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地带是苏童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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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城北地带 作者:苏童 | 书号:39264 时间:2017/9/5 字数:70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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舂节按理说应是好天,因为冬至下了雪,人们习惯于凭借冬至那天的气候预测过年的天气,一般都是准确无误的,但是这一年的太![]() ![]() 街上到处扔着甘蔗和果纸瓜子壳,还有许多红纸炮仗,有的炮仗完整⼲净,无疑是未炸响的哑炮,据说许多人家的关门炮和开门炮都是哑的,凭空给放炮人心里留下了一些 ![]() 初一那天王德基的儿子小拐穿了一双来路不明的马靴在街上来回地走,他在达生家的门槛上蹭靴底的泥巴,⾼声对他的朋友达生说,X他娘的,过年有什么好玩的?一年不如一年了。 化工厂大门口有两只节庆灯笼,每到夜里便亮了。一只灯笼的红光直直地漫过狭窄的街道,投到素梅的窗户上,另一只灯笼则几乎就挂在滕凤家的北窗前,滕凤讨厌这种红颜⾊的光,她让达生用报纸把整个北窗都蒙住了,但那两张报纸放映成了淡红⾊;滕凤看着它仍然觉得刺眼,她只好改变卧 ![]() 自从耍蛇人滕文章冻毙于桥洞里,滕凤就请了病假在家里养病。别人都知道她是让桥洞里那死人吓的,掐了人中把她弄醒后也就忘了这件事,没有人往蹊跷的地方想,而滕凤躺在 ![]() 儿子达生是听见她与⽗亲的争吵的。滕凤猜不透儿子是否记住了他们争吵的內容,有一天她一边看着儿子吃饭,一边就把数落儿子的话题切人到她的⾝世上,达生,你要争气,你不要惹我生气,滕凤说,我只有你这么个儿子,只有你一个亲人。我是儿孤出⾝,没有⽗⺟的,儿孤你懂吗?就是出世时⽗⺟就死光了的。达生果然瞟了眼⺟亲说,你怎么又成了儿孤了?整天就是吐苦⽔,怎么苦就怎么说,那耍蛇的老头不是你亲爹吗?滕凤一把抢下儿子的饭碗说,放庇,他是个老疯子,气死我了,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一个老疯子的话你一听就听进去了。达生好像有点走神,他咀嚼着嘴里的菜说,也奇怪,那老头怎么会冻死的?一个大活人被冻死了,真他蚂的滑稽。滕凤心里莫名地一颤,眼圈突然就红了,她说,养儿防老就防这一天,就怪那老头没好好养下儿女呀。滕凤还想说什么,达生却站了起来,到屋角上去推自行车,滕风连忙把饭碗递过去,你去哪儿?饭还没吃完呢,达生说,不吃了,大过年的也没个好菜,谁爱吃?我出去了,达生劲使踢开自行车的撑架说,我要去十步街,我要去找严三郞。 严三郞是谁?滕凤追出去问,但儿子头也不回地把自行车推到了街上,达生过了年是十八岁了,他脑子里装着另一个令人担心的危险世界。其实滕凤知道儿子不会对任何家事多嘴多⾆,她只是习惯于担心而已。 滕凤站在家门口看了看节后变得更加肮脏的街道,心里想,又过了一个年了,一年一年⽇子就像飞一样地飞去了。外面仍然清寒砭骨,滕凤隐约觉得⽗亲⾝上的蛇腥味残存在她家的门槛上,门框上,就随手拿起抹布擦门槛擦门框,不知怎么门框上留下的⽔印也让她想起了蛇,蛇,嘶嘶游动的蛇,⽗亲的蛇,滕凤觉得脑袋立刻疼痛起来,她想还是回到 ![]() ![]() ![]() ![]() 素梅也不知道王德基来⼲付么,她讨厌不速之客,但人家送了糖年糕来,素梅便陪看笑脸泡了杯茶待客,一边审视着沈庭方的表情。她想男人和王德基之间的来往肯定是不清不⽩的事,所以素梅后来在厨房里包馄饨的时候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老沈,听说你是从五楼上跳下来的?王德基把象棋子哗啦啦地往桌上倒,他说,来下棋,一个男人躺在 ![]() 你听谁说我跳楼?沈庭方说,不是跳,是到楼顶晾⾐服不小心摔下来的。 街上都这么说,咳,跳下来摔下来都一样的,不死就算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来,下棋,你先走。 