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月行是少鸿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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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抱月行 作者:少鸿 | 书号:41624 时间:2017/10/3 字数:8572 |
上一章 第二十一章 下一章 ( 没有了 ) | |
覃⽟成再一次以为,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娘,娘再也不会见他了。 他没料到几年之后,娘会主动来莲城找他。 那天,他正和小雅坐在柜台里说话,小雅突然不出声了,冲大门直呶嘴。他转⾝一看,娘牵着九岁的覃琴站在石门槛外。衬着门外明亮的光线,她们的⾝影像剪刀铰出来的。他跳了起来,走到娘跟前,语无伦次:“娘,娘你,你哪么来了?” 娘说:“我哪么不能来?” 他急忙点头:“能来能来,哪么不能来呢?早盼着您来了,快,快进屋!” 说着,他就抓住了娘瘦骨嶙峋的手。娘随即也抓紧了他,娘的目光像一只藌蜂在他面颊上飞来飞去。娘目光慈祥,神情自若,好像这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走亲戚,⺟子间的那些芥蒂从来没有过。 他将娘请到客厅,小雅亲热地叫了一声娘,沏上两杯热茶。覃陈氏立即拉过小雅仔细端详,连声道:“好女伢、好女伢,一看就晓得知情达理,有好爹肯定有好女呵!可惜南门师傅没等到这一天,唉。⽟成,你可不许欺负她啊!”“娘,⽟成天天把我捧在手板心里呢。”小雅说着拉过覃琴搂在怀里。 “那就好,应该,应该啊。” 覃陈氏欣然点头,瞟瞟覃⽟成, ![]() “娘,过去儿有不对的地方…”覃⽟成面带愧⾊。 “过去的事不说了。”覃陈氏截断他的话,沉静地说“⽟成,今朝我来找你,是有两件事。” 他恭敬地道:“娘尽管说。” “头一件事,你不是一直想找你的亲娘,一直想晓得那个女叫化是谁么?今天我告诉你。” “不,娘,我已经不那么想了。是您和爹养大了我,您的恩情比亲娘还大!” “可是我也替代不了你亲娘,是她给了你一条命,你应当晓得她是哪个。过去我们是想说也不敢说,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也要告诉你了:其实,当年那个女叫化真不是你亲娘。” “啊?”覃⽟成愣住了。 “你以为是,镇里人也以为是,其实不是,这都是卢承恩捣的鬼。” “关他什么事?” “当然关他的事啊!”覃陈氏眉头微锁,细密的皱褶扭结起来。在娘轻言细语的叙述中,覃⽟成感到⾝体在下沉,下沉,一直沉到遥远的过去,沉到那个充満雨意的⻩昏。朦朦胧胧的,他看到卢承恩端着⽔烟壶到了一方晴,告诉爹娘,河里要涨⽔了呢,你们想不想有个伢儿呵?爹娘成亲多年,一直没有怀上,哪能不想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家里没个伢儿,做事都没劲呢,可是想伢儿与涨⽔有什么关系?卢承恩说,涨⽔河上就会漂下来好多东西啊,也许会漂下来一只脚盆,也许脚盆里就有一个舿里带把的男伢呢,如果想要,明朝天蒙蒙亮你们到河边大柳树下去捡罗,我保证你称心如意!爹娘动心了,可还有些犹豫,想是想要,就怕辛辛苦苦养大之后,他亲爹娘又把他要回去,那不空 ![]() ![]() ![]() ![]() 覃⽟成一阵错愕,他什么也不记得。好似落进了深⽔里,覃⽟成透不过气来。