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烟云是林语堂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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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京华烟云 作者:林语堂 | 书号:42338 时间:2017/10/5 字数:8626 |
上一章 第十五章 沐书香寒门出才俊 别美婢绔绔痛出洋 下一章 ( → ) | |
第二天早晨,全家到前门火车站去送体仁,只有他⺟亲没去,她在家里哭,珊瑚陪着她。在姚家这是一件令人奋兴不寻常的大事,因为在姚家还从未有亲人离别过。立夫也到火车站送行,和大家在火车站相见。他和木兰姐妹到车上去,在最后几分钟和体仁再说几句话。火车快要开时,荪亚和经亚才冲进火车站,那时别人都已经从车上下来。所以他俩只有一点儿时间和体仁![]() ![]() 大家出了火车站,他们的马车就驶近马路边儿来。姚先生请立夫跟他坐一辆车回家,但是立夫说他家离火车站不远。他要走回去。姚先生说:“虽然体仁不在家,你在假期有空儿还要常来呀。”立夫答应常去。于是他立在一旁,看着他们上了车,向他们行了礼,看着他们的车轮转动离开之后,自己才步行而归。 姚先生一言不发,拉过阿非的手握起来。他感觉对体仁也过于严厉了一点儿,平常恐怕对他太冷淡,中间的距离也许保持得太大了些。于是决定对阿非不要再犯那种⽑病,对小儿子要像对女儿一样的亲爱亲切才好。 在车上,木兰说:“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咱们家减去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亲问道:“你想他今后会改吗?”这时他⽗亲也许想到自己的青年时期,并且觉得儿子的野 ![]() 莫愁说:“现在他有这么一个好机会,出洋多见识一下,再受好大学的名教授指点,也许会改的。” 但是她⽗亲说:“你年轻,才说这种话。咱们家有钱,所以就应当花。其实,出洋不出洋,和一个人的学问没有什么关系。求学和做人,随时在哪儿都学得到。你看立夫跟他们分手时候儿的礼貌风度。在长辈面前,他知道何以自处,而且态度从容,能获得人对他的敬重。这些也要到外国去学吗?” ⽗亲说完这些话之后,姐妹俩再没说什么。 对立夫而言,他步行回家之时,对今天的事,则另有一种看法。看到别的年轻人出国求学,他也不知道是嫉妒呢,还是一时 ![]() ![]() 立夫也觉得姚家曾家的生活等级,是⾼⾼在他之上,他是无能为力的,他和体仁的友谊并没有加深,因为体仁只是同情他批评富贵人家,或者在学校里写些对历史翻案 ![]() ![]() ![]() ![]() 他,他⺟亲,他妹妹三个人,在四川会馆里住着三间房子,从他生下来就在那里住。门前有一片空地,有一条脏⽔沟,他从童年就在那棵大柿子树下玩儿。甚至他⽗亲在世做一个低级员司之时,他们也就住在那儿,因为不用付房租。虽然他⽗⺟已然积蓄了点儿钱,在南城买了一栋房子,但是把那栋房子租了出去,每月可增加一点儿收⼊。他⽗亲去世已经那么久,他们还能继续住在那儿,当然与傅先生的势力有关系。四川会馆的门房儿,说亲眼看着立夫长大的,立夫觉得自己也亲眼看着那个门房渐渐衰老,变成了祖⽗。四川会馆大门的门框、门道、门前的那一对石狮子,对他之 ![]() 那栋房子有一个绿门,正中有个红圆心,门里有一条通道,左转通到一个方砖墁地的庭院。他们那一套房,由院里经过一个小窄门儿进去,房子是传统式的两明一暗,就是两间不隔开,做客厅、书房、饭厅用,另外一间在一头儿,做寝室。