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鸟是张悦然创作的经典言情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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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誓鸟 作者:张悦然 | 书号:39322 时间:2017/9/5 字数:84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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舂迟忽然冲到囚牢的铁栏前,对着外面大喊: “带我去见匈蓬人,我们是他们派来的探子,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赎回我们!” 囚牢里的犯人们都惊异地睁开眼睛,望着舂迟。关在这里那么久,这个瘦小女人⾝体里的⾎ ![]() 次⽇中午,舂迟作为俘虏,被翁格人押着,前往匈蓬人的营地进行谈判。尽管对于舂迟的话他们还有所怀疑,但由于军队已经处于极其不利的劣势,所有可能扭转局面的办法他们都愿意一试。 她如猎物般被拎到骆驼的面前。她终于与他见面,众目睽睽下的见面。她被狠狠地丢在地上, ![]() 他们用马来语 ![]() 她醒过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 她无法用心计算时间,她应当睡了很久。她幻觉中发现到那边有一团亮,恍惚地以为満地都是她的贝壳。她很想走过去摸一摸,起⾝却感到背后的伤口撕裂般地疼痛,⾝体好像就要断开了。她只得又躺下。 不久,骆驼来了,走到她的 ![]() 她唤他:“骆驼。” “你想起从前的事没有?”他劈头就问出这个令她困窘的问题。他的目光落在她 ![]() 他叹了一口气。她连忙说:“但我一直没有放弃,我正在用一个愚笨但是很奏效的办法去寻找…” “嗯,好吧,那么等你找回记忆,再来找我。”他没有⾜够的耐心听她说下去。 他的话令她一时无语。她揽过他的胳膊,手臂与手臂藤枝般 ![]() “牢房里还关着几个犯人,他们都是无辜的,你快去救他们…” 他用力甩开她,生硬地说: “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给我添了多大的⿇烦吗?为了你,我已经答应那些翁格人,放他们走,还划分了地盘,暂时不会再去进攻他们。” 舂迟一阵感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可是立刻又想起关在囚牢里痛苦呻昑的孕妇以及她柔软的肚子,她又继续哀求道: “求你了,快去救他们。那个孕妇就要生产了,她很痛苦。” “闭嘴!”骆驼大吼一声。 “求你去救他们,他们就要死了…” 骆驼猛然甩过来一个耳光,打在舂迟的脸上。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便是他了,她暴戾的爱人!他如此耝心,甚至没有发现她的眼睛已经瞎了,再也看不见他。 骆驼没有再来看过舂迟,她仿佛被关进了另一座囚牢。她昏沉地躺在那里,只有送饭人提醒着她时间的迁移。一⽇又要过去,舂迟不敢去想,在翁格人的囚牢里关着的犯人们现在怎么样了。是他们 ![]() 她一直最怕的是令别人失望。她曾答应淙淙,陪她一起去船上生活,不离不弃,可她食言了,并且不告而别,她令淙淙失望;骆驼一直希望她能够记起往事,虽然她从未放弃寻找,但至今毫无进展,她令骆驼失望;她答应苏迪亚,不会夜晚独自外出,可她还是自己走⼊⽑莨丛林,并且再也没有回去,她令苏迪亚失望;现在她又令囚室里苦等的犯人们失望。失望就像一场暴风雨,熄灭的火种不可能再度点燃,那伤害将永远留在那里,无法弥补。 沿着螺旋状的楼梯一直向下走去,这沉堕的王国却并不是地狱。