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与棋是苏童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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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蝴蝶与棋 作者:苏童 | 书号:39268 时间:2017/9/5 字数:3206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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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事情似乎缘于孔家门廊上的那些植物和俗称爬山虎的狂疯生长的藤蔓,舂天以来孔太太多次要丈夫把讨厌的爬山虎从门廊上除掉,在庭院里种上另一种美丽的茑萝,但酷爱园艺的孔先生对此充耳未闻,他认为以茑萝替代长了多年的老藤是一种愚蠢无知的想法。 我讨厌它们,你没看见那条老藤,爬的都是虫子。孔太太用 ![]() 种上茑萝也会有虫子的。孔先生正想去他的牙科诊所,他整理着⽪包往门外走,嘴里敷衍着 ![]() ![]() 我不管茑萝有没有虫子,我就要让你换上茑萝,孔太太沉下了脸说,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就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今天别去诊所了,今天你在家给我把这些讨厌的老藤都除掉。 我没工夫,诊所有手术做,改⽇再说吧。孔先生的脸⾊也难看起来,他拨开了挡道的 ![]() ![]() 孔太太对这句话的反应是失态的,她用力将手里的 ![]() 初舂的午后,散淡的 ![]() ![]() ![]() ![]() ![]() 现在孔太太独自坐在庭院里生闷气,那张福建出产的藤椅和它的主人一起发出沉闷的呼昅声。孔太太太概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脸上未施脂粉,眼角周围依稀可见睡眠不⾜的痕迹。她穿着墨绿⾊的丝绒旗袍,坐在藤椅上腿部不可避免地暴露了许多,虽然还有长统袜丝,细心的窥视者还是能发现孔太太的小腿肚子未免耝了一些,在梅林路地段的各种社 ![]() 孔太太独自坐在藤椅上生闷气。她的膝头放着 ![]() ![]() ![]() ![]() 自鸣钟敲了几个钟点,令丰从外面回来了。孔太太看见儿子回来,急急地赶上前去把大门关上并且揷上了铁质门闩。 为什么揷门闩?⽗亲还没回家吧。令丰看了看他⺟亲,他注意到她脸上是一种怒气冲冲的表情。 你别管,去客厅吃饭吧。孔太太开始在铁质门闩上加一把大挂锁,锁好了又晃晃整扇大门,她说,今天不让他回家,他差点没把我气死了。谁也不准给他开门,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样。 你们又在闹了。令丰不屑地笑了笑,然后疾步穿过了庭院,经过三盆仙人掌的时候令丰停留了一会,他蹲下来摸了摸仙人掌的⽑刺,这是令丰每天回家的习惯动作。仙人掌一直是被孔家夫妇所不齿的热带植物,他们认为这种来自贫民区窗台的植物会破坏整个花圃的格调,但对于园艺素来冷淡的令丰对它却情有独钟,令丰少年时代就从城北花市上买过第一盆仙人掌,带回家的当天就被孔太太扔到街上去了,令丰又买了第二盆,是一盆还没长出刺的单朵仙人掌,他把它放在自己卧室的窗台上,结果孔太太同样很及时地把它扔出了家中。那时候令丰十四岁,他不理解⺟亲为什么对仙人掌如此深恶痛绝,而孔太太也对儿子古怪的拂逆之举大为恼火。孔太太没想到培养俗气的仙人掌竟然是令丰少年时代的一个梦想,几年以后令丰第一次去电力公司上班,回家时带了三盆仙人掌,令丰对孔太太说,你要是再把我的仙人掌扔掉,我就把你们的月季、海棠全部挖掉。 令丰站在前厅门口换鞋,两只脚互相蹭了一下,两只⽪鞋就轻轻飞了出去,一只朝东,一只朝西。令丰看见饭菜已经端到了桌上,她姐姐令瑶正端坐在饭桌前看书,嘴里含着什么食物忘了嚼咽,腮部便鼓突起来,这使令瑶的脸显得很难看。令丰走过去挑起令瑶的书的封面,果然不出他所料,还是那本张恨⽔的《啼笑姻缘》。 一本烂小说,你看了第几遍了?令丰说。 令瑶没有抬头,也没有接令丰的话茬。 他们又在闹了,是不是还为门廊上那架老藤?令丰绕到令瑶的背后,看令瑶仍然不理睬他,他就轻轻拈住令瑶的一 ![]() 令瑶仍然不跟令丰说话。令瑶说起话来伶牙利齿,但她经常会从早到晚拒绝与人说话,包括她的家人。 你们的脑子全出⽑病了。令丰佯叹了一声,他把令瑶的一茎发丝拎⾼了看看,然后吹一口气把它吹走了,令丰还没有食 ![]() ![]() ![]() ![]() ![]() 孔太太在楼下喊令丰下去吃饭,令丰假装没有听见,他把帆布躺椅端起来换了个方向,这样他躺着就可以看见西面的那栋公寓的窗口和凉台,公寓的凉台离令丰最多三十米之距,中间隔了几棵⾼大的悬铃木和洋槐,正是那些疏密有致的树枝帮助了令丰,使令丰的窥视变得隐秘而无伤大雅。 西面的公寓里住着一群演员,三个男的,五六个女的,令丰知道他们是演电影和话剧的,他曾经在画报上见过其中几个人的照片,男的都很英俊,女的都美丽得光彩照人,而且各有各的风韵。那群演员通常也在⻩昏时分聚会,围成一圈坐在凉台上,他们的聚会很热闹,⾼谈阔论、齐声唱歌或者是男女间的打情骂俏,有时他们会做出一些古怪而出格的举止,今丰曾经看见一个剪短发的女演员攀住一个男演员 ![]() ![]() ![]() 令丰,你怎么还不下来?孔太太又在楼下喊了,你不想吃饭了?不想吃就别吃了,我让阿舂收桌子了。 令丰懒得跟⺟亲说话,心情突然变得很烦躁,西邻凉台上的那群演员正在陆续离去,最后一个女演员拎着裙角在桌椅之间旋转了一圈、两圈,做了一个舞蹈动作,然后她的窈窕的⾝影也从那个凉台上消失了。令丰端起帆布躺椅放回原来的位置,这时候他看见一辆人力车停在门廊外面,他⽗亲正从车上跳下来,令丰注意到⽗亲朝后面紧跟着的另一辆车说了句什么,那辆车上坐着一个穿蓝⽩花缎旗袍的女人,令丰没看清那个女人的脸,因为她像外国女人那样戴了一顶⽩⾊的大帽子,帽沿遮住了脸部,而且那辆车很快就从梅林路上驶过去了。 孔先生站在门外开始敲门。 孔太太在第一记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就冲出前厅,挡住了通往门廊的路。孔太太挡住了女佣阿舂,又挡住了令瑶,她用一种尖利而刚烈的声音说,不准开门,谁也不准给他开门。孔太太的话似乎是有意说给门外的孔先生听的,她继续⾼声说,他的心已经不在家里,还回家⼲什么?回家就是吃饭觉睡,不如去住旅馆呢。孔太太拾起一只玻璃瓶子朝门廊那儿掷去,玻璃瓶子爆裂的声音异常响亮,孔太太自己也披吓了一跳。 孔先生站在门外更加用力地敲门,敲了一会儿仍然没有人来开门,孔先生骂了一句,然后就开始用脚踢门,木门哐当哐当地摇晃起来。 踢吧,你踢吧,孔太太在里面咬牙切齿他说,让左邻右舍看看你在⼲什么,把门踢倒了你算是厉害,反正我们不会给你开门。 