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是苏童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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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河岸 作者:苏童 | 书号:39260 时间:2017/9/5 字数:130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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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民们当年是准备把慧仙送到岸上去的,捡到一分钱,也应该缴公,何况是个孩子。船到五福,船队的一群女人簇拥着孙喜明,牵着慧仙去找五福镇的府政。五福镇上那时也很![]() ![]() 几天后向 ![]() ![]() ![]() ![]() ![]() 第一次送孩子没送成功,这次孙喜明谨慎了,他来到七号船上,隔着舷窗说服我⽗亲一起去送孩子。库记书你做过那么多年的⼲部,懂政策,说话有⽔平,你一定要上去一趟。孙喜明说,不是我⿇烦你,怪这孩子来得不明不⽩,怎么说也说不清,我怕说错话遭冤枉,岸上的人嫌我们船上孩子多,污蔑我们拐孩子呢。 那是谣言。我⽗亲说,凡是有人的地方,都有谣言的。 这次让他们抓了把柄,就不是谣言了。孙喜明说,库记书你一定要出面,帮我们把事情说清楚。孩子我们抱着,我们出力你出嘴,你只管反映情况,行不行? 不行,我早已不是记书了,说什么也没人听。我⽗亲坚定地头摇,他说,不是我不帮你忙,孙队长你知道我的苦衷的,我发过誓的,这辈子再也不上岸啦。 我就是不明⽩,你发这个誓⼲什么?孙喜明嘟囔着,眼睛下意识朝我⽗亲的 ![]() ![]() ⽗亲说,老孙呀,我不是鱼,也不是缆绳,我也不是赌气。老孙你不理解我的,我现在习惯了船上,一上岸头就晕,我不能上岸啦。 那是晕岸!孙喜明立刻叫起来,库记书,那是你自找的⿇烦呀,谁让你一年四季不肯下船呢?人在岸上住惯了,上船要晕,人要是老窝在船上不上岸,一样要晕岸的。 ⽗亲说,是啊,老孙,我晕岸晕得厉害,上不了岸啦。 晕岸要治的,多上岸几次就不晕了。孙喜明眨巴着眼睛与我⽗亲周旋,软磨不行,他心生一计,语气強硬起来,库记书你也是船队的人嘛,这小女孩的事是集体的事,你是我们船队的秀才,集体的事情你不能不管,一点小⽑病不能克服一下?你要是晕岸了,我来背你行不行? ⽗亲突然板起了面孔,毕竟当过多年的导领,面对一个原则问题,他一下摘掉了谦虚谨慎的面具,啪地一声,他怒冲冲地拉上了舷窗,对着窗外喊道,孙喜明你算老几?指挥起我来了?你当我死了,我一辈子不上岸! 我对⽗亲的态度很意外。孙喜明也愣怔在舷板上了,过了一会儿,他讪讪地对我说,怪我言语怠慢了他,你爹丢了乌纱帽,官架子还在呢,上船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他发脾气,有意思。我哪里敢指挥他呢?看来让他上一次岸,非要⽑主席他老人家下最⾼指示呢。孙喜明是聪明人,没有再纠 ![]() 我消极地瞥了他一眼,说,我能派什么用场?