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难:我的印度之行是虹影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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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阿难:我的印度之行 作者:虹影 | 书号:39235 时间:2017/9/5 字数:946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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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姑娘说,她上次回德里看⽗⺟,遇上了阿难的演出,这个容纳五六百观众的地方, 两个月前的那个晚上起码有上千人,很多人买不到票就在外边听广播。 这么说,他很受 ![]() ![]() 她说,那还用说,他人还未到,人们就知道他,他唱的是佛陀那儿的声音,我们听得懂。她是一个护士,在加尔各答德瑞莎修女创立的仁爱传道会下属的济贫者医院。邀请阿难的亚洲艺术节,也是由仁爱传道会组织的,有来自⽇本土耳其港香等地的音乐家义演,她错过了加尔各答的演出,却赶上了在德里的这次。 她说阿难在加尔各答总穿一⾝黑,脸冰冷而神秘,调低 ![]() 歌未听完,她就哭了。 我的眼睛告诉你,这就是爱。生不如死,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我心被灭掉,再也燃烧不起来。仿佛苏菲在朗读他的歌词,我一眨眼,回过神来,听这个脸上有酒窝的姑娘说,她那天请求音响控制的乐师录了一盘带子,就在她的随⾝听里。她说着话,便从包里拿出小录音机,取出一盒磁带给我。“你可以仔细听听,效果不能传真,但已是很不错了。”在德里,在这么一个晚上,听到一个异国女子说阿难的歌,我真感到一阵晕眩,好久了,也没有这感觉。我急切地握住她的手“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演出,我在找他。” “你是他朋友?” 我点点头。这有点勉強,但也不是撒谎,苏菲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难道不是吗?多年来苏菲因此一直嘲笑我,她曾经好几次说有机会介绍我认识阿难,而我笑笑,没有表现 ![]() 而我一直等待的就是在这样异国与他认识?或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才肯与他认识。可这是帮苏菲的忙呀,我得有借口,苏菲将这借口递给我,为什么她一直主动要介绍他给我?这次甚至用尽诡计,硬是 ![]() “可惜阿难在德里是唯一一次演出,他该回去了。”那姑娘若有所思地说。 “回哪儿去?不会吧。”我紧抓住这个希望不放,甚至想 ![]() 她想想,然后说“可能你是对的,也许他会去天堂之门,哦,就是婆罗尼斯。不过,也不一定,听说斯里兰卡那里邀请了他。”她话头一转:“既然你是他的朋友,你若到加尔各答来,一定要到我家里做客,真心 ![]() ![]() 卫生间里听得见下半场表演开始了,我们才出来,重新坐到自己的座位。 我无法再听下去,不到演出结束,我就赶紧回到帝国旅馆。电梯徐徐载我到五层,急急地走在过道里,铺了宝蓝的花鸟地毯,脚踩在上面,小心而急促。进房间后我来不及洗手,就把印度姑娘的磁带放进录音机。在瓦器上歇⾜,在清⽔中灌氧。看一朵桃花盛开,雪⽔徐徐流⼊千山外的河流。这是阿难,不错,依然是那雄厚低沉的嗓音,但唱法与重金属完全不同,是一种带有南方风格的念板,几乎有点像佛教音乐,格调舒缓,曲调若有似无。