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难:我的印度之行是虹影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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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阿难:我的印度之行 作者:虹影 | 书号:39235 时间:2017/9/5 字数:112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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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掏出枕下的手表一看,才清晨五点,天却已经大亮了。我清楚地记得夜里的梦,近段时间我的梦夜夜重温:一幢旧房子大木门外带斜坡的空地,很安静的夜里。穿黑⾐的守灵人,看不清是男是女,在一个棺木旁边跪着。守灵人背对我,铁⽪壳的煤汽灯,还有一盏燃着灯线的菜油灯,灯光都很淡,风吹得一摇一摆。没有哭声,也不说话,但我感到我和守灵人彼此![]() 那棺木里的人肯定和我有关系,而且关系不同一般。是谁呢? 我的⺟亲七十六岁,一直多病,但还顽強地活着。我⽗亲两年前老而寿终,骨灰一直放在家里,在2000年8月骨灰才安葬在莲花山,也就是五个月前,细雨纷纷,山上云雾缭绕,松竹茂盛。我和姐姐哥哥们一长排恭立在⽗亲的新墓前。作道事的老先生,让我们转过⾝,掀起后⾐角接他远远扔来的米粒,据称接得多的,祖先在天格外保佑,财源滚滚。果然我接得多,大家轰然祝贺我,像中了彩票小奖。我回家却把这把米好好地做了一顿粥,让⽗亲的灵魂多溶一些在我的⾎里。 而五个月后,就是这天清晨,2001年1月18⽇清晨,我独自一人躺在德里的帝国旅馆,我都不敢睁开眼去看,怕一睁开眼,那残留的梦痕会一扫而净。如果棺木里是⽗亲,那他想通过这个梦传递给我不让别人知道的信息。⽗亲眼睛有病,在我生下后,就不能在船上继续做⽔手,在我长成一个少女后,就是一个盲人。盲人和我所不知的世界相通,他的嗅觉、听觉、感觉、感触,胜过正常人。不在人世的⽗亲,看见在德里的我,知道我陷在 ![]() 我要去的世界当然在旅馆之外,附近几条街还是很⼲净,绿树成荫,玻璃墙面的摩天大楼互相反映堂皇,与全世界有面子的大城市一模一样,现代得可爱。往北走,到康诺特圆环,才杂 ![]() 到德里老城区,旧德里,方觉得来到一个有自己历史的地方:一股強悍的生命之气,磅礴而来。这个印度17世纪的首都,残存的赭⾊城门、窄小灰暗的巷道间,都能引出煌煌然闪光的伊斯兰教寺庙建筑。到处是兜售鲜花的小摊,串串叠叠,七八种花⾊不太有顺序地放在大竹箕上,⽔珠新鲜晶莹。各种颜⾊的辣椒香料摊,则是玻璃瓶子、木箱、⿇袋整齐陈列,香味浓郁。 我最喜 ![]() ![]() 现在是一月,苏菲真是会选时间。 看来是旅游旺季,一街人,外国人,外省人,満是走路左望右望的人,挤在街上,加上⻩牛⽩牛与自行车三轮车挤道。披着棉布或丝绸的小商小贩,面含微笑,手拿着玻璃石头银器的项链,跟着游人,劝人买这买那。“不买?”“没问题,拜拜。”⾼⾼兴兴走开追下一个。印度英语听起来像含了枚印度橄榄舍不得吐掉。印度这个地方,至少有一点好:我生平第一次不必为自己 ![]() 对着満街飘香,我寻思了半天。