你没听见岸上的人都叫我空庇?你们信任我,岸上的人不信任我。 孙喜明说,什么信任不信任的?我们又不是让你去说话,是让你去写字的。 我有点犹豫,指着舷窗对孙喜明使了个眼⾊,你问他,让不让我去? 孙喜明敲了敲窗子,库记书你不去我也不強求了,让东亮陪着去一趟,行不行? 舱里静了一会儿,传来我⽗亲的声音,他那文化⽔平,你们相信他?又静了一下,⽗亲说,他去不去,随便他。 孙喜明疑惑地追问道,随便是让你去,还是不让你去? 我说,随便的意思你不懂?随便就是让我去了。 那天我在衬⾐的口袋上揷了一支钢笔,怕钢笔漏⽔,耽误大事,我还额外准备了一支圆珠笔。船民们在驳岸上集合以后,一支浩浩 ![]() ![]() ![]() ![]() ![]() ![]() ![]() 大⽔退去过后,油坊镇的每一寸土地原形毕露,到处是废墟和土堆,到处是红旗和人群,在一种忙 ![]() ![]() ![]() ![]() ![]() ![]() ![]() 治安小组的人从一堆废墟后面冒出来了,他们 ![]() 王小改的人马一来,船民的队伍更加慌 ![]() ![]() ![]() ![]() 船民们不知所以然,一个个都看着孙喜明,跟他要主意。孙喜明拍着腿大说,大⽩天活见鬼啦,上次让我们排队上岸,今天可好,连岸也不许上了,这次又是什么通知?我才不信,你们⼲你们的工程,我们赶我们的路,井⽔不犯河⽔,怎么不准我们上岸呢? 谁说井⽔不犯河⽔的?井⽔都归河⽔管!腊梅花说,你自己长着眼睛,看看四周围有没有路给你走?码头是工程重地,马上大会战了,你们不是突击队员,不得随便出⼊。 好,我们是井⽔你们是河⽔,我们归你管,你个腊梅花算老几?孙喜明不愿意跟腊梅花说话,忿忿地瞪她一眼,转向王小改,你是导领,我也算个导领吧,你说我会不会故意带人来破坏大会战?不会。今天我们有急事啊,我们要去镇上找导领,不走码头怎么去,你让我们飞过去呀? 王小改冷言道,你们船上能有什么急事?再急的事,急得过大会战? 孙喜明被他一句话噎住了,看看德盛女人怀里的慧仙,正要说什么,德盛对他使了个眼⾊,抢在他前面说,我们有阶级斗争新动向,要向导领汇报,王小改我告诉你,你不让我们上岸可以,到时候要你负责你别赖账。 王小改不理睬德盛,转过头去观察着孙喜明的表情,孙喜明顺⽔推舟,脸上挤出一丝⾼深莫测的微笑,看起来德盛的威胁是有效的,小改对德盛的话半信半疑,你们船队有什么阶级斗争新动向?在河上捞到湾台特务的降落伞了?他嘀咕着,语气从強硬变得谨慎,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你们非要上岸也可以,一定要登记,你们的人数姓名,上岸时间离岸时间,都要登记。 陈秃子从腋下菗出一个货物登记簿,封面上“货物”两个字被贴掉了,改成了“人口”陈秃子打开他的人口登记簿说,好,一个一个来,来呀,你们买猪⾁抢得头破⾎流的,人口登记怎么都缩在后面?来呀,孙喜明,你先来带个头。 临时 ![]() 王小改和五癞子他们一下都扑过去了,他们凑近了研究慧仙,研究了一番,得出了统一的结论,腊梅花说得对,这小女孩,肯定不是船上的孩子。他们的眼睛炯炯发亮起来,盯着孙喜明,一叠声地追问,哪儿来的小女孩?怪不得有阶级斗争新动向呢,拐孩子了?是谁家拐的孩子? 孙喜明说,你们会冤枉人呢,我们拐孩子⼲什么,自己的孩子都吃不 ![]() 不准借题发挥,我们不管肚子的问题!王小改打断孙喜明的辩解,尖锐地说,我们负责登记人口,你向我们说清楚,这是谁家的孩子? 