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两侧是苏童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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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世界两侧 作者:苏童 | 书号:39265 时间:2017/9/5 字数:73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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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冬爷的一生对我们来说是个谜。他的坟头如今孤单单立在河的左岸,与童姓家族的祖坟隔河相望。⽔在长长的河![]() 老冬爷的一生在故乡一直是个谜。他在世时是村里最好的竹匠。可是人人都知道他不是童姓家族的人。我祖⽗跟老冬爷爷差不多做了一辈子朋友。给老冬爷做完七七忌⽇那天,祖⽗神情恍惚,看见已故的老朋友把自己蔵在堂屋的每一件竹器里,脸上露出他特有的平淡而悠远的笑容,他的灵魂就缩在竹器里向我祖⽗叙说着什么。祖⽗说他头晕,于是爬到刚编好的一张冰凉的篾席上坐静着,坐了整整一个⻩昏。我家人平素缄默不语,从来不恨谁。但我们总觉得祖⽗对老冬爷的感情来得不寻常。在我们故乡,一切都可以追 ![]() ![]() 我竭力把头探出门外,看那个坐在松木箱里的男孩。我听见他在大声地咳嗽,脸涨得紫红紫红的。他的眼睛像羊羔一样,有点暗绿(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冬子的眼睛使我一次次走近了他)。"爹,竹子都长在哪儿呢?"冬子说。 "这四周的树就是竹子。"挑担子的汉子说。除了我,家里人谁也没注意远道而来的这家人。也没听见他们对老家的最初评论。他们到来的那个早晨,村外河滩上下了霜,一只竹 ![]() 那就是冬子的⽗亲。他絮絮叨叨对人说话的时候,树⽪般耝糙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也看清楚了他的眼睛。他是一只老羊,老羊的眼睛是灰⻩的,俯视着自己沾満泥浆的旧布鞋,偶尔抬起来,就有一种深深的忧患掉落下来。可是村里人都说那外乡人怎么是童姓的后代呢?坐在松木箱里的男孩总是把我们村长了几百年的竹子叫树。他们没有大头篾刀。他们没有我们⾎统的四方脸膛和平和舒展的眉目。只见一杆奇怪的双筒猎 ![]() "你来到底想⼲什么呢?" 许多乡亲都这样问冬子的⽗亲。他又嗫嚅着说不出什么名堂,偶尔強笑着,骆驼似苍老的脸显得委琐起来。他不甘心,还是像游魂一样从这家走到那家。傍晚时分,外乡人站到了我家屋檐下。我家的屋檐下吊着全村最古老的篾圈,一年四季抗着风吹雨淋。又⾼又笨的外乡人把那个篾圈撞了一下,然后就受了惊。他瞪着狂疯摆动的篾圈,样子很让人发笑。家里人停下手中的活计,満怀敌意地注视着冬子的⽗亲。那家伙被屋檐下的篾圈搞得惊慌失措的,等了老半天,才听见那套喑哑无力的叙述。年近八旬的祖⽗眼睛依然很亮。他默默地打量着冬子的⽗亲,发现他有着灰狼般深不可测的神态,对村里村外的竹林、竹篾,竹器一点也不敏感。老祖⽗张开掉了半边的牙齿,嘿嘿笑着,对着我们头摇: "一个外乡人,他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那家伙的眼神黯淡了,突然变得虚弱。但他的手还是紧紧地抓着我家的门框,固执地和我们对峙着。"你有大头竹刀吗?"老祖⽗抓起家传的大头竹刀朝他晃晃,"你要是姓童的后代,走到哪里也要带着它。""没有这刀。我只有猎 ![]() 在风声中我听见了冬子的咳嗽声。他好像一直站在⽗亲的⾝后,听长辈的谈话,他大概憋了很长时间不让自己咳出声来。所以一下子咳得很凶。我看见一只枫叶样瘦小发红的手从墙那边摸索着伸向我家门框,接着我看见松木箱里的小孩站到了他⽗亲的臂弯下,有点胆怯地朝我家堂屋张望。"竹子——竹子,"冬子的眼睛里涌⼊満地満空的篾条竹筐后便尖声叫起来,那愁结的眉头像羊尾 ![]() 以后的⽇了里他们住到了铜炕桥的桥洞里。⼊夜村子的每户人家都看见黑黝黝的桥洞里燃着一堆柴火。⽗子俩的⾝影在火边晃动着,一大一小。有时候人影静止不动,望过去比河边的树还要孤寂。秋天的雾霭一早一晚从河面上浮起来,把铜炕桥隔得很远。外乡人一连三天没有进⼊我们村子,村民们反而开始议论他们,想知道那一家人的陌生故事了。村里都传闻一个叫童震的名字。这个人多年前从家屋出逃,一向被村子视作⻩⽔祸患。似乎只有老祖⽗对这个名字不加褒贬。在他残存的一点印象里,童震是个出⾝贫寒但又耝蛮不驯的野孩子。整⽇里好吃懒做,东游西逛,他的⽗⺟几乎每天都用竹鞭菗他的脊背,那背上布満了陈年累月的紫⾊伤迹,所以他在大热天也穿着又脏又臭的背心,决不让人看他的脊背。童震长得又丑又小,得了个怪⽑病,碰到竹子浑⾝就疼庠难忍,打死他也不肯学竹匠。都说童震是十八岁那年逃出去的,临去把家里的所有竹篾堆上屋顶,一把火烧光了,他就在火边又是跳又是唱的,腾折了老半天。祖⽗忘不了那天夜里可怕的火光。