回到旅馆吃中饭,心里七上八下,越来越不踏实:苏菲花这么大力气,就是让我写这样 ![]() “索非索, ![]() 这时房间里电话铃响了,吓我一跳,我拿起电话,听到苏菲的笑声。 “什么事啊?摊底牌吧,要我做什么,找谁?” “你认为我想找谁?”她反问。 “你会说是阿难。我当然不会相信。” “你如我想的一样聪明。” “好吧。到底要我做什么?” “就是阿难。” “阿难到了印度?怎么可能。难道他真认为自己是释迦牟尼的大弟子?听说他在泰国的寺庙 ![]() “我请你帮我在印度找。我和他的事,全世界你知道得最多。” 或许真是如此。我到港香,苏菲到京北,她都忍不住要好好招待我,请我吃饭,目的却是谈阿难。所以我成了我馋嘴的牺牲品。我不由得对自己冷笑了。 “印度人口已经到了十亿。你要我这个外乡人找一个人,我去找就是,没问题。但是找不到呢?” “去找,就能找到。还没有找,你怎么肯定找不到?”她语气竟然有点生气。 我想想,摇头摇,这个苏菲肯定疯了。最先她没有直接说让我去追着采访阿难,我以为是开玩笑:她只是让我随意写印度。现在好像整个印度之行的目的全变了,我是来给大款儿苏菲当差!她雇我做私家探侦,用作家的幌子,找她想找的人! 我重新上街,三条街走下来,印象完全不同了,糟透了:任何东西,一看是⻩种人的脸,价格就⾼出本地人几倍。⻩这⽪肤是财富的象征,最⾼级的商店有两类人经常光顾,一是中东石油富豪,二是出国旅游的国中人,价格越是天数,国中人买得越起劲。 而这些街道之脏,实在无法恭维,街两旁的店卫生条件也不好。店主说,姐小喝⽔,买封死的听装,价格比瓶装⽔⾼,但确保是来自出产地的山泉。瓶装的说不定是假的。 啊,哪有这么叫卖的? 平价旅馆都很糟糕,收费还不合理。蚊子嗡嗡叫着満街飞,到处闻得见焦糊的咖喱味。苏菲让我住特价五星级旅馆,恐怕有道理,⼲净旅馆不容易找。我初到印度,她想保证不让我病倒,病倒了,整个写作计划告吹。摊上切开的西瓜,那⽔那刀都可能有细菌,只有香蕉这类自带套的⽔果才险保。小偷可能穿行在人群之中,就在我左右,但这一切并不影响我的情绪,我看不见国中人感觉的出门不全安、处处欺诈勒索现象,可能这个地方的人,连骗人也少一股歹毒劲,一切都充満庸懒闲情和十⾜的耐心,时间永远都够,一天过得没有停止,再过一天还是这一天,流⽔流走还会回来。 我早明⽩出租车司机载上我这个外国人,故意绕着城跑,既费时又费钱。街里的小巷子涌出臭气,小孩一丝挂不在垃圾堆里打滚,一点也不怕凉风。有人裹了一 ![]() ![]() 这天星期四,不过是个⽇历上的记录,而我感觉已经在这儿经历了许多个星期四。我继续在街上瞎走。从店里买了一杯热滚热烫的印度 ![]() ![]() ![]() 上了一斜坡石阶,又一条街,宽大而望不到尽头,有一连串⾐服摊,摊主站着,更多的是坐着,任客挑选⾐服。传统工艺小店前人多些,卡片、腊染、织布、木雕、印度教的神,⾊彩鲜亮,自自然然的大红大紫。路边有扎⽩头巾的吹笛人,跟着我走,眼睛瞟着我。他魔幻的曲子将让一个女人快乐一世,应该考虑和他私奔,不然京北的一位女记者会笑我没有胆量。可惜我真是没胆量,只能将快乐留给别人。 凡我经过的地方,眼睛扫到的人,都没有我的目标阿难。 苏菲指派我找阿难,如同大海捞针。我边走边在心里骂苏菲,疯子才想得出的计划!什么神经发病!大众罗密欧跑了,天下的朱丽叶都吃错了药。怎么想得出来他会在印度?就因为这个唱歌的人心⾎来嘲取了个佛经中的名字!看来苏菲对艺术家还是没有完全看透。 对疯子,安抚安抚是应该的。 如果找到他才是真正的目的,那么采访并不重要,我找过了,就好向这个姑 ![]() ![]() ![]() 我心里一笑,就已经想好对付的方案,然后坦然做起逍遥的观光客,沿着街边骑楼赏心悦目起来。 