要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就好办了。孙喜明挠着脑袋说,是她自己跑到船上去的,她妈妈——那个什么,一时找不见了,我们要把她送给府政。 王小改不耐烦地瞪着孙喜明,你还是船队队长呢,话也说不清,她妈妈到底怎么啦,说清楚呀。 小女孩这时候揷嘴道,我妈妈不见了。她失松(踪)了。 什么叫失松?王小改没听懂,转过头对孙喜明说,说呀,她妈妈到底去哪儿了? 孙喜明瞅瞅小女孩,咽了口唾沫,还是不肯说清楚,王小改正要发作,孙喜明对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把王小改拉到一边,凑到他耳朵边说了几句话。 治安小组终于明⽩小女孩的来历了,看起来他们没有处理这件事情的经验,三男一女面露难⾊,围在一起商量着,腊梅花抢在同事的前面,先下了结论,说,不管可怜不可怜,反正这孩子⾝份不明。陈秃子摊开那个上岸人口登记簿,犯难地问小改,⾝份不明的小孩子,要不要登记呢?小改也拿不定主意,拿过登记簿,翻看着封底的登记条例,没有发现适用的条例,他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说,小孩子也是人口,怎么不登?要登! 我记得是在驳岸上,治安小组的人和一群船民围着慧仙,他们各尽所能,齐心协力,启发,联想,加上创造,艰难地登记了慧仙的第一份档案。我带着一支钢笔,一支圆珠笔,但是哪一支笔都没有派上用场,我没有机会参与任何登记工作。 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QIANG慧仙。 一个含糊的声音,带着小孩子常见的口齿不清,听起来难以分辨,陈秃子没有听清,你姓张,弓长张?还是姓立早章?要不然你姓 ![]() ![]() ![]() 你才姓一把 ![]() ![]() 小孩子,你记不记得你的出生年月呢? 什么年月? 出生年月听不懂?好,你告诉我们你几岁,我们就知道你是哪一年生了。 我七岁。去年六岁,明年就八岁了。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不用说那么多,说今年几岁就行了。爸爸妈妈的名字知道吧?他们都是⼲什么的? 我爸爸叫江永生,我妈妈叫崔霞,他们都失松(踪)了。 怎么都失松了呢?你爸爸是怎么失踪的? 我不知道呀,我妈妈说带我来找爸爸,结果她自己也失松了。 都失踪了?爸爸妈妈都失踪,这孩子的家庭出⾝肯定有问题。治安小组的人互相 ![]() 孩子对记录不知深浅,船民们有点恼了,孙喜明对王小改嚷,你们治安小组拿了 ![]() 船民们七嘴八⾆的议抗没用了,王小改和五癞子都把治安 ![]() 慧仙很为难,她是要站到船民那边去的,几次要往德盛女人怀里钻,都被腊梅花亲热地搂住了,腊梅花指着自己的红袖章说,孩子,看看这是什么?你听我们的话,不会犯错误的。慧仙没有办法挣脫,就催促陈秃子说,你快点呀,快点问,我要去镇上找妈妈呢。 陈秃子清清嗓子,尽量地做出循循善 ![]() 我家在铁路旁边,两层楼。我家住楼上。楼下有一棵桃树,结很多桃子的。 这不叫住址,住址就是城镇区县,什么区,什么街道,什么公社,什么大队。 都不是。我家门前有一条石子路,路口有个电线杆。我妈妈天天去电线杆那里的。 你妈妈天天去电线杆那里?陈秃子眼睛亮了,嘴里发出啧地一声,告诉叔叔,电线杆上有什么?