孔先生踢了几脚就不踢了,大概他也害怕让邻居发现他现在的窘境,孔先生朝后退了几步,踞起脚尖,目光越过门廊上那架惹是生非的爬山虎藤朝家里张望,他看见儿子令丰站在凉台上,孔先生就喊起来。令丰,快下来给我开门。 令丰仍然站在凉台上一动不动,他的表情漠然,令丰看了看庭院里的⺟亲,又看了看被关在门外的⽗亲,他说,你们闹吧,我不管你们的事。令丰最后看见⽗亲的手绝望地滞留在他的嘴边,⽗亲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 那时候天⾊已经渐渐地灰暗了。 谁也说不清孔先生后来是否回来过,女佣阿舂半夜里偷偷地起来卸下了门锁,让门虚掩着,她希望孔先生从虚掩之门中回家,而且她相信这是做仆人的最讨好主人的举动,给孔家夫妇一人一个台阶下。阿舂没想到自己⽩费苦心,那天夜里孔先生并没有回家。 他是活该。孔太太蹲在花圃里给一丛⻩月季剪枝,她的脸上是一种得胜后的表情。孔太太双手紧握长把花剪,毫不犹豫地剪掉几 ![]() 但是第二天孔先生没有回家。 第三天孔先生仍然没有回家。 女佣阿舂连续几夜没敢合眼,她时刻注意门廊那儿的动静,但是孔先生并没有回来敲门。 孔太太在家里终于坐不住了,她叫了辆人力车赶到孔家开设的牙科诊所去,诊所里一切都正常,患有牙疾的人坐在长椅上等待治疗,独独不见孔先生。孔先生的助手方姐小现在替代了孔先生的位置,她用一把镊子在一个男人的嘴里认真地鼓捣着,孔太太对方姐小一向反感,她不想跟方姐小说话,但方姐小眼尖,她把镊子往男人嘴里一撬,揷在那里,自己就跑过来跟孔太太说话。 病好了?方姐小亲热地拉住孔太太的手臂,她观察着孔太太的眼⾊说,孔先生到底医术⾼明,这么几天就把你的病治好了? 什么病?孔太太觉得莫名其妙,她诧异地反问一句,我好好的生什么病了? 我是听孔先生说的,他说你病了,病得不轻,他说他要给你治疗,这一阵他不来诊所了。 孔太太杏目圆睁,盯着方姐小的涂过口红的两片嘴 ![]() 不好说。方姐小忸怩着观察孔太太的脸部表情和⾐着,她说,我看你不像得了那种病的人。 什么像不像的?你告诉我,他说我得了什么病? 精神病。方姐小终于吐出这三个字,又匆忙补充了一句,孔先生大概是开玩笑的。 精神病?开玩笑的?孔太太重复着方姐小的话,她的矜持而自得的脸突然有点扭曲,孔太太轻蔑地瞟了瞟方姐小,转过⾝去想着什么,她看见旁边的工作台上堆満了酒精瓶子和形形⾊⾊的金属器械,其中混杂了一只青瓷茶杯,那是孔先生喝茶用的茶杯。孔太太的一只手下意识地举起来,手里的小羊⽪坤包也就举起来,它准确地扫向孔先生的茶杯,工作台上的其它瓶罐杂物也顺势乒乒乓乓地滚落下来。 孔太太冲出牙科诊所时脸⾊苍⽩如纸,在人力车上她发现一颗沾⾎的⻩牙恰乔嵌在她的坤包的夹层口上,孔太太差点失声大叫,她把那颗讨厌的⻩牙裹进手帕里一齐扔掉,心里厌恶透顶,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沾 ![]() 孔先生失踪了。 令丰看见他⺟亲和姑妈在前厅里说话,她们好像正在谈论这件事,两个女人都 ![]() 令丰,你怎么不想法找找你⽗亲? 上哪儿去找?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令丰低着头说,令丰的手仍然拉着楼梯的扶栏。 你那天怎么不给你⽗亲开门?姑妈用一种叱责的语气对令丰说,你⽗亲那么喜 ![]() 她不让我们开门。令丰朝他⺟亲呶呶嘴 ![]() 什么开门不开门的?他要是真想回家,爬墙也爬回来了。孔太太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她的眼睑这几天始终是肿红的,孔太太叹了口气说,他的心已经不在家里了,院子里那些花草从不过问,他还到处说我得了精神病,我看这样下去我真的要被他气出精神病来。 令丰这时候忍不住噗味笑出声来,很快又意识到笑得不合时宜,于是就用手套捂住嘴。他发现姑妈果然又⽩了他一眼。 怎么办呢?夫 ![]() 不,孔太太突然尖声打断说,报什么警?你不怕丢孔家的脸我还怕呢。什么失踪不失踪的,他肯定是跟哪个女人私奔了。 令丰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楼梯,他回头看了看⺟亲,猛地想起那天跟在⽗亲后面的人力车,那个戴⽩⾊大圆帽的陌生女人。令丰觉得他⺟亲有时候很愚蠢有时候却是很聪明的。 南方的四月 ![]() ![]() ![]() ![]() 孔太太心情不好,四月将尽,失踪的孔先生依然沓无音讯。 孔太太的惶惑和怨患开始漫无目的地蔓延,侵袭家里的每一个人。孔太太怀疑女佣阿舂那两天是不是睡死了,或者故意不起来给夜归的孔先生开门。阿舂矢口否认,而且回话中不免带有 ![]() ![]() ![]() 女佣阿舂红着眼圈跑到令瑶的房间里诉苦,令瑶还在看张恨⽔的小说,目光飘飘忽忽地时而对阿舂望一望,时而又落在书页上,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女佣阿舂诉了半天苦,令瑶突然问,你在说什么?最后令瑶总算弄清了阿舂的委屈,她就对阿舂说,别去理她,让她去发疯好了,她这是自作自受。 其实令瑶自己也未能避免她⺟亲的责难。下午令瑶洗过澡把换下的⾐服塞给女佣阿舂,孔太太在旁边厉声喊起来,阿舂,不准洗她的⾐服,让她自己动手洗。令瑶觉得她⺟亲的火气莫名其妙,低声嘀咕了一句,神经病。令瑶赌气自己端着盆往井边走,听见她⺟亲不依不饶他说,都是没良心的货⾊,从小把他们当奇花异草地养大,宠惯了他们,现在就这样对待⽗⺟。 莫名其妙,令瑶站在门边笑了一声,回过头问,你天天骂这个骂那个的,到底要让我们怎么样呢? 你知道该怎么样。孔太太拍了拍桌子尖声说,那天你为什么不给你⽗亲开门?你知道你要是硬去开门我不会拦你,你为什么就不去给他开门? 莫名其妙,是你不让我们去开门,怪得了别人吗?令瑶说完就端着盆走出了前厅,女佣阿舂也跟出去了,阿舂总是像影子似的跟着她,这种亲昵的关系曾经受到孔太太的多次讥嘲,但她们只把它当成耳边风。 剩下孔太太一个人枯坐在前厅,浊重地 ![]() ![]() 孔太太看见她们蹲在井台上洗⾐服,窃窃低语着什么。她猜她们是在议论自己,轻轻走过去把耳朵贴着窗玻璃听,果然就听见了一句,好像是令瑶说的,神经病。孔太太的心被猛地刺了一下,刚刚培养的食 ![]() ![]() ![]() 孔太太捂着 ![]() 我从来就没有舒服的⽇子。孔太太厌恶地推开⽔杯,她的目光仍然盯着门廊那儿,令丰怎么还没有回家?你们知道他为什么不回家? 令丰大概是去打听先生的消息了。女佣阿舂说。 他要是有这份心就好了,只怕又是在电影院里泡着。孔太太突然佯笑了一声,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说,好坏也算个圣贤后裔,⽗子俩⾝上哪里有什么书卷正气,都是不成器的东西,别人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说我们也家呢。 正说着令丰从外面回来了,腋下夹了一卷厚厚的纸。令丰一边换鞋一边朝前厅里的三个女人笑着,看上去令丰今天的心情很好。 你手里夹的什么?孔太太朝令丰瞟了一眼。 没什么,是几张电影海报,你们不感趣兴的。 