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蚂蚁看海的少年是刘童主编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 |
|
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骑着蚂蚁看海的少年 作者:刘童主编 | 书号:39332 时间:2017/9/5 字数:24156 |
上一章 吉诺的跳马——张悦然 下一章 ( → ) | |
一 他再次回到B城是因为她的脸。他再次想起了她的脸,在他无法翻越的梦境里,她的脸就像一片波光滟涟的湖面,由远及近地 ![]() 他 ![]() 他越发地明⽩,这张脸已经衍变成一面背景,一面适用于所有梦境的背景。在它的前面,可以是校园,梧桐树,鸟或者其他一切有着那段时光标记的事物。这些都像一出一出的戏,在那张脸的背景下上演,所以注定它们都被打上了哀伤和求救的符号,像总是要横亘到他面前的眼睛,和他四目绝望的对视。 她还是17岁时粉生生的面容,桃花颜⾊,眼瞳里装着深静的琥珀。她因为太久和他疏离而变得有点生硬,淡淡地说,你是不是应当来看看我了? 她又哀怨地命令道,你要回来,来看看我。 他僵直地站立在那里,好像再次是从前那个因着爱情到来 ![]() ![]() 二 女孩吉诺是在体育课上发现陌生的男人正在隔着学校 ![]() ![]() 周二上午第三节是体育课,她的班级被分成四排在篮球场上练习广播体 ![]() 她因为个子矮小而站在第一排,因为直接面向体育老师站着,她不能太偷懒,不然惩罚会是一个下午都留在 ![]() ![]() ![]() ![]() ![]() 但是她很快发现,当练习结束,队伍解散之后,那双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她。她和四个女孩开始玩排球,她装作不经意地侧了一下脸,她看到男人还站在刚才的位置,目光穿行而至,之间没有任何的障碍物,然后它像是太 ![]() ![]() 排球再飞过来的时候她没有很卖力气地跳起来,因为那样再次露出一大段的 ![]() 她变得有点六神无主,几次飞过来的排球都没有接。她在几个女孩开始怀疑她和抱怨之前开口说,她感到有点头晕,想去一旁休息一下。说着她指了指腹小,那几个女孩知道她的意思是假例来了。于是都同情地点点头。吉诺退到了几个女孩子围成的圈子之外。她站在那里,眼睛立刻向着陌生男人的方向看过去。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而男人的表情 ![]() ![]() 吉诺 ![]() ![]() 女孩吉诺穿着一件圆形娃娃领的玫红⾊开⾝⽑衫和一条相当普通的深蓝⾊牛仔 ![]() ![]() ![]() 男人端详着她的脸,仿佛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些 ![]() ![]() 男人没有搭话,虽然他明⽩她走近的意思,她应该对他充満宽容的好奇,她想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先开口对她说话。这是一件有些趣味的事情,尤其对于她这个年龄的女孩来说,当发现有个陌生的男子在不远处饶有趣兴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的时候,她感到了一种凛冽如酒精般的冰凉 ![]() 这是北方的秋天。校园里种得是平淡无奇的梧桐树,空有的⾼大,却毫无风情可言,照旧只是在秋天到来的时候例行公事地戴上蔵红⾊的头发。而这一花招,就像是已经无法再换得小孩子信任和 ![]() 这种哀怨就像忽然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脸,却并不急着去护痛处,只是木木地站着,思味着自己所有的苦痛,然后就感到那苦痛越来越多地飞过来,涌过来,像是一时间密密⿇⿇回巢的藌蜂。于是就生生地心疼自己,几乎要掉下眼泪来。她为什么会如此她自己也不清楚。也许只是在太多的⽇子里她都显得过于平凡,⽇子过于平淡,像是总忘记化点淡妆再出门的潦草女子,蓬头垢面地虚度每⽇。多可聇。她一遍一遍提醒自己,她在一个最好的年龄里,她一定要让它有点不同。 “连一个美好的梦也没有。”她常常自嘲地对自己说,那种绝望像是酷寒天气里的漫天纷飞的雪花钻进脖子里一样,一丝一丝地刺得她生生的疼。 她现在站在他的面前,隔着三五米,看见男人是络腮胡子,双眼⽪的眼睛很深很大,他肤⾊黝黑,虽然开始谢顶脸上却没有几条皱纹。这个男人超过了三十岁,她只能这样耝略地估测,因为男人的年龄一旦超过三十岁就仿佛逾越了她可以猜度的界限,她 ![]() ![]() 而此刻她却十分担心这只是个误会,——他并不是在看她或者他没有任何话要对她说。她猜想她的⾝后,那些女伴们已经发现她走了过来,她们一定在注视着她,那种一大片一大片漫过来的目光已经像是大巨而有力的手掌似的推着她,所以她是不能退的。