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王是虹影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 |
|
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上海王 作者:虹影 | 书号:39230 时间:2017/9/5 字数:13344 |
上一章 第八章 下一章 ( → ) | |
⻩佩⽟约她在英式建筑风格的礼查饭店吃饭,那儿二层的西餐厅之奢华讲究,哪怕洋人,也会竖起大拇指。 筱月桂换了一⾝装束,从服饰讲究的侍者拉开的门里走⼊气派的大厅。她那⾝ ![]() ![]() ![]() 她到百货公司买了洋女人才用的“ ![]() ![]() ![]() 她穿过厅堂时,引来不少人转头注视,有两个西方男子竟然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那 ![]() 她自我解嘲地想:我看来比谁都有海上气派——“不怕天火烧,只怕跌一跤”全部家当都在这⾝行头上了。 她嘴角微有笑意,似看见似看不见地走了过去,没有进电梯,而是走上右侧宽敞的汉⽩⽟楼梯。満堂人惊奇地看着她穿⾼跟鞋上台阶时,毫不做作的摇曳生姿。她知道这是她要演的一场重要的戏,在楼梯转弯处,她目光抬了一下,晃了一眼那镶花图案的大玻璃窗,继续上几步台阶。 包间里⻩佩⽟穿着锦缎长袍,正在那里掏怀表看,他等的时间太长了,觉得太损脸面,被一个下三烂戏子耍了,正止不住怒气冲上头来。这时他听见声响猛地抬头,看见筱月桂走进来,一⾝简约但让他噤不住心跳的打扮,使他完全忘了已经在沸腾冒泡的愠怒,马上站起来给筱月桂扶椅子。筱月桂笑昑昑地坐下,他也在对面坐下。 ⻩佩⽟好像一生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如此 ![]() ![]() 侍者退出后,⻩佩⽟才说:“筱姐小赏光,不容易,不容易!” “⻩老板不抓我进巡捕房,才真是不容易。”筱月桂半开玩笑地顶了回去。 ⻩佩⽟抓住了话题“完全是误会,彻底是误会。筱姐小要我道歉,敝人愿意在任何大报上公开发表声明。筱姐小演艺精彩,本地滩簧剧目有益世道人心,应当大力提倡,多方扶植!”他可能意识到一下子说太多了,有点失态,转过话头说“来,来,点西餐还是中餐?”他递上烫金考究的菜单。 听⻩佩⽟这大篇话,筱月桂一点也不觉得嗦,字字句句都是她久等的紧要话头。这个⻩佩⽟比当初第一次见到时显得更儒雅,更成稳,给她一个好印象。她变得和颜悦⾊,笑容灿然,目光也温情柔软起来。⻩佩⽟止不住心旌摇 ![]() ⻩佩⽟拍手,候在门外的侍者闻声赶快走进来,到他们桌边,⻩佩⽟点菜让侍者去准备。 这个房间窗外是一览无余的苏州河夜景,两岸万家灯火,河上如梭来往的船,往左看远一些,可望见⻩浦江和那些泊在码头的越洋巨轮。而那一街的霓虹灯光就在脚下,刺刺闪闪。 但筱月桂这时完全顾不得窗外景⾊,看着⻩佩⽟,引他再说下去“想听⻩老板金口⽟言,怎么个‘提倡扶植’呢?” ⻩佩⽟仿佛真是事先用心想过他的计划,也可能他只是被将了一军,凭天生脑子快,迅速地转出了念头,敏悟到用什么东西才能打动眼前的这个女人。他的⾝子朝筱月桂这边偏了偏,侃侃而谈起来: “我有三点计划。第一,我跟先施屋顶花园的老板已经谈妥,请如意班去演出。另外,我正参与筹建大世界游乐场,我认为应当在里面专设本地滩簧厅,建成后供如意班去演出!两个地方的租金都不用预 ![]() 这第一点就让筱月桂⾼兴起来。想到已经被印子钱磨折了半年的苦楚,可以从此结束,她欣喜若狂,但脸上笑容依然,不露出任何奋兴的形迹,反而把⻩佩⽟的话看做理所当然似的。 她说:“第二呢?” “我看本地滩簧,与京昆异趣,看起来很像文明戏,有西洋作风。我找几个弄新剧的留生学来给你们编一些新戏,让这个剧种更上一层楼。” 这下子说到筱月桂心坎上了,这个⻩佩⽟喝过洋墨⽔,人也是一等聪明,明⽩如何点中她的要害。