才多艺。谢谢您费心表演,使大家今儿晚上都很快乐。” 事情到此突然一转,大家都感到十分意外。新娘说的话似乎是和来开玩笑的人宾主易了位。姓江的这个小伙子觉得自己表演供新娘乐娱,简直成了个傻瓜,只好摇了头摇溜出去走了。因为新娘居然向闹洞房的道了谢!这可以说是个反⾼嘲。以后别人没有再起哄开玩笑的了。牛东瑜走出去看京戏的时候儿,他和他哥哥说:“我一辈子还没看见闹洞房的人倒被新娘给耍笑了呢。这真是个摩登姐小呀!” 客人散了,可是新娘新郞还得等,因为也许还有客人进来看新娘。荪亚的同学走了以后,荪亚向立夫道谢,感谢他的帮助解围。木兰说:“谢谢立夫哥。”于是一同笑那个闹新房小伙子的窘态。 立夫告辞要回去,他说他⺟亲和妹妹等着他回家呢。客人现在渐渐散去,但是奏乐之声,仍然可以听见,由窗子往外望,木兰仍可以看见花园里灯光明亮。到了半夜,声音才沉寂下来。这时锦儿和伴娘才帮着新娘卸装,之后,请新娘安歇,他俩出来,顺手把门拉锁上。 那天下午,新郞新娘饮“合卺杯”时,木兰曾经和荪亚说了几句简短的话。在别人散去之后,忽然就剩他俩在屋里了,这时,他们没有普通新郞新娘相对如陌生人那份儿尴尬拘束。 现在木兰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脫下太紧的鞋,弯下 ![]() ![]() 木兰问:“你看什么呀?” 荪亚说:“我看你哪,妹妹。” 他过去要帮忙。木兰赶快把穿着袜子的脚放下去,说: “这跟你没关系。这双新鞋太磨折人了。” 荪亚请求说:“妹妹,我给你柔一柔吧。” 木兰把食指在脸上一画,半害羞半得意的样子说:“好意思!”但是荪亚弯下 ![]() 木兰的心怦怦的跳。荪亚问:“你还记得我们在运粮河的船上,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吗?” “当然记得。你还记得在你们老家山东游泰山时,我们俩争论,说什么‘贵处宝山’,‘敝处小山’吗?” 荪亚立起⾝来,引木兰到 ![]() 木兰这位新娘第三天,一早起来,真是快乐幸福。伴娘赶快前去道喜。新娘必须向全曾家的每一个人“敬茶”算是正式见面,由祖⺟开始。每一位长辈必须在茶盘子里里放一件礼品,算是见面礼。这一天有午宴,招待第一天没招待过的客人;晚上又开宴席,请新娘全家,叫做“会亲戚”在下午,木兰抓住一点儿机会,在新房里小睡一下儿。她是需要睡眠,但是刚刚打盹,就听见锦儿在外头和一个丫鬟小声说话。锦儿用脚尖儿轻轻走进屋里,木兰听见她又轻轻走出去,对人说新娘刚睡着。 木兰叫:“锦儿,有什么事儿吗?”锦儿就进来说:“石竹在外头呢,她说全家都在祖⺟屋里,他老人家很⾼兴。新郞也在那儿,祖⺟派她来看您是不是有事。老人家希望你也过去。我刚才看见您正觉睡,没惊动您。您大概还没怎么睡。”木兰说:“我只是打了个盹儿。我怎么能真睡得着?现在什么时候儿了?” “大概四点。我们家五点钟来吃晚饭,有一位舅妈和她的小孙子要看新娘。” 木兰问:“哪一位舅妈?” 锦儿说:“我也没见过,我听说她是太太的表亲,住得离京北不远。” 木兰坐起来,赶紧收拾停当。石竹现在正在门口儿带着小喜儿,羞羞惭惭的微笑,不敢进屋去。 木兰说:“石竹,小喜儿,进来。你们俩为什么没伺候你们太太呢?” 石竹解释说:“小喜儿央求我把她带来看新娘的唱时钟。”