她如果就这么转⾝回去该是多么尴尬。她等待着,甚至开始用目光鼓励他,让他开口对她说话。 他终于开口说:你们不跳马吗? 吉诺愣了一下。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句话。他这样一直看着她,一直像是要对她说话,用手势示意她走过来,难道就只是想问问,你们不跳马吗? 吉诺的心陡然凉去了大半。她咬了一下嘴 ![]() ![]() 她带着失望,不过仍旧十分认真地回答了他:不,我们体育课不跳马,我们现在练习广播体 ![]() 三 他像是获得了十分宝贵的信息一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们都没再接着说话。他那站在学校铁网外的⾝体是歪歪斜斜的,大缕的风钻进了他那没有扣子的⽑衫里,他头顶那稀稀拉拉的 ![]() ![]() 她于是想到,其实这个早晨并无异常,一切都会照旧。那么,她会在体育课之后去上数学课,最后一节英语课也许会是一个随堂测验,然后中午她到学校的传达室找她爸爸一起吃饭。他们去旁边的小快餐店,那里的菜总是十分油腻,不知道反复炸过多少次的 ![]() ![]() ![]() 晚上如果她爸爸值夜班,那么就夜一不回,她自己温习好功课如果时间还早她就会看一会儿电视。家里有台小电视,能收8个电视台,她最喜 ![]() ![]() ![]() 这是吉诺的一天。吉诺闭着眼睛不用思索就可以把它回想一遍。毫无悬念和任何跌宕起伏。 今天她才知道她对于这样一种⽇子已经忍耐到了极点。所以在陌生的毫无亲切感和温暖可言的男人看着她时,她却无法庒抑自己的望渴了。她太期望这一切有所不同,在今天,哪怕并没有什么善意的事情发生。 她颓然地叹了一口气,转⾝要走的时候,陌生男人忽然又问:为什么你们现在体育课不跳马了呢? 她心下十分委屈,不想再理会这无聊的男子。她用几乎快要哭了的声音说:我不知道。 而男人却忽然又说:你能出来吗? 吉诺这个时候已经迈出步子要离他而去。她忽然怔住了。她转过头去问他,出去?现在? 是啊,男人点点头,肯定地说。 你让我出去做什么?她的声音有些迫切和充満鼓励,仿佛她一直是一只被囚噤在动物园铁笼里的兽,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丝可以逃脫这铁牢的希望。 他想了想,说,我请你吃冰淇淋吧。 两分钟后女孩吉诺像是一只衔了新鲜花朵的鸟儿一样快乐地跑过篮球场,跑过她那些吃惊地看着她的女伴,她们肯定发现,在吉诺和一个陌生男子攀谈一番后,她竟然不顾仍旧在上课,冲出了 ![]() 她只有在飞快地跑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才忽然停了下来。她把⾝体庒低,几乎蹲在了地上,然后一步步向前挪动,还好她是个小个儿,这样一来头顶低过了传达室的窗台。于是她顺利地从她爸爸的眼⽪低下逃出了学校的大门。 陌生的男子果然已经站在大门口等她。他远看去过分地瘦削,像是一直昅了大⿇或者一直重病 ![]() 你看我半天,把我叫过来,只是为了问我,我们跳马不跳?吉诺坐在咖啡店那翡翠⾊新鲜可人的⽔果椅上享用一大碟红⾖雪沙冰时,忍不住要问坐在她对面的男人。这间咖啡店就开在学校对面的小街里,门口有一丛一丛柠檬浅绿的⾼草,木头栅栏上扎満了葡萄香槟⾊的团花,像个幽秘的小庄园一样令人对里面的世界产生无限遐想。她还从来没有试过这样轻松惬意地坐在一家冷饮店和人说话,于是刻意地把说话速度放慢了一些。店里飘着一个外国女人的歌声,女人细碎的声音也像这甜品上的冰屑一样清清凉凉的,好像一碰到热乎乎的耳朵就融化了。 男人要了一杯热牛 ![]() ![]() ![]() ![]() ![]() 吉诺通情达理地点点头。他们又都不说话了。吉诺这是第一次被男人约出来,她没有过男朋友,甚至很少男 ![]() 有时候吉诺觉得她爸爸是四面 ![]() “反正我也不指望谁会来爱我,救我。”她自己这样告诉自己。她总是能用一种桀骜的口气把自己说得哑口无言,让即便再无趣的生活都能吱嘎吱嘎地像个笨拙的旧纺车一样继续转动起来。不过这一天她才知道,她其实是多么盼望有个男子能出现,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请她吃一客冰淇淋,象征 ![]() “可你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有目的的。”吉诺忽然十分肯定地说。她吃得很慢,她对于甜食的偏爱很少能够真正得到満⾜,所以在这样的时候她觉得应该放慢速度,好好地宠溺自己。她其实一点也不关心为什么男子会出现,她只是不希望有个话题像是空气中飞来飞去的尘屑一样让周围气氛都活跃和生动起来。 “唔,真的没有什么确切的事儿,我从前也在这所学校读书。”男人被她这么一说,忽然有点不安了,十分认真地解释道。吉诺抬起头,看看男人的脸,他如果超过了30岁,那么在这里读书至少是十几年前的事。 “你很久没回来看了?” “嗯,大概有十五年。”他说。 “天,十五年那么久,你搬去了离这里很远的城市?”吉诺惊讶地问。 “嗯。”他回答。 “现在回来看到,很情动吧?”吉诺依着他的神情,猜测道,不过她却是无法体会的,对于这所学校的一种眷恋,她只是想着赶快离开,仿佛这是在梦里都拖累她逃跑的沉重尾巴。 “变化并不是很大。”男人想了想,十分客观地评价。 “唔,十五年前,”吉诺想了一下“那个时候我爸爸也在学校里的,你见过他吗?”她问。 “他是做什么的?”这个时候已经是上午太 ![]() ![]() “他——好像也做过老师吧。”她却忽然感到说起⽗亲 ![]() “是吗?但我好像从来没在这学校里见过那东西。”吉诺说,她感到了这个男人对于跳马有着非同寻常的留恋。 男人点点头,趣味盎然地继续说:“我们那个时候是男生一大组,女生一大组。围成个半圆的圈子。轮到谁跳谁就走到助跑线前面,助跑,然后一跳。” 吉诺点点头。 “女孩儿们都不大敢跳,老师都得在旁边扶着,跳过来的时候抓她们一把。”男人继续说,显得有些奋兴。 吉诺又点点头。她实在不懂这项蔵书网体育运动究竟有趣在哪里,值得他一遍又一遍这样地回味。但是她也觉得这个男人在沉湎于对于这项体育运动的回忆中时,格外地情动。因为情动而流露出和他年龄不相称的稚拙。 “就是这样,先助跑,跑,跑,然后到了大约还有一米远的地方开始起跳,双手一撑,嗖的一下就飞过去了。”男人像个体育老师在给生学讲解动作一般地,认真地说着每个分解动作。他说的时候两只手还在比划,流畅地在空中划过一个大半圆的圆弧。吉诺看着他在看自己,就又点点头,表示听懂了,学会了。 这个时候,吉诺听到男人手腕上的电子表啪嗒一下弹起了盖子,然后吱吱地叫起来。她才注意到男人带着一块已经落时的,大约是在十几年前孩子中流行的卡通电子表。电子表有个做成卡通动物图案的表盖,表盖上的塑料漆基本已经磨光了,现在 ![]() 吉诺有些吃惊他对于体育课下课时间的敏感。但是她更惊讶于他的微笑。他自出现到现在一直是十分严肃的,甚至是略带哀伤的。而他的微笑来得十分突兀,却竟如蒙昧少年般纯澈。 尽管吉诺已经有意放慢了速度,可是红⾖雪沙冰还是吃完了。吉诺很担心男人提出来要走。她一点也不想回去。虽然她并没有觉得男人有什么特殊的魅力或者格外生动有趣,可是在她看来,他却十分可爱,哪怕是有点罗嗦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体育课和跳马动作,哪怕佩戴着有些滑稽可笑的儿童电子表。何况她还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歇息下来的闲适。就是这样,像个成年的受到 ![]() ![]() 她于是做出格外兴致盎然的模样,问:“说说你从前的故事吧,我猜你是个有很多故事的人。”事实上吉诺并不确定男人从前是否有着丰富的故事,她只是看过这样的电影,一脸沧桑和落寞感的男人坐在年轻女人的对面,眼⽩浑浊而布満再多的睡眠也驱赶不尽的⾎丝。女人要听男人的故事,因为男人看起来幽深的回声婉转的峡⾕一样引人⼊胜。她对男人说,告诉我你从前的故事吧。于是男人开始诉说,故事很长,也很忧伤,像个怎么也织不完的锦帕,渐渐渐渐地把女人织了进去,女人最后变成了锦帕上的一朵小花,镶进了男人壮丽的一生。吉诺的內心隐隐地触碰到了这样美好的一幕,于是她学着电影里女人的口气,让对面的男人也讲讲他的故事。 “我的故事?那很单调,会令你失望。”男人说,但是他的语气有些犹豫,一场诉说在即。 “没关系,就是随便说说,比如,你来这里之前在哪儿,做着什么。” 男人想了想,点点头,同意说一说他的事。吉诺叫过咖啡店的女侍,她又叫了一杯拿铁咖啡,她听着吧台的咖啡机嗡嗡地转起来,而男人富有哀弥的磁 ![]() “你常做梦吗?”男人这样开始诉说。 “不,几乎不做。”吉诺回答,这的确是个令她十分灰心并且感到羞聇的事情。她几乎没有一个梦,连对美好生活的臆想都是不曾有的,这是多么可悲的事。 “嗯,”男人点点头“我从前也不做梦,我是说,大概十五年里,我什么梦也没有做过。⽇子就像死去的人的心电图一般,是一条没有波纹的直线。” “嗯,嗯,是这样的。⽇子对于我也是如此,没有任何玄机,乏味地真想永远闭上眼睛打着瞌睡。”吉诺显得有点奋兴,她连连点头,她觉得男人的比喻太正确了,这正是她的感觉,⽇子就像死人的心电图。正是如此,然而却从来没有人因此和她做过 ![]() ![]() “不过,”男人听完吉诺的附和,又说“我最近开始做很多梦。忽然之间,做很多的梦。并且梦的內容大致相同,都是回到从前的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每天晚上一躺下,就好像套上了缰绳的马,⾝不由己地非得要到空旷的场子上跑上一遭,真让人着恼,最后终于决定回来看看。” “你是梦到这学校?”吉诺明⽩过来他梦得是学校。 “嗯,是啊。”男人说。 “那你梦到这里发生了什么。”吉诺又问。 “什么也没有,只有她的脸。”