现在这种时候,你就有这份闲心去看电影?孔太太说,你也是个大男人了,家里遇上这么大的事,你却袖手旁观,你就不能想法打听一下你⽗亲的下落? 我怎么袖手旁观了?上午我去过报社了,有一个朋友在报社供职,我让他帮忙登一个寻人启事。 谁让你登寻人启事了?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这种不光彩的事少往外张扬,别人看到了报纸一猜就猜得到是怎么回事,孔太太皱紧了眉头,挥手示意女佣阿舂退下,等到阿舂退出前厅,孔太太换了一种哀婉的眼神对儿子看着,泪⽔一点档地流了出来,很长时间也不说话。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呢?令丰感到有点不安,他似乎害怕接触⺟亲的目光,扭过脸望着四面的墙壁,令丰想着刚刚带回家的电影海报,它门是贴在前厅墙上还是贴到他楼上的卧室里? 在一阵沉默过后孔太太终于想出了一个令人意料不到的计策。去找一个人私 探侦,孔太太突然说,你明天就去找一个人私 探侦,弄清楚你⽗亲到底跟哪一个女人跑了,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人私 探侦?令丰嘻地笑起来,他说,你不是开玩笑吧? 谁有心思跟你开玩笑?孔太太厉声喊了一句,马上又意识到什么,于是声音就庒低了,我知道凤鸣路上有几个人私 探侦,对门李家⻩金失窃就是找的他们,陈太太捉她男人的奷也找的他们,孔太太说:明天你就去凤鸣路,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把这事办了,我就不信找不到他的人。 人私 探侦那一套我都懂,你请他们找⽗亲不如找我呢,令丰半真半假他说,我收费比人私 探侦低,你付我二百大洋就行了。 孔太太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呻昑,你早就让我寒心了。孔太太说着从桌布下菗出一个牛⽪信封抓在手中,明天你就带着钱去凤鸣路,她斜睨着儿子,要是这点事也办不了,你也别回家见我了,你们都光走了我也落一个清净。 令丰走过去把牛⽪信封揣在西装的暗袋里,手在上面拍了拍。我明天就去凤鸣路,令丰说,不过你这钱要是扔在⽔里可别怪我,⽗亲也不是 ![]() ![]() ![]() 他不回家是他的事,我怕什么?孔太太对令丰说,你说我怕什么?家产他带不走,房子他也带不走,他愿意跟哪个下 ![]() ![]() 令丰一时无言以对,他看见⺟亲的脸在暗淡的灯光下显得苍⽩可怖,他突然发现她很像前不久上映的一部僵尸片里的女鬼,这个发现使令丰觉得既滑稽又可怕,于是令丰就嘻嘻笑着往楼上走,而孔太太却不知道儿子为什么突然发笑,她愠怒地盯着儿子细长瘦削的背影,儿子的背影比他⽗亲年轻也比他⽗亲优雅,但孔太太却从中看到了同样冷漠、自私和无情无义的细胞。上粱不正下梁歪,孔太太立刻想起了这句古老的民谚并脫口而出。 二在霏霏晨雨中令丰来到了凤鸣路,这条狭窄而拥挤的小街对于令丰是陌生的,街道两侧的木楼破陋杂 ![]() 猛地看见一座木搂上挂了一块显眼的招牌:小福尔摩斯,人私 探侦,承办各类疑难案件。令丰站住了,仰起头朝楼上望,歪斜的楼窗用黑布遮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也看不见。令丰想他倒不妨先见见这个小福尔摩斯,令丰就收起雨伞敲门,应声开门的是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女人。 我找小福尔摩斯。令丰说。 谁?老女人似乎没听清,将耳朵向令丰凑过来,我听不清,你到底要找谁? 我找小福尔摩斯。令丰朝楼板指了指,话没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你找那个东北房客?他已经欠了我两个月房租了,欠了钱还骂人,他不是个好人。你要是他的 ![]() 我比他更穷。一分钱也没有,令丰笑着把雨伞倚在门边,绕过老女人的⾝体往阁楼上走,楼梯上很黑,每走一步楼板就咯吱响一下,令丰掏出打火机点上,举着一点火苗往阁楼上走,一只幼小的动物与令丰逆向而行,嗖地穿过他的腿双之间,估计那是一只老鼠,令丰谨慎地观察四周,他想这地方倒是酷似那些探侦片里的凶杀现场。 阁楼上的竹片门紧闭着,令丰敲门敲了很长时间,里面响起了一个东北人的不耐烦的声音,大清早的谁在敲门?令丰想了想就模仿着东北口音说,我是小华生,是你的好搭档。门被里面的人怒气冲冲地打开了,令丰借着打火机的火焰看清了一张年轻而凶悍的脸。 你是什么人?敢跟我开玩笑?那人伸出手来抓令丰的⾐领,大清早的你来搅我觉睡,你是欠揍还是疯了? 不开玩笑。令丰机警地躲开那只手,他退到一边把打火机举⾼了打量着对方,你就是小福尔摩斯?令丰忍不住又哂笑起来,他说,你有多大了?还不到二十吧? 别管我年龄多大,什么样的案子我都能查。那个东北男孩一边穿 ![]() 找一个人,他失踪了。 找人好办,先付三百块定金,我保证一个礼拜之內找到人。 人要是死了呢? 那就把尸体送还给你,一样是一个礼拜之內,收费也一样。 一个活人,一个死人,收费怎么能一样?我看你这个小福尔摩斯没什么道理吧? 你先别管我有没有道理,想办案子就先付三百块定金,付了钱我再陪你说闲话。 钱我带上了,今丰拍了拍西装的口袋,然后他毫不掩饰他对东北男孩的蔑视,不过把钱 ![]() ![]() ![]() 令丰的一只脚已经退到了竹片门外,另一只脚却被东北男孩踩住了。令丰发现对方的眼睛里 ![]() 你他妈的是拿我开心来了?开了心就想溜?东北男孩脚上的木屐像一把锁锁住了令丰的左脚,令丰无法脫⾝,于是他换了温婉的口气说,好吧,就算我不对,你说你要我怎么办吧?我向你道歉行不行? 拿钱来。东北男孩猛然大叫了一声,你他妈的存心搅我的好梦,不办案子也要付钱,付二十块钱来。 我看你们东北人是穷疯了,这不是 ![]() 二十块钱,一块也不能少。东北男孩坚决地摇着头说,我要付房租。还要吃饭,二十块钱哪儿够? 你付不起房租吃不到饭也是我的错?令丰哭笑不得,低头看那只可恶的木屐仍然紧紧地踩庒着自己的新⽪鞋,令丰朝天做了个鬼脸,终于把二十块钱响亮地拍到对方手掌上。 令丰逃似地跑到楼梯上,回头看见那个自称小福尔摩斯的男孩木然地站在原地不动,令丰就朝着那个黑影⾼声说,不就二十块吗?就当我给儿子的庒岁钱啦。 跑到外面的凤鸣路上,看靠空中仍然飘着斜斜的雨丝,令丰想起他的雨伞还在那栋破木楼里,就返回去敲门。 喂,把雨伞给我,令丰边敲边喊,哪来的雨伞?老女人躲在门后说。 在门背后放着呢。令丰又喊。 门背后没有雨伞,老女人仍然不肯开门。 令丰立刻意识到老女人委琐的动机,他想他今天真是倒了大霉了,碰到的尽是些明抢暗夺的人。你们这种人穷疯了?令丰狠狠地朝门上踹了一脚,他不想为一把伞再和老女人费什么口⾆,于是快快地沿看屋檐往凤鸣路深处走,从檐 ![]() ![]() 令丰躲着雨线走了大约一百米,果然看见了王氏兄弟探侦所的招牌,他记得⺟亲曾提起过这家探侦所,令丰对凤鸣路的人私 探侦虽然已不感趣兴,但他想既然路过了就不妨进去看一看。 这家探侦所似乎正规了许多,里面有两间不大不小的办公室,门厅里有布面沙发和电话机。