小喜儿说:“她也是要看。对不对?是桂姐告诉我们的。” 木兰叫锦儿带着那俩小丫鬟去看那个金钟。到一个钟头和一刻钟的时候儿,一个小铃儿受到庒力,就发出音乐声音。 两个丫鬟都看得 ![]() 小喜儿说:“桂姐告诉老太太,说新娘把闹新房的人弄得很窘,大家听了,觉得好有趣儿。” 木兰又问:“二少 ![]() ![]() 小喜儿回答说:“没有。”现在她们都已准备好,但是小喜儿不愿把那个唱时钟放下,一定让木兰拿给老太太去看看。 木兰到了老太太屋里,差不多全家都在那儿,屋里因此挤満了人。祖⺟倚在她的卧榻上,伺候她的丫鬟石竹立在一旁,大卧榻上和她对面坐的是一位年约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上穿的可以说是穷人家的好⾐裳,看来人还満硬朗,就像乡下那些年岁大而健壮的老太太一样。他的孙子有十岁大,穿着一件没洗过的新⾐裳,⾐裳长得多两寸。曾先生和曾太太坐在比卧榻低的地方,桂姐凤凰站在⾝后,曼娘的⺟亲坐在另一边儿,曼娘则站在⺟亲⾝后,雪花则更在他们⺟女⾝后。木兰在早晨已经正式见过全家,这一次只是非正式的家庭聚会而已。站在外面的丫鬟先通报木兰来了,屋里听见了就一阵动 ![]() 曾太太说:“您不必动了,妈。”祖⺟说:“她是新娘。今天我敬他是新娘,以后她敬我的时候,就要伺候我,把家事管得合规矩,有条理,生男育女。咱们家的事不 ![]() ![]() 木兰一进来,祖⺟就哈哈大笑着 ![]() ![]() 木兰看着屋里全家人微笑说:“真对不起,我来晚了。”现在她穿的是一件绣花红粉袄,下⾝是绣有云头儿海⽔波纹的密褶子,比婚礼当天穿正式礼服,显得更为窈窕。 ![]() ![]() 曾太太说:“这是你舅妈。以前没见过。” 锦儿随着用茶盘端来了一杯冰糖茶。木兰接过来,递给这位新舅妈。 木兰正式叫了一声“舅妈”那位老太太在棉袄的兜儿里,掏出来两块银元,放在茶盘儿里说:“哎呀,侄女儿呀,你就像过年人家买的那面人儿一样啊。” 木兰把茶盘子 ![]() ![]() 祖⺟说:“我这个孙子媳妇哪儿会愁没有珠⽟戴呀!”这位乡下老舅妈攥着木兰的手,开始细看她的戒指儿,臂镯。她手摸索着翡翠镯,大喊说:“在京北整个儿的珠宝市儿,我恐怕你也找不到一对像这个样子的。我今天看见这种东西,真是有眼福哇!小福,”她叫她的孙子说:“小福,你要好好儿念书,将来做官儿,也娶一个像她这样的穿戴讲究的新媳妇。” 石竹在祖⺟耳朵底下小声说了句话,祖⺟就说:“孙子媳妇儿,拿你那个金表给我看。” 木兰从兜儿拿出来,递给祖⺟。石竹告诉祖⺟怎么按才能响。一听那表一连串儿的音乐声,祖⺟好 ![]() 木兰说:“不要紧,让他看吧。”说着把表递给他,可是他害怕,不敢拿,手缩了回去。曾太太说:“让我看看。”木兰便递给了婆婆,孩子们都跟过去看。 曾太太对新娘说:“坐在这儿。”用手指给她靠近自己的一个座位。 木兰说:“大嫂还站着,我怎么敢坐呢?”于是曼娘坐下。祖⺟说:“这都是家里自己人,随便在一块儿说话儿。大家都要轻松随便,谁也不要拘礼。”木兰才坐下。那个表在大家手里传来传去,连别的丫鬟也来看。 乡下舅⺟说:“光绪二十六年,外国兵抢皇宮的时候儿,有好多人看见外国的洋闹钟。可是我总没听说有这种少见的宝贝。这一定是皇宮里来的。不知道这个表有几百年。”木兰说那是她⽗亲从新加坡买回来的。 