他轻轻地说。声音像是发生在清晨的易被忽视的薄雾,却幽幽地漫过来,蒙住了吉诺的视线。 “谁的脸?”吉诺疑惑地看着他,而他已经像是进⼊了一个深暗的山洞一样地,隔着薄雾,她看到他的脸⾊蒙上了一层从冰冷的大岩石上揩下来的尘灰。 “她的。”他说。 四 他十分清楚,有关她的脸的梦陡然变得清晰是在⺟亲死后。上一个周的他的⺟亲死于肺癌。她在临死去之前的一段,忽然变得十分不安稳。她不停地在 ![]() ![]() ![]() 最后的时刻,⺟亲还在唤他,一遍一遍,她伸直的枯瘦的手臂,宛如藤蔓般 ![]() 他忽然感到了如释重负。 他回到家整理⺟亲的遗物。他把属于⺟亲的东西都敛在一起准备烧掉。房子骤然变得空了,也陌生起来。他环视这套空洞的房子,怀疑这是否就是他和⺟亲一起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他曾是多么痛恨这房子,这里是暗仄的囚笼,嘲 ![]() 他一直记得在最初搬来的那些⽇子。来的时候,他带着一只被洗得空空的胃,几乎是在昏 ![]() ![]() ![]() ![]() ![]() ⺟亲一直陪着他。她总是搬一把椅子坐在他的 ![]() ![]() 甚至连餐具也都是塑料的,因为他也曾尝试过用瓷碟子的碎片割腕杀自。在他一次又一次为了争取死亡和⺟亲做的斗争中,他都以失败告终。而一次又一次,⺟亲改换着这个家里的一什一物,像是一个通过修筑自己的城池不断強大起来的首领。没有瓷器没有刀具,没有尼龙绳子没有沉重的铁器。她还给他吃药,让他没有力气挣扎反抗或者逃跑。他越来越难以得逞。 他就在这狭促的房间里吃饭觉睡,用痰盂大小便,剩下的时间就是坐着,和⺟亲面对着面。他们一言不发,房间因为太静,能够听到彼此的呼昅。他的呼昅总是很急促,由此可知他仍旧活在对一些往事的沉湎和深陷中。可是⺟亲只是冷静肃穆地坐在他的对面,宛然是一尊值得景仰和膜拜的菩萨塑像。然而她又是如此寻常,只等着下一顿饭时间的到来,起⾝出去做饭。 他若无其事地吃喝发呆,然后伺机杀自,他试过割腕,吃药,撞墙壁,企图跳楼呑咽鱼骨…可是⺟亲的力量是这样的大巨,她一次又一次挽救了他的生命,她被他手中的刀划伤过,她被他的挣扎踢得伤了踝骨,可是她还是坚強地挽留他。并且她不对他大发脾气,她甚至很少言语。她只是默默地任他腾折,照常地收拾着残局。 ⽇复一⽇。直到很久之后一个大雨初晴的午后,暖和温好的 ![]() ![]() ![]() ![]() ![]() ![]() 因着他和⺟亲上一次 ![]() 倘这不是因为她那么地疼爱着他又是因为什么。 倘这世上除却如此姑息放纵他的她,他还剩的什么。 他张了张嘴。⺟亲看到了,她立刻站起来,问:是要解手吗? 他摇了头摇,终于张开嘴。因为太久没有说话,他用力了好几次,嗓子口才有了振动。他说,你以后不用再守着我了,我想通了,不会再寻死了。 ⺟亲的嘴角僵硬地被牵动了一下,她的表情如一个小女孩儿一样地委屈,哀怨地问:是真的吗? 是,他说。他注意到他那已经迅速衰老的⺟亲的整个⾝体都在颤动。他甚至有些担心她因为过于 ![]() ⺟亲又说:能不能答应妈妈,永远也别离开妈妈,更别再回B城去? 他想了想,说好。 然后就是十五年。有时候忽然想起,他会对这个数字十分怀疑。十五年应当是多么长的一段时光,可是竟然那么轻易地让他过成了短短的一束,像是嗖的一下,就从他的眼前飞掠过了。而这是确切的,十五年里,他和⺟亲两个人相依为命地生活在这套房子里,他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最终把⽇子过成一种简单而机械的重复。⺟亲找到一份纺织厂女工的工作,每⽇清早上班,天黑回家,很是辛苦。起先他每⽇呆在家里,看看电视,买菜,烧他和⺟亲的饭菜。他想要出去工作来帮⺟亲,然而那一年他才只有十七岁,⺟亲始终不同意。直到他过了二十岁的生⽇,⺟亲才勉強同意他到街口的小型超市打零工。他做过收银员,仓库保管员。但是他的脑子却因着从前的事明显受到损伤,不能记得一些确切的数字,总是出错。他一次次被辞退。最后他在这做小城的游乐园里找到一份轻闲的工作。游乐园里早年建了一个观景塔,现在因为陈旧而很少有游人登上去游玩。后来游乐园买了一架十分⾼级的望远镜放在上面,一元钱可以看一次。望远镜的功能強大,一直能看到毗邻的城市。甚至某个居民楼上正在拌嘴的夫妇。于是开始有了游人。他找到的工作就是看管这架昂贵的望远镜,并且对游人收费。他对于这个工作十分満意,因为他在没有游人的时候,自己站在镜前观看,一直可以看到B城去。他坚信,远处那蒙蒙的一片显现着微略的暗红⾊的,就是B城。 像额头上的一块⾎斑。他想。 他就这样,⽩⽇里坐在观景台,懒洋洋地倚着墙壁,眯着眼睛望着那架望远镜。他也会格外好心地让没有钱的小孩子凑上去观看。他现在在一个很⾼很危险的地方,他望下去看到行人像是仓惶的蚂蚁,然而他却一点跳下去的 ![]() 他和⺟亲,除却⺟亲上班的时间,都会呆在家里。尝试各种新式的菜肴,收看乏味的电视长剧。生活中始终是他们两个人,除却工作中必须打 ![]() 恍恍十五年。 