与崔健 ![]() 风格转向后的阿难。可惜,如一切大艺术家一样,不再有轰动的狂 ![]() ![]() 将他的新歌反转重听,好像置⾝于西蔵或尼泊尔,那寺院的喇叭和梵呗远远传来,大地沉寂,冰雪辉映,马群走上无人山,我想起来好多逝去的往事和逝去的人,那种曾经唱他歌的感觉又出现了:双手伸出来,脚尖微微踮起,闭上眼睛,⾝体随意地倾斜,⾆头轻轻挨上牙,昅一口气,自信地发出声音。 赶上夜行火车,我不会回头 因为这就是通向地狱之路 我不会在乎,因为夜尚年轻 那年代,那些与我一起欣赏过真正阿难音乐的人,那真正跨向成 ![]() 记得有几个星期我都在小录音机里听他的同一支歌,没有换过,写着一个中篇小说。一般情况下我都会有卡住的时候,可写这个中篇,我一路写到尾,非常顺手。读过那篇小说的人对我说,你的小说太沉重,你的小说里的人都围着一个轮子转圈,找不到出口。哎呀,小说不能这么写,人无缘无故的分开,没有那样的无可挽回的爱情!也没有那样的病态,不正常,非要头朝下吊着与自己过不去。对那些议论,我不置可否,但那些人都说对了一点,就是情调低徊,忧怨悲恨。那就是阿难音乐。这是我写作的秘密,我要瓦格纳式的宏大,就听“帕西法尔”我想学拉赫马尼索夫的优雅,就听“巴格尼尼十八变奏” 有一天我在阿难的歌声中写作。一个有霜的拂晓,舂⽔已经淹到门外,城里所有的河流挤満船,他们准备逃离,我看见一个人的大⾐挂破,在冷风中伫立,⽔漫过这人的鞋子,膝盖,腿大,⽔盖住他的⾝体。这人就是我的邻居,因为同 ![]() ![]() 听什么类型的音乐,跟我们的內心有关。 从此以后,我不再和人谈论阿难的音乐,冥冥中感到他的平和实际上非常危险。直到遇到苏菲之后,才心静地说阿难。苏菲是个例外,她的⾐服永远有茉莉幽幽的香气。她姓管,中文名字叫书剑,在港香没有太多的框框条条约束人,反而比国內的同行能沟通。 我总是拒绝承认作家受外界环境影响,这不是实真情况,至少我必须坦⽩有几篇我认为不是太差的小说,是受阿难音乐影响。以至于我的语言也义无反顾地去掉⾼贵、优美和伪博学的生涩,追求简洁、明了、有张力弹 ![]() 我很少把他的音乐介绍给朋友和同行,当别人提及,我点头而已。只有和苏菲 ![]() 磁带正好到头,阿难的歌声消失。好吧,我想,亲爱的苏菲,该是我们俩说清楚的时候了。 我打开手提电脑,揷上电话线,直接上网,奔约定的聊天室里,找苏菲。这儿与港香时差两个半小时,她那里应该不到十点,还不晚,否则她会骂我。如我预料的,苏菲已经先我而到网上了,她说她一直在等我“在哪里鬼混?还不露出漂亮的脸蛋来!” “奴婢在此!” 她问“找到阿难了?” “他可能真在印度,两个月前,他在此地演出。我找到演出地点,没用,无人知道他在哪里。我是你的探侦吗?” “就该是探侦,既是作家,什么细节都不弄清楚?当然都得写下来。” “什么细节?” “他嚼掉的口香糖,最后按在哪个女人⾝上,都告诉我。” “这点我可能已经弄清。” “好。你若写得快,我这边现在就上网页:阿难本生,文艺栏头条。” “我怀疑你会不会登?”我对这个传媒女王的种种遁词有点不耐烦了,决定直奔主题:“我找到看过他在这里表演的人,但是认不准。我可不是跟你玩的。你要细节,那好,你有他照片吧,我至今为止所见的他的照片,觉得都不对劲,感觉都不是他,你有他的近照,传给我!” “你怎么知道我有他照片?” “有没有不是我的事,反正没有照片,探侦进行不下去。即使他在我对面,我也认不出。还是让我写个游记了事。” “让游记见鬼吧!我想想办法,小心梦里挨揍。” 我明⽩她真有点恼火了:我不是一件顺手的工具,就像我拒绝在印度用机手一样,我就怕她时时可以逮住我,受她二十四小时指派,我带上超薄便携电脑已是累赘,但还得带上,因为我和她之间必须有一个方便的通讯联系,我也可写作,并查询国內的邮件,好处理事务。 洗了澡,我穿上睡⾐拖鞋,站在镜子前梳头发,头发掉得厉害,梳子的齿间尽是断发。搽了护肤霜,就关了灯上 ![]() 印度人寿命短,活过七十就是稀罕。到处是平房,有的一半是草顶,每隔几米就有一堆垃圾,人在垃圾上走,男人转⾝撒尿,女人看没有人后再蹲下小便。