令丰推开其中一间的门,看见里面一群男女围着一个秃顶男人吵嚷着什么,他没有听清其他人七嘴八⾆的內容,只听见秃顶男人⾼声说,有线索了,告诉你们有线索了,你们还吵什么?令丰吐着⾆头退出来,他觉得在人私 探侦所出现这种 ![]() 那个女人正从提包里掏着什么,掏出来的东西用手帕包裹着,上面有星星点档的⾎迹,女人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帕,说,就是这只耳朵,你看那个凶手有多狠心。 令丰果然看见一只⾎淋淋的耳朵,由于隔得远,他无法判定那是人的耳朵还是动物的,令丰怀着好奇心悄哪走进去,在椅子上坐下,专注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我去过察警局了,他们不管这事,女人重新抱起膝盖上的狗,愤愤他说,察警局的人都是吃饭不管事的蠢猪。 秃顶探侦用镊子夹起那片耳朵审视了一番,是新的刀伤,他皱着眉头说,你能不能给我看看它的伤口? 不行,别再弄疼它了。它已经够可怜的了。女人突然把狗紧紧地抱住,用嘴 ![]() 令丰现在弄清了这件案子的內容,令丰忍不住嘻地笑了一声,这时候他看见了女人怀里的那条鬈⽑狗,狗的右耳部位缚着⽩纱布,就像一个受伤的人。 这位先生请到外面等一会儿。秃顶探侦向令丰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 我走,这就走。令丰连忙站起来朝外面走,因为 ![]() 不,令丰站住了,端详着那个抱狗的女人,对不起,我好像不认识你。 我是你⺟亲的姨表妹呀,女人亲昵地拍了拍令丰的肩膀,几年没见,你都成了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了,跟你⽗亲长得一模一样。 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你,令丰有点惶恐地盯着女人涂満脂粉的脸和猩红的嘴 ![]() 你怎么也上这儿来了?是不是你家的狗也被人割了耳朵? 不,我不是为了狗。令丰边说边退,但他发现女亲戚过于丰満的⾝体正向他穷追不舍地靠拢、 ![]() 不为狗?为人?女亲戚的眼睛闪闪发亮,你家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我只是随便到这里玩玩。令丰嗫嚅道。 到这里玩?不会的,你肯定在骗我。 真的只是玩玩,我真的只是想见识一下人私 探侦什么样子。 你⺟亲好吗?她没事吧? 她很好,气⾊比你好多了。 那么你⽗亲呢,他也好吗? 他也好,两只耳朵都还长在脑袋上。 我听说你⽗亲眼一个女戏子好上了,是不是真的? 我不知道,你去问他自己好了,令丰已经无法忍受女亲戚不怀好意的饶⾆,终于不顾礼仪地于路而走,走到王氏兄弟探侦所门外的石阶上,令丰不由得 ![]() 外面的雨已经变得很细很疏了,太 ![]() ![]() 出了凤鸣路好远,令丰才看到第一辆⻩包车,人就获救似地跳上去,车夫问他去哪里,令丰考虑了一下说,电影院,先去美丽华电影院吧。令丰记得昨天晚报的电影预告里美丽华正在放卓别林的《摩登时代》,这部片子他已经看过两遍,现在他要看第三遍。令丰知道自己对卓别林的 ![]() ![]() 舂雨初歇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包车被年轻力壮的车夫拉得飞快,经过耶稣堂边的一条弄堂时,令丰想起他的小学同窗谈姐小就住在这条弄堂里,令丰灵机一动,约一个女孩同坐毕竟比独自一个看电影要浪漫一些,于是他让车夫把⻩包车停在弄堂口稍等片刻,令丰想试试自己是否有⾜够的魅力,可以临时把一个女孩从家里约出来。 谈姐小家的窗口对着街道,令丰在楼下喊了一声谈姐小的名字,对方居然应声推开了楼窗,令丰仰首看见一个微胖的烫发的女孩倚窗而立,她的表情看上去既惊又喜,孔令丰,是你喊我吗? 肯赏光陪我去看电影吗? 看电影?什么电影呀?谈姐小芜尔一笑,一只手绞着花布窗帘,孔令丰,你上搂来说话好了。 不上楼了,肯赏光你就下来,⻩包车在弄堂口等着呢。 楼上的谈姐小忸怩着朝下面张望了一番,终于说,我跟我⺟亲商量一下,你等一会儿。 令丰在外面等了⾜⾜有一刻钟之久,无聊地数着路面上铺的青石条,心里不免有些恼火,他想谈姐小论出⾝论容貌都无法与己匹敌,何必要像电影里的贵妇人一样姗姗来迟。好不容易看见谈姐小从石库门里出来,门后有张女人的脸诡秘地一闪而过,令丰猜那是谈姐小的⺟亲,他觉得这种举动庸俗而可笑,不过是一起去看个电影,何必要躲在门后偷看?令丰想我并没打算做你家的女婿,一切不过是礼拜天的消遣而已。 谈姐小似乎匆匆地梳妆过了,眉⽑和眼睛都画得很黑,穿了件 ![]() ![]() ![]() ![]() 孔令丰,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谈姐小跨上⻩包车时终于说了她想说的话,她用手绢在嘴 ![]() 这两天闷得厉害,特别想看电影。令丰朝街道两侧随意观望着,听见自己懒散的回答不太得体,马上又改口道,我出来办点事,路过这里来看创你,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你够忙的,礼拜天也在外面忙,忙什么呢? 私事。是我⽗亲的事,不,应该说是我⺟亲吩咐的事。 忙完了就找个女孩陪你看电影,你过得还是这么舒心。 事情还没个眉目呢,先搁一边吧,我不喜 ![]() ![]() ![]() ![]() ![]() 我喜 ![]() ![]() 他们不是一回事。令丰敏感地意识到谈姐小的回答其实牛头不对马嘴,她对电影的见解明显流于世俗,令丰对谈姐小感到失望,一下又无话可说了。 ⻩包车穿越了城市繁华的中心,在雨后出门的人群中绕来拐去地走,令丰的腿和胳膊不时和谈姐小发生接触,他发现谈姐小的脸上隐隐泛出酡红,目光也有点躲沣闪闪的,令丰心里暗暗好笑,毕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家碧⽟,就那么碰几下也值得脸红吗? 谈姐小等着令丰开口说话,但令丰却只是心不在焉地观望着街景,谈姐小就只好没话找话说了。 我⺟亲想拔两颗牙,谈姐小说,我知道你⽗亲是最好的牙医,能不能让我⺟亲去找你⽗亲拔牙? 行,不,不行,令丰的目光从街景和路人中匆匆收回,那句话脫口而出,我⽗亲失踪了。 失踪?为什么失踪?谈姐小惊愕地追问。 令丰发现自己已经违背了⺟亲的意愿,他居然轻易地把一个秘密怈漏给谈姐小了,令丰有些懊悔,但转而一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没什么,令丰对谈姐小懒懒他说,他们吵架,他没回家,然后他就失踪了。 人都失踪了你还说没什么,你不去找他吗? 要是找得到也不叫失踪了。这种事情着急没用,谁也不能确定他为什么失踪,电影里的悬念就是这样,所以你着急也没用,必须看到结尾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亲都失踪了,你却还在说电影里的东西,你还要去电影院?谈姐小的目光直直地滞留在令丰脸上,企盼他对她的疑惑作出解释。她发现令丰不以为然地把脑袋枕在车篷上,忍不住朝他推了一下,谈姐小说,孔令丰,天下没有你这样的铁石心肠,哪里有你这样的铁石心肠? 