就在这时,我看到工艺小店一旁的墙上有个音乐会张帖,头像占了百分之八十五,面孔很 ![]() ![]() 不可能,怎么会呢? 图像传媒如此发达的今天,照片漫天飞“有点像”不能算数。时间好像是阿拉伯数字,已过去两个月了。我倒昅了一口气:苏菲的指令还没有佛陀的准。我见到过阿难的照片,起码是五年前的,他的面相在国中人中很突出,在印度却像长在许多人脸上。我在张帖前犹豫了半天。招帖上面有几个印地文,这种天书的拼法,我在京北临行时恶补了一小时,现在只好拼命回忆。最后,我看出来了,张帖上写着Ananda,不是阿难的拼音ANan。不过我马上想起来,阿难既然取自佛经,他如果来印度,当然会用“真名” 但就这么一点线索,猜不准这个Ananda,是不是苏菲要我找的那个阿难。 中午出旅馆时我已经作了打算,好好看德里,一天时间⾜够了。下午就去火车站预订票,沿着佛陀的一个个圣境看看,写本相关有趣的书,就对得起自己和苏菲了。 因此,我中午出来时,还菗⾝去了德里国立博物馆,很近,就在我住的帝国旅馆旁边。印度文物虽然照片见过,但是面对这么多雕塑还是令我惊讶,犍陀罗风格的黑岩行佛造型流畅写实,笈多王朝时期的佛头虽然是从雕像上断裂下来,但美丽而沉静。早期印度河文明时期的印章,我看了又看。印单上刻着动物和巫师和图腾。公元十八、十九世纪的唐卡,金、银、青三⾊,也是漂亮眩目。这个民族够艺术的。 我走到三楼,人并不多,但警卫隔几米就有一个。佛陀肩骨舍利,居然有黑⾊舍利,大小不一地保存在一座泰式寺庙风格的玻璃柜里,华丽的投 ![]() 或许,该打消去火车站订票的念头。 我很想将面前的广告撕下来,可是不敢造次。在国中自然而然的事,在这里倒要三思。阿难并不像在 ![]() ![]() ![]() ![]() 我曾经感趣兴他的许多事,前几年也记得非常牢,去年开始有点淡漠了。这小子该是四十八九的人,如果1950年出生,那么是五十岁。可是这张广告上这小子看上去只有三十七八,最多只有四十的样子,头发留得极短,是和尚头。 女人不同,女人天天变,四年一个代沟,无法视而不见。比如我,三十九岁,再也见不到我十八九岁时的眼睛。那时有担忧和恐惧,但仍是一尘不染。要使眼睛清亮,心首先就得清亮。现在我的心已经不可能清亮。⼲我们这一行的,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要警惕。对人世处处设防,眼睛就得罩上防护套——没有人能猜出我的心思。 我反⾝再看照片,我觉得不可能是他:阿难眼睛绝对不会依然清亮。 我记得不错的话,他在京北上小学中学,在云南当过支边青年,1977年恢复⾼考上音乐学院,后以生病为原因退学。原来应当有个本名,总不至于生下就叫阿难。我听说过他的真名,过耳之风,暂时忘了。 80年代初他组成自己乐队“自我学习”参加在京北的一些“地下”音乐小餐馆小旅馆及俱乐部中演出。我记得当时他的乐队中有一名西班牙贝司和德国的吉他手,那时我对此很不以为然,认为是拿几个西洋流浪艺人卖野人头。 我有他的两盒音乐磁带:《长河不落⽇》和《烟花雨印象》。这两盘带子如此不同,我不明⽩这怎么会是一个歌手推出的? 《长河不落⽇》是典型的西方摇滚。那时大家都摇滚,而且都重金属。可是他的乐队的摇滚就是比别人地道,乍一听,完全听不出是东方人做的,彻彻底底的西方刺 ![]() ![]() 1990年开始在港香、东南亚、⽇本及国外举办首次个人演唱会。 1990年推出第一张CD专辑《我不会在乎》。 苏菲认识阿难时是80年代初,当他在地下音乐圈子很火爆的时候。她是第一个采访他的港香记者,当时就写文章评论他气质反叛,个 ![]() ![]() 我收集过阿难的音乐,原带录制的质量就不好,借来翻录, 质量就更差,但是他的重金属听起来使人心浮气躁,只是因为人人都说胆大,我不听就跟不上时髦话题。