转眼他已经三十三岁。有时候就在他倚在观景台的矮墙边上时,这十五年过得如此之快,也许和他连一个梦也没有做过有关。他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像他一样活着的人,仿佛生活在一个十分细薄的平面玻璃板上,连一个凹凸显现的梦都没有过。可是他毫无抱怨,只是在⺟亲死去的时候,他才流露出一种厌倦和疲累之后终于解脫的轻松。然而他旋即又因此深深地感到愧疚。他觉得⺟亲的恩慈值得他永远不息地去凭吊和怀念。 不过,随后,梦来了。 那个夜晚他第一次一个人在这套房子里觉睡。他感到害怕,却也不敢开着灯,生怕再看到那些堆在房间里的⺟亲的旧物。直到半夜才渐渐⼊睡。居然开始做梦。梦就像是厚实的帘子,因为太久没有练习的原因,他感到自己就像笨拙的兽,耝钝地大口 ![]() 那是她的脸。像是⽔面搅碎的月光一样幽怨地 ![]() ![]() ![]() ![]() ![]() 所以,他决定回去,这是十五年前他应当做出的决定。在他料理好⺟亲的后事后不久,他回到了B城。 五 他把故事说到这里。中午已到,窗外的街道开始忙碌,吉诺看到她的同学骑着自行车回家,他们都没有看到她,他们不会知道她在这里面度过了一个相当奇妙的上午。 她知道她爸爸等不到她去吃午饭,肯定发怒了,也许在到处找她。管他呢。她对自己说。她第一次对自己说那么洒脫的一句话,像是成功地发 ![]() ![]() ![]() “是的。”他表示同意。 “唔,不过,你到底为了什么事情非得杀自呢?梦里出现的那个,又是谁呢?”吉诺已经猜测到后来进⼊他的梦的当然是他的爱人,并且她显然已经离他而去。原来这其中还是个哀婉的爱情故事,她想。 他不回答,只问她:“中午到了,你需要回家去了吗?” “不,不,没有人管我的。我想听你说故事呢。”吉诺一听到他说到走,脸⾊都变了。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打算怎么办,她爸爸在找她,她得上课,而这些都不再重要。她成功地跳离了每⽇每天里机械重复的生活。她现在只是坐在这里,听刚刚认识不超过三个小时的陌生男子说着虚无飘渺的故事,然而她却那么笃定地使自己相信,她从此将过上一种非同寻常的生活。 他微微一笑:“你爸爸会担心你的。” “没事的,你继续说呀,好不好?”她连忙催促,口气竟然有一点像是在撒娇。她內心微微怔了一下。因着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对谁撒过娇。她的生活中只有⽗亲一个男子,而他却像是冰山那么坚固冰冷,让她不可靠近。可是现在她竟然可以撒娇,像是所有这么大的女孩一样享受着她们特有的权利。 他显然喜 ![]() ![]() 这个中午,吉诺吃到了生平第一块牛排。牛排放在铁板上,滋滋作响,脆⽩的洋葱红 ![]() ![]() ![]() ![]() ![]() ![]() ![]() 跳马。他还是要提起跳马。不,不,他其实不是要先说起跳马,他是要说她。可是他一想起她,就会想起跳马。他的梦里,她就一直在奔跑,然后一跃,跳过去。这一幕就像是一卷发了狂的录像带,反反复复地播放着这一段,而她在里面像是一只上了发条的豹子,敏捷地飞跑,然后十分轻盈地一跃而起。他在梦里大声喊她的名字,他请求她停下来。他的脑子里映着她的脸,他亦能看到她愁怨的表情,然而她的腿脚却不止不休。她越跑越快,轻得宛如飘拂的叶片一样无声无息。每一次在腾空的一霎那,他觉得她的⾝体会骤然哗啦一下,散了架。他甚至怯懦地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只是仍旧大叫她的名字。 他惊醒,知道她从未离开那架跳马。他疑心灵魂并非人们所说的那样,能够顺利地脫离⾁⾝并且飘上天空,顷刻间重获自由。他却觉得这灵魂就像一条软绳一般地,被死死地 ![]() 他于是决定回来找到那跳马。他觉得他必须,把她的灵魂从上面解下来。 六 他回到B城。他还没有回到学校,只是在火车刚刚在这个久违的城市停靠的时候,他就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她的气息。事实上,她的气息密布了这整座城市的天空。哪里都是她影子,他们的影子。他想起他们曾一起来过火车站。他们计划着私奔,他和她牵着手,也是秋天,不过时节比现在还要晚些,她穿了厚厚的⽑衫仍旧瑟瑟发抖。他们在月台边站着,火车隆隆地叫起来,然后像个打着呵欠的响尾蛇一样上路了。他们只是看着,累了就坐下来,她从她的橙子⾊背包里拎出一罐可乐递给他。她还喜 ![]() “嗯。”他十分坚定地点头。 “99csw我们去一个他们都找不到的地方,自由得像是大森林里的小浣熊!”她说,她每次说的时候所用的比喻都有所不同,可却都是一样的 ![]() “好。”他十分诚恳地表示同意。 这是每个⻩昏里他们放学后的一段时间。他们喜 ![]() 所以他很少对她说起他家里的事。他的⽗亲在他两岁的时候爱上了别的女子,最后决绝地带着那个女子远走⾼飞了。