她有些感动,咬了咬下 ![]() “那就太好了。第三呢——”不等⻩佩⽟开口,她就说了下去,心里的话已经憋不住“我们的戏一直叫做什么花鼓调,东乡调,本地滩簧,连个正式名字都没有。我们不能老被看做乡下人戏,我们是真正的海上的戏——海上人自己的戏。” “好好,”⻩佩⽟也提起兴致来“那么应当叫什么呢?” “他们认为最⾼贵是昆曲,我们就叫申曲!”筱月桂 ![]() “那么我们组织一个申曲改良社,发表申曲改良宣言。”⻩佩⽟接下去说“你看要多少经费?”他好像要马上从⾝上掏支票本。 “⻩老板说一句话,赛过皇帝圣旨。”筱月桂话中带话地说,⾼兴地笑起来“你出面组织牵头,哪个海上头面人物敢不来?” “对了,只要我封你为海上王后,”⻩佩⽟得意忘形地说“你就是海上王后。” 听了⻩佩⽟昏昏然的吹牛,筱月桂皱了皱眉头。她端起茶杯,喝了一点⽔,等了半晌才说:“那么,谁是海上王呢?” ⻩佩⽟⾊ ![]() ![]() 两人一来二去 ![]() ![]() ![]() “我离房开间还是不离开?”她在心里问自己。“当然不离开!”这是本能的回答。她不可能因为男人一句话,就放弃等待了多少年的机会。 但是她必须维持一点自尊,不然这个男人会认为什么都可以用钱买到。她愠怒地站到窗口,看苏州河对岸的点点灯火,一直漫到外滩和⻩浦江上。 ⻩佩⽟对她生气反而很満意,她越火气大,他越奋兴“难道我没有资格封海上王后吗?” 筱月桂转过⾝来,依然舂风満面地说:“看来你想当然,认为我必定会同意当你封的‘王后’?” “我正等你决定。”⻩佩⽟笑起来,他知道筱月桂不可能不同意。 “你我今天第一次见面!你就这样想?” “你既然知道我想什么,我希望你也是如此想!”⻩佩⽟说话的确与她遇到的其他男人不一样,伶牙俐齿的,像预先编好的戏文。 他正在走近,她似乎想直截了当地 ![]() “哪里,哪里,两桩事。”⻩佩⽟这才知道筱月桂觉得受到侮辱,他在得意中把话说急了“我崇拜筱姐小的演艺,我心爱筱姐小的美⾊。”他停住话题,意味深长地说:“更重要的一点,当年是你一个眼神救了我——在摆那个酒杯阵时。” 筱月桂脸⾊温和了“你倒还记得。” “姐小之恩,终⾝难忘。” “我那是帮常爷成就事业,不是帮你。”她看了⻩佩⽟一眼,但眼神不再严厉,反而有点嘲 ![]() ⻩佩⽟大着胆子把手放到了筱月桂的肩头,她的旗袍开袖很⾼,肩膀上的刺花正好半露。他摸抚着那个伤疤。 “筱姐小越是这么说,越令我尊敬。筱姐小是有胆有识的女中豪杰。有了筱姐小,常爷也不愧一生。刚才你未到前,我还在想,当年常爷为何着 ![]() 这个⻩佩⽟看起来是个会照应的明⽩人,她不妨顺势挪一下“先生是海上王,真是名符其实,不管是江山还是女人,你都镇得住。其实不瞒先生说,从在一品楼对先生有好印象后,我一直倾慕先生之名,一直等着再见到你。” “真是这样,那说明你我两人缘深,怎么断也断不了,你看现在我们不就在一起了吗!”他大笑起来,十分开心的样子。 “我也相信缘份。” “这么说你同意了?” “先生会善待我吗?” “那还用说,我向你发誓!我答应你的任何请求——只要我力所能及!”他喜出望外,手一抬,挥过自己的头顶“那我真是有福之人了。我就去叫酒,我们得庆祝庆祝。”他快步到门口,拉开门,对恭候在门外的侍者说:“来一瓶最好的香槟。” 他慢慢走回来,拿起筱月桂的手放在 ![]() 看来这个⻩佩⽟也有不解人意的地方。筱月桂转了个⾝,垂着双眼,擦着⻩佩⽟的⾝体走,回到桌前,坐在椅子上,轻叹一口长气。 “怎么啦?”⻩佩⽟问。 筱月桂笑笑说:“‘女中豪杰’,过奖了。不过,给你做七姨太,你不怕我把你那些大小老婆全给杀了!” ⻩佩⽟一听这话,反而奋兴起来,走到筱月桂的背后“我当然怕!她们给你脫鞋都不够资格。”他双手从椅子背后围上来,脸俯近筱月桂的头发,闻到她头发上的栀子花“好香。”他的下巴抵着她的肩膀。 “你不用住到那里去。”⻩佩⽟的目光移向筱月桂泛红的脸颊,认真地说“那天看见你在台上,我夜一未睡,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事,请相信我。