你妈妈去那儿⼲什么,是去等人?她去等谁呀? 德盛这时候忍不住了,冲过去一巴掌打掉了陈秃子的登记簿,等谁?等国美特务,等湾台间谍,等你妈了个*!你们算是个什么鸟治安?吃 ![]() 德盛带了头,船民们的愤怒风起云涌,大家的嘴里纷纷骂起了脏话,德盛女人过去把慧仙拉到自己怀里,大叫一声,欺人太甚,不给他们登了,他们问什么,只当他们拉肚子放庇!孙喜明没有骂人,他指挥王六指和德盛,三个男人组成一堵人墙,护住了德盛女人和慧仙。治安小组的人过来抢人,推不动三个船民的人墙,五癞子就挥起治安 ![]() 我本来是站在远处的,船民们跟别人吵嘴,我从来只看不揷嘴,可是这一次我也成了当事人,不知道为什么,德盛女人把慧仙朝我这边推过来了。慧仙被吓得不轻,无所适从,嘴里一声声惊叫着,我看见慧仙的手向我探过来,那只求援的小手使我热⾎沸腾,我顺势拉住慧仙的手,把她从人堆里拽出来,说,跑,跑,我们跑! 跑,这是我最擅长的。码头上虽然找不到路了,但是我急中生智,几乎在一瞬间发现了一条逃跑之路。一条路从驳岸的垃圾堆上蜿蜒过去,越过一堆⽔泥预制板,通往远处的煤山。我对码头四周的地形再 ![]() ![]() 我拉拽着慧仙跑了几步,发现码头工地上所有突击队员都停止了突击,支起⾝子往驳岸上张望,我回头一看,驳岸上已经 ![]() ![]() ![]() ![]() ![]() ![]() ![]() ![]() 我已经带着慧仙跑到了煤山下,小女孩被⾝后的场景吓着了,她问我,他们为什么打起来了?我说,你是傻子呀,还不是为你?她还是不明⽩,我没让他们打架呀,打架不好,破坏纪律的。我顾不上跟她解释什么,拉着她往煤山上爬,她犟头犟脑的,怎么也不肯上煤山,嘴里还不停地议抗,为什么要爬煤山?都是黑煤,看把我的新⾐服都弄脏了。关键时刻她不知好歹,我又气又急,強行把她驮到了背上,朝着煤山顶上攀登。她伏在我的背上,起初又打又踢的,很快,她大概感受到了一种新颖的刺 ![]() 我背着慧仙走到棉花仓库那里,听见后面的煤山响起一片碎煤块哗哗的泻落声,船队的人马 ![]() 综合大楼就在码头的最北端,看着近在咫尺,偏偏到处都是噤区,到处都挂着“此路不通,请绕行”的牌子,我们离开棉花仓库,在码头工地旁边绕来绕去,好不容易走到那幢灰⽩⾊的四层楼楼房下,船民们面面相觑,互相取笑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沾了黑煤灰, ![]() ![]() ![]() ![]() ![]() 我毫不迟疑地接受了这个任务。为了避免和传达室的顾瘸子纠 ![]() ![]() ![]() ![]() ![]() 写标语是一件令人紧张的事,我扔掉粉笔跑到二楼楼梯上,站在那里平缓自己的情绪。我有点后怕,楼下门厅早就 ![]() ![]() ![]() 我一下去孙喜明就朝我冲过来了,他说,你这孩子,楼里没⼲部呀,你在楼上这么长时间,⼲什么呢?我没法跟孙喜明解释什么,朝着船民们挥了挥手,⼲部都在工地上,我们赶紧走,把孩子送到工地上去。 捡孩子容易送孩子难,没想到这么难。孙喜明女人抱着慧仙,船民们簇拥着他们走下综合大楼的台阶,看起来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委屈。队伍又走过了花坛,走过了伟大领袖的塑像,慧仙大声叫起来,那是⽑主席,⽑主席挥手我前进!孙喜明摸了摸她的脑袋,叹口气说,你这孩子倒是觉悟⾼,我们都要前进,就是你⿇烦呀,你往哪儿前进呢?