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短篇作品是毛姆创作的经典短篇文学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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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毛姆短篇作品 作者:毛姆 | 书号:40260 时间:2017/9/15 字数:166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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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姆 曹庸译 船长把一只手揷进 ![]() ![]() ![]() ![]() “我们随⾝带瓶酒去,找几个姑娘来跳舞,”他说。“我没有看到豁口。”大副说。 大副是个土著,一个黑黑的漂亮汉子,模样儿有点像个晚期的罗马皇帝,看来还会发胖;可是,眉目清秀,轮廓鲜明。 “我肯定这儿就有一个豁口,”船长说,一面用望远镜祐望着“我真不懂为什么找不到它,派个⽔手上桅杆看看。” 大副叫来了一个⽔手,命令他上桅杆。船长瞅着那个土著爬上去,等他报告。但是,那个土著却往下面叫嚷说,他除了看到一道连绵不断的泡沫外,什么也没看到。船长的萨摩亚话说得像个土著,他破口大骂那个土著。 “还要他呆在上面吗?”大副问道。 “呆在上面有啥用?”船长答道“这个该死的傻瓜一点也看不到什么。如果我上去,我敢打赌,我一定能够找到那个豁口。” 他恼怒地看看那 ![]() “下来,”他⾼声叫嚷道“你跟只死狗一样没有用处。我们只得沿着礁脉开,直到找到了豁口。” 这是一艘装有柴油辅助设备的七十吨纵帆船,如果没有逆风,一小时可走四、五海哩。这帆船已弄得邋里邋遢;很早很早以前,船⾝曾漆成⽩⾊,可现在又脏又黑,斑斑驳驳。它有一股浓烈的柴油味和它经常装运的货物——椰子⾁的味道。它现在已经到了离礁脉一百英尺的范围內了,船长要舵手沿着礁脉一直开到豁口那儿。驶了几英里后,舵手发现已错过了豁口。他掉转船头,又慢慢往回开。浮着泡沫的礁脉绵延不断,而这时,太 ![]() “把船掉过头来,”他说“我不能在这里抛锚。” 船往海上驶出去一点,天就断黑了。船抛了锚。等到船帆都收拢来,船⾝便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阿⽪亚人说,这条船总有一天会翻个底朝天。这条船的船主,那个开了一家大商店的美籍德国人说过,无论出多少钱都不能 ![]() ![]() ![]() “他妈的,得在外头过夜啦。”船长说。 机师没有答腔,他们不声不响地吃饭。舱房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他们吃了杏子罐头,结束了这餐饭后,厨子给他送上茶来。船长点燃了雪茄,到上甲板去。现在衬着黑夜,那个海岛看上去更只是漆黑一团。星星十分明亮。浪涛拍岸是唯一的声响。船长无精打采地在甲板躺椅上坐下,懒洋洋地昅烟。不一会,有三四个⽔手上来坐下。一个带着班卓琴,另一个拿了六角手风琴。他们开始演奏,其中一个人就唱起来。本地民歌用这些乐器一奏,听来十分奇妙。接着,有两个人开始合着歌声跳起舞来。那是一种野蛮的舞蹈,耝犷原始,节奏很快,跳的时候,手⾜动作急速;⾝子扭来扭去。它是⾁感的,甚至是⾊情的,而且是没有 ![]() ![]() ![]() ![]() 第二天早晨当曙光升起,照耀了宁静的大海,头天晚上他们没找到的礁脉豁口,这时可以隐约看到它就在船东面不远之处,纵帆船驶进了环礁湖。