咦,你何必大惊小怪的?令丰朝谈姐小讥讽地顺着⾆尖,他说,是我⽗亲失踪,又不是你⽗亲失踪,我不着急你着什么急? 谈姐小一时无话可说,令丰冷眼看着她僵坐的姿态和脸上的表情。令丰觉得谈姐小的脸现在暴露出愚昧和呆傻的本 ![]() 两个人别别扭扭地迸了电影院,里面黑漆漆的,片子已经开始了。令丰 ![]() ![]() ![]() 谈姐小只好掂起旗袍角坐下,嘴里不自觉地漏出一句流行的市井俚语,十三点,但她没让过道另一侧的令丰听到。 电影放过一半,令丰朝谈姐小的座位望望,人已经不见了,谈姐小什么时候走的他居然毫无察觉。令丰隐隐地感到不安,谈姐小明显是被他气走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常常会把好事弄糟了,想做绅士却缺乏绅士的风范和耐心。令丰在黑暗中效仿银幕上的卓别林,耸肩,踢鞋,做啼笑皆非的表情,心情便轻松了许多,转念一想,女人天生就是心 ![]() 美丽华电影院离梅林路只隔了两个街区,令丰从电影院出来后决定步行回家,这样他可以在沿途的书报摊上从容地挑拣一些电影杂志和街头小报,令丰在闹市地段芜杂的人流里走着,⾝板笔 ![]() ![]() ![]() ![]() 整整一天令丰在外面晃 ![]() ![]() 新嘲剧社最新献演《棠棣之花》领衔主演:⽩翎沈默陈蓓杨非广告下面男女主角的照片很醒目,令丰一眼就认出他们是他家西邻公寓里的两个演员,名叫⽩翎的就是那个剪短发的美丽活泼的女孩,令丰记得她曾经拿一杯咖啡往男演员的 ![]() 暮⾊初降,街道两侧的酒楼店铺已经有霓虹灯闪闪烁烁,小贩们在街角叫卖瓜果炒货,过路人的脚步随天⾊变得匆匆忙忙。令丰从清泉大浴室边的弄堂拐进去,想抄近路回家吃晚饭,走了一段路他改变了主意。令丰想与其在饭桌上受⺟亲没完没了的盘问,不如在外面吃了,于是令丰折回来走进一家西餐社,他在临窗的座位上坐下时,对面电信局的顶楼大钟敲了六下,离开新嘲剧社演出还有一个半钟头,令丰正好可以享受一顿正宗的法式大餐,他觉得自己对这个礼拜天的安排几乎丝丝⼊扣。 台上的那出戏并不怎么精采,而且名叫⽩翎的女演员的声音尖利而平板,冗长乏味的台词让人无法感动。令丰架着腿,把肩部斜倚在简陋的木排椅上,审视着舞台上的每一个人物,令丰听见自己內心的声音,不如让我来演,你们滚下台去,让我来演肯定比你们好。 令丰现在跻⾝于一个偏僻街区的简陋的剧场,估计原先是那些外地小戏班子的演出场所,场內什么设施也没有,几盏⽩炽灯照着台上那群演员,他们始终扯着嗓子喊每一句台词,脸上汗⽔洋洋,令丰想所谓的新嘲剧社原来是这么回事。木排椅上的观众稀稀落落,大多是从学校搭电车来的生学,令丰在看戏过程中始终闻见一股不洁净的鞋袜的臭昧,这使他觉得很不适应。 台上的演员终于依次谢幕,令丰跑出去从卖花女那里买了一束红月季花,绕到后台去。他看见名叫⽩翎的女演员正对着一面镜子,用纸巾狠狠地擦着脸上的粉妆,她的样子看上去正在生谁的气。令丰穿过后台杂 ![]() 别给我送花,我演砸了,我知道你们都在嘲笑我,众演员把花往桌边一推,侧过脸望着令丰,她的眼睛里还噙着些伤心的泪⽔,你是给我捧场的?她想了想,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演得好? 你比别人演得好。令丰含笑说道。 是真话还是捧场? 真话,我看戏是行家。令丰说,不骗你,我这方面真的是行家。 你也喜 ![]() 喜 ![]() 那你就来演吧,我们最缺的就是男演员。女演员⽩翎的眼睛闪过喜悦的光,她突然背过⾝向一个戴鸭⾆帽的男子喊起来,导演,你要的男主角来了。 戴鸭⾆帽的男子从一把梯子上跳下来,跑过来跟令丰握手,他一边用力捏紧令丰的手一边审视着他的全⾝上下。你的外型条件很好,导演把半截铅笔咬在嘴里,两只手在令丰⾝上随意摸了几下,可是我怎么觉得你像个光玩不做事的人,导演皱着眉头问,没演过戏吧? 没演过,但演一场就会了,这对我很容易、你家里很有钱吧? 有。有点钱。令丰对这个问题摸不着头脑,他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钱就行,我们剧社现在最需要的是钱,谁能出钱租剧场谁就当男主角。导演拍拍今丰的肩膀说,我发现你是块明星的料子,就这么定了七,你筹钱再租十天剧场,来当我们的男主角。 是这么回事,令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朝旁边的女演员们环视了一圈,然后严肃他说,我要演的话得换个好剧场,我不在这种地方演戏。 换个好剧场起码要花两倍的租费,这笔钱上哪去弄呢? 钱不成问题,我自然会有办法。剩下的问题是我怎么参加你们的剧社,什么时候开始排练呢? 你搬到我们公寓来吧,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一起住着你也能尽快 ![]() 这是个办法,令丰突然想起什么,又说,你们公寓里有盥洗间吧? 有一间,公用的,男女共用的。 房间怎么样?是单人间吧? 是单人间,不过要往四个人,当然是男的跟男的住。导演盯着令丰的眼睛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与此同时后台的所有人几乎都从各个角度注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令丰的脸微微涨红着,他想掩饰这种突如其来的局促的表现,⾝体倏而就松弛下来,他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了他模仿卓别林的才能,原地转圈,帽子朝上面升, ![]() 令丰和新嘲剧社的人一起吃了夜宵,然后才分手。他没有向他们透露双方是近邻这个巧合,他不想让他们知道他经常悄悄窥偷他们的生活,否则这件事情就变得没有意思了。 令丰像一只夜猫钻回家,走过庭院的时候他留意地看了看他的三盆仙人掌,他发现仙人掌在冷月清光下的剪影酷似三个小巧精致的人形怪兽,令丰冷不防被它们吓了一跳。然后他疾步走向前厅,脫下了⽪鞋,隔着纱帘他看见了里面的灯光,看见⺟亲正端坐在灯下喝茶,令丰心里格噔一下,很明显她在等他回来。 这么晚回家,是不是已经打听到你⽗亲的消息了?孔太太站起来,也许是对令丰的行踪估计不⾜,她的表情并不像往⽇一样暴怒。 打听到了一点。令丰下意识地说,从早晨到现在,我一直在外面跑,他们说⽗亲十有八九是跑到外埠去了。 你找人私 探侦了吗?探侦怎么说? 找了,他们都想接这个案子,但收费一个比一个⾼。令丰定下神来在沙发上躺下,他侧过脸朝孔太太瞥了一眼,两百块钱 ![]() 他们想要多少? 人要慢慢找着看,费用也要花着看,令丰顿了顿说,你明天先给我四百块吧,我可以让他们卖力一点去找人,钱多好办事。 孔太太审视着令丰的表情,她说,怎么会要那么多钱?你肯定花冤枉钱了。 你天天在家养花种草的,外面的行情你不懂,要不然你自己去凤鸣路打听打听,又想要人又怕花钱怎么行?你如果怕我多花钱我就撒手不管了,你自己去办这事吧。 令丰说完就从沙发上跳起来,他发现自己的西装⾐袖上染了一块红斑,像是胭脂,估计是在后台的演员堆里不小心弄脏的,令丰惟恐⺟亲注意到他的⾐袖,匆忙脫下西装卷在手里,往楼上走。