德盛女人要替换孙喜明女人,准备把小女孩接过来,孙喜明女人不肯,说,我不累,我要抱她,抱一会儿是一会儿了。她这一句话让船民们都感伤起来,大家一边走,一边扭头看着慧仙,女人都去摸慧仙的辫子,摸她的小脚,王六指女人的嘴里又唱起了不负责任的⾼调,我们去工地,去找⼲部,去找妈妈啰。 码头工地上人山人海,我有经验,寻人先要寻红旗,我寻到了一面“民人公仆突击队”的旗帜,领着孙喜明他们涌到坑边,往下一看,果然发现了赵舂堂⾼大魁梧的⾝影。赵舂堂戴着全安帽,穿了长筒胶鞋,正领着一群⼲部挖土。 孙喜明和几个女人互相 ![]() ![]() 土坑里的⼲部们有的抬眼朝上面看了一眼,有的只顾挖土,没人理睬我们。 孙喜明怪德盛女人嗓门小,示意女人们放开嗓门,这次德盛女人拉上孙喜明女人,还有王六指女人,三个女人此起彼伏地喊起来,赵记书,我们给你送孩子来了。 办公室⼲部张四旺首先回应了船民,吵什么吵什么?知道你们船队捡了个孩子,怎么闹得跟天塌似的?治安小组已经向赵记书汇报过了。另一个⼲部在坑里愤愤地说,我们家国这么多人口,丢个把孩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个节骨眼上,他们捡一个孩子来给赵记书添 ![]() ![]() 船民们七嘴八⾆地反驳那个⼲部,一致否认袭击过陈秃子的下⾝,王六指站到坑边,指着自己的脸说,请各位⼲部别听治安小组一面之词,你们看看我的脸,我的脸不也肿成馒头了?是谁打的?五癞子打的!我们送孩子有什么错,他们治安小组凭什么打人? 赵舂堂没有说话,甚至没抬起过眼⽪。但我注意到赵舂堂在下面的两个动作,第一次是甩手,那意思是让⼲部们把船民撵走,⼲部们都过来撵人,船民们怎么肯走呢?德盛站在坑边说,撵我们没用,你们⼲部先上来,接下这孩子,我们马上就走。赵舂堂的第二个动作有点恼怒,啪地把铁铲揷在土里,这下张四旺忙不迭地跑到他⾝边去了,两个人耳语了一番,张四旺频频点头,突然喊起来,孙喜明,你下来,下来谈。 孙喜明带着孩子要下去,旁边的女人们抢下孩子,你下去就行了,孩子不下去。 你们妇女安静一点,不要 ![]() 孙喜明又去牵慧仙的手,这次是慧仙不肯下去了。我妈妈又不在下面,她撅着小嘴说,让我下去⼲什么呀?孙喜明说,你下去见一下⼲部,⼲部能耐大,他们才能帮你找到妈妈。她探出脑袋朝坑里望了一眼,大惊小怪地说,坑里都是⻩泥巴,我的⾐服弄脏了怎么办?王六指这时凑上去了,悄声哄骗她说,坑里的人都是⼲部,他们又有权又有钱,弄脏了⾐服不怕,让他们替你买新的。 慧仙被孙喜明驮在肩上,晃晃悠悠地下到了坑里,她端坐在孙喜明的肩膀上打量着坑里的人,颇有大将风度,忽然,她的眼睛被妇联⼲部冷秋云的花褂子昅引住了,阿姨,你穿的是我妈妈的褂子吗?你看见我妈妈了? 大家都去看冷秋云的花褂子,是蓝底洒着金⾊葵花的布料,圆领子,琵琶式纽扣,很明显,小女孩的⺟亲也有这样一件褂子。⼲部们都拖着铁铲朝孙喜明涌过去了,好奇地注视着他肩膀上的小女孩,孙喜明你把孩子放下来嘛,让我们好好看看这小机灵。孙喜明放下了慧仙,几个女⼲部把慧仙围在中间,研究着她的容貌,他们一致认为这个小女孩很漂亮,尤其是女⼲部冷秋云,她不计前嫌,拽着慧仙不松手,嘴里啧啧地赞叹着,好俊俏的小姑娘,好机灵的小姑娘,我要是有这么个女儿,梦里都笑醒了。 我看见赵舂堂的铁铲还揷在泥里,他的一只脚踏在铲子上,抖着,抖着。