他现在还跟⺟亲共住一间,小妹妹和⺟亲睡一个 ![]() ![]() 院子里铺着古砖,有的已经破碎,院子中间摆着一个孩子做的⽇晷仪,架子是立夫找到的断石碑,有二尺⾼,找到之后,央求门房儿替他扛进去,就立在院子中间,立夫在上头放了一块灰⾊的砖,有一尺见方,砖上面有一个一⽑钱买的⽇晷仪,是一个木匣子,上面标出钟点儿时刻,一 ![]() ![]() ![]() 他还做了一个更大一点儿的东西。有一次,他把一 ![]() ![]() ![]() ![]() ![]() ![]() 客厅是中等家庭的典型式样。他⽗亲的遗像挂在东墙的正中,左右是一副对联,是一位大学士的书法真迹,这也算他家寥寥可数的一件传家之宝。对联的上款儿落的是他⽗亲的名字,当年由一个朋友代求的。屋里地下铺着席子,顶棚和窗子糊着⽩纸,屋里因此显得相当整洁。一张普通的红木方桌靠墙摆着,一家三口便用做饭桌儿。立夫的小书桌靠着东墙的窗子。几把木头椅子,一把藤子长靠椅,上面铺着垫子,一把用旧的藤椅子,棕红⾊而光滑。在东墙他⽗亲相片下面,靠墙摆着一张半圆的桌子。这就是屋里所有的家具了。敞开的书架子上摆着书,大部分是立夫他⽗亲的遗物。其中有一部珍本的《资治通鉴》,几种诗文集,除去一部十三经之外,再没有什么古典学术名著。这是因为他⽗亲像大多数朝廷的员官一样,只要能考中科举,在一般经典表面儿那些东西之外,不必再去钻研考证语文等学问,已经可以安然度⽇。还有几种参考书,立夫的教科书,再有就是梁启超的《饮冰室文集》,立夫已经完全读到肚子里。那套文集在国中那十年之內,代表了西方全部的新思想知识。 当然毫无疑问,立夫就是那所小庭院之內的圣人。他⺟亲不断对儿子的表现感到惊讶,感到茫然不解,正如好多宠爱儿子的⺟亲一样。 让他⺟亲茫然不解的是,立夫是先天不⾜,早产下来,但是却平安无事。他⺟亲只知道对儿子爱护备至,却不知道教育他。她听见傅先生对儿子大加赞美之时,她只是微微一笑,却不知如何作答。正像曾太太恭维木兰的⺟亲时,说:“您怎么会有这么个好肚子!”木兰的⺟亲也同样用这句话恭维过立夫的⺟亲。可是她对自己越得意,自己就越谦虚。那年舂天,他们家在院子里养了一窝小 ![]() ![]() ![]() ![]() ![]() ![]() 立夫由火车站回家之后,说他看见了那些人。他说:“三十五块钱买一双⽪鞋!够我两年的学费了!” 他⺟亲说:“今天秋天你上学,要花的钱更多。要七、八十块钱一学期呢。这让我想起来,你应当去收房租了。这不已经到了月底了吗?” 立夫就跑去收房租。 七月底,木兰的舅舅冯舅爷夫妇,带着女儿红⽟自杭州回到京北,冯舅爷在杭州住了一年。红⽟是很不凡的孩子。木兰和莫愁对她很好,过了好久,她才肯随便说话,才肯接受她俩送给她的吃食和礼物,并且她接受了之后,好像一个陌生人一样,说声:“谢谢。”过了好些⽇子,她才觉得轻松自然,才肯和阿非玩儿。珊瑚以为她一定是怕她的表兄表弟表姐,才那个样子,可是一个小孩子那么沉默寡言,确是不寻常。只费了很短很短的一段⽇子,她就学会了京北话的腔调儿,并且模仿表亲的话。她真是聪明过人,才五岁大,就已经学会认些字,木兰和莫愁不久又教了她不少的字。在姚家住了几个礼拜,她就很爱说话了,几个姐妹问她为什么刚来之后不肯说话,她说她怕说杭州腔调儿招人笑话。 冯舅爷此番由杭州回来,使姚太太心里想起了一件事。那就趁着体仁不在家,把银屏打发走。她也要对得起银屏。要把她正式嫁出去,要尽量给她找一个好丈夫。因为她不愿自己的儿子受制于那个泼辣的女人。天下没有一个女人知道另一个女人对男人到底有何等的魔力。她认为体仁对银屏的 ![]() 所以有一天,姚太太把银屏叫到她屋里去,要跟她说话。银屏恐怕是出了事。原来因为体仁说他⺟亲答应一直教银屏在姚家等到儿子回来,所以她又特别打起精神,处处做人做事,讨别人个好儿,当然也包括姚太太在內,不过她知道姚太太不喜 ![]() 银屏走进去,靠近门站住说:“太太,您找我?” 