他挣扎着从往事中浮出,瓮声说:“娘,不管我是哪个生的,都是您养了我,我只有您一个娘。” 覃陈氏舒展眉头说:“好了,娘把这事说了,心里就轻松了!娘来找你的第二件事,想把覃琴寄养在你这里——你就当她的寄爹吧。娘要到汉口去看一个结拜姊妹,好多年没见了,这一去还不晓得几时才回。也许会住个一年半载。梅香走了两年了,至今没有下落,覃琴这女伢命苦哇!” “娘你放心,只是…” “什么?” “家里不是还有人么?” “你说林呈祥?” “嗯,他不是她亲爹么?” “覃琴还不晓得自己的⾝世呢,现在千万讲不得…唉,屋里依靠不得林呈祥了。自从梅香走后,他就变了一个人。成天东游西 ![]() 覃⽟成点头说:“我会把覃琴当亲闺女待的,娘放心。娘既然来了,就耍几天再走吧。” “娘船票都买了呢,下午就要开船了,”覃陈氏冲门外招招手“覃琴你过来,给你寄爹叩个头!” 覃琴便进门来到覃⽟成跟前,刚跪下一条腿,覃⽟成就把她扶了起来:“好了好了,不必行旧礼,叫我一声就行了。” 覃琴便红着脸叫了一声寄爹。覃⽟成⾼兴地应了一声,马上摸出几张纸钞给她作零用。覃琴长得很像梅香,她脸上没有别人的影子,这让覃⽟成释然。覃琴一叫他寄爹,他心里的亲近感就油然而生。 覃⽟成上街砍了⾁,自己动手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请娘和寄女好好地吃了一顿。饭桌上,他和小雅轮流地给她们夹菜。他已经有多年没和娘一起吃饭了,但筷子一拿,过去的感觉就回来了。他很享受那种互相夹菜、边吃边聊天的家庭气氛。 下午三点钟,娘要走了,覃⽟成带着小雅和覃琴送她去码头。出门时小雅悄悄往娘包袱里塞了几张钞票。他给娘买了些梨子,又到铺子里拿了些糖果给娘带上。娘,你带船上零吃吧,也好解解闷。娘都一一笑纳了。上了顺昌号轮船,覃⽟成发现娘买的是底舱的票,里面光线黯淡,空气郁闷,人一进去就不舒服,便要去给娘换票,娘却坚决不从。娘说,莫花那个冤枉钱了,哪里不是坐啊,乡下人命 ![]() 轮船起锚了,覃⽟成站在码头上,向娘招了招手。娘立在船舷边,扬起的手弯曲着,花⽩的头发被风吹 ![]() 夜午时分,顺昌号出了莲⽔河口,来到了浩渺无际的月亮湖。覃陈氏透过舷窗往外看了看湖⽔,拍拍⾐袖站起⾝,一些饼⼲碎屑从她⾐襟上落了下去。她没有吃船上的饭,她把覃⽟成给她带的东西都吃了。她的胃口不小,但她的胃不好,已经疼了好多年了。她只晓得是心口疼,并不知道是胃的⽑病。她感到心口里有个坨,那个坨越长越大,于是她的心口疼得越来越频繁,疼得厉害的时候她在地上打滚,它已经让她忍受不了啦。这两年,她这个老地主婆每隔三天都得去跟镇公所报告一次梅香的情况,去一次她心口里的坨就要疼一次。报告府政,梅香还是没有回来。报告府政,梅香回不回我也不晓得。如果哪天她忘了去报告,镇公所的⼲部就会骂她,说她想翻天。很烦人,真的很烦人。一方晴住了那多外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她都得陪笑脸,她不想得罪人。翻个⾝怕庒了虱婆,说句话怕吵了蚊子,吐口痰怕淹死了蚂蚁,走步路怕踩瘪了地老虎,人活得没意思,真的没意思。她一天夜里这样喃喃自语,被在另一个世界的老伴覃有道听到了。覃有道说,老妈子⒃,那边没意思了就到我这边来吧,我这里才无忧无虑呢。再说你心口里有个坨,只会拖累家人了,那边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覃陈氏说,我是想来啊,可梅香跑掉了,覃琴哪么办?覃有道说, ![]() ![]() ![]() 现在她来了,她悄悄爬出底舱,摇摇晃晃地来到船头。清冷的风梳顺了她的头发,半边月映照着黑幽幽的湖⽔。轮船嗡嗡地响,⽔花在船舷上碰碎,点点的冰凉溅在她的脸上。忽然一个条形影子跃出⽔面,眨眼间又没⼊湖中不见了。