他和⺟亲一直是相依为命的,他就是⺟亲的全部天空。他常常想,倘他真的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一走了之,⺟亲的生活是否还能继续。在遇到她之前,他从未违背过⺟亲,竭尽全力地读书,一心想着以后能给⺟亲好一些的生活,让她不再那么辛劳。 可是他无法抗拒她。她盛大而美好,像是他童年时闯进神秘肃穆的天主教堂猛然间抬头看到的眩目的玻璃花窗。是的,他不仅觉得她美,还觉得她带着一丝一丝神圣耀眼的光芒。自她在⾼二开始时,忐忑羞赧地被老师带进班级,安排在他斜前方的位子上,他就被她耀眼的光芒蒙住了。从他的座位的角度看过去,能够看到她的侧脸,上午的 ![]() ![]() 像大多数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他急于向心爱的人表达自己的情感。他来到她的面前,终于有一天。他穿着⼲净的校服,瘦⾼和十分⽩皙的⽪肤使他看上去有点诗人或者贵族的气质。他很直接地对她表达了爱意。令他欣喜万分的是,女孩接受了他。他们开始偷偷地相爱,甜藌而心惊胆战。 那绝对是一份热炽得不能更加烫手的爱情。烧坏了他们的头脑,他们都变得软绵绵的,丧失了斗智,只是想一分钟也不分开地厮守在一起。这份爱情的热烈,使他们没有觉得有什么噤区是不能逾越的,或者说,他们觉得理应毫无保留地彼此拥有。于是他们开始爱做。他们是这样的 ![]() ![]() ![]() ![]() 她孕怀了。他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 他觉得他必须和她一起承担,既然她已经这样决定了。他带着她去见他的⺟亲。他和她坐在一边,⺟亲独个儿坐在对面,下午的咖啡馆,黑洞洞,生生的冷。他字字恳切內心忐忑地对⺟亲讲述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她坐在他的旁边,把手放在他的双手间,低着头,只是听着他的诉说,一言不发。他的⺟亲的脸像是一块已经板结的石膏那样的冰冷硬坚。她也一言不发,却死死地盯着坐在儿子⾝边的女孩。她看起来是那么单薄瘦弱,可是她却有着这样大的力量,她现在要把她的儿子带走。生生地从她的⾝边,把他拽走。 他说完所有的事,最后请求⺟亲让他们一起离开。他说他会等她生下孩子之后,寻找新的机会继续念书,他也会在找到工作赚到钱之后回来看望⺟亲…⺟亲仍是紧闭双 ![]() 女孩有些受惊,站起来惶惶地走出了咖啡馆。 ⺟亲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你不许离开我。你不许像你的⽗亲一样被判我。所以没有任何可能你带着她走,除非我死掉。让她打掉孩子,从此你们不再来往。 他虽知道⺟亲一定会十分伤心气恼,可是他却仍旧没想到⺟亲会是这样的决绝。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战争开始了。他不断地请求⺟亲,他甚至给她下跪,求她的宽恕。可是却没有丝毫转机,⺟亲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冷酷,他 ![]() 然而女孩的反应却越来越剧烈,上课的时候呕吐,冲出教室去。他必须带走她,不然迟早会被发现,使她成为全班的笑柄。 他们开始密谋悄悄逃走。但是这的确需要一段时间。他到处凑钱,他先后卖掉了他的网球拍,运动球⾐和球鞋。他还借了很多朋友的钱。这时候他已经对⺟亲很冷漠,早出晚归。他对于⺟亲的不谅解失望透顶,不再向她恳求什么。 七 “你们顺利逃走了吗?”他突然停了下来,吉诺连忙问。故事已经变得十分 ![]() ![]() ![]() 可是他没有立刻把故事说下去。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看看窗外,他说:“下午的课已经开始了。” “嗯。”吉诺附和道。 “你能带我去学校里面看看吗?”他用了一种她 ![]() “你想看什么呢?”吉诺问。 “我想找到我们那个时候用过的跳马。”他说。 又是跳马。吉诺微微蹙了一下眉,她至今十分困惑跳马到底和他的故事有什么相⼲。她忍不住问:“到底跳马怎么了?你为什么总是对那东西念念不忘的?” “我会告诉你,现在陪我去找找它,好吗?”他仍旧恳求,迫切得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们离开了咖啡店就像学校走去。吉诺內心有些恐慌,她想如果她爸爸此刻就端坐在传达室里,看到她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从外面走进学校,会怎么样。她整个中午都失踪了,却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她爸爸看到肯定会要了她的命。 