湖面平静如镜。从珊瑚礁石的 ![]() ![]() ![]() “我看我得上岸去,”他说“把小艇放下来。” 他费劲地爬下舷梯,让人把他划到小湾去,椰子树一直长到海边,虽然不是排列成行,却间隔得井然有序。这些椰子树真像一群在跳芭蕾舞的老处女,上年纪了,却仍轻率浮躁,她们带着昔⽇的风姿,装腔作势地站那儿,犹強装笑容。他闲逛似地信步走过椰子树丛,沿着一条隐约可辨的曲径走去,来到一条宽广的小河边。一座小桥横在河上,这座独木桥是用十几 ![]() ![]() ![]() ![]() ![]() 他抬头一看,一个人就站在他面前。这人显然是从他刚才看见的那幢房子里出来的。 “我看到你迟疑了一下,”那人又说下去,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我一直在等着看你掉下去。” “才不会呢。”船长说,这会儿,他恢复了自信心。 “我自己先前就掉下去过。我记得,有一天⻩昏,我打猎回来,连人带 ![]() ![]() 说话的人年纪不轻了,下巴上长着一小撮胡子,现在已有点灰⽩,面孔瘦削。他穿着一件无袖衬衫,一条帆布 ![]() “你是尼尔森吗?”船长问道。 “是。” “我听说过你。我想你就住在这一带什么地方。” 船长随着主人走进一所小平房,笨重地坐进主人请他就座的椅子里。尼尔森出去拿威士忌酒和酒杯时,他把屋子打量了一番。这一看,使他大为惊奇。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许多书。四壁都是书架,从地板直到顶棚,里面塞満了书。有一架大钢琴,上面零 ![]() ![]() “你这儿倒有一大堆书。”尼尔森进来的时候,船长说。 “这没有什么害处。”尼尔森微笑着答道。 “你全都读过啦?”船长问道。 “绝大部分读过了。” “我也爱看点东西,我订了一份《星期六晚邮》。” 尼尔森给客人斟了一大杯很凶的威士忌酒,又给了他一支雪茄烟。船长主动稍稍自我介绍了一番。 “我是昨儿晚上到的,我找不到豁口,只得把船停在外面。我从前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线,我手下的人有些东西要送到这儿来。你可认得格雷这个人吗?” “认得,他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开了一家铺子。” “唔,有许多罐头食品要 ![]() 他喝了一口威士忌,点燃了雪茄。他是不爱说话的人,可是,尼尔森这人有点儿使他神经紧张,而神经一紧张他就想说话。这个瑞典人直盯着他看,那双深⾊的大眼睛里有种淡淡的感到有趣的表情。 “你这个地方倒弄得很齐整。” “我花了不少力气。” “你这些树一定出息不错,都长得很好。⼲椰子⾁现在是俏货。我自己也有一个小种植园,在乌波鲁,后来不得不把它卖了。” 他又环视屋子,那些书使他有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 “不过,我想,你一定会觉得这儿有点寂寞吧。”他说。 “我已经习惯了。我在这里住了二十五年了。” 这时,船长想不出有什么话可说了,他闷声不响地菗一会儿烟。尼尔森显然也不想打破沉默。他沉思地端详着他的客人。客人个子很⾼,超过六英尺,而且很胖,面孔红红的,长満疙瘩,腮帮布満青筋,五官都好像陷进了肥⾁里,他的眼睛充⾎,脖子埋在一圈圈肥⾁里。除了后脑勺那一小绺近乎⽩⾊的长卷发,他的头差不多秃光了,他的前额开阔,闪闪发亮,本来也许会造成一种假像,似乎他 ![]() ![]() ![]() ![]() “请自己倒吧。” 船长探⾝向前,一只大手抓住了酒瓶。 “那么,你怎么会到这一带来的呢?” “啊,我是为了健康缘故来的。我的两叶肺都坏了,人们说我一年也活不了。