她认出是那条⽩江猪,呵呵它一定从莲⽔跟过来的。说不定老倌子也来了,接她来了。她这么一想,就看到覃有道像条鱼一样在⽔中游着,向她挥着手,他的头发长得像女人的一样。那边没有人替他剪呢,老倌子,莫急,我来了。覃陈氏抻了抻⾐襟,又拢了拢鬓发,翻过舷栏,轻轻一纵,直直地落进了⽔中。 有个男人经过船头,惊呼一声,有人落⽔了!轮船放慢速度绕了回去。船员们将灯光照在⽔面上,又拿篙子捞了一阵,哪里还有人影?倒是在船头拾到一个蓝包袱。船长仔细询问那个男人,是谁落⽔了?男的还是女的?男人说不清,只说有个影子是从船上跳下去,样子像个人也像条鱼。男人尴尬地摸着脑袋说,也许是我看花眼了吧,有谁会自己往下跳呢?除非他在梦里。船员们又到舱里询问那些乡下装束的乘客,谁丢了蓝包袱啊?却没人认领。看来,还真是有人落⽔了,而且,很可能是自己有意跳下去的。船长很是气恼,这种事怎会发生在他的船上?他将这事匆匆地写在航行⽇志上,让男人写了证言签了字,就重新开动了轮船。轮船突突突地远去了,幽光闪闪的湖面恢复了平静,⽔中两条大巨的黑⾊鱼影一掠而过,约隐约现… 覃⽟成回了一趟大洑镇,给覃琴开了转学证明之后,特意去了一方晴。他想把覃琴寄养在南门坊的事告诉林呈祥,毕竟,人家是覃琴的亲爹。可是他没有见到林呈祥,一方晴里的住户告诉他,林呈祥现在说话颠三倒四,脑壳有些糊,已经好几天没露面了,不晓得游 ![]() 覃⽟成把覃琴送进了东风小学,过了两天,又特意将师傅空着的房间打扫布置好,作了覃琴的住房。府政推行公私合营之后,他们的杂货铺并⼊了副食品公司,大门上挂的是“莲城副食品公司南门坊门市部”的牌子,公司派来了一个叫王湘汀的经理,覃⽟成被任命为副经理,小雅则成了门市部的售货员。经理和另一个新来的售货员名正言顺地搬进南门坊居住,楼下别的空屋做了仓库,客厅也兼作门市部的会议室,留给他们的也只有这一间空房了。 覃⽟成名义上是副经理,实际上有职无权,一切都是王湘汀说了算。就连对顾客的称呼,都得依王湘汀的一概叫同志。覃⽟成觉得拗口,跟自己的旧习惯斗争了好几天才适应这样的变化。一不用站柜台,二不用管事,三不用 ![]() 覃⽟成对覃琴是很上心,给她买了新书包,还亲自送她到学校报了到。读三年级的覃琴长得齐他 ![]() ![]() ![]() 一天傍晚,晚饭都上了桌,覃琴还没有回来。覃⽟成就很着急,覃琴一向准时回家的,出了什么事呢?他叫上小雅,两人分头去找。他先到了学校,一问,覃琴早放学离校了。他跑到码头,也没见到覃琴的影,便又沿着街道一路寻过去。他心急如焚,到处 ![]() ![]() ![]() 终于,他看到一个小小背影在前边移动,从那孤单的样子他就断定是覃琴无疑。他远远地唤了一声,覃琴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他一个箭步窜过去,双手扶住覃琴的肩:“覃琴,你这是要到哪去?到处找你不到,把你寄爹寄娘都急死了!” 覃琴双手抓着书包背带,低着头不吱声。 “是寄爹寄娘对你不好么?” 覃琴摇头摇。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覃琴望着自己的脚尖,瘪着嘴说:“我想找妈妈。我想问问她,为什么要做地主婆,她可以不做地主婆吗?” 覃⽟成问:“是不是有同学欺侮你了?” 覃琴哽咽着说:“他、他们不准我看电影,抢我的橡⽪,撕我的课本,还、还踩烂了我的蝴蝶夹子,说我是小、小地主婆,呜…” 覃⽟成忙轻轻搂住她说:“别哭,橡⽪、课本、蝴蝶夹子,寄爹都给你买新的,好么?你的同学年纪小不懂事,莫跟他们一般见识。” “我、我不当小地主婆!” “覃琴,听我说,你妈是地主,可你不是小地主婆。当不当地主,这是天意,由不了你妈,就像你是不是妈妈的女儿,也由不了你自己…可是报纸上有一句话,叫作出⾝不由已,道路可以自己选择。