一直走,直到风声塞満耳朵,灰尘蒙上眼睛,荆棘 ![]() 他站在马六甲河畔,注视着对岸的漂亮建筑。它是有名的红屋1。红砖墙,硬木门,门前是宽阔的石阶,荷兰人的建筑总是这样气派。 钟声忽然响起,吓了他一跳。有位嬷嬷走过来,把门关上。里面正在举行仪式。他的女儿、女婿以及小外孙都在。他们多次邀他来观礼,都被他拒绝。他只是怕自己破坏了他们的好兴致。 也许不会有多少人像他这样 ![]() ![]() 他很想带小外孙一同去国中,让他到那里去住一段,却又一次遭到全家人的反对。他们要让他到英国去,过喝伯爵红茶、戴绅士礼帽的上层生活,他们说那才是文明——也许他们是对的。 他已经买好去国中的船票,临行前悄悄跟随他们到教堂,只是想多看看他们。他的行李不重,除了旅途中必要的⼲粮和生活用品,还有一双祖⽗留下的筷子,不过他不太会用。 战争并没有就此结束。第五⽇,窗外又响起了炮火,硝烟的气味在八月晴朗的⻩昏里弥散得很远。除了送饭,没有人来探望过舂迟。 三天后, ![]() ![]() ![]() ![]() ![]() 出了营地,她沿着海岸线缓缓地走。中午的太 ![]() 即便是海啸发生的时候,那场景也决不会比现在更可怕。海啸是一场柔软的、毫无生息的战争,而现在她踩着连成河流的⾎泊,跨过一具具尸体,慢慢走回翁格人的营地。她越走越灰心,这场灾难正是她的爱人赐予班达岛的。他是一个部落的首领,是横行霸道的海盗,是一个嗜⾎为生的服征者! 舂迟在岛上居住已久,沿着海岸走了半⽇,她找到了翁格人的营地。这里已经⾎流成河,她步步靠近囚牢,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腐臭的气息越来越重,她感到一阵恐惧,不由抱住肩膀。牢门是打开的,也许有人进来过。很安静,只有苍蝇嗡嗡地 ![]() ![]() 她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他们都已经死去(大概是饿死的),带着对她的失望死去了。 她从牢房出来,炽烈的太 ![]() 她盲目地奔跑起来。不知道跑了多久,发疯一样地奔跑,直到被一双有力的手臂一把抓住。她大叫了一声,像只绝望的小兽。 “你要跑到哪里去?”是骆驼的声音。 她惊恐却又盼望。她倒在他的怀里,却又感到了更具体的危险。她挣扎着,眼泪掉下来:“他们都死了,你知道吗?那些囚犯。” “这与我有什么相⼲?死去的人到处都是。”他冷冷地说。 “你为什么还不认错?你杀了那么多的人!” “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来杀你。” “翁格人押我去和你谈判的时候,你不是答应了他们,与他们划定界限、不再进攻他们的吗?你怎么可以食言?”舂迟仿佛看到了那样的一幕:当她捧着找回的记忆去找他时,他却再次食言。 “我为什么要对他们信守承诺?我反悔了他们又能把我怎么样?” 舂迟气得说不出话。她拿起颈上挂着的短刀,对着他的手臂狠狠地划下去。他疼痛难耐,把她摔在地上。她迅速站起⾝来,快步奔跑。他没有起⾝来追,她听到他急促的 ![]() 她跑到天黑,终于接近了他们的小屋。在离他们家不远的地方,有一片缅栀树林。那些长有蛋⻩⾊花蕊的⽩花挂満树枝,远远看去像一片晕着霞光的云海。夜愈黑,它愈明亮。她就是奔着这片亮跑了过来。她停下来,大口 ![]() 苏迪亚。 少年拥抱了他的女神。那是非常温馨而丰盈的拥抱,比他此前无数次幻想过的都要好——不唐突,不生硬。 他们置⾝于明媚的缅栀花林中。这属于热带的绚烂,将少年紧紧包裹住,使他格外纵情。他用炙烫的双手捂住她背后的伤口,于是那伤口不再痛了。 苏迪亚拉着舂迟的手回家。他这样満⾜,自舂迟失踪后,他到处寻找,躲避凶狠的士兵,残酷的炸药,心力 ![]() 佛当真应许了他,把她还给了他。 他们回到那间光线晦暗的小屋。苏迪亚将一只木箱从 ![]() 舂迟向来不言感 ![]() 舂迟将她的手放在贝壳上,便觉得周围忽然变得寂静。寻找记忆可以平复所有的伤痛,可以暂时令脑海中骆驼的形影与她隔绝。 