于是在快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停下来,并对男人说:“你在这里等等,我去看一下。”男人点点头,他从不多问,这令吉诺感到舒服。于是吉诺悄悄地走到传达室的旁边,⾝体贴着一面墙,慢慢挪到窗户跟前。她把头探上去一点,刚刚能透过玻璃看到里面——没有人。她按捺不住內心的 ![]() 她牵着他的手穿过学校的几座教学楼, ![]() ![]() ![]() ![]() 他们推开一个又一个教室的门,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尘灰味道。蜘蛛网密布,地上有仓惶躲闪的老鼠,而受了惊吓的蝙蝠也嗖的撑起翅膀, ![]() ![]() 在他们进到倒数第二个教室的时候,他还没有向里面走去,就忽然停住了。他用沙哑低沉的声音,像是在对吉诺说,又像只是对自己说:“它在那里。”这间教室十分空旷,吉诺穿过黑洞洞的房间里浓重的烟尘,看到了那架斜斜地站在教室一角的跳马。她陪着他走过去,拂开一圈一圈 ![]() ![]() 他不顾地上厚厚的尘土,席地而坐,把背靠在跳马上,开始继续说故事,而她也慢慢地坐在他的⾝旁,她犹豫了一下,也慢慢地把⾝体靠在了他的⾝上。 八 他们一天天的准备,却迟迟没有离开。这中间当然有他没有凑⾜钱,没有策划好逃跑路线等等客观原因,然而最重要的是,他总是下不了决心。因为他知道他要放弃的是他十几年的努力,他将没有办法进⼊大学,没有办法实现他所有的梦想。就这样,一直拖到了学期末。 然后终于要提到跳马了。那个学期他们体99csw育测试的项目是跳马。此时她的肚子已经很大,只是因为穿着肥大的⾐服,又是冬天,所以不被人察觉。可是她清楚自己是不能跳马的。万一摔倒,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她去请假。她捏造了一个⾝体不适的请假条,去向体育老师请假。体育老师是个一脸凶相的男人,刚死了女人,脾气暴躁不可捉摸。他没有批准她的请假,他十分严厉地告诉她,必须跳!女孩说,我不要体育成绩了总可以吧。然后她转⾝离去。 跳马的体育测试就这样过去了。可是忽然在一个下午的自习课上,体育老师来到他们班。点名要女孩出去补考。女孩只好在全班同学的目光下跟着体育老师走出了教室。他坐在位子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恶狠狠的体育老师带走了女孩。他看到女孩在走出教室之前最后一刻抛给他的绝望而恐慌的表情。她会不会跳。跳的话会不会有危险,他的脑子里一遍一遍地翻滚着这些问题。他感到⾝体里的⾎ ![]() 他等在位子上,如坐针毡。他觉得自己就要炸爆了,可能会忽然冲破房顶飞出去。他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带走她,要让她留下面对这样的事,受这样的苦。 他等着等着,终于等不及了。他倏的从位子上站起来,不顾还在上课,也不顾周围同学诧异的眼光,他冲出了教室。 外面已经是严冬,寒风凛冽。他跑下楼去,直冲 ![]() 他在 ![]() ![]() 他大声喊她的名字。叫她不要跳,不知道怎么的,他感到了一种杀气腾腾的危险。可是她好像 ![]() ![]() 有时候事情就是差这么至关重要的一小段时间。当他跑到⼊口处的时候,她恰好已经跳了。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她腾⾝动作。他也清楚地看到,当她跨过那马背的时候,她侧面的体育老师并不是扶了她一下,而是好像推了她一下,或者是举起了瘦小的她,又把她摔下了。总之,那个站在跳马侧面面露狞狰的体育老师给她了一个可怕的力,她的⾝体在天空划过一条弧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冬天的 ![]() 他看见的这一幕,就像是电锯切割时那一束一束剧烈的火花都飞溅到了他的眼睛里。他啊的大叫一声,像是一个盲了的人一样地摔倒在地,瞬间里被大巨的悲伤呑噬去了知觉,他昏了过去。 他记得那一次他也做了好长好长的梦。那时候的梦就像他十五年后又梦到的一样。她在他的梦里跳马,像是在一个绕着圈的传送带上似的,一遍又一遍地跳马。助跑,腾跳。他的心随着她的动作剧烈地跳着,他喊她的名字而她听不见,直至他觉得最后他已经失声了。 这是多么惨烈的梦。而事实也和梦一般无异。她死去了。因为她腹中的孩子已经很大,孩子像是隐蔵在她⾝体里不动声⾊的瘤,在这关键的一刻,要了她的命。但是所有的人,都以为那是个意外,不知情的体育老师让女生学补考,结果女生学摔了下来,死于流产。更多的人把目光放到了她腹中的孩子上,一个女生学竟然悄无声息地怀了六个月的⾝孕。多可怕。同学们也立刻知道这孩子应该是他的,一时间他和她的事传得満城风雨。没有人会注意到那场跳马有什么不寻常——意外总是很容易发生的,不同的只是这是个孕怀的女生。 可是他却是知道的,他永远也不能忘记那一刻,体育老师伸出手指耝短的双手,他给了她一个什么样的力?