好几次他的音乐会不是由于我去不了,就是这音乐会突然取消了。 第一次有机会听到阿难的演唱会是在1986年舂天,在京北体育馆,好不容易弄到一张票,正点去,体育馆早已人山人海,哪里挤得进,只好和所有到迟了的人一样站在后排座位上。我没有带望远镜,远远看到阿难长发披肩,手抱吉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一柱光打在他⾝上。而伴奏乐队更在半暗中,几乎看不见人。他不像崔健那样穿绿军服,而是与普通大生学一样的装束,不修边幅地卷着袖子,脚上一双圆口黑布鞋。 他的声音相当低沉,而笑容比较腼腆。当时观众一说摇滚就情绪如火。等灯光突然聚亮,乐器爆响,全场的呼喊海啸般嘲涌起来。还没有唱第二支歌,就有女孩子拥上台去献鲜花,有的送手绢,送飞吻,不仅是掌声,全场一起唱,用手用脚打着拍子,站在位子上跳,比看⾜球还狂疯。 但是我感到奇怪,因为阿难的风格已经转向低昑慢唱。依然听得出摇滚的底子,却完全没有煽动的节奏。也许观众没有听懂,也不需要听懂,不过是借机起哄而已。没有到结束,察警就来了,体育馆里里外外都是,说是人太多,空气不好,已有人晕倒,为了全安起见,得让观众离开。 观众不肯,但麦克风突然不响了,当然没法演出,观众被察警引导着离开。我一直想有个自己认识阿难的机会,也被泡了汤。台上阿难及乐队在收拾乐器,察警不让任何人靠近,为了保证他的全安,倒也不假。观众们聚集在体育馆马路上,等着阿难,天下起雨,观众还是等着,但不知为什么没有等到。 那是我看过的阿难唯一的一次演出,此后,他就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转录到第二个盘子《烟花雨印象》,的确完全不一样了。“学习”得真不错“自我”也出来了。如果说东方人可以有自己的摇滚,我认为阿难走出了一条路子。沿着这条路,阿难甚至可以给西方人一点新的启示。但是,他就在这个时候中止了歌手生涯。就像那天的音乐会,没有几个人理解国中摇滚史上的阿难。 苏菲1995年秋天认识我时,证实了阿难的确自那以后没有在国內公开演出过,只是偶尔在朋友开的酒吧和饭店演唱过。国內只知道重金属式的“自我学习”的主唱歌手阿难消失,他们并不奇怪,因为“唐朝”、“黑豹”里的人物也一个个消失,人们已经习惯:歌手不失踪让谁失踪? 我背对广告走了几步,活动一下,看看四周,生活每天每刻都在变化。有变化是幸运的,就像这家店里的鱼缸:两条小小的鱼孵出一大片鱼苗,⽔一动,像树叶一样翻转⾝,望渴游向远方。我看对面路上,又一个吹笛人出现,少年的眼睛黑又亮,头发卷曲。两个吹笛人共吹一支曲子,悠缓,有点哀伤。怎么和阿难的歌有些接近,糟糕,怎么一切都在提示这个人的存在。难道我也得像苏菲一样狂疯不成? 工艺小店门前,大都是游客。我到街上找人询问音乐会的事,一个人回答不了,拉来另一个,个个都热心,个个都尽心尽力,不说清楚,都不离开。所以我⾝边围了五个人,英文夹着不知道是印地语还是孟加拉语,而且互相 ![]() 我抄写在本子上,大家都点头证实没有错,还帮我招了电动三轮车。没一会,司机把我带到演出地点。看来是个舞场,布置却很印度⾊彩。要晚上七点才开张,此刻正是清场整理时间。 老板被叫来,瘦瘦的⾼个子。我讲了有个国中音乐家在这儿演出过,两月前了。“知道他在哪里吗?他叫Ananda。”接着我描绘了阿难的年龄和长相。 “是有这么一个人,但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打听的那个?”老板想了想说。 “唱得怎么样?听懂了吗?”我好奇地问。 “唱的是英文,但是他的歌我们不懂。只演了一晚上。那人差点跟乐队吵起来。两边配合不了,乐队是临时拉起来的班子,两边的节奏合不上。嘘声太多,很失败。不明⽩那人怎么要来演唱,他是你什么人?” 我不说话,阿难的失败,无管怎样情形,我都不乐意听。 “那是你爱人吧,小伙子很俏呀。”老板拿我开心。 我只好说“或许是吧,请你回忆一下,这个国中歌手住什么旅馆,之后去什么地方演出?” “这个我可不知道。” “请帮忙。” “你刚才说是国中人?哦,不对,他像个伊朗人,塔吉克人,总之不会是国中人,我们这儿从来没有国中人演唱,听众也从来没有国中人,你这样的旅客一年也来不了几个。所以你是我们今夜的贵客。快到时间了,你留下来看演出吗?” 我看看手表,才五点半,他怎么说到时间了? 看见我看表,老板笑笑“你才到德里吧,过两天你就不会看手表。表没有用。你瞧,我们都不戴表,因为我们心里有个表,”他诡秘地眨了眨眼。 他这么一说,我决定留下来看看阿难唱歌的地方,尽是些什么样的表演。 离演出还有一个半小时,我打算到外面走走,吃点东西。经过邮筒,有人用板车推着一个有许多菗屉的书桌,桌面可以收起来。我边走边问“卖吗?多少钱?” 他穿着⽩⾐,没有停下,说不卖。我说我想看那些关着的菗屉。他和我对视两秒,点点头,他目光往上,我跟着这目光,看到蓝花花的天,有一条奇长的⽩线挂在空中,是机飞驶过吗?因为没有风,才久久留在那儿,划过了整个天空。从来没看见那么长的线,从地那端迈向地另一头。 再低头,奇怪得很,书桌和⽩⾐人不见了。周围都是比我⽪肤深黑的人,一个包头穿着裙子的耍蛇人把一条花绿绿的蛇伸到我跟前,我笑了起来,像进机场海关时,我知道任何时候,微笑总是合算,否则海关员官会觉得你有嫌疑,把你的随⾝行李统统倒出,检查,还可能罚你款,搞不好,让你在小屋子里蹲夜一。 众所周知,我有个在大学当教授的丈夫,他其实和我并不像夫 ![]() ![]() ![]() 前面我提到我的⽗亲:他最爱我,我以前并不知道他爱我,当然我也不知道爱他,到我懂得爱他时,他不在世了。事情总是这样,就跟人老了,经验累积知识累积,成了一个智者,却离死一声咳嗽这么点距离。后悔没用,但我还是后悔,我没有能够爱他。 我在前面也提到我年老的⺟亲。这月上旬,我乘机飞回了一趟老家山城:那里总是绵绵细雨,沉沉雾气,从长江上往两岸山坡漫开,几乎使过江的轮船封渡。从渡轮下来,举着伞,从江边烟厂新建的厂房中钻来钻去,爬了一大坡又一大坡石阶回半山 ![]() ![]() ![]() ![]() ![]() “她走了,她永远都不会回家。”⺟亲说。 “为什么?” “她走了好,她走得越远我越清静。”⺟亲声音突然沙了:“我好想她。” “我就是她,妈妈。” “你不是,她走了,她是个狠心人啊!” ⺟亲把手从我的手里菗出来“你让我去养老院吧。”她重复地说,她要跟人说话。我的哥嫂照顾她,住在自己的房间里,⺟亲看电视直看到屏幕起⿇点,没有节目为止。哥嫂他们看的是VCD,唱卡拉OK。我退出⺟亲的房间,她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电视上演的是什么,只是为了听声音,为了看图像。⺟亲可能很久就这样,在⽗亲去世之前就这样,可我从未发现,也从不关心,好像⺟亲只要在,就行,只要在,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即使⽗亲去世,她的心全部空 ![]() ![]() 我穿过甘地博物馆,太 ![]() ![]() 我突然想起来,第一个和我提印度的人,是我的⽗亲。⽗亲当时与我一起坐在长江边上,他说到印度,一脸神圣。他在老家被菗当壮丁,他被当成外县人,编⼊另一个队部,他的原队部开拔云南缅甸,战败去了印度。