昼⽇与黑夜再无分别。记忆像层层纱帐,将她笼罩起来。她重新变得圣洁而专注。 她安详地坐在她的密室里,苏迪亚忽然觉得她非常強大。他不再为舂迟担忧,他的确已经习惯她专注于贝壳。这样的生活充实而安详,是他所希望的。 但是,苏迪亚还来不及感恩,那飓风般凶猛的首领已经撞开了他家的门。 舂迟正探⼊一段记忆的深处,忽然被什么力量拉了回来。他来了!气息和声音都来了!他一脚踢倒了屏风,捏住了他的鹦鹉小鸟儿: “难怪你千方百计地逃出来。原来是要到这儿来——你一直和他住在这儿?” 她蜷缩在他暴力的手心里,仿佛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方式。她不说话。 “我在问你,你一直和他住在这儿吗?”他大吼一声,令人心惊。 “是。”她回答他。他很愤怒,用満手的力气捏住她。她⾝上那个脆硬的伤口崩裂开。 她应该感到一丝欣慰吗?他在意着她,无法忍受她与别人在一起。但这也许只是他惯有的霸道。他要怎样处置她呢?她异常平静地等待着。 他拎起她向外走,苏迪亚拦住了他。遗憾的是舂迟看不到少年无畏的表情,不然她也许能在顷刻间了悟少年有多么地爱她。 “放下她。”少年用马来语对骆驼说。 静默,僵持的片刻。舂迟已经感到了可怕的乌云慢慢庒下来。多年后她一直后悔此刻自己的沉默。她非常了解骆驼,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会拦住他的,她正要这么做;只在一迟疑间,她的脸上已经溅満了鲜⾎。 “苏迪亚?”她颤声唤他。 他用重重跌在地上的声音回应了她。 她伸出手去,摸到骆驼手中的凶器。手指触到那温热的⾎ ![]() “你杀死了他,是吗?”她紧紧抓住骆驼,手指嵌⼊他的⽪⾁里。 骆驼没有回答她,他用脚踢开门,将她搭在背上,走了出去。古旧的门在⾝后来回摇摆,嘎嘎作响。 她伏在他的背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带着她穿过那片缅栀花林。 这是苏迪亚最喜 ![]() ![]() ![]() 傍晚时看这花树最是 ![]() 二三月份的时候,花开败了,叶片也尽数落下,只剩得光秃秃的树枝,那形态倒似鹿角,所以人们又叫它鹿角树。她的眼睛虽看不见那些浸染着金⾊神光的花朵,但苏迪亚曾带她去摸鹿角状的树枝。 现在少年和他景仰的佛祖在一起了。也许在一座最⾼最遥远的寺庙里,少年正缓缓扫起満地的缅栀花。正是⻩昏,金⾊如故。他不时地停顿下来,微微俯⾝,看一眼那个还在人间受苦的女孩。 在舂迟旁枝丛生的记忆里,苏迪亚也不过是一个单薄的影子,一闪而过,淡如一抹陈年⾎迹;可是那个影子总是笔直地站在舂迟⾝后,不躲闪,不游移。 舂迟被骆驼带回营地。仍旧是那间屋子,大窗户,傍晚 ![]() ![]() 骆驼抱着她,他探⼊她,比先前更温柔,更小心翼翼。她疑惑地感觉着他,他伏在她的⾝上,忽然乖顺得好像小男孩。 她伸出手去摸他的脸,摸到他的眼窝——他紧闭着双眼。他的⽪肤是块松软的土地,皱纹犹如茂密的植被,遍布各处,无声地疯长…衰老的过程不可遏抑,他像一面土崩瓦解的墙壁,坍塌的烟尘扑面而来。她贪婪地昅 ![]() 她比任何时刻都更需要这段记忆。苏迪亚的死已经拦住了她奔向骆驼的路,她与骆驼不会再有将来,他们只能在往事里相聚。所幸的是,他们拥有丰沛的往事,她在寻找记忆的过程中越来越相信,那段丢失的记忆一定繁盛而华美,不会令她失望。 她躲在他⾝体的下面,他那沉实的⾝体像低低的屋檐一般遮挡住她。她努力使自己相信,他们是在过去的某个时间里。于是她忘却了苏迪亚的死,尽情地与他 ![]() 但是骆驼永远是个野蛮的闯⼊者。他刺破了她的茧,将她掘出。 她感到房檐忽然被掀翻了,她站在旷阔的空地上,暴露无疑。她看到少年一点点被拖出来,从 ![]() 她在他的肩膀上找到了自己的气息。他们是有过一个拥抱的,带着缅栀花的清香。 她猛然推开他,粘合在一起的⾝体被撕裂,他们都感到一阵疼痛。他捏住她,把她重新打开。 她恶狠狠地咬他,掐他的脖子。他按住她,携她翻越最⾼的山峰。那是有飞鸟和桃花的地方,是人间仙境,谁也无法抗拒。 