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与棋是苏童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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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蝴蝶与棋 作者:苏童 | 书号:39268 时间:2017/9/5 字数:58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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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遥远的婴儿时代,一鸣的双脚总是处于某种不定安的状态中。一鸣两岁刚学会走路就有了一次远游的经验,他在一个![]() 这件往事当然是一鸣的⽗亲告诉他的。一鸣不记得⽗亲说过多少遍了,他不喜 ![]() ![]() ![]() 去捡油条吃吧。⽗亲对着墙壁说。 你小时候就没抢过油条?一鸣说。 去捡烟蒂吃吧。⽗亲对着桌子说。 一颗烟蒂,吃了又怎么样?一鸣说。 什么怎么样?我没跟你说话!⽗亲终于 ![]() 一鸣的脚很大,而且形状也有点奇特,大脚拇指比其它四颗长出一大截,因此一鸣的鞋袜的寿命都很短,它们的端顶外侧一律都有一个洞。一鸣记得⺟亲活着的时候经常为他缀补那些鞋袜,袜子容易一些,在破洞上补一块就行了,补鞋洞就难得多,⺟亲有时拎着他的球鞋到汽车修理行去,回来时那双球鞋上便增添了两块黑⾊橡胶,工人们像补汽车轮胎一样为一鸣补鞋,虽然火补的痕迹很耝糙,但两块黑⾊橡胶分列于一鸣的左脚和右脚,看上去很对称,就像脚的眼睛一样。 ⺟亲去世后一鸣的大脚拇趾便常常露在外面了,一鸣在穿或脫鞋的时候才注意到那两个破洞,往往这时候他会突然地思念⺟亲,而且他也意识到⺟亲一旦离去,不会再有人来关心他的大脚拇趾,也不会有人注意他球鞋上的两个破洞了。他的鞋子也不会有两只黑眼睛了。 我的鞋破了。一鸣拿着他的鞋给⽗亲看。 没有破,舂节刚买的鞋,怎么会破?⽗亲的目光在两只球鞋上环视一圈,独独略去了鞋尖部分,他说,好好的新鞋,怎么破了? 那个洞,我的大脚拇趾露出来了。一鸣说。 那不是破了,是你自己顶破的。⽗亲说,男孩子,露出点脚趾怕什么?穿着吧,你的脚长得那么快,鞋没问题,是你的脚有问题。 一鸣拎着鞋子还想说什么,但他知道⽗亲不同于⺟亲,⽗亲对于他的脚的看法也不同于⺟亲。不知为什么,一鸣始终觉得⽗亲不喜 ![]() 他的脚后来需要穿四十三码的鞋子。 现在一鸣穿着四十三码的鞋子几乎走遍了国中。他的青舂时光就像无数箭头标向这里、那里,他要到这里去,他又要到那里去了。地图上的那只公 ![]() ![]() 国中那么大,你每个地方都要去吗? 我没说每个地方都要去。一鸣说。 你就是把两条腿走断了,你也走不完国中的一条线。⽗亲说,去这里,去那里,你想把国中走遍吗?你想让报纸电台都来采访你? 我没说我想要什么采访。一鸣说。 那就别走了,别⽩费工夫了,给我好好地呆在家里。⽗亲说,你在家里好好地呆上几天,在家里呆着你就会死吗?就会死吗? 我没说呆在家里就会死,我不过是想去看看洞庭湖。一鸣往他的旅行包里塞着照相机、袜子、电池和⽑巾一类的东西,他说,你发那么大火⼲什么?我已经在家呆了二十多天了,我没去过洞庭湖,我一定要去一次洞庭湖。 一鸣很少去正视⽗亲的脸和眼睛,他认为这是一种减少冲突和口角的好办法。有时候在旅途上他突然想起⽗亲,浮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亲年轻时的模样,⽗亲把他从自行车后座上抱下来,⽗亲把他往小学校的大门那里轻轻一推,去吧,慢点走,别跑,别跑呀!那个声音严厉而机械。一鸣现在其实很少想起⽗亲,但是在开往邵 ![]() ![]() 也是在开往邵 ![]() ![]() 在开往邵 ![]() ![]() ![]() ![]() ![]() ![]() 一鸣是在外地的一个业余摄影者学习班上认识修兰的。一鸣参加过许多类似的学习班,他从来不期望在这种萍⽔相逢的场合发现爱情,但当修兰出现在那间简陋的教室时,一鸣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他一下子就被女孩的长发和浑⾝迸发的青舂活力打动了,就在辅导老师侃侃大谈人像造型时,一鸣当场试验,偷偷地举起相机为修兰拍下了好几张侧面像。 后来一鸣拿着冲洗好的照片去找修兰,修兰只注意一鸣手里的照片,却不多看一鸣一眼,她留下两张她认为照得美丽的,另外几张被她毫不客气地扔进了废纸篓里。 你不会用自然光,修兰先是批评一鸣,紧接着她想起什么,说,我又不认识你,你为什么偷偷地给我照像? 因为你长得太美了。一鸣说。 那我也要给你照几张。修兰说。 为什么要给我照?一鸣说。 因为你长得太丑了。修兰说着已经抓起了她的照相机。