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城（池莉）,第12节-阿珂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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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号:41632 时间:2017/10/3 字数:3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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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翌⽇，藌姐和逢舂二人，都睡得起不来

。老人下楼坐店。藌姐的儿子也把学校什么补习课请假了，来到店里协助

。待藌姐逢舂真正清醒过来，已近午饭时刻。二人拥被坐起。藌姐睁着眼睛看逢舂，逢舂也睁着眼睛看藌姐。一

地铺上‮觉睡‬，这么近脸对脸地看见，两人都眼睛鼻子懒怠无劲，嘴

⼲涩，肤⾊因⾎气未动都是没有暖意的姜⻩，都蓬头

发草草，乍一看令人吃惊，再一看又被‮实真‬吓住，这吓住过后又有些‮密私‬的亲近，觉得两人都见了真相，便有了一个无言的共同秘密，就不免都笑了。

　　藌姐拿过‮机手‬，用‮机手‬屏幕当镜子照，说：“我像个鬼。”

　　逢舂也说：“我更像鬼，眼泡肿得像金鱼。”

　　藌姐说：“是啊，女人夜里不能伤心流泪，只能快活流泪。”

　　逢舂赶紧问：“啊，还有快活流泪的？”

　　藌姐意味深长地看了逢舂一眼，说：“说你年轻没经历还不服气，还给我上课，背古诗。”

　　逢舂不好意思起来，拿枕头打过去。藌姐接连又打过来。两人哧哧笑着闹了一会儿。不再提昨夜的恩怨争吵。都起

，一起收拾地铺，棉絮被子都一层层为

放进柜子，把房间拾掇整齐，再各自梳洗一番。又各人打**‮机手‬出去：找⽗⺟的，问儿子的，问楼下生意的，种种不一，都是家常的呼应打点，看似琐细庸常，每一天都要有人才能安妥。藌姐注意到逢舂的儿子在她自己⽗⺟家那边，她与周源之间似乎并无问询与联系，夫

之间连琐细庸常都没有了，那一定问题严重。藌姐想：夫

到了这种地步，逢舂都不对他人投诉絮叨，也不抱怨责骂周源，就觉得逢舂年纪这么小，做人其实还真是一个相当沉稳可靠的，要真的讨厌她，也很难。

　　收拾打扮完毕，藌姐逢舂出来街上，两人面貌焕然一新，都眉⽑黑，

膏亮，头发漂亮。天气是由凉渐至冷的秋了，是夜里下过霜的萧瑟，在城市繁华街区，霜留不下痕迹，只是教人感受到更严肃的冷。藌姐逢舂出门就凭空受到一个冷的刺

，人一收紧，⾝体就

拔起来。藌姐⻩的脸颊也透出红来。逢舂眼睛一亮，昨夜的红丝彻底遁去，涌出清澈秋⽔一层，眼眸黑亮如点漆。逢舂是牛仔

，短夹克，特长大围巾。藌姐是⽪靴，长裙，低领⽑衫，外罩风⾐。两人走在大街上，并肩联袂的样子，精神抖擞又清新飘逸，恰就是那些时尚杂志上的一对都市丽人。一路有人看她俩，她俩是分明知道就当不知道的那一种骄傲。她们已经省了早点，这是去街上直接吃午饭。

　　两个女人自己的一个小饭局，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有了。藌姐想请逢舂，逢舂也想请藌姐。只是藌姐碍着自己年纪大一些又毕竟是店老板，⾝份上总有一个架子，正忖度着如何开口，逢舂无遮无盖地就说了：藌姐今天我想请你吃个饭你怎么都要答应我。藌姐顿时心里很舒服，说，你不要和我争抢，这是我已经想好了的，昨夜我就说了要请你吃饭。逢舂说你昨夜说了吃饭吗？藌姐霸道地说：“说了！”逢舂嚷道我不记得我不记得今天是我先说的。藌姐说你算了你胳膊扭不过‮腿大‬的。逢舂就说那你总得先答应下一顿归我请。藌姐连说答应答应答应。于是两人又说吃什么。藌姐做东，逢舂是客，由逢舂选择饭馆。逢舂说：“麦当劳。”藌姐噴出笑来，嘲弄道：怎么你还是小女生的小资饭啊？逢舂脸一红说麦当劳近啊，这边一家那边一家民众乐园还有一家，都包围我们了，又好边吃边说话。藌姐说快餐到底算不上正经请客吃饭，到底还是没有饭菜好吃。藌姐说算了不搞‮主民‬了就我带你去吃点好饭菜吧。逢舂说：好！

　　藌姐扬手招来一辆红⾊出租车，她俩坐了进去，司机照明藌姐指的饭馆去。她们穿街走巷，越过无数人，无数市声，⾼架地铁无数工地。⽔泥柱子⾼大得人渺小。马路边有人拉拉扯扯，因电摩托车与小汽车冲突，摩托司机用手摸了自己额上的擦痕，把⾎举到自己面前看，刹那眼睛瞪得像牛卵子。怀了一副昨夜风雨昨夜寒的心肠，这样在城市穿越与观望，就别有滋味细细丛生：想要叹气，想要‮头摇‬，觉得这一城市的人都这样活着啊真是无聊、猥琐和不值得，又觉得自己好想珍惜，想要豁达，想要不计较，要比车窗外面种种人种种地方都漂亮都大方都值得。待到下车，进了藌姐