体仁的⺟亲说:“是啊,过来,我要跟你说话。”银屏就走到太太跟前。体仁的⺟亲说:“你来我们家已经十年左右,你现在也长大了。按规矩,我们应当为你的将来着想,这件事在我心里已经思忖了好久。去年,我们打算送你回南方去,赶上你生病,不能够走。到了如今。我想虽然你是个南方人,你也用不着坚持一定回南方去。你觉得怎么样?”姚太太话一停,要看银屏的神气。只见她两眼低垂,浑⾝颤抖。银屏说: “太太,您有话就说吧。” 姚太太于是接下去说:“我已经给你想了一条路。古语说得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伺候体仁尽心尽力,我们应当给你找一个能养活你的男人,你那时候儿也就有自己的家了,不要再伺候人——像青霞,现在有丈夫有孩子了。” 银屏仍然一言不发。姚太太接着说:“上礼拜,二舅由南方回来,说遇见了你伯⺟,她说,因为你不容易回南方去嫁人,你又已经成年,托我们在京北给你找个男人。我会送你一全套的嫁妆。” 银屏说:“太太,我知道您的美意,很感 ![]() “不是我要你走,你伯⺟说你应该走了。” “这若是她的意思,她为什么不写封信来?她可以找人给我写封信。这不是一件小事儿。” “她跟二舅说的,那当然够了。你不信二舅的话,是不是?”“并不是我不相信二舅。但是这是一辈子的一件大事,为了我自己,我一定要有家里写的一点儿东西。我们苦命的丫头,人家要把我们怎么样,我们就得听人家布摆。太太若是不要我,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得走,但是我一定要有一张字据。” 银屏现在哭了。姚太太觉得自己是失败了,但是又说:“你若一定要字据,那也可以。我已经打定了主意。我有了消息,再告诉你。”说完,十分不悦。 银屏擦了擦眼泪,走了出去。既恐惧,又混 ![]() ![]() 银屏的哭声全家都听见了,引起了混 ![]() ![]() 现在珊瑚、木兰、莫愁都听到了,可是⺟亲正在生气,谁也不敢说一句话。最初,姚先生以为他太太不过像往常一样,在那儿教训某一丫鬟,等一听见情形严重,他就走到太太屋里来,问一问到底为了什么事。两个女儿也凑到妈妈屋里来,丫鬟则都跑了,没有敢来听。冯舅爷没在家,正在店里照顾生意。姚先生一问这件事,太太说是舅爷从杭州带来的话,说银屏的伯⺟要把银屏嫁出去,就嫁在京北。木兰的⽗亲问: “这话可靠吗?他怎么没告诉我?” 太太说:“你是个男人,这是家里的事,所以他没跟你说。” 木兰的⽗亲又问:“银屏怎么说?” “她说要一封她伯⺟寄来的信,才肯走。我告诉她应当嫁出去,她跟我要一封伯⺟的信!我从来没听说这么霸道的!”莫愁说:“这也不难。有一封她家寄来的信,让咱们也占得住理。他们不是直接把她卖给咱们的,咱们没有权随便处置她。咱们若不能把那张合同拿回来,人家会向咱们要人的。” “丫鬟们若是生病,若是跑了呢?那该怎么办?她在京北若有家,有亲戚,我立刻就叫她卷铺盖给我走。” 事情只好暂时搁置。⽗亲走了之后,⺟亲低声叫木兰去叫罗大——告诉舅爷,说他一回来就来见太太。木兰觉得这件事情暗中有文章,但是没说什么。她觉得她⺟亲正在做一件迟早要做的事,不过不应当做得这么快。 半点钟之后,锦儿进来,木兰问银屏怎么样。 锦儿说:“她还哭呢。她说自幼⽗⺟双亡,伯⽗把她卖了,卖了两百五十块钱还了赌债。又说契约上说的是十年,去年就満了。那时候她愿回去,可是少爷不让她走。她说少爷要她等,并且少爷从太太那儿得到保证,一定会让她至少再待三年,可是这不也不能跟人说。我告诉她:‘你别扭也没用。少爷不在家,没有人护着你。’她说:‘太太若一定要我走。我就走。可是一定要家里一张写的东西才行。’您等着看。她脾气固执,还有下一出戏看呢。” 木兰说:“真的呀!她说的是绍兴官话。你可别把她的话告诉太太,一句也别说。这话传出可不好听。这种事应当在我哥哥走以前解决才好。