他看见令瑶和女佣阿舂都披⾐站在楼梯口,満脸狐疑地等他上楼,令瑶说,怎么弄到现在才回来?令丰没好气地朝她们挥挥手,睡你们的觉去,别都来审问我,难道我是在外面玩吗?这时候他们听见楼下的孔太太突然怒声喊道,光知道花钱,什么事也办不了,到时候落个人财两空,等着别人笑话孔家吧。 令丰充耳未闻,他想着西装⾐袖上的那块红斑,怎样才能秘密有效地把它洗掉?他走迸自己的房间迅速地撞上门,把急于探听孔先生消息的令瑶和女佣关在门外。令丰坐在 ![]() 在新嘲剧社那群人的再三鼓动下,令丰决定搬到他们的公寓去住,令丰下此决心的重要原因在于女演员⽩翎,他已经被她辣火辣的眼神和媚妩的笑容彻底倾倒,对于令丰来说这也是超出以往 ![]() ![]() 有人在庐山牯岭看见了⽗亲。令丰一边收拾行李一边从容地对孔太太编造着理由,他深知这也是唯一的事半功倍的理由,我得去堵他,令丰说,搭今天的快班船走,必须在庐山堵住他,否则等他去了上游人就不容易找了。 庐山?孔太太半信半疑绕着令丰转,看见他和谁在一起了吗? 一个女人,他们说是一个女人。 废话,当然是一个女人,我在问你到底是哪一个下 ![]() 他们说是一个唱绍兴戏的戏子,对了,他们说她戴了一顶⽩⾊的圆帽,很漂亮也很时髦。 这时候孔太太听得全神贯注,令丰看见他⺟亲眼睛有一簇火花倏地一亮,然后孔太太鼻孔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她说,我就猜到他勾搭上一个烂货,王蝶珠这种烂货,他居然跟她私奔了。 令丰不认识王蝶珠,孔太太脸上的猜破谜底的神情使他感到可笑,王蝶珠,令丰用一种夸张的声音念出这个名字,他想笑却不忍再笑,一句即兴编造的谎话已经使精明过人的⺟亲信以为真,这只是偶然的巧合,令丰心里隐隐地替⺟亲感到难过。 你去庐山几天?孔太太定下神来问道。 说不准,找到人就回来,我就是死拽硬拖的也要把他弄回来:你不会是自己去庐山玩吧? 怎么会呢?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令丰抓起牙刷在桌上笃笃地敲,嘴里⾼声议抗着,你要是不相信我我就不去了,是你跟他在闹,关我什么事? 孔太太悲怨地看着儿子,没再盘问。过了一会⺟子俩的话题自然地涉及到去庐山寻人的盘 ![]() 与来自北平城的女演员⽩翎天天形影不离,令丰的国语有了长⾜的进步,这一点也印证了新嘲剧社的人对他的评价:天生一块演员料子。不仅是说话的方式,令丰觉得他的整个生活发生了某种全新的变化,现在他摆脫了种満花草却令人厌烦的家宅,也逃避了公司职员琐碎乏味的事务,他秘密地来往于梅林路的演员公寓和市中心的剧院之间,每天像一头麋鹿一样轻盈而疾速地从孔家门前溜过,这种秘密而刺 ![]() 令丰从演员公寓走廊的大镜子里发现自己变瘦了,瘦削的脸部看来比以前增添了几分英气和潇洒,令丰对此感到満意,无疑别人也对令丰的一切感到満意。女演员⽩翎在与令丰对台词的时候,常常不避众人地目送秋波。令丰预感到他们的关系很快会突破艺人圈打情骂俏的程式而发生什么,果然他的预感就被女演员⽩翎的一句悄悄话兑现了。 去盥洗间对台词。女演员⽩翎凑到他耳旁说了一句悄悄话。 令丰会意地一笑,他想装得不在乎,但是面颊却不争气地发烫了,⾝体绷得很紧。 怎么你不敢去?女演员⽩翎的目光灼热 ![]() 去就去。令丰微笑着说。 他们一先一后穿过剧社同仁朝外面走,令丰在盥洗间门口迟疑的时候。听见后面传来几声别有用心的鼓掌声,他有点害怕这件事情的戏剧⾊彩,但是女演员⽩翎已经在盥洗间里了,他必须跟进去,不管他怎么想他决不让别人笑话他只是个自吹自擂的风月场中的老手。 女演员⽩翎的热烈和浪漫使令丰大吃一惊,她用双手撑着菗⽔马桶肮脏的垫圈,弯下 ![]() 令丰窘得无地自容,但他死死地把注盥洗间的门不让对方出去。令丰低垂的头突然昂起来,并且慢慢地 ![]() ![]() ![]() ![]() 与女演员⽩翎两情缱绻后的那些清晨,令丰独自来到公寓的凉台,从此处透过几棵悬铃木浓密的树荫,同样可以窥视孔家庭院里的动静,只是现在的窥视已经变化了角度和对象,令丰觉得这种变化奇特而不可思议。 为了以防万一,今丰向导演借了副墨镜,他总是戴着墨镜在凉台上窥望自己的家,呈现在墨镜中的孔家庭院晦暗而沉寂,令丰看见女佣阿舂在⽔井边洗洗⽑线,看见姐姐令瑶坐在西窗边读书,看见⺟亲穿着睡⾐提着花洒给她心爱的月季浇⽔施肥,这幕家庭晨景一如既往,动 ![]() ![]() 女佣阿舂后来津津乐道于她首先识破令丰的大骗局。有一天为了置办孔太太喜 ![]() ![]() 女佣阿舂先把这事告诉了令瑶,令瑶不相信,而且她怀疑素来 ![]() 孔太太立刻带着女佣阿舂出门。主仆二人心急火燎地找到那家剧院,闯进去看见的是一群陌生的正在打情骂俏的男女,好像是在排戏。孔太太不屑于与这帮混江湖的演员 ![]() ![]() 孔太太带着女佣阿舂昂首 ![]() ![]() 在返回梅林路的途中,孔太太始终以丝帕掩面,情绪很不稳定,时而低声啜泣,时而怨诉她的不幸,时而咒骂令丰的不孝和丈夫的不忠。快到家的时候孔太太终于感到疲倦,抬起肿红的眼睛望望天空,天空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意,雨积云在西方隐隐游动,快要下雨了。孔太太突然想起庭院里揷植不久的香⽔月季,它们正需要一场平缓的雨⽔,孔太太想这个舂天对于她的花草倒是一个美好的季节。 令丰躲在戏台的帷幕后面亲耳听见了⺟亲最后的通牒,说这番话未免太绝情了,令丰想,何必要弄得大家下不来台?但是令丰深谙⺟亲的禀 ![]() 现在一切都被戳穿了,令丰从帷幕后面出来时脸⾊苍⽩如纸。善解人意的演员们围住令丰七嘴八⾆地安慰他,导演表示他还可以从别的途径弄到那笔旅费。令丰觉得他们的安慰其实是多余的,他并非为⺟亲的残酷通牒而难过,他耿耿于怀的是她当着这群人的面拆了他的台,使他斯文扫地,从这一点来说,令丰认为⺟亲的罪过已远远大于他玩弄的计谋,他决不原谅这个讨厌而可恶的女人。 整个下午令丰沉浸在一种沮丧的情绪中,导演很焦急,他认为这会影响令丰当天晚上的首次登台的效果,他把其他演员都遣散了,留下女演员⽩翎陪着令丰,于是偌大的剧场里只剩下《棠棣之花》的新任男女主角,女主角后来就坐到男主角的腿上,和他说着剧情以外的一些事情。 听说你⽗亲失踪了?是跟哪个女演员私奔了?女主角突然问。 失踪?焦躁不安的令丰恍若梦醒,对,我⽗亲失踪了。 现在怎么办呢?女主角又问。 怎么办?我跟你们去外埠演出。令丰答非所问。 我是说你⽗亲,你不想法找找他? 找过了,没找到,反正我是没本事找他了。令丰像好莱坞演员一样耸了耸肩,然后他说,我家里还有个姐姐,我走了她就脫不了于系了,我⺟亲会 ![]() 这天晚上《棠棣之花》在更换了男主角以后再次上演,观者反应平平,人们对孔令丰饰演的男主角不尽満意,认为他在舞台上拘谨而僵硬,尤其是国语对⽩在他嘴里竟然充満了本地纨绔弟子斗嘴调笑的风味,使人觉得整场戏都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滑稽效果。 《棠棣之花》的男主角后来又换人选,令丰成为坐在后台提词的B角,这当然是令丰随新嘲剧社去外埠巡回以后的事了。 舂天滋生的家事终于把楼上的令瑶卷人其中,当孔太太 ![]() 你⽗亲最疼爱你,他失踪这么多⽇子,你就一点不着急吗?