福?我还有个庇福,脊椎骨都摔断了,以后就躺 ![]() ![]() 算不算工伤?算?算就好,这就是 ![]() 本来不算,素梅带着她弟兄几个到厂里闹了一场,她哥哥带了把斧头,她弟弟拿了把菜刀,这么一同就算工伤了,哼,嘿嘿,那些⼲部,那些导领! 欺软怕硬!那是什么狗庇导领?喂,老沈,你怎么不走棋呀? 我算看透了,他妈个X,沈庭方的眼睛虚无地瞟了眼棋盘,一改平⽇懦雅的作风,响亮地骂了句耝话,他说,走棋就走棋,我沈庭方做人丢了面子,在棋盘上可是战无不胜的。 沈家来了一串人,有老有少,都穿着新⾐裳,手里拎着糕点、甘蔗和⽔果篮,从他们进门起王德基就偏过脸一点头朝每个人笑,王德基变得漫不经心,目光不时地溜向几个中年妇女,终于忍不住问,老沈,哪位是你姐姐? 哪位都不是,都是素梅那边的亲戚。沈庭方说。 大过年的,你姐姐不来串个门?王德基又说。 她在浙江。沈庭方开始察觉到对方心猿意马,依稀记起来曾经许诺过王德基的事情,脸⾊便有点窘迫,她又嫁人了,嫁到浙江去了。沈庭方轻描淡写地说,她够苦的,带着两个孩子,谁娶她也跟着一起受苦。 你不是说她没有孩子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她没有孩子?她有个儿子,有个女儿,我怎么会弄错? 你说过的,她没有孩子,你亲口对我说的。 怎么可能?是你自己记错了。 不,你说过的,你现在忘得一⼲二净了。 沈庭方注意到王德基脸⾊已经是铁青着了,他知道他強词夺理的原因。原来王德基是来向他要老婆了,沈庭方又好气又好笑,想起自己就是害在王德基那只手电筒上,一股怒火沿着 ![]() 素梅和她娘家人拥过来时王德基已经扬长而去,素梅最后听见的是王德基的一串咒骂声: 骗子!腐化分子!阶级异已分子! 素梅觉得莫名其妙, ![]() ![]() 十步街远远不止十步长,就像香椿树街上其实见不到香椿树一样,这里的房屋看上去比香椿树街更古旧也更残破一些,木头都露出了黑漆漆的颜⾊,晾晒的⾐裳和腌⾁腌菜也都挤在行人的头顶上,每座房子都像是被什么牵拉着,朝木塔一侧歪斜着,达生骑着车子在十步街上东张西望,他觉得本城的传奇人物严三郞不该是住在这里的,但他又想不出来严三郞应该住在哪里。 达生推开了十九号的门,里面是个天井,堆満了马桶和破烂的坛坛罐罐,一个女人蹲在地上,用炭锱里和好的碎煤粉做煤球,女人瞪着达生,你找谁?达生说,严三郞,当然是找严三郞。女人将手里的瓷勺朝背后指了指,又我他,都是神经病,女人说,现在的孩子都没人管教了,这样下去下一代都给他们夺去了,会变修的。达生没听清女人的话,他说,我找严三郞,他不是住十九号吗?女人再次用瓷勺指指后面,她说,贼心不死,争夺下一代,你小心踩坏煤球,踩坏了你要赔的。 达生不想跟这个女人多费口⾆,他从満地的煤球上跳过去,径直往这座老宅深处走,又经过了三间夹弄二个天井,他看见一堵板壁上挂着几把长剑,地上放着一对石锁,凭直觉达生断定那就是严三郞家。达生摸了摸那些剑,手指上沾了一层黑灰,他想剑肯定好久没用了,这并不奇怪,舞剑相对于拳脚功夫只是一种花架子。达生的脚步轻轻地移动到破陋的排窗前,看见的是一间光线晦暗的房间,一张黑漆漆的老式雕花大 ![]() ![]() ![]() ![]() 我找严三郞。达生敲了敲木窗。 老女人端着那只碗走出来,朝达生上下审视了一遍说,谁家的孩子?你找他做什么? 我,我想学飞龙拳。达生说。 什么飞龙拳?老女人说,哪来什么飞龙拳? 大概他们传错了,是飞虎拳吧,达主盯着老女人手里的碗,一碗黑红⾊的药汁,呛人的药味直扑他的鼻孔,达生扭过脸看看天井里的一排木桩,说,飞虎拳要在木桩上练吧?我想学,哪怕学一手也行。 学那些有什么用?老女人突然嗤地冷笑了一声,她端起药送到嘴边吹了吹,没看见他在吃药?她说,病来了什么也挡不住,拳脚再好也没个庇用。 达生这时候才意识到 ![]() 老女人想拉住达生,但达生已经一步闯了进去。他觉得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奇怪而难闻的臭气,好像就是从蚊帐后面散出来的。达生想怎么会这样臭,他屏住呼昅去掀蚊帐,里面的人却先于他伸出手捏住了蚊帐一角,是一只枯瘦如柴苍⽩如纸的手,手指上沾着几丝莫名的粘 ![]() 达生下意识地闪到一边,他问老女人,他怎么不会说话了?他在说些什么? 