我哥哥倘若是真答应过她,这么做就有点儿对不起她。” 锦儿又说:“我可以斗胆再说句话吗?少爷对他很体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您看,少爷从那天早晨走,狗的样子都不对。狗一定也感觉出来主人要出远门儿了。人还用说吗?承认这件事,固然不怎么体面,可是年轻男女在一块儿,那也是难免的。若是被迫非走不可,我也是一样难过。” 木兰说:“可是你和我,情形又不同。” 锦儿坚持说:“可是,您也得想想。自从小孩子时候儿起,她就照顾少爷。早晨给他梳头洗脸,梳辫子,找这个,找那个,直到少爷让她伺候惯了,别人谁也伺候不了他,谁也不记得他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儿。少爷走后,她没有什么事情做,她忽然好像六神无主,对什么事都心不在焉。这是当然,谁也不应当怪她。而现在,忽然又叫她走。她伤心难过,还用说吗?” 冯舅爷回来之后,跟太太关在屋里秘密商量了约摸半个钟头。吃饭的时候儿,银屏照常出来伺候,和别的丫鬟一样,不过她看来并不快乐,大部分时间闲着。侞香现在接替青霞的事,所以她过去接太太的碗,说给添饭,太太说:“不要。我要银屏来添。”银屏过去接过碗,添了碗饭来。她正把饭碗放在桌子上,一滴眼泪掉在米饭上,她赶紧又把那碗饭拿回去。 太太没看见眼泪掉在饭上,就大声叱骂道:“ ![]() 羞辱的话伤人太重,银屏号啕大哭起来,用一只胳膊挡着脸说:“我也没有吃了大少爷?我把大少爷吃了吗?” 太太大怒,从椅子上立起来就冲向银屏,但冯舅爷给拉住了,锦儿赶紧告诉银屏不要再说话。 冯舅爷说:“小奴才,你这不是在太太面前无礼吗?” 姚先生只是坐着看,一句话没说。 银屏转过⾝来,脸上显得受了委屈,流露着反抗的神气。 她立刻停止了哭,就像刚才立刻开始哭,同样的快。银屏说:“老爷,太太,二舅爷,请您原谅我。我在您府上这么多年。我若犯了什么过错,我愿立刻受处罚。大少爷是出洋念书去了。这跟我做丫鬟的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把罪全怪到我头上来呢?我伺候少爷,讨少爷⾼兴,这是我的本分。他若待下人好,那是您儿子的事。请您告诉我,我犯了什么罪搅得您府上人仰马翻?您愿怎么处罚我都可以。” 姚太太说:“你们听听这张利害嘴!” 珊瑚这个和事佬说:“银屏,你若有话说,就好好儿说。 不要失礼。” 银屏说:“您若要我走,我就走,您若要我死,我就在您眼前死。” 寻短见的威胁是仆人惯来用做克服太太的。舅爷赶紧说:“谁说要你死?你们家和我们订的合同是十年。去年我要带你回去,你不肯,也许不能走。这一次你伯⺟说让我给你安排一下儿,我们也是按着你伯⺟的意思办。你若要你伯⺟伯⽗写个字儿,那也可以办。我给她去封信。也就没有什么可争吵的了。你觉得怎么样?” 银屏回答说:“老爷若不认为我无礼,我要这么说。我的合同已经期満。您找个人送我回去,要不然就在京北找个人家儿,我总得要我伯⺟写在纸上的一句话。我知道我死我活,我伯⺟也不关心,但是嫁人是人生大事。我不是阔家姐小,有⽗⺟照管,我必须自己照顾自己,嫁谁不嫁谁,要我自己认可才行。我不会嫁到蒙古云南去的。” 姚先生最后说话了。他说:“那么事情就决定了。我们一定在京北给你找个好人家儿。我想你不会受人欺负的。” 所以事情就暂时到此为止。但是姚太太话越来越难听,所以银屏除去一走,是别无办法,只是早晚而已。姚太太一提到银屏,就说:“不要脸的小子婊。”可是银屏总能设法把她的话向太太回过去。她的话是:“养了十年的狗也不忍心把它赶出家门。人怎么会还不如狗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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