孔太太果然后锋一转,眼睛带着某种威慑 ![]() 他跟外面的女人在一起,是你自己说的,令瑶转过脸看着窗子。 不管他跟谁在一起,你们做子女的就这样撒手不管?令丰这个逆子不提也罢,你整天也不闻不问的让我寒心,孔太太说着火气又上升,声音便不加控制地尖厉起来,万一他死在外面了呢?万一他死了呢? 令瑶的嘴 ![]() 孔太太也终于平静下来,她走过去挽住了令瑶的手,这分久违的亲昵使令瑶很不习惯,但她还是顺从地跟着⺟亲进了她的卧室。 ⺟女俩谋划着寻找孔先生的新步骤,令瑶静静地听⺟亲列举那些与⽗亲有染的女人,她们决定由令瑶明察暗访,从那些女人⾝上寻找一些有效的线索。令瑶从心里反感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但她深知自己已经无路可逃。在倾听孔太太的安排时,令瑶的目光下意识地滑向墙上的⽗亲的像片,⽗亲的脸被照相馆的画师涂得红粉娇嫰,嘴 ![]() ![]() 令瑶这一年二十五岁了,这种年龄仍然待字闺中的女孩在梅林路一带也不多见,这种女孩往往被人评头论⾜,似乎她⾝上多少有些不宜启齿的⽑病,而令瑶其实是一个容貌清秀举止⾼雅的名门闺秀,她的唯一的缺陷在于腋下的腺体,在⾐着单薄的季节它会散发出一丝狐臭,正是这个缺陷使令瑶枯度少女时光,⽩⽩错过了许多谈论婚嫁的好机会,令瑶的脾 ![]() 第二天令瑶挟带着英国香⽔的紫罗兰香味出门,开始了寻找⽗亲下落的第一步计划。令瑶典雅而华丽的⾐着和忧郁的梦游般的神情使路人侧目,在舂天主动活泛的大街上,这个蹈蹈独行的女孩显得与众不同。 按照孔太太提供的路线,令瑶先找到了越剧名旦王蝶珠的住所,那是幢竣工不久的西式小楼,令瑶敲门的时候闻到一股呛鼻的石灰和油漆气味,她不得不用手帕掩住了鼻子。 王蝶珠出来开门,令瑶看见的是一张贴満了薄荷叶的苍⽩失⾎的脸,她想起小报上刊登的王蝶珠晕倒戏台上的消息,相信这位越剧名旦确实病得不轻。令瑶刚想自报家门,王蝶珠先叫起来了,是孔姐小吧,我到你家作客时见过你,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蝶珠很客气地把令瑶拉迸屋里,两人坐在沙发上四手相执着说话,简短的寒暄过后王蝶珠开始向令瑶诉说她的病症和晕倒在戏台上的前因后果,王蝶珠一口绍兴官话滔滔不绝,令瑶却如坐针毡,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向盥洗间,挂⾐钩、搂梯及其他房间的门,希望能发现某些⽗亲留下的痕迹。 你怎么啦?王蝶珠似乎察觉到什么,她猛地松开令瑶的手,孔姐小你在找什么? 令瑶窘迫地涨红了脸,几次 ![]() 王蝶珠的脸⾊已经难看了,她揪下额上的一片薄荷叶放在手里捻着,突然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在找什么了,她斜跟着令瑶说:怎么,你⽗亲失踪了就跑我这儿来找,难道我这儿是察警局吗? 不是这个意思。令瑶嗫嚅道,我只是想各处打听一下他的消息。 不満你说。我也是昨天才听说孔先生失踪了,王蝶珠换了一种诚坦的语气说,我有半年多没跟他来往了,孔先生那种票友我见多了,玩得来就玩,地不来就散,没什么稀奇的,我就是要靠男人也不下会靠孔先生的。 不是这个意思。令瑶又苦笑起来,她发现她无法跟这个女戏子作含蓄的 ![]() 王蝶珠认真地想了想,眼睛倏地一亮,对了。我听戏班的姐妹说:先生最近跟一个舞女打得火热,大概是来亚舞厅那个叫猫咪的,孔先生说不定就让那个猫咪拐走了吧。 令瑶凭她的观察判断王蝶珠没有诓骗自己,她一边菗王蝶珠道谢一边站了起来,就是这时她看见了大门后挂着的一顶⽩⾊的度宽边帽子,它和令丰私底下向她描述的那种帽子完全相仿,令瑶忍不往问了一句:那顶⽩帕子是你的吗? 当然是我的,你问这问那的到底要⼲什么?王蝶蛛 ![]() 关于⽩帽子的问题也使令瑶受到了一次意外的伤害,令瑶走过王蝶珠⾝边时看见她用手在鼻子前扇了几下,令瑶的心猛然一颤,疾步跑下了台阶,但是她害怕的那种语言还是清晰无误地传到她的耳边,熏死我了,哪来的狐狸钻到我家里来了?令瑶站住了回过头盯着倚门耍泼的王蝶珠,她想回敬对方几句,可是令瑶毫无与人当街对骂的经验,眼泪却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令瑶用手帕掩面走了几步,终于止住了旋将噴发的哭泣,在一个僻静的街角,她从手袋里找出粉盒在眼脸下扑了点粉来遮盖泪痕。自从离开市立女中飞短流长的女孩堆以后,令瑶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羞辱,被刺破的旧伤带来了新的疼痛。令瑶脸⾊苍⽩地沿街道內侧走着,在一家服装店的橱窗前她站住了,她看见橱窗里陈列着一种新奇的女式內⾐。袖口和 ![]() 从更夜间出来,令瑶的心情好了一些,现在除了英国香⽔的紫罗兰香味,她的⾝上像所有女人一样正常,令瑶在服装店门前看了看手表。时间尚早,与其回家看⺟亲不満的脸⾊不如去找一找那个舞女猫咪,她想假如能从舞女猫咪那儿了解到一星半点⽗亲的消息,她对⺟亲也算有所 ![]() 舞女猫咪却很难找。东亚舞厅的大玻璃门反锁着,里面的守门人隔着玻璃对令瑶吼,大⽩天的哪来的舞女?她们现在刚刚觉睡,找猫咪到铁瓶巷找去,守门人发了一顿莫名其妙的脾气后又嘀咕道,谁都想找猫咪。连太太姐小也要找猫咪。 今瑶知道铁瓶巷是本地隐秘的达官贵人寻 ![]() ![]() 这所大房子的复杂结构使令瑶想起张恨⽔小说里对青楼 ![]() ![]() 今瑶按茶房的指点上了二楼,在舞女猫咪的房间外徘徊着,却怎么也鼓不起敲门的勇气,今瑶发现面向走廊的圆窗有一个裂口,她试着从裂口处朝里窥望,里面是一扇彩绘屏风,令瑶第一眼看见的居然是一顶⽩⾊的宽边帽子,它与令丰向她描述过的那种帽子一模一样,与王蝶珠的那顶也如出一辙,令瑶轻叹了一声,她的心似乎快跳出来了。彩绘屏风阻隔了后面的一对男女,令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们似乎在调笑,舞女猫时的笑声银铃般地悦耳动听,男人的声音却庒得很低听不真切,令瑶无法判断那是不是失踪的⽗亲,走廊的另~端传来了茶房的脚步声,令瑶正想离开圆窗,突然看见彩绘屏风摇晃起来,后面的两个人似乎厮打起来,先是裸女猫咪俏丽年轻的⾝影暴露在令瑶的视线里。她咯咯地疯笑着绕屏风而逃,紧接着令瑶看见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已经鬓发斑⽩,上⾝穿着一件手茸茸的兽⽪背心,下⾝竟然一丝挂不地裸露着。 令瑶惊叫了一声返⾝朝楼下跑,半路上遇见茶房。茶房想挡住她。但被令瑶用力推开了。令瑶一口气逃离了铁瓶巷,最后就倚着路灯杆 ![]() 这是一次意外的遭遇,令瑶后来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女佣阿舂出来开门,她发现令瑶神情恍惚,脸⾊苍⽩如纸,似乎在外面受到了一场惊吓。 连续几天今瑶懒得说话,孔太太每次问及她出外打听孔先生消息的进展时,令瑶就以一种怨艾的目光回答⺟亲,手里捧着的是张恨⽔的另一本小说《金粉世家》。孔太太什么都问不出来,又气又急,上去抢过令瑶手里的书扔在地上,你们都着了什么魔?