你看他们没有说对。” “我是说,你怎么就会在这儿定居下来的?” “我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噢!” 尼尔森知道这个船长不会理解他的意思,他对船长看了一下,深⾊的眼睛里闪着讥讽。也许正是因为这个船长这么耝蠢迟钝,他才发了奇兴要再谈下去。 “你过桥的时候,忙于保持⾝子平衡,所以没有注意到。但是一般都认为这儿是相当漂亮的。” “你在这里搞到了一座 ![]() “啊,我初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这房子。这儿原来有一间土草房,蜂窝式的屋顶,有柱子,整所房子遮在一棵开満红花的大树的 ![]() “我们在二十五岁的时候,都是傻里傻气,感情用事,像演蹩脚话剧那样。不过,如果不是这样,也许我们活到五十岁的时候,就不会那么明智了。” “请喝吧,我的朋友。别让我这番胡言 ![]() 他那只细瘦的手朝酒瓶一挥,船长把杯子里的剩酒都喝光了。 “你一点也没有喝。”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酒瓶。 “我是个节酒的人,”瑞典人微笑着说“我用一些我认为是更为微妙的方法来自我陶醉。不过,也许那只是自命不凡而已。总之,那样效力更为持久,结果也不那么有害。” “听说现在在国美有许多人昅古柯硷。”船长说。 尼尔森嘻嘻地笑一下。 “可是,我很少见到⽩人,”他又说下去“我也不认为偶尔喝几口威士忌就会对我有什么害处。” 他给自己倒了一点儿,加上苏打⽔,呷了一口。 “不久,我就发现为什么这地方会有这种超凡脫俗的美了。爱情曾经在这儿逗留过片刻,就像一只候鸟在海洋中途偶然看到一艘船,就暂且收起它那疲乏的翅膀那样,一种美好的 ![]() 他停了一下。 “我想这地方之所以美丽,是因为一度受到了爱情的 ![]() 他沉默一会,然后望着船长,眼睛里突然出现一种困惑的神⾊。 “你知道,我不噤认为,我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他说。 “我可不敢说我记得你。”船长答道。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你的脸我很 ![]() ![]() 船长坚决地耸耸他那肥厚的肩膀。 “我到这些海岛来有三十年了。一个人不可能在这么长时间里记得所有他见过的人。” 那个瑞典人摇了头摇。 “你知道,有时候,一个人会有这么一种感觉,对于他先前从来没有到过的一个地方,他却 ![]() “整整三十年。” “我不知道你是否认识一个叫做红⽑的人?” “红⽑?” “我只知道他叫这个名字。我不认得他本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然而,我对他似乎比对许多人都更了解得清楚,比如说比对我的几个兄弟,尽管我同他们天天在一起有多年。他活在我的想象里,像保罗。马拉特斯塔或者罗密欧那样形象鲜明清晰。不过,我怕你从来没有念过但丁或者莎士比亚吧?” “我没念过。”船长说。 尼尔森昅了一口雪茄,⾝子往椅背一靠,茫然地望着漂浮在无风的空中的烟圈。他嘴角漾出一丝笑容,一双眼睛却很严肃。接着,他望望船长。在船长那耝俗臃肿的⾝躯中有一种格外令人厌恶的东西。他有一种因为这种肥胖而显得过分自负的神气。这是一种不能容忍的行为。这真是使尼尔森的神经紧张不安。可是,在他面前这个人跟他心目中的那个人之间的显著差别,却叫人感到愉快。 “红⽑似乎是人们前所未见的一个最漂亮的人儿。我同当时认识他的不少人——⽩种人——谈过,他们都一致认为,你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那美貌简直使你大吃一惊。人们管他叫红⽑,是因为他有一头火红的头发,天然卷曲,他把头发留得很长。拉斐尔前派画家一定是因为这种奇妙的颜⾊才如醉似狂的。