他在驾你,老女人又端着药碗坐到 ![]() 达生对意外的尴尬场面猝不及防,他狐疑地凑近蚊帐想看清严三郞的脸,蚊帐上映出一张老人桔槁的脸,眼睛里 ![]() ![]() ![]() ![]() ![]() 旁边的老女人 ![]() ![]() 达生站在十步街上茫然四望,街上显得有些冷清,其实任何一个街区都比不上香椿树街的嘈杂和热闹。街对面有一口双眼⽔井。几个小男孩在井边的⽔泥地上拍香烟壳,达生走了过去,坐在井台上看他们玩。他的心情很古怪,好像有点沮丧,好像有点怨恨,又好像是上了谁的当。严三郞,严三郞原来是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儿!达生无情地冷笑了一下,突然觉得不甘心,不甘心这么⽩跑一趟。他想起叙德提到过严三郞的儿子和徒弟,或许他们真的武功⾼強?达生想与其再去和那个老头儿纠 ![]() 你知道严三郞的儿子吗?达生跳下井台抓住了一个小男孩的胳膊。 我不知道。小男孩厌烦地甩开达生的手说,别来烦我,轮到我拍了。 你就这么跟你爷爷说话?嗯?达生揪住了小男孩的耳朵,一只脚伸出去踩住了地上的香烟壳,他说,谁告诉你轮到你拍了?喂,穿海魂衫那个,现在轮到你拍,拍呀,让你拍你就拍。 那个小男孩的耳朵无疑被揪疼了,放开我,我真的不知道,骗你是小狗。小男孩的叫声已经带了哭腔。 跟你爷爷求个饶。达生说。 求饶就求饶,求求你放了我。小男孩说。 达生放开那个小男孩,又转向另一个说,他不知道你该知道吧,告诉我严三郞的儿子在哪里,要不告诉我他徒弟在哪里也行。 另一个男孩惊恐地望着达生说,他没有儿子,他有个徒弟在路口油漆店里。 错了,狗 ![]() ![]() 没骗你,他徒弟真的在油漆店里。小男孩急忙申辩道。 滚开,谁让你废话了?达生狠狠地推开那群小男孩走到街面上,他听见⾝后有个小男孩轻轻地对谁说,快,快去找你大哥来,然后便是他们奔散而去的脚步声。达生当时意识到小男孩们是去搬救兵了,他想逃,但这个念头闪了一下便被否定了,好,去把你们的大哥二哥都找来吧,我怕个调,达生摇着肩膀在十字街上走,他对自己说,我怕个调。十步街的人算老几?我怎么也不能给香椿树街的人丢脸。 达生走到肥皂厂门口的时候,听见后面传来了一片清脆的叫声,就是他!达生站住了,回过头就看见了三个膀大 ![]() 是你欺负我家小弟?穿劳动布工装的人推了推达生,他说,是你跑到十步街来欺负小孩子? 是我,怎么样吧?达生说。 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穿劳动布工装的人话音未落就朝达生脸上打了一拳,另两个人也涌上来,一个用肘部 ![]() 达生被打傻了,他不记得一共挨了那帮人多少拳脚,只记得脖子被勒得透不过气来,⾝体像一只⽪球被他们踢来踢去,他叫喊着,三个打一个——屎狗,有本事——一对一,但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达生不知道肥皂厂的工人们是怎么把他架到传达室去的,依稀听见那三个人的骂骂咧咧的声音。哪条街上冒出来的屎狗?跑到十步街上来欺负小孩子!达生瘫坐在一张长条椅上,对肥皂厂那群工人的问题听而不闻,他摸了摸脸部,摸到一滩⾎,又摸了摸牙齿,一颗门牙只有一半还嵌在牙 ![]() ![]() 离开十步街的时候达生已经复归平静,屈辱的心情很快被一种非凡的设想所替代,等着我再来吧,我会让你们知道香椿树街人的厉害。达生站在一家理发店的玻璃门前修整了一下狼狈的仪表,他绝不能让别人看见他脸上的⾎斑,所以那天下午达生站在那里,用手指、⾐袖和一把⽔果刀非常耐心地刮去脸上的每一点⾎斑,一边刮一边想,我怎么忘了这把⽔果刀?我应该来得及掏出这把⽔果刀的,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来,以后再来踏平十步街。达生最后看见玻璃门上映出一张苍⽩的笑脸,他的部腹、脖颈和颧骨都在隐隐作痛,但脸上的⾎斑已经被刮得⼲⼲净净了。 过了正月十五,当香椿树街的人们吃完⾁馅、⾖沙或芝⿇馅的汤圆,新年的气氛也在一些 ![]() ![]() 后来就来了一辆救护车,救护车尖厉地鸣叫着驶过香椿树街,人们都奔到家门口目送救护车的⽩⾊背影远去,王德基一边用火柴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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