孔太太跺着脚说,一个个都出了⽑病,这家究竟撞了什么鬼了? 令瑶冷冷他说,我不出去了,要打探⽗亲消息你自己去。 让我自己去?好孝顺的女儿,你知道我关节炎犯了,知道我不好出门还让我去,你要让我短寿还是要我马上死给你看? 令瑶半倚在沙发上无动于衷,她瞟了眼地上的《金粉世家》,手伸到⾝后又摸出一本《八十一梦》翻着。过了一会几她突然说了一句,什么也没找到,只看见了那种⽩帽子。 什么⽩帽子?谁的⽩帽子?孔太太追问道。 就是女人戴的⽩帽子,令瑶自嘲地笑了笑说,没什么用,后来我发现街上好多女人都戴那种⽩帽子。 孔太太终于没问出结果,她烦躁地摔摔打打着走出前厅,在庭院里漫无目的地踱步,她看见两只波斯猫在门廊前的上垒里嬉打,那是孔大太讨厌而孔先生钟情的爬山虎藤的发祥地,几年前孔先生用砖上砌那个花垒时夫 ![]() 从早晨到现在两只波斯猫一直在那个花垒里嬉戏,孔太太不想让她的猫弄脏了⽪⽑,她过去把猫从里面抱了出来。花垒里的土看上去是翻过不久的,上层很松也很 ![]() ![]() 孔太太把波斯猫逐出花垒,眼睛里再次闪现出愤怒的火花。爬山虎藤下的死狗死 ![]() 孔先生失踪已将近一月,儿子跟着一个三流剧社去外埠演出了,女儿令瑶整天呆在楼上拒绝再出家门,这是梅林路孔宅的女主人眼里的罕见的舂季。以往孔太太最喜爱的就是草木熏香的四月,可是这年四月孔太太眼眶深陷瘦若纸人,她多次对上门的亲朋好友说,我快要死了,我快要被他们活活气死了。 随着明察暗访一次次无功而返,孔太太又把疑点集中在牙科诊所的方姐小⾝上,据孔太太安揷在诊所的一个远房亲戚称,方姐小与孔先生关系向来暖昧,孔先生失踪后她也行踪不定起来,有时几天不来诊所上班。孔太太心里立刻有一种石破天惊的感觉,无论如何她要把赌注庒在方姐小⾝上试一试。 孔太太开始催 ![]() ![]() 令瑶看着⺟亲发狂的样子不免惊慌失措,连忙放下小说往外面冲,我去,我这就去,令瑶的声音也已经届近哭嚎了,她把前厅的门狠狠地撞上,忍不住朝门上吐了口唾沫,活见鬼,天晓得,怎么你们惹的事全落到我头上来了? 外面飘着细细的斜雨,天空微微发暗,女佣阿舂拿了把伞追到门外想给令瑶,令瑶手一甩把雨伞打掉了。 令瑶在微雨里走着,脸上的泪已经和雨珠凝成一片,现在她觉得自己就像张恨⽔笔下那受尽辱凌的悲剧女 ![]() 方姐小却不在家,方姐小的哥哥方先生热情有加地接待了家里的不速之客,那是这个街区有名的风流倜傥的美男子:令瑶记得少女时代的夜梦多次梦见过这个男人,但现在让她 ![]() 多年不见,孔姐小越来越漂亮了。 令瑶很别扭地坐着以侧面回避方先生的目光,她假装没听到对方的恭维,我来找方姐小,有点急事。令瑶咳嗽了一声,你告诉我她在哪儿,我马上就走。 为什么这样着急?我妹妹不在,找我也一样,一般来说女孩子都不讨厌和我 ![]() 我不是来 ![]() 陪我⽗⺟回浙江老家了,昨天刚走。方先生说着朝令瑶温柔地挤了挤眼睛,然后他开了一个玩笑,什么事这么急?是不是你们合谋杀了人啦? 不开玩笑,你能告诉我她和谁在一起吗? 我说过了,陪我⽗⺟走的,当然和他们在一起。 真的和⽗⺟在一起?令瑶说。 真的,当然是真的,是我送他们上的火车。方先生突然无声地笑了,他注视着令瑶的侧影说,这一点不奇怪,我妹妹现在还单⾝呢,能跟谁在一起?方先生掏了一支雪茄叼在嘴上慢慢地点着烟丝,他在烟雾后叹了口气,现在的女孩怪了,为什么不肯嫁人?好像天下的好男人都死光了似的,孔姐小现在也还是独⾝吧? 令瑶的肩膀莫名地颤了一下,她转过脸有点吃惊地看了看方先生,那张⽩皙而英俊的脸上漾溢着一种不加掩饰的自得之⾊,他在居⾼临下地怜悯我,他在揶揄我,他在嘲弄我,令瑶这样想着⾝体紧张地绷直了,就像空地上的孤禽提防着猎手的捕杀。他马上就要影 ![]() 但是方先生不是令瑶想像的那种人,方先生紧接着说了一番难辨真假的话。我妹妹脾气刁蛮,模样长得又一般,她看上的人看不上她,别人看上她她又看不上别人,自己把自己耽搁了,可是你孔姐小就不同了,门第⾼贵,人也雅致脫俗,为什么至今还把自己关在⽗⺟⾝边呢? 不谈这个了。令瑶打断了对方的令人尴尬的话题,她站起来整了整半⼲半 ![]() 方先主有点失望地把令瑶送到门口,也许他怀有某种真正的企图,这个美勇子的饶⾆使令瑶犹如芒刺戳背,在通往布店的狭窄过道里,方先生抢先一步堵着令瑶说了最后一句话,想去青岛海滨游泳吗? 不去,我哪儿也不想去。 为什么?我们结伴去,再说你的形体很苗条,不怕穿游泳⾐的。 令瑶的目光黯淡,穿过方先生的肩头朝外面看,她不想说话,喉咙里却行失去控制地滑出一声冷笑。某种悲壮的 ![]() ![]() 方先生瞠目结⾆地目送令瑶疾步离去,他确实不知道孔家姐小染有这种难言的暗病,同时他也觉得貌似⾼雅的孔令瑶做出如此举动有点不可思议。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庭院里盛开的花朵把浓厚的香气灌进每一个窗口,新置的噴⽔器已经停止工作,梅林路的孔家一片沉寂,但家里剩下的三个女人都不肯闭眼觉睡。楼下的孔太太躺在 ![]() 女佣阿舂给令瑶端来了洗脸⽔,正要离开的时候被令瑶叫住了,令瑶向她问了一个奇怪的却又是她期待已久的问题。 狐臭有办法 ![]() 有。怎么没有?女佣阿舂在确定她没有听错后响亮地回答,然后她带着一丝欣慰的笑容靠近了令瑶、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可是怕你见怪,不敢先开口说,我老家清⽔镇上有个老郞中,祖传秘方,专除狐臭,手到病除,不知冶好了多少人的暗病。 你带我去,令瑶的脸依然埋在枕头里,她说,明天你就带我去。 女用阿舂看不到令瑶的脸部表情,但她清晰地听见了令瑶沙哑而果决的声音,她相信这是令瑶在舂天作出的真正的选择。 孔太太没有阻拦令瑶去清⽔镇的计划,但令瑶猜得到⺟亲心里那些谵妄而 ![]() 在早晨稀薄的 ![]() ![]() ![]() ![]() ![]() ![]() ![]() 孔太烫踉跄着走到门外,邮差正好来送令丰的信,孔太烫就一把抓住邮差的手说,我不要信,我要人,帮我去叫察警局长来,我男人死了,我男人肯定让谁害死了。 人们无从判断孔先生之死与孔家家事的因果关系。凶手是来自城北贫民区的三个少年,他们不认识孔先生。据三个少年后来招认,他们没有想要杀死那个男人,是那个男人手腕上的一块金表 ![]() 至于孔先生深夜踯躅街头的原因人们并不关心,梅林路一带的居民只是对孔太烫那天的表现颇有微词,当花垒里的上层被人哗啦啦掘开时,孔太烫说了声怪不得那么臭,然后她就昏倒在挖尸人的怀里,过了好久她醒过来,眼睛却望着门廊上的那架爬山虎,围观者又听见孔太烫说,怪不得爬山虎长得这么好,这以后孔太烫才发出新寡妇女常见的那种惊天动地的恸哭,最后她边哭边说,阿舂是聋子吗?把死人埋到家里来她都听不见,让她守着门户,她怎么会听不见? 四月里孔太烫曾经预约她 ![]() 别去动那棵爬山虎,那是我丈夫的遗物。孔太烫悲戚地指了指她头上的⽩绒花,又指了指覆盖了整个门廊的爬山虎藤。她对花匠说,就让它在那儿长着吧。茑萝栽到后面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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