祖⺟想到素云,问她为什么没在屋里。 经亚说:“我想她大概有点儿头疼吧。” 祖⺟说:“叫她来。全家都在这儿。说我让她来。” 素云一直自己在屋里坐着,有点头疼,她说是这几天为喜事忙的。但是真正原因,是她觉得自己在曾家原先那最富的儿媳妇的地位,如今受到威胁了。她的家是比木兰家富,但是富有之家在嫁女儿上,却不一定都会像姚家那么奢侈阔气。现在她出现了,出乎大家的意料,穿得朴素,没戴珠宝。 祖⺟向她那个乡下舅妈介绍说:“这是我的二孙子媳妇儿,她是度支部牛大臣的姐小。” 素云发现屋里有一个満脸皱纹的乡下老婆子,只点了点头儿,就在低处的座位上坐下。 乡下舅妈问:“她爸爸就是牛财神吗?” 祖⺟说:“一点儿也不错。你在乡下也听见了他的名字?”老婆子喊说:“怎么没听见!京北城外,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牛财神和马祖婆的。人都说他们家有金窖银窖呢。他们的门房儿都有成千成万的大洋,在城里有几家当铺,在乡下还有地。前天,门房儿的他妈做寿,朝廷的大官还送礼呢。怎么阔家的姐小都嫁到咱们家来了!” 素云虽然不明⽩她家门房儿的事,也觉得很受到了恭维。大家的眼睛都转过去看她,但是她没说什么话。曼娘坐在她的上面,把那个表传给她:“这是新娘的表,我们刚才正传着看呢。”说着一按弹簧,表就响起来。 素云显着不耐烦的样子说:“噢,这倒很好玩儿。”连伸手去接也没有。曼娘碰了钉子,拿着那表走过屋子,还给木兰。木兰深悔不该拿这个表来。但是曾先生还没仔细看过,现在开始拿过去玩儿,按弹簧响了好几次。 他说:“这个很好。老年人晚上睡不着觉,可以按这个表掌握时间,省得点灯看了。” 木兰说:“爸爸,你若爱那个表,您就用吧。我请我爸爸从新加坡再买一个来。” 公公说:“我只是说一说,”又把表递回来,但是木兰站起来,双手接过,送给婆婆:“就拿这个小东西儿孝敬您两位老人家吧。” 婆婆说“我已经收过你的礼物了。” “您就收下好了,算对于当年救我命的,一点儿感恩的表示吧。” 祖⺟又玩笑说:“这是公公当众接受贿赂啊。小三儿,我可不许你欺负她呀。这件婚事真是天作之合。”大家都看荪亚,他只是微微的笑。 桂姐说:“老祖宗,您让我把事情说一下儿。荪亚的这位新娘,不会受她丈夫的气,也不会受别人的气。若有人能欺负她,我蹲在地下让您老人家当凳子坐。老祖宗,您告诉木兰别欺负小三儿就好了。您没看见我们这位新娘怎么捉弄闹新房的人丢脸呢。” 祖⺟说:“好孙子媳妇儿,你告诉我你怎么捉弄他。”木兰说:“您别信她。我只是向那位青年人道谢,谢他费心说故事。没有别的。老 ![]() ![]() 桂姐说:“您听,她说得多么好!”祖⺟非常 ![]() 做⽗亲的先⾼兴地微笑了一下儿,然后说:“曼娘,你来到我们家已经五年了,我在你做人做事上,没找到一点儿过错,这都得归功于你⺟亲的教训。经亚和荪亚,你们都是已婚的。我这两个媳妇都是出自好家庭,教养都很好,甚至比你们还好。我们做公婆的非常満意。这一家现在是在你们年轻人手里。我们老年人不久也就该退下去了。治家之道只在两个字上,一个是忍,一个是让,我很⾼兴看见木兰把表让给别人。并不是在乎这个表,而是在于这个让的道理,要自己退让,要顾到别人。你们做儿媳妇的,在家都受过教育,用不着我来说,你们的第一个本分,就是帮助丈夫。