但每隔几米就有鲜亮的⾊彩,每隔几百米就有神的遗迹,随便一望,就有一块染红的石头或一段被供奉的树桩,让人不得不止步注视。 在这个令我不断头摇又点头的家国,我不认识任何人,只认识那个在加尔各答当护士的姑娘,还有那个找不到的阿难。我向苏菲要阿难的照片,是故意给她制造难题,好给我自己缓一步的时间,既打听到阿难在这儿演出过,又打听到他很有可能还在这家国。接着下去,想必比一点没有线索強些。 那么在这儿我真是一个 ![]() 想不起来,那么就是没有。我只对丈夫说过去印度,几乎没有其他人知道,走得秘密。苏菲没有要求我这么做,可我一向做事不肯先声张,事后也不宣布,逢喜遇忧皆如此。真希望到印度只是旅行,而不是由于其它目的。脑子这么前前后后一回转,心情变得郁闷。 该⼊睡了。想想苏菲,她肯定会催眠地说,你这鬼东西呀,该睡了,睡吧,好好睡。可苏菲怎么会是一粒剂量⾜够安神的药?在这个夜晚,她不会是。我一到印度,她就是我睡眠的克星,行动的轴心,她是一条花言巧语的虫子,钻进我的⾝体,弄得我庠得难受。我和她合成一体,是一个悬在半空的沙袋,如果有利剑刺过来,我们就会漏掉,找不到自己,那把雪亮的利剑仿佛在眼前一晃,由于害怕,我脸上的肌⾁本能地菗搐。 我认识苏菲时也正是我与丈夫关系最紧张时,1995年秋天,我们参加在京北举行的世界妇女大会,被安排到青岛一个疗养院作一个专题讨论,十个人,都是一对一,评论者作家或记者与作家,在那里住两天。一人一个房间,临海依山,风景秀丽,海鲜佳肴,真是胜似天堂。两天时间过得快,我们谈的是女 ![]() 我们一开始远距离联络,就和别人不同, ![]() ![]() ![]() 当初他对我说,婚姻是需要补充的,需要第三者介⼊才会长久,我可以有情人,你也可以有情人。但我们俩才是真正的一对,这么做只是为了我们俩更幸福。结果我的路走远,他的步子也迈不回来,我刹车了,他不原谅我,他继续找情人,并带回家住。好吧,他继续,我理解,不是容忍,而是理解。他拿掉的不是我的自尊、不是我的 ![]() ![]() ![]() 我经常找理由到家附近的旅馆去觉睡,几乎方圆五十里外的大小旅馆都被我睡过,悄悄地去,看望朋友似的,不带任何生活用具,手握一本书,佯装散步地走。到了旅馆,澡洗,上 ![]() ![]() ![]() “最好的解决是:我不要醒来。”好多次我都听见自己说这话。 我奇怪自己竟然会告诉苏菲,在这之前,我连⺟亲都不告诉,当然⺟亲也不肯听,也听不明⽩。第一次一吐而快,如同快窒息的人突然昅到了一口新鲜空气。就凭苏菲她和我一样对男人不屑一顾?男人喜 ![]() ![]() 苏菲说,好多年前她和我落⼊一模一样的境地,所以 ![]() 苏菲是对的,即使时光滑过六年,到了这个夜晚也是对的,我走到镜子前,坐了下来。我⾝材依旧,该苗条的地方苗条,该丰満的地方丰満,敞开睡⾐,脖子和后背线条精湛。可是我的脸,即使在柔光下也没有那种被人爱的媚妩和娇 ![]() ![]() 心灵年龄轻,这是她,很难瞧出她的岁月和阅历,而我正相反。 我摘下一幅印度任何网上都有的泰姬陵风光作现成背景,给苏菲写信:千江有⽔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这行字,不知道自己写这个⼲什么?让苏菲去猜吧。她老让我猜谜,我也得让她猜我的谜,哪怕是没有谜底的谜。没有阿难的踪迹,我只有离开德里,随心里的踪迹走吧。 好旅馆必有好早餐,我一直知道这点,但这回才领会透了。夜一苦恼之后,早餐厅的鲜 ![]() ![]() ![]() ![]() 侍者过来,我习惯 ![]() 我回过头,不是叫我。 回到房间,我打开电脑查电子信,没有苏菲的,她没有传阿难的照片过来,也没有丈夫的,只有一个杂志编辑的短简,告诉我一篇小说用于今年第一期。没有人会注意,写的人,刊登的人,读的人,都不当一回事:天下第一不缺的就是故事。我开始收拾行李,也没有什么行李,几套换洗⾐服,一个相机,一个手提电脑,化妆品收拾起来太复杂,都是些小玩意,统统放在盒子里,梳子在随⾝小包里,用时方便。