他说竹篾在火中噼啪作响的声音惊醒了他,那种火焰充満一股清新嘲 ![]() 冬子一家是不是童震的后代,只有老祖⽗能辨认。但是老祖⽗对我们说过,"他们不像,眼神就不像,太软太弱啦。"那几天是收竹器的好⽇子。大船泊在河边,等着各家各户挑出山一样的上好竹器来。村里人⼲活都⼲疯了。我记得那回被老人们挑出来做了船上的送竹童子,跟着船走一百里⽔路到城里去。我被家人打扮得像个小木偶一样,埋在散发着清香的竹篮竹箩竹筐里,⾝子古板地扭结着不想 ![]() ![]() ![]() ![]() ![]() ![]() ![]() ![]() ![]() ![]() ![]() ![]() ![]() ![]() ![]() "你听见过我爹放 ![]() 我常常看见一个⾼大的⾝影撞破雾霭,持 ![]() ![]() ![]() 隔了很久,我听到他发出了叹息般的声音:"这儿没什么可打呀。这儿什么都不敢打。"我望渴那震破小村的第一 ![]() ![]() 可是三个人仍然朝竹林深处走。 "冬子,你看见开红花的竹子了吗?" "没有,什么都黑糊糊的,看不清。" "小孩,你去拉住我儿子的手。"冬子的⽗亲温和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林子走完了说不定会看见的。"我的手和冬子的手贴到了一起。我发现那手掌像火苗一样 ![]() ![]() ![]() "小孩,其实我知道你在骗我们,不过我不揍你,你陪着我们把林子走完吧。"天开始发黑的时候,我们钻出了竹林。病中冬子已经伏在了他⽗亲的背上。他的古怪的小辫无力地垂在外乡人宽厚的背上。那天是他先看见了天边的群鸟,他突然扬起头,用拳头捶着他⽗亲喊:"来鸟啦,来鸟了。" 在村庄上空蓝沉沉的穹顶,飞过一群轻捷的鸟影,満耳是一种神秘的若有若无的鸟翅扇动声。不知那是一群什么鸟,它们散成庞大无边的队列,黑庒庒地朝竹林里落。紧接着我看见冬子的⽗亲把双筒猎 ![]() ![]() ![]() ![]() ![]() 我窜出去満地找寻那些落鸟。死去的小生灵们软绵绵热呼呼地躺在我的臂弯里、手心上。在最初的月光下,我看清那群鸟原来全是又小又丑的⿇雀,⾎很腥很浓,把我的⾐服染红了一大片。"我爹过去从来不打⿇雀。"冬子在一片竹影里轻轻地说。他离鸟远远地站着,不知害怕什么。接着我又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吩咐我,"你把它们撂在地上吧,⿇雀死了归土。"冬子的⽗亲慢慢弯下 ![]() ![]() 我等着最后的竹器船从村里出去。船走了过年也就近了。我背着竹箩去拾狗粪,独自陷在茫茫的雪地里,一路上想着村子以外冬天以外的世界。走到铜炕桥那边,我看见雪地上第一次出现了人的脚印,脚印很小,有胶底的花纹,一直延伸到河边的竹林里。我追寻着来到竹林深处,发现一个穿着花棉袄的男孩缩头缩脑地蔵在竹子后面,朝我张望,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冬子。"你在这里⼲什么?""没⼲什么。你别总是想管我的事。" "我以为你来放 ![]() "爹从来不肯给我拿 ![]() ![]() ![]() "村里听不到我咳嗽吗?夜里我咳得多响呀,爹说我大概活不过这个冬天了。"冬子的脚陷在雪地里,我觉得他像一 ![]() ![]() ![]() ![]() 我在风中缩着肩膀,混在人群中间。四周那些肃穆而又有所企求的脸使这天的时光过得冗长、艰难。我在大人孩子中间穿来穿去,等待着什么事情突然发生,像风一样把所有人所有房子卷进去。竹器船将要起锚的时候,有个女人恐怖地尖叫一声,大家闻声朝她望,看见了挤在那女人⾝边的外乡人。他肩上扛着一个被包,踮着脚从许多人头上面凝望河里的船,一大片雪地被他踏成黑⾊了。 女人是看见外乡人的被包后吓坏的。他的被包里裹着冬子。冬子的整个⾝体被捆得结结实实,埋在大花棉被里。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张无声无息的脸。在人们的惊讶声中外乡人把被包放在雪地上,冬子也就躺下了。他的小脸红得让人疑惑,眼睛如小小的油灯,照 ![]() "没死,他这会儿还不想死。" "你把孩子弄成这样想⼲什么?" "…你们让冬子跟着船走一回吧。"外乡人脸上表情⼲涩,直直地盯着祖⽗⼲瘪的嘴 ![]() ![]() ![]() 冬子的脸探出厚厚的花棉被外,浮现出幸福而 ![]() ![]() 竹器船又一次经过铜炕桥时,一村老小都听见远远的一片 ![]() ![]() ![]() ![]() ![]() 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放 ![]() 从此不见了冬子的⽗亲,那个外乡人。 "那时候谁也想不到冬子会活下来。更想不到他后来会成为村里最好的竹匠。"祖⽗跪在一张大巨的篾席上,喃喃地说。他也已经很老了,和故事中的祖⽗一样,他也年过八旬了。风在夜幕降临前停息,満村的竹林静默下来。围在祖⽗⾝前的童姓后代听着外面世界的动静,觉得有一条河咸津津地流过他们的思绪。"也许冬子真姓童,也许他就是童震的后代。"我们听见祖⽗在堂屋的幽暗中说最后那句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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