虽然你是地主的女儿,但照样可以做一个好人,一个不害人、不欺侮人的人。我们小老百姓,能做到这一点,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跟我回家去,好么?”覃⽟成掏出手绢给她揩脸上的泪⽔。 “不,我要找妈妈,我想她了。” “你妈都走掉几年了,你到哪去找?” “我不用到哪去,我就睡在妈的 ![]() 覃⽟成浑⾝一震,立即四下顾盼,还好,近处并无他人。 “覃琴,可别 ![]() 覃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寄爹,那真是梦么?” “当然是梦!所以呀,你想见妈了,做个梦就是,不必要跑回大洑镇去的。肚子饿了吧?走,跟寄爹回去。” 覃⽟成牵起覃琴的手,转⾝往回走。覃琴温顺地跟着他,她的⾝上弥散出炒米的香味。覃⽟成闻着很舒服,心里有盆温⽔在 ![]() 覃⽟成问:“那像什么。” 覃琴轻声说:“像亲爹。” 覃⽟成的心仿佛烫了一下,眼睛也 ![]() ![]() 回到南门坊,覃⽟成才将覃琴从背上放下来。他悄声向小雅说明了情况,小雅连忙把饭递到覃琴手上。吃完饭,小雅将覃琴的书包清理了一遍,将破了的课本用胶⽔粘好,把蝴蝶夹的碎块扔掉,又跑到街上敲开一家店子的门,买了几支漂亮的新发夹回来。等覃琴做完作业,覃⽟成又给她打⽔烫了脚,送她上了 ![]() 覃⽟成与小雅忙到夜里十点才上 ![]() 覃⽟成啐道:“鬼话!” 小雅就笑:“逗你耍呢。不过覃琴还真有福气,你不是亲爹,胜似亲爹。” 覃⽟成说:“你不也一样么?说是寄娘,不亚亲娘。” 小雅笑笑又说:“看你对覃琴那么好,我都有点嫉妒了呢!是不是把她当成梅香,在还她的情债啊?” 覃⽟成不自然地笑笑:“也许有一点吧,过去是我误了梅香…唉,只怕我还要误你,而且 ![]() “又来了,我不听我不听。我就图你人好,图你有情有义,图你对我好就行了,谁希罕你回报啊?你再稍微体贴我一点,我就知⾜了!” “我对你还不体贴吗?” “你呀,是不晓得体贴,体贴体贴,就是要往⾝体上贴嘛,可你很少主动贴我,总是要我先来贴你。而且,就是勉強体贴一回,也不体贴⼊微。” 覃⽟成红了脸:“人家不好意思嘛。” 小雅挖他一眼:“你这人,跟自己堂客亲热,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过来,跟我学着点。” 覃⽟成只好过去一点。小雅不由分说搂住他,住含他的下 ![]() ![]() ![]() ![]() ![]() ![]() 轮船公司的人拿着那个蓝包袱来到南门坊时,覃⽟成在客厅里用 ![]() ![]() 覃⽟成眼里一片模糊,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后来,当视线清明起来之后,他抱起包袱,默默地上楼去。走到楼梯中间,他一脚踏空,骨碌碌地滚了几步,他赶紧抓住栏杆,才重新站了起来。进到房里,他开解包袱,拿出那张相片——那是他与梅香成亲之前,莲城的照相师傅上门照的,爹娘坐着,他站在后面,他们的表情拘束而刻板。 小雅来了,他将相片递给她:“小雅,娘走了,娘到爹那里去了。” 他摇摇 ![]() 他朝小雅仰起脸:“别跟覃琴说,瞒着她。” 小雅点点头:“我知道,你也莫太伤心。” “我晓得,人人都要走的,伤心也救不了娘,我不伤心。” 他说着努力地笑了一下,但没等那笑容从脸上浮出,喉头一哽,忍不住一把抱住小雅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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