所以他与印度擦边而过。 那时我刚上初中,只有十三岁,开始上世界地理课。从课本里读,印度在南亚次陆大的印度半岛上,八亿多人,有几十个民族,叫什么印度斯坦、泰鲁固、孟加拉,主要说印地语和英语,海岸线很长,北部是⾼山,中部是平原,西部有沙漠,⾼原在南部,有条美丽的恒河。气候很热,出米小麦棉花茶叶。首都在新德里。1950年和我国建 ![]() ⽗亲那天说了很多,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我刚才穿过马路时,看见一个面孔像⽗亲的人,不过那人黑一些,鼻子⾼一些,年轻一些。如果这人朝我走近,叫我认他,我会认的,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想念⽗亲。 我七点一刻到歌厅,晚了,却正好演出开始。一台正宗当代印度流行歌曲在表演。台上一排舞女一律露肚脐,沙丽很透明,啂房如丰收果实沉甸甸,手臂与手指一抬一勾一让, ![]() 不过,如果不是让我天天听,我不反对一年听一次印度歌。我小时,多远的爬坡上坎路都要扛一 ![]() ![]() 一下子我全部想起来了。那男主角拉兹长大的孟买贫民窟,像我生长的南岸贫民窟,怎么看怎么像。里面的歌舞,尤其是那一段拉兹的⽗⺟结婚不久,泛舟阿拉巴赫河,岸上一队村妇载歌载舞,在和⽔手们对唱。旧时代的黑⽩电影,云彩是云彩,河⽔是河⽔,实真得伸手一拽,上面的人就可以下幕布来。那些人只可能是女神,从天而降,而舞台上已经现代化的女人,却和那些电影里的女人很像,丰啂⾼耸,四肢灵活,尤其是那眉眼如妖精,把我比惨了。 今天台上领舞的女演员一⾝⻩,头发揷満鲜花,她动跨动得我神经发软,她抬头抬得我害怕一下弄丢了她,她脖子一动眼神一扫最抓我魂,因为她的鼻环和肚脐银环一起亮一起闪,突然天神返回人间,有着人间世俗女子的情意绵绵。有条蛇 ![]() 我不是说我不爱印度男人:在全世界,国中人与印度人,是两大移民。他们能分别与西方人通婚比较多,互相通婚却几乎没有。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不是一个种族主义者,或许非要我选择一个人在一起,那么,我第一得选一个国中人,第二才是其它民族,实在钟情了,哪怕人黑也行,单单没有想象过和一个印度人过⽇子,再漂亮也不会。奇怪得很,我知道我不会,就是做一时情人也不会。或许我不知道的原因,就是潜意识中最深层的原因。 正在胡思 ![]() “是的,你从国中来?” “是啊。” “京北?” “是从京北来。” 她样子很友善,又问我第一次或第二次来这舞场,喜 ![]() “我是他的崇拜者。” 得来真是意外,我“啊”的一声。 她笑了,反问我:“那你呢?” “你说呢?” 她哈哈大笑, 一下对我很亲热,拉着我的手到厕所一个小间里。她神秘地关上门,然后从小黑⽪包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打开是一张头像,和我今天在街上见过的广告一模一样,不过寸尺小些,而且像是用剪刀剪过,只剩下头像。“你看这就是阿难,你看这是他的签名。” 看不清楚,签名很草。我把图片拿到洗手台的镜子前,灯光明显亮一点。还好,签的是中文,再草也辨认得出来,的确是阿难二字。这下证实了阿难就是Ananda,我很⾼兴我的一丁点佛教知识还真派了用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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