我不认为他会因此而自以为了不起,他太天真了,不会这样做了,不过,如果他这样做,也没有人会责怪他。他个子很⾼,六英尺一二英寸——在本来造在这里的那间土房里,在那 ![]() ![]() ![]() “我小时候⽪肤也很⽩。”船长说,充⾎的眼睛里闪烁了一下。 但是,尼尔森并没有理会他。他这会儿正在讲故事,揷嘴使他很不耐烦。 “还有他那张脸,就像他的⾝躯一样美。一双蓝蓝的大眼睛,颜⾊很深,因此,有人说是黑⾊的,而且,和一般红头发的人不同,他的眉⽑是深⾊的,睫⽑很长,也是深⾊的。他容貌端正,无懈可击,那张嘴真真像一个鲜红的伤口。他当时二十岁。” 说到这里,瑞典人带点儿戏剧 ![]() “他是独一无二的。从来没有一个比他更美的人,这正同野生植物为什么会绽开奇葩一样说不出个道理来。他是造化一个可喜的意外收获。 “有一天,他在你今天早晨停船的那个小湾上登陆。他是个国美⽔手,从停泊在阿⽪亚的一艘军舰上开了小差。他说服舰上一个好心肠的土著,让他搭上一艘正要从阿⽪亚开往萨福托的单桅船,后来,人们又让他坐独木舟在这里上岸。我不知道他开小差的原因。也许军舰上的生活和各种约束使他感到厌烦了,也许因为他陷⼊了困境,也许是被南海和这些富有传奇⾊彩的岛屿深深昅引住了。这些地方时而会古怪地把一个人⾝不由己地昅引过来,然后这个人就发觉自己像只投进蜘蛛网的苍蝇了。大概他⾝上有个软弱的地方,这些青山碧海以及和风一下子就拿掉了他⾝上那北方人的刚劲,就像达利拉拿掉了那个拿细耳人的力气一样。总之,他要躲蔵起来,他认为,他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偏僻隐蔽的角落里躲到他那艘军舰驶离萨摩亚,准是万无一失。 “小湾上有一间本地人的小屋,正当他站在那儿,不知道究竟该朝哪儿走的时候,一个年轻姑娘走出来,请他进屋。他简直懂不了两句本地话,她也不懂什么英语,可是,他⾜以理解她的笑容的意思和那优美的手势,他跟她进去了。他在草席上坐下来,她给了他几片菠萝。我只能 ![]() ![]() ![]() “这两个年轻人,她十六岁,他二十岁,一见钟情了。那是真正的爱,不是那种出于同情、共同趣兴和相互理解的爱,而是质朴的爱,单纯的爱。那是亚当在花园里一觉醒来,发现夏娃那双⽔汪汪的眼睛正凝望着自己,伸手去摩抚她的那种爱。那是使得人间成为奇迹的爱,那是使得生命具有丰富含义的爱。你从来没有听到过一位聪明而玩世不恭的法国公爵这样说过吧?他说,在一对情人中,总是有一个去爱,另一个接受爱;这是一个严酷的真理,我们绝大多数对此不得不听之任之,不过,有时候,也有两个人都去爱,同时也让自己被爱的。这样,人们也许就相信太 ![]() “即使到了现在,在这么多年以后,我一想到这两个人,那么年轻,那么美丽,那么纯朴,一想到他们的爱,我就猛然觉得一阵剧痛。这种完美无缺的爱情撕碎了我的心,正如在某些夜晚,我看到明朗的天空,一轮落月照着环礁湖也教我心碎一样。一想到纯洁无疵的美,总是让人心里发痛。 “他们都是孩子。她善良,可爱,体贴。我对他虽然一无所知,我却总是认为,在那时,无论如何,他是单纯坦率的。我也认为他的心灵同他的⾝躯一样美丽。不过,我也敢说他同人类蒙昧时期树林里的那些生物一样,没有什么复杂的心灵,那时候,它们用芦苇做笛子,在山涧里澡洗,那时候,也许还可以看到小鹿骑在长胡子的半人半马的怪物的背上飞跑过林中空地。心灵是使人苦恼的东西,等到人的心灵成长起来,他就失掉了伊甸园。 “唔,红⽑来到这个岛上的时候,岛上刚刚发生过一次时疫,那是⽩人带到南海来的,三分之一的居民死掉了。似乎那个姑娘所有的近亲都丧亡了,她这时寄居在远亲的家里。这户人家有两个⼲瘪的老太婆, ![]() ![]() ![]() “据说幸福的人是没有历史的,一种幸福的爱情肯定也是没有历史的。他们成天无所事事,然而,⽩昼似乎总苦短。那个姑娘有个本地的名字,可是红⽑叫她萨丽。