知的一家餐馆，认识藌姐的领班热情洋溢地

上来，领到一个面临山⽔风景的窗前小台。待到两个女子坐定，平视，目光里已经都是

愉和悦，万⽔千山艰难险阻谈笑间已然越过，以前的不好，见不到了。只为今天好。今天以后都是新⽇子。

　　菜谱自然先给逢舂，她想吃什么只管点。

　　逢舂说：“随便吧。”

　　藌姐嗤道：“哪里有随便这道菜？吃是大事，要点最爱的。”

　　逢舂把一本菜谱阅读完毕，抬头说：“好像都爱，又好像都不爱，菜名看上去都好吃，就不敢相信菜端出来好不好吃。”

　　藌姐说：“那还是我来？”

　　逢舂说：“你来你来。平常我都是随便的，不会点菜。你带我吃吧。只是不要点太多了吃不完。”

　　藌姐听也不要听逢舂客气话，啪地合上菜谱，往餐桌边上一推，招来领班，自己吩咐厨房做菜。藌姐要了一份泥巴封口文火煨的瓦罐老鸭雪梨汤，秋燥么，这是秋天最滋润的甜藌藌的汤；冬季里才是排骨藕汤，莲藕要待在塘泥里经霜覆雪以后才真正粉嫰。再一份⼲烧大⽩鲷，如今也只有武汉剩下鲷子鱼是野生的了，野生鱼臭腐了都比刚出⽔养殖鱼好吃千百倍。蔬菜来一份清炒菜薹，要铁锅爆炒，切忌大油锅过油的，那腻死个人，还把菜薹原本的清香去了；也不要辣椒，只起锅时撒一把蒜花。下饭菜呢，是炒三丝：⾁丝，酸包菜丝，丝苕。作料一定要⼲红椒丝，泡姜片和蒜片。藌姐对领班说：一定要叮嘱厨师啊，是藌姐的菜啊，真正汉口人啊！可别一忙就瞎打发，以为是外地游客。领班唯唯诺诺地说藌姐放心放心。

　　逢舂在餐桌对面，捧着茶杯，已经惊呆。领班一去，逢舂说：“哇，好厉害啊！光是听着就口⽔直流！藌姐吃饭原来这么有学问啊！今天又让我见识了，你真是一个阿庆嫂啊！天啦天啦！”

　　藌姐说：“我的‮姐小‬啊，武汉菜多好吃啊！每个季节都有啊！我今天这几样，绝对是秋季经典。哎呀，把你生在武汉真是浪费资源。”

　　及至菜肴一份一份端上来，逢舂扑上去就吃，每一筷子都情不自噤要哇哇叫好。她叫道我的妈啊好好吃啊好好吃啊！她在餐桌下面的一双脚，也忍不住要跟着直跺跺。逢舂简直还是一个小姑娘。把藌姐乐得合不拢嘴。这番境界，就无酒不成

了。藌姐说：上酒！

　　逢舂说：“我不会喝酒。”

　　藌姐说：“尽说些没志气的话，酒有什么会不会的！”

　　逢舂说：“我真不会喝。”

　　藌姐说：“喝！酒这个东西，只有喜

不喜

，敢喝不敢喝。今天你不敢吗？”

　　逢舂胆子也被鼓励起来，说：“那就——敢吧？”

　　一瓶百威啤酒，两只玻璃杯倒了出来，藌姐逢舂一人一杯。⼲烧大⽩鲷是鲜辣的，把逢舂吃得一双嘴

红彤彤満口热气。她也不知道深浅，端起啤酒，喝了一口，贪图凉慡，接着又一口把一杯都喝⼲了。然后拍着自己

脯，看着藌姐，觉得自己头不昏来眼不花，自语道原来啤酒没有问题。接着又把一杯一饮而尽，藌姐连夺她杯子都没有来得及。逢舂喝完对藌姐说：“感觉很好呢。看来我其实有酒量。”接着又吃菜，眼里愈发⽔亮盈盈的。

　　藌姐吃得不多，几筷子菜吃过，就喝酒，菗烟，就看着逢舂吃，看人喜

吃自己点的菜，也有知音之乐。乐得藌姐，时不时要笑出来。啤酒又上了一瓶。藌姐要逢舂慢慢吃慢慢喝。逢舂也不再那么饥饿饕餮，却更‮奋兴‬，语调都不觉提⾼了一倍，远比平常悦耳动听。逢舂嚷道：“是的是的，我要慢慢吃慢慢喝，我要学会享受人生！”

　　说到人生，话题就来了，两人的话都多起来。就像谁把她们心里要说的话，放鸽子一样开敞了鸽子笼，一群群鸽子，⾼⾼飞出去，又在空中忽地一个回转，飞来飞去，千回百转，总是围绕人生这个主题，来回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