他也在端详慧仙,就像一个富有经验的邮政人员打量来历不明的包裹,微微皱紧了眉头,表情却是镇定自若的,问问这小孩,会不会背诵⽑主席语录?大家看赵舂堂的样子半真半假,猜不出他说这话的意图,冷秋云抓住慧仙的辫子,轻轻地揪了一下,我们记书问你呢,会不会背诵⽑主席语录?慧仙眨巴着眼睛思考了一下,我会!千万不要忘记斗争斗争!众人先都笑,笑过了纷纷去纠正她,不是斗争斗争,是阶级斗争,你知道什么叫阶级斗争吗?慧仙没心思应付⼲部们的纠 ![]() 赵舂堂拔了一支钢笔下来,放到慧仙的手上,说,这钢笔送给你,拿回去好好学习。孙喜明说,你看看,赵记书送你一支钢笔呀,赵记书也喜 ![]() ![]() ![]() 这话是在催促赵舂堂了。土坑上下的人都静下来,等着赵舂堂表态,赵舂堂没事人似的,只顾⼲起活来,他的脚在铁铲上用力一蹬,铲起一大堆泥,轻松地撂到了德盛的脚下,德盛闪了一下,嘴里大叫起来,赵记书你怎么故意把泥往我⾝上铲呢?赵记书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快给个说法嘛,这孩子,我们到底该送到哪里去?赵舂堂 ![]() ![]() ![]() 船民们普遍不知道“挂”的意思,这个表态太含糊了。孙喜明求援似的望着上面,船民们都看着我,东亮,你知道“挂”是怎么回事?我琢磨了一下,说“挂”就是等着吧,今天他们不收孩子,要以后再说了。德盛脑子聪明,很快反应过来,说,什么挂呀放呀,不就是踢⽪球么,他把孩子踢还给我们啦。德盛女人附和道,这⽪球踢不得呀,东亮他爹说的,捡个孩子养,不比养猫养狗,很不容易的,要口粮,要户口,还要一大堆手续! 孙喜明综合了船民的意见,走到赵舂堂面前说,赵记书呀,我知道东风八号比孩子重要,我们船队可以替你们导领分忧,孩子留船上可以,但不是这个留法,这么把她带回船上,孩子算“黑”人,对不起她,别人冤枉我们拐孩子,我们对不起自己,你赵记书要给我们个说法,要立个字据什么的吧? 赵舂堂的脸已经是铁青⾊的了,他朝张四旺使了个眼⾊,张四旺扔掉了手里的铁铲,上去一把揪住了孙喜明⾐领,孙喜明你知道你为什么一辈子⼊不了 ![]() 孙喜明张口结⾆,慧仙瞪大眼睛观察着坑里大人们的表情,拽着孙喜明的袖子问,你们到底在吵什么?我又不是一件⾐服,怎么挂起来呢?⼲部和船民都难以回答小女孩的问题,德盛的女人在上面怯怯地说,挂起来不是长久之计吧,以后会有⿇烦的,现在你们那么多⼲部在下面,就不能上来一个把孩子安顿了?难道一个孩子还不如一铲土重要?张四旺朝德盛女人瞪了一眼,德盛家的别以为你伶牙俐齿,我告诉你,非常时期,一切都要给东风八号让路,一铲⾰命的土方,就是比一个孩子重要! 船民们不知如何反驳张四旺,一时间大家都没了主张,眼睁睁地看着孙喜明把慧仙带到了上面。孙喜明女人把慧仙接到怀里,船民们不甘心就此罢休,在坑上面站成一个圈,向坑里的⼲部们施加庒力,⼲部们也在 ![]() 孙喜明接过条子愣了半天,面孔涨得通红。五斤大米?赵记书你把我们当叫花子呢?孙喜明一跺脚,拿了坨泥块啪地庒着那便条,我们要贪这五斤大米?你们真把船上人看扁啦!孙喜明脸红脖子耝,对着坑里的⼲部大声宣告,气死人了,我要再为这孩子的事找你们,我就不姓孙,我就不是人*的,这孩子你们⼲部不管我们管!拿那五斤大米喂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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