他很快就掌握了这种简单的语言,他总是一连几个钟头躺在席子上,姑娘则快活地同他说个不停。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也许他的头脑不十分灵活。他不停地昅烟卷,这种烟是她用本地的烟草和露兜树叶给他卷成的。他看着她用十只灵巧的手指编草席。本地人常常跑来讲些这个岛昔⽇遭受部落战争 ![]() ![]() ![]() ![]() ![]() ![]() “如果你当时去问他们,我可以肯定,他们准会以为,他们的爱情不会有终止的一天。我们不是知道爱情的基本要素就是相信爱情本⾝是不朽的吗?然而,也许红⽑心里已经有了一粒十分细小的种籽,虽然他自己不知道,那个姑娘也毫无所知,可是,这粒种籽到了适当的时候就会渐渐变成厌倦。因为有一天,小湾的一个土著跑来对他们说,在海岸那头什么地方停有一艘英国捕鲸船。 “‘嗨,’他说,‘我不知道能不能拿些芭蕉和芒果去换一两磅烟草。’ “萨丽双手不知疲倦地给他做的露兜叶烟卷虽然菗起来味道不错,也够凶的,却不能使他満意。他突然极想昅真正的烟草,昅那种強烈的、难闻的、辛辣的烟草。 “他已经有好几月没昅过一筒板烟了。他一想到板烟,就淌口⽔。人们会认为,一种灾祸的先兆也许会使萨丽设法来劝阻他,可是,爱情如此彻底地占据了她的⾝心,她从来未曾想到,这世上会有什么力量能把他从她⾝边夺走。他们一起上山去采了一大篮野桔,桔子虽是绿⾊的,但甜滋滋的,汁 ![]() ![]() “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他了。 “第二天,那个孩子独自回来了。他成了个泪人儿。下面就是他说的故事。一个⽩人从舷侧看了一下,就让他们上船去。他们带了⽔果上船,红⽑把它们堆在甲板上。那个⽩人和红⽑ ![]() ![]() “出了什么事已经够明⽩了。那艘捕鲸船,由于开小差和生病,缺少人手,红⽑一上船,那个船长便要他签约受雇用;遭到红⽑拒绝后,船长便把他灌醉拐走了。 “萨丽悲伤得发狂。她整整哭了三天。那些土著拼命安慰她,可就是无法安慰得了她。她不肯吃东西。后来,她筋疲力尽了,就变得 ![]() ![]() 尼尔森不说下去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最后她怎么样啦?”船长问道。 尼尔森苦笑一下。 “啊,三年后,她又结 ![]() 船长发出一阵耝鲁而讥诮的笑声。 “她们一般都是这样。”他说。 那个瑞典人朝他憎恨地看了一眼。他不知道这个肥胖、耝蠢的人为什么会 ![]() 有一天,他信步沿着椰子树丛中的草径走去,忽然看到萨丽住的那间小屋。这个地方的美真使他乐极而悲从中来,接着,他又看到了萨丽。她是他生平所曾见到的最可爱的丽人,她那双极其动人的深⾊眼睛里的悲伤神⾊格外打动了他。南海土著是容貌俊俏的种族,在他们中间,美人并不是稀罕的,但是,那是一种形体美好的动物的美,那是空虚的美。而这双神秘的深黑⾊眼睛,却使人感到一个正在探索的心灵的无边的痛苦。那个商人把这番故事说给他听,他听了十分感动。 “你认为他还会回来吗?”尼尔森问道。 “没有的事儿。唔,要过几年之后,那艘船才会给他算清工资,那时候,他早就把她都忘得一⼲二净了。我敢说,他醒来,发觉自己被拐的那会儿,一定是气得发狂,要找个什么人打一架。不过,他还是得苦笑一下忍受下去,我想,用不了一个月时间,他就会认为,他能够离开那个海岛,倒是他生平所碰到的最好的事情了。” 尼尔森始终忘不了这个故事。也许因为他生病,⾝体虚弱,他总是要想到红⽑那个健美的⾝体。他自己生得很丑,其貌不扬,他特别欣赏别人的美。他从来没有热爱过别人,更没有被别人热恋过。那两个年轻人的双方共同昅引,给予他一种特殊的喜悦。这种爱情具有那种无法表达的绝对的美。他又跑到河边那间小屋那里去。他有语言的天赋,又有奋发的决心,惯于埋头苦⼲,他已经花了很多时间来学本地话。