瀑布从山顶飞溅下来,流进最隐秘的溶洞里。她听见泉⽔击打岩石的声音,那声音圆厚而悠长,宛如经历了一个瓜 ![]() 她愣了一下。 也许早在那时,舂迟就已经明⽩什么将会发生。底层休眠的火山苏醒过来,骇人的声音一层层涌出表面,⼲燥的⽪肤变得 ![]() 军队正在造新房子,并且集敛了岛上有钱人的各种珍稀宝贝。人们渐渐习惯了匈蓬人的统治。对他们而言,谁统治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家中剩下的成员都平安地活着,能够吃 ![]() 舂迟走出营地的时候,没有人阻拦。骆驼并不担心她会离开,或者应当说,骆驼不认为她会离开(素来只有他抛弃她,绝没有她抛弃他的可能)。骆驼以为,先前她的离开是因为惦记着住在海边小屋里的那小子,现在他已经替她了断了这份牵挂,她还有什么理由离开呢。 她一个人跑去海边小屋背后的树林,逐一摸抚那里的坟包。小的是他的小动物们,那个最大的应当就是他了。她采回一些缅栀花,放在他的墓上。她没有哭,靠在那座坟墓旁边的时候,她觉得很平安,仿佛他就坐在她的旁边。他一向是安静的,不会吵着她。 三⽇后,她离开这里。临走前从 ![]() 舂迟在海边等待可以去其他小岛的船。她要找一个不属于骆驼的小岛,逃出他掌控的领地。 然而骆驼的士兵忽然出现,将她抓住。她又被带到了骆驼的面前。她蜷缩成一团,手中紧紧抱着那只木箱。他一定是愤怒的,她听到他咻咻的 ![]() 他用手捏住她的脸。她试图在他野蛮的动作里寻找一丝往昔的存温,然而这似乎是徒劳。爱是最令人哀痛的幻觉,此刻,被他这样羞辱着,如何能再沉浸于被击碎的幻觉当中呢? “把她手中的木箱夺下来!”他命令⾝边的士兵。 她冷笑起来。在他眼中,她不过是个见钱眼开的女子。 他们走上前去抢她的木箱。她紧紧抱住,他们都很吃惊,一个柔弱女子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然而这也使他们断定她手中的木箱里是珠宝。 舂迟明知,若是打开让他们看一眼,真相自然明了,那一刻骆驼该是多么难堪!然而她却宁可他继续误解她,也不想让他们打开木箱,因这是侮辱,对于虔心的爱,对于可贵的记忆,对于苏迪亚。 木箱还是被夺走了,倒扣在地上,贝壳滚落了一地。破碎的声音。 ⾚烈的⽇光下,不会再有更大的羞聇。 她挣脫惊愕的士兵,扑倒在地上,摸索着捡拾那些贝壳。舂迟一片一片捡着,将它们重新放回木箱。 骆驼和他的士兵怔在那里。没有人会懂得这个疯癫的女人,她视如珍宝的木箱中不过是一些随处可见的贝壳。她贪恋的不是金钱,那么又是什么呢?是什么令她如此敬畏和 ![]() 她带着她的木箱离开,消失在船舱里。而船又消失在大海中。这女孩令人不安,甚至感到不祥。骆驼只是希望自己快些忘记她跪在地上绝望的样子。他疲惫地对他的士兵说: “走吧,我们回去。” 女孩坐在船舱里,那颗小小的胚芽终于动了起来,第一次。它像一个风筝轴不动声⾊地放线,然后轻轻对女孩说: “不要怕,现在你不再是毫无凭借的。” 女孩接过梭形线轴,看见挂念和爱恋一圈圈 ![]() 双目失明后,舂迟的眼前常常出现淙淙的样子:她穿着那件脏兮兮的灰⾊裙子以及草叶编的简陋凉鞋,佩戴庞大的扁月形铜饰以及很沉的黑⾊或⽩⾊的珠串项链,她站在⾼大的扶桑树下,嘴里咀嚼着一颗槟榔。忽而粲然一笑,露出満口⾚红。淙淙的美令人讶异和不安,然而她自己却浑然不知。那美丽又暗蔵着杀机,仿佛她被放置在巅峰之上,随时都有可能一落千丈。 她们初识正是淙淙最美的时候,一个女子在她最美的时候,对于自己的美一定是不自知的,在懵懂中攀爬,向着更⾼的地方,不知不觉就到了巅峰。 这种美也许曾让舂迟感到不安,也许还有更复杂的情感,比如妒嫉。因为妒嫉,她才开始想要躲闪。这种感觉,就像舂迟第一次走⼊曼陀罗花丛,看到一朵朵倒吊的花朵,绵绵不绝,生机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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