一个姑娘家受的教育越好,在家里就越有礼貌。若不然,念书有才学,反倒有害于人品。要孝顺婆婆,伺候丈夫。帮助丈夫,也就等于孝敬我。” 这一段话说得很好,也很谨慎,但是德 ![]() ![]() ![]() 木兰的家里人现在来“会亲戚”了,大家到外面客厅去接待。爱莲走近木兰问:“那个表多少钱买的?” 木兰说:“我不知道。是我爸爸给我买的。” “你若再买一个的时候儿,你能不能请你爸爸也给我买一个?” “你若真喜 ![]() 素云这时站得不远,对小爱莲说:“你若买,就买两个。一个自己用,一个送给将来的公公。不然将来结婚的时候儿,还得再从新加坡买,不是⿇烦吗?” 木兰听见素云讽刺的话,忍住不回答,装做没听见。 木兰家的来人没有待多久,因为这种“请宴”只是一个形式,主人知道他们也不会真吃的。 新郞家极力称赞木兰的规矩礼貌,莫愁也很受曾家赞美。 第四天新娘回门的⽇子,丈人家要正式请新郞。一对新人要早起,要在太 ![]() ![]() 新娘回门的宴会只是自己一家人。木兰虽然是只离开家三天,现在回来好快乐,看见阿非非常⾼兴,荪亚也很喜 ![]() 那天晚上,晚饭之后,立即举行早已说好的放焰火了。阿非好像是自己在任命为放焰火的主持人,又是焰火的说明人。他一整天焰火不离口,也看着焰火匠在房子西边靠近宗祠的那片地上立起一 ![]() 一套不同的焰火摆在横杆子上,从二十尺⾼的木头柱子上伸出来,就像一排帆桁一样。引信的时间和各焰火之间的联系安排的恰好,第一次火花冒完了就自动紧跟着第二次。在焰火开始之前,那些焰火在横杆子上悬挂着,就像许多纸包和折叠起来的竹框子。不过这些纸包必须排列好,保护好,不要接触火星,免得还不到时候儿就着火燃放起来。柱子的端顶是一只仙鹤,开始的时候儿,由仙鹤嘴里噴出火焰,⾼ ![]() ![]() 的确不错,忽然从竹框子里猛跳出来一个红猴子,⾝子被照得通明,由后面火力的推动,飕飕的旋转,从⾝后放出一圈儿发出嘶嘶声音的火花,所以站在木柱子附近的孩子妇女的脸,突然照得很清楚。 阿非兴⾼采烈的喊:“这叫猴子撒尿!” 再后,是一个大西瓜裂开,火星四散,发出一连串的炸爆声。红⽟怕得用手堵住耳朵。阿非说:“这有什么可怕。这后头是葡萄。”阿非好像把整个的顺序都已记住。等西瓜里最后的那些熔渣消失了,果然掉下一串串又紫又⽩的葡萄,默默无声的放光,照亮了下面的一切。每个人都为之咋⾆ ![]() ![]() ![]() ![]() ![]() ![]() 红⽟最喜爱最后的人物图,每一个最后燃烧消失,她就立刻喊叫:“不要烧掉!⼲什么要烧?我要永远看哪。”焰火都放完之后,她很失望,问:“放完了?” 阿非说:“放完了。焰火当然早晚要放完的。” 红⽟说:“那么我再不看放焰火了。” 阿非带着红⽟走后,荪亚对木兰说:“看看你那个小表妹,她那副伤心的样子,太多愁善感了。”红⽟站在那 ![]() ![]() ![]() 在整个燃放焰火的时间,那个焰火匠,是个老年人,辫子 ![]() ![]() ![]() 木兰的新婚庆祝就这样结束。可是红⽟还吵着要千年万年永远点着不灭的灯笼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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