他的老脾气改不了,他正在为一篇论萨摩亚语言的文章搜集材料。同萨丽住在一起的那个老太婆请他到小屋里去坐坐。她请他喝卡瓦酒,菗烟。有人可以聊天,她很⾼兴。老太婆说话的时候,他就盯着萨丽看。她使他想起了那不勒斯博物馆里的普赛克。她的面貌有着同样清晰的线条,尽管她已生过孩子,她还是有处女的容颜。 他见过她两三次后,才使她开口说话,而她说话只是为了问他是否在阿⽪亚见到过一个叫做红⽑的人。红⽑已经失踪两年了,但显然她还一直在想着他。 尼森不久便发觉自己爱上她了。现在只是凭着主观意志上的努力克制,才使他没有天天到小河那边去,他不跟萨丽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在始终想到她。起初,他把自己看成是一个垂死的人,只求能看看她,偶尔能听她说说话,他这种爱给他带来一种美妙的幸福感。他为这种爱的纯洁而欣喜若狂。他对她别无所求,只求有机会围着这个可爱人儿编织一只有种种美好幻想的网。可是,野外的空气,稳定的气温,充分的休息,简单的饭食,开始对他的⾝体起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他夜间的体温已不再升到那么惊人的⾼度,他不大咳嗽了,体重开始有所增加;六个月过去了,他也没有咯过一次⾎;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有可能活下去了。他仔细研究了自己的病状,开始产生了希望,觉得只要极其小心注意,他就能够阻止病情发展。这使他奋兴得再次对未来有所期望了。他订了一些计划。要再过任何积极有为的生活显然是完全办不到了,但是,他可以在这个岛上生活,他那点不多的收⼊,在别的地方不够用,却完全可以维持他在这里的生活。他可以种椰子树;这可以使他有事做;他可以请人把他的书籍和钢琴运来;可是他的机敏的头脑知道,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要掩饰那个使他着了 ![]() 他要萨丽。他不仅爱她的美,而且爱她那双哀怨的眼睛后面的那个朦胧的心灵。他要使她陶醉在自己的 ![]() 他求她同他一起生活。她拒绝了。他本来就料到她会拒绝,因此,也不怎样沮丧,他很有把握地认为,她迟早总会让步。他的爱是不可抗拒的。他把自己的愿望告诉了那个老太婆,结果有点出他意料地知道,她和邻居们早就觉察到他们两人的情况,都竭力劝萨丽接受他的要求。所有的土著毕竟都乐于为⽩人管家,况且用这个岛的标准看,尼尔森就算是个有钱人了,他所寄居的那个商人也来劝她别作傻瓜,这种机会是不会再来的,经过这么久之后,她不能再认为红⽑还会回来了。那个姑娘的抗拒反而增強了尼尔森的愿望,本来是一种十分纯洁的爱,现在却成了一种引起痛苦的 ![]() 那间小木屋就这样造起来了,他现在已经在那里头住了许多年,萨丽也成为他的 ![]() ![]() ![]() ![]() 他的思嘲使他很想说话。 “当我现在回忆往事,想到红⽑和萨丽那种短暂的热烈的爱情的时候,我不觉认为,他们也许应该感谢那无情的命运,在他们的爱情似乎还是处于顶点时就把他们拆开。他们吃了苦头,可是,他们吃的是美的苦头。他们得免于一场真正的爱情悲剧。” “我好像没有完全懂得你的意思。”船长说。 “爱情的悲剧并不是生离死别。你知道得过多久,两个人之中才会有一个感到不再爱了?啊,看到一个你曾全心全意地爱过的女人,这人你曾经觉得一看不到她就受不了,可现在你终于领悟到,如果你从此再看不到她也无所谓,这才是真正非常痛苦,爱情的悲剧就是冷漠。” 可是,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有一件异常的事发生了。虽然他一直在对着这位船长说话,却并不是在和他谈,他一直是在自言自语,眼睛虽然盯着他面前这个人,却是视而不见。