我最讨厌你这种摄影观念,修兰说,你们都喜 ![]() ![]() 照相机快门被咯嗒咯嗒揿响的时候,一鸣预感到爱情即将来临,他朝修兰的镜头扮着鬼脸,但他的脸却被某种灼热的 ![]() 后来一鸣就开始和修兰恋爱了。 一鸣记得他第一次向⽗亲出示修兰的照片时,⽗亲的眼光近乎审视一个危险的罪犯,他把老花眼镜戴上,又摘下,他的嘴里发出一种含糊的不置可否的声音。 她长得很美。一鸣说。 美吗?她配你当然是绰绰有余了。⽗亲说,不过,她的眼角上是不是有颗痣?是不是有颗泪痣? 什么叫泪痣?一鸣说。 这是你⺟亲以前告诉我的,她说长泪痣的女孩命苦,⽗亲说着观察着一鸣的反应,当然这是 ![]() 我当然不会在乎一颗痣,一鸣嗤地笑了一声,说,泪痣?什么泪痣?我们就要结婚了。 结婚?刚刚认识就要结婚?⽗亲怔了一会儿,突然有点忸怩起来,结婚当然好,不过我还没有准备,什么准备都没有呢。 不用你准备,我们当然是旅行结婚。一鸣说,是我结婚,要你准备⼲什么? 我猜到你们会旅行结婚,⽗亲皱起了眉头,他的双手不安地 ![]() 那些事再说吧,我和修兰都不喜 ![]() ![]() 一鸣记得⽗亲就是这时候开始沉默的,⽗亲盯着他的脚,一鸣觉得他的双脚脚背似乎被 ![]() 一鸣把药片塞进⽗亲的嘴里,但⽗亲把药片又吐出来了,与此同时他的手继续在桌上摸索着,一鸣听清了⽗亲的嘟囔声,他在说,绳子,绳子,绳子呢? 绳子?一鸣突然想起了他在去洞庭湖的旅途上做的那个梦,他说,你真的想找绳子?你真的想把我的脚捆起来? ⽗亲的神情恍然若梦,他慢慢地开始安静下来,不,谁说我要绳子?⽗亲终于摇了头摇,我的⾎庒太⾼了,我老了,谁捆谁还不知道呢。 窗外夕 ![]() ![]() 就像所有青年男子一样,一鸣的心紧跟着恋人的心,一鸣的脚步也紧跟着恋人远离家门。新婚旅行的目的地是一鸣以前想去而未去的西双版纳森林。一鸣和修兰从厦门出发前往云南,就在他们登上火车的时候一封加急电报送到了修兰的家中。电报是从一鸣家里打来的,电报內容恰恰是所有人最害怕的那种:⽗病危,速归。 但是一鸣和修兰已经登上了火车,修兰的⺟亲拿着电报冲进站台时火车已经远去,她只好返⾝来到邮局给一鸣家里回了份电报,修兰的⺟亲是个语文教师,因此她拟定的回电內容也显得言简意赅:一鸣已在途中。 一鸣和修兰在西双版纳度过了真正的藌月,一切都浪漫而富有诗意,只是在夜晚修兰常常发现一鸣的脚 ![]() ![]() ![]() ![]() 一鸣不知道⽗亲的事情,也不知道⽗亲在脑溢⾎的情况下又转危为安了。一个月后一鸣回到家中,看见家里的每扇门窗都贴舂双喜剪纸,所有的墙壁都粉刷过了,所有的旧家俱都油漆过了,而新家俱都在一 ![]() ![]() 你还是回来了,⽗亲说,你还知道有个家。 回来啦。修兰明天就到,一鸣说。 随便她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都行,⽗亲说。 你又病了吗?一鸣走近⽗亲的 ![]() 什么叫又病了?好像我老在给你添⿇烦?⽗亲表情又归于漠然,他说,天有不测风云,可我这里什么都安排好的,该病就病了,该死就死厂,我会挑时间挑地点,不会给你添⿇烦,一鸣不知道⽗亲为什么总是这么说话。 一鸣后来从妹妹手里接过了那封电报。一鸣已在途中。他念出了声音。一鸣念那封电报时觉得那六个字像六颗钉子打在心上,刹那间他对⽗亲乃至整个生活充満了负疚之情。 一鸣的妹妹说,你把电报撕了吧,别让⽗亲看见它,他一看见它就伤心。 我把它收起来。一鸣小心地折叠好那份电报,把它塞进了衬⾐口袋,然后他站在⽗亲的房门口沉默了很久。一鸣的整个青年时代似乎就是在这片刻的沉默中重归家门,最后他严肃地对两个妹妹说,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再让⽗亲伤心了。 我们知道一鸣信守了他的诺言。一鸣后来真的成了他⽗亲的好儿子。一鸣和修兰就在我们这里居住和工作,他们的家离一鸣的⽗亲只有三条街的距离,一鸣常常穿过这三条街到⽗亲那里去,有时去为他做饭,有时陪他下棋,有时什么也不做,只是陪他在寂静的⻩昏中坐着,只是坐着。 就那么坐在⽗亲⾝边。有一天一鸣看见⽗亲的脚后跟在地上磨蹭着,他的整个仰坐在藤椅里的⾝体似乎也躁动起来,一鸣下意识地去抓桌上的药瓶。但他听见⽗亲说,不,不是⾎庒,是鞋底下沾着什么东西。 一鸣蹲下来看⽗亲的鞋底,果然沾着东西,是一张皱巴巴的纸。一明说,没什么,是一张纸,我来把它拿掉。 不用你拿,我自己来。⽗亲说着把膝盖慢慢抬⾼,右手慢慢地伸向鞋底,他抓住了那张纸。是什么纸?上面写着什么字?⽗亲戴上了老花眼镜凑近了那张纸,是份电报,⽗亲说,我想起来了,是那份电报,说你已经走了,走了。 一鸣已在途中。 一鸣也已经看清了那份电报,他觉得奇怪的是它早被蔵起来了,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怎么又恰恰被⽗亲踩在了鞋底下。但一鸣来不及细想了,他看见⽗亲的手指突然松开了那份电报纸,⽗亲的⾝体突然歪倒在他的臂弯里。 一鸣的⽗亲最后死在一鸣的怀抱里。 一鸣记得他看见⽗亲的亡灵,⽗亲的亡灵年轻而健壮,他抓着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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