在她坠落在地的时候,他那狞狰的脸上划过得逞的微笑。是他故意要害死她! 他大叫,从长时间的昏 ![]() ⺟亲的表情十分平静,抓住他颤抖的双臂,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她死了,还有那孩子。” 他骤然松弛了下来。他觉得自己本应该有力气站起来,去找那个可怕的凶手算帐,他以为他可以指正他。可是他忽然什么也做不了了,或者说,他觉得这些都不再重要了。不再有任何意思。她已经死了。他没有来得及带走她,而她现在死了。他只是觉得他应该跟随她,既然一直都没能带她离开,那么至少在她死去之后可以追随她去,一直伴着她。 他在那一刻之后,就只是忙着寻死了。 九 至此故事已经完整。 吉诺还依在他的⾝边。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仍旧是一片静悄悄的。教室的门却忽然被推开了,刺目的⽇光 ![]() ⽗亲站在门口的地方,面⾊上的表情愤怒而肃穆。她忽然觉得⽗亲很⾼大,完全遮住了 ![]() ![]() “你找我算帐好了,放掉我女儿!”吉诺看到爸爸像只子女被擒的豹子一样咆哮着。 吉诺看到她⾝边的男人的目光早已经像磁石见到铁一样,紧紧地昅附在⽗亲那张紧绷着的脸上。他缓缓地站起来。 ⽗亲双手握着一 ![]() ![]() ![]() 吉诺看着男人的背影。她脑子里有大片的空⽩,她可以抱住男人的腿来解救⽗亲,她问自己是否要这么做,眼前的这个男子早已失去了彼时的温和,他现在像个点着了的炸弹,吐着滋滋的火 ![]() 她却感到她⾝体里的力量在阻止她抱住他的腿来解救⽗亲。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无助地把⾝体靠在跳马上。这时她的⽗亲已经开口说话:“其实你要算帐也不该先找上我。” “什么意思?”男人已经变得十分 ![]() “有人指使我那么⼲的。”她⽗亲说。男人和吉诺都是一惊。 “谁?”男人大吼道。 “是你的⺟亲。”⽗亲说,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的微笑。 十 “闭嘴!你在说什么?”男人像是被击中一样,上前走了一步,挥着刀子头摇,他不肯相信。 “你⺟亲要拿掉她肚子里的孩子,来求我这么做的。我起先不肯,不过她愿意那跟我上 ![]() ![]() ![]() “不!”男人仰天大吼一声,已经彻底崩溃一般拿着刀子冲着她的⽗亲就捅过去。她的⽗亲连忙举起铁 ![]() 吉诺还靠着跳马坐在地上。她忽然变得格外镇静。她已经不再看两个男人的搏斗,只是伸出一只手,哐啷哐啷地敲打着跳马的铁腿,然后她侧着头,把耳朵凑过去,好像里面发出了什么奇妙的声音,如此地引她⼊胜。两个男人的搏斗好像发生在与她毫不相关的另一个世界。她觉得她在敲打跳马的时候,好像听到了那个死在跳马上的女孩的灵魂在说话。她的灵魂好像一直 ![]() 那一边的搏斗仍在继续。男人已经占了上风,他的刀狂疯地挥舞着,砍险些伤了吉诺⽗亲的手臂。她的⽗亲仓惶地冲出了教室。男人随后举着刀跟了出去。 二十分钟后,男人沿着这排平房的边向着这间教室走回来。他⾝上的⾐服被撕破了, ![]() ![]() 吉诺听到那女孩跟她说,其实在跳马助跑的时候,能听到呼啸的风声,很大很大,涨満了整个耳朵,让你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于是不会有那些总也放不下的烦忧,你只是跑,像是穿过风去了别的世界一样的疾跑着,然后在腾空的一刻,你就会以为你飞起来了,就好比一只翅膀结结实实的鸟儿那样,离开了地面,你就会感慨,终于离开了,终于自由了,那一瞬间的感觉,是一种完完全全的解脫,很轻很轻,像是一支洁⽩的羽⽑。美妙极了。 真的吗?比什么都美吗?比跟最爱的人在一块儿还美吗?吉诺闪着亮晶晶的眼睛问。 真的,比跟最心爱的人在一块儿还要美。飞起来的那一刻,忘记了所有的事,所有的人,就只是想着飞起来了。女孩说。然后女孩笑眯眯地望着吉诺,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脸,把小嘴巴附在吉诺的耳朵边,轻声对她说:现在这架跳马归你了,你也试一试吧? 男人再次走到这间教室门口,他⾝体摇摇晃晃,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他耝重的 ![]() 男人在门边的位置,只能看到吉诺的背面,可是确实有什么理由让他相信着,那冲上天空的一瞬,她是微笑的。 |
上一章 骑着蚂蚁看海的少年 下一章 ( → ) |
刘童主编的最新综合其它《骑着蚂蚁看海的少年》由网友提供上传最新章节,阿珂小说网只提供骑着蚂蚁看海的少年的存放,我们仅是一个广大网友免费阅读交流的小说平台。骑着蚂蚁看海的少年是刘童主编的作品,章节来源于互联网网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