可是,现在却有一个形象出现在他的面前,不是他所看到的这个人,而是另一个人的形象。仿佛他在照着一面使人显得格外矮胖或者细长得荒谬绝伦的哈哈镜,不过,这会儿,情况恰好相反,他在这个肥胖的丑老头⾝上依稀看到一个年轻小伙子的影子。这当儿,他对老头探究地很快细看了一下。为什么随随便便的散步就使这人走到这个地方来呢?他的心突然一惊,几乎透不过气来。他猛地起了一种荒谬的怀疑。他所想到的事情是不可思议的,然而,它可能是个事实。 “你叫什么名字?”他猝然问道。 那个船长的脸皱成一团,狡猾地嘻嘻一笑。这时他显得満怀恶意,非常鄙俗。 “他妈的已经这么久没有听到我的名字,我自己也都快忘记了。不过,三十年来在这一带的岛上,人们一直管我叫红⽑。” 他发出一声低低的、简直是听不到的笑声。那庞大的⾝躯颤动着,这真是卑鄙。尼尔森打了个寒颤。红⽑却感到这有趣极了,泪⽔从他充⾎的眼睛里顺着双颊流下来。 尼尔森倒菗了一口冷气,因为这当儿,一个妇女进来了。她是个土著,一个外貌有几分威仪的妇女,耝壮而还不是痴肥,肤⾊很深,土著的肤⾊总是随着年纪增长而变深,头发灰⽩得利害。她穿着一件黑⾊的宽大长衫,薄薄的⾐料显出她那大大的 ![]() 她跟尼尔森说了几句有关家务的话,尼尔森回答了。尼尔森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不自然,但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出来。她朝那个坐在窗边椅子里的男人冷淡地扫了一眼后,就径直走了出去。紧要关头又去了。 尼尔森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 ![]() “如果你能留下来同我一起,吃点便饭,我将十分⾼兴。” “我想,不啦,”红⽑说“我得去找这个叫做格雷的家伙。我把东西 ![]() “我找个孩子同你一起去,给你带路。” “那太好了。” 红⽑有点费劲地从坐椅上站起来,那个瑞典人找了个种植园⼲活的孩子,告诉他船长要上哪儿去,那孩子便沿着小桥走去,红⽑准备跟他过桥。 “可别掉下去。” “决计掉不下去。” 尼尔森看着他过桥,等到他消失在椰子树丛时,他还是在看。接着,他沉重地往椅子里坐下去。使他不快活的,就是这个人吗?萨丽爱了这么些年,并且不顾一切地等待着的,就是这个人吗?这真是可笑。他突然感到十分气愤,他有一种本能的冲动,想跳起来,把周围的一切东西都砸个稀巴烂。他受骗了。他们终于彼此见了面,却一点也不知道。他开始笑了,是悲哀的笑,他笑得越来越厉害,直到变成了狂笑。神明对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可现在他已经老啦。 后来,萨丽进来告诉他开饭了。他在她面前坐下来想吃饭。他心里想,如果他现在告诉她,刚才坐在椅子里的胖老头,就是她仍然用青舂的全部热情去思念着的那个人,他不知道她会怎么说。多年以前,在他因为她使自己那么不快活而怨恨她的时候,他一定乐于这样告诉她。他那时真想像她伤他感情那样地去伤她的感情,因为他之所以怨恨仅仅是为了爱。可现在他已不在乎了。他冷淡地耸耸肩。 “刚才那个人来⼲什么?”她问。 他没有立即回答。她太老了,是个又胖又老的土著妇人。他不明⽩自己过去为什么会那么狂爱她。他曾经把他心灵的一切宝贵东西都堆在她脚下,她却不屑一顾。浪费,多大的浪费!可现在,当他瞅着她去看桥的时候,他心里只感到轻蔑。他的耐 ![]() “他是一艘纵帆船船长。他是从阿⽪亚来的。” “啊。” “他给我带来了消息。我大哥病得很厉害,我必须回去。” “你会去很久吗。” 他耸耸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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