我没有烫头发,风一吹,发丝就 ![]() 有好早餐,上午就有好事。一个早上都在费劲地打发时间,等苏菲的电子信,但是我失望了。我随手翻开一本英文的佛教介绍,就读到释迦牟尼这样一段话: 比丘们啊,我忽然心生一念:当我离家求道之时,那五位伙伴曾经陪伴过我,对我很照顾,不如我先对这五人说法吧!于是比丘们啊!我以超越凡人之智,得知五人正住在波罗奈城鹿野苑的仙人林中,于是比丘们啊!我在鸟留频螺村住够了,就开始往波罗奈城的方向行脚前进。 我微笑起来:历史上第一位佛爷其实很有⾚子之心。行了,我决定不等了。下大厅结账后,我提着行李等侍者给我叫出租去火车站。上了车,侍者关好车门,我听见有人叫:“姐小,请停。” 我怕听错,没有回头。 但瘦黑的出租司机停住了,我才往旅馆大门看,的确有人叫我,是总台一女士, ![]() 我给她一点小费,表示谢意。 出租继续往火车站开,司机自我介绍说他叫哈德弗,问我去哪里,一个人,有车票没有?这辆车连国內红夏利都不如,车子后面排气管响得厉害,起码有一个胎得打气了。往前看,路上 ![]() ![]() ![]() ![]() 传真过来,调子相当灰暗,还算看得清:照片上的阿难,脸上蒙有一层忧郁,不知是哪一年拍的,他留着胡子,一副深思 ![]() ![]() 她猜出我要走,但不知我会去哪里,奇怪的是她并不在乎我去何处,似乎跟这个出租司机一样无所谓。她只要求我和她联系。我把传真信和信封一起折起,放回包里。好吧,暂时不想这一团 ![]() ![]() 出租车终于如马车摇晃到新德里火车站,停在对面观光旅行社门口。 我下了车,看见所有的电动三轮车、人力车和出租车都在街这边停,而且街这边的商店都挂着旅行社的牌子。出租车司机正在数我付的钱,我问,为什么不将车停在火车站门口? 司机理所当然地说,这里才有车票,方便你。 我一愣,火车站为何要把票房生意让给这么 ![]() 司机说,火车站买不到票,位子绝对没有,车票 ![]() 我不相信,提了行李到对面车站。车站极大,国全的铁路都在这儿 ![]() 我看得糊里糊涂。看见我犹豫,服务人员仔细周到地给我介绍,他建议我买双层冷气卧铺,说普通等和二等虽价格便宜一半或一半多,但空间小,人多,工作人员少,没有寝具。他在电脑上敲打,说头等车厢只有双层冷气卧铺还有一个位。 我买了头等双层冷气卧铺,车票到手,一看惊了一跳,离开车只有三分钟,跑都来不及,除非飞。 服务人员笑了,说不用急,时间多着呢,慢慢走过去肯定来得及。 果然,候车室里挤満人,月台上也是旅客。他们等着,并不焦心,孩子在玩耍,大人在聊天,火车站的广播在通知失物招领。车还没有进站,不过也没人着急,过了半小时,去鹿野苑的车才进站。我上了车,找到自己的车厢,已有二人在里面。我放好行李,坐了下来,我的上铺空着,但写着已订位。 等了二十五分钟火车才开动。头等车厢満实満载,与普通等级以下车厢之间,有上锁的铁门隔开,叫卖小贩与其他杂七杂八的人无法进⼊。而普通车厢,连过道也站満了人,有吃吃喝喝的,有唱有跳的, ![]() 没一会,窗外绿多起来,強烈的 ![]() ![]() ![]() 我拿出那份传真,这才真正注意到照片上阿难忧郁的神情,留着一些胡子的脸很瘦削,苍⽩,嘴 ![]() ![]() ![]() ![]() 我仰起头,对面坐着的旅客,像是两兄弟,戴着同一式样的黑框眼镜。他们正在吃饼,咖喱香扑鼻而来,还有烤羊⾁串的味道,一定是放了特制调料粉。饼香引起我的食 ![]() ![]() 港香?我笑了。 有两种可能:一是我胡思 ![]() ![]() ![]() 到鹿野苑得转车,看地图,发现婆罗尼斯就是转车上鹿野苑的地方。我突然想起前晚在舞场那个护士姑娘曾经猜测,阿难可能会到恒河边的婆罗尼斯。她对自己家国当然敏感。那么就去那儿,嗅嗅猎物的踪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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