我要给你买一幢最漂亮的洋房,买在你的名下,我会尽力讨我的美人 ![]() 筱月桂忽地一下转过⾝来,正好与⻩佩⽟面对面,微笑着说话,话本⾝却尖刻锋利:“不必娶一个女人,还是 ![]() ![]() ⻩佩⽟马上争辩:“不是,绝对不是,不能叫妇情!” 筱月桂站起来,灿烂地笑了“这样好,妇情就妇情!你不用解释。” 这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他们俩都当没听见似的。筱月桂把自己的右手放在他的左手里,握住他,含情脉脉地说:“妇情比小老婆好,浪漫,有情有调。”她一副想通了的神情“只是太便宜了你。” “这就是了,你是聪明人!我会对你更好。”⻩佩⽟一把将她拦 ![]() ⻩佩⽟对筱月桂说:“今晚就和我在一起?” “等不及了?” “等不及了。”他的手摸着她的脸蛋“不用在乎那些陈俗定规,我们都不是世俗的人!” 筱月桂不回答,反而去吻亲他的耳 ![]() ![]() “不要急嘛。”筱月桂阻止他的手,但嘴 ![]() ![]() “不行吗?我的大姐小。”他的手已经从她的脸滑向她的⾝体,想开解旗袍纽扣,但那里簪着一颗钻石针,他一下发狂地隔着⾐服吻她的 ![]() ![]() 敲门的声音太久,侍者决定打开门,把香槟送进来。听到开门声,⻩佩⽟想立即脫⾝,却发现筱月桂抱住他的 ![]() 侍者后面,余其扬跟着进来,本想说什么公事,看到这情景,马上止步。侍者赶快放下餐盘和酒,余其扬也立刻与侍者一起退了出去。他伸手关门时,看见筱月桂依然和⻩佩⽟抱在一起,但脸正对着门口,调⽪地向他眨了一下眼睛。 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马上关上门,紧张地捂住心跳不已的 ![]() 新黛⽟说过筱月桂有克夫命。 我起先还认为是无稽之谈,像新黛⽟这样的角⾊,说的话岂能当真? 但是现在我明⽩:筱月桂如果不克男人命,又何必生到这世界上来?她必须克夫,不然就不是筱月桂。 刘骥先生在医院里,最后一次见我,是个 ![]() 他开始说话,却没头没尾。可能他知道我了解他的上下文,开场⽩就省了“我们这种知识分子,走进现代,是假的,浮面的,赶时髦而已。老百姓活出来的现代,例如菗⽔马桶浴缸之类,才切切实实,什么政治清洗都改不掉的。” 说完又张开嘴想大笑,可怜这个时候,他已是有笑之心无笑之力了。 海上就是物质的,现代海上,就是物质的集合。坐在海上的菗⽔马桶上,思维还能菗象?我只能代刘骥先生大笑。 他看来一直在等着我落进他的话语圈套,便叫他的孙女从 ![]() 看到我很惊奇,他眯起眼睛,缓慢地说:“你能写点像样的文字,我也知道你写的东西不痛不庠,发表得了,其实无啥意思。如果以后真想有所造化,就把筱月桂写出来,这是我一生见过的最了不起的女人。”他说完话,靠回枕头上,话多了脸⾊疲惫。护士赶了过来,给他重新揷上氧气管,先生的孙女用眼⾊示意我退走。 不久后,先生去世,那个下午是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那天,先生的话本⾝倒是没有吓着我:他虽然是文坛元老,却一向通达人情。 但是他临终托付给我的事,却苦了我。我查了海上戏剧史、文化史、经济史,甚至上网“Google”、“百度”一通,也找不到“筱月桂”这个名字。请教了一些自称为老海上的人,只道听说过这个名字,是个“坏女人”——“女流氓头子”“⽩相人嫂嫂”甚至有人称之为“黑社会 ![]() 所以,刘骥先生 ![]() 这时,我想起刘骥先生的嘱托,明⽩了內心焦躁的原因。我⼲脆请假,放弃所有原本是为了打发光 ![]()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天天钻纸片堆,弄得蓬首垢面,果然读到不少材料。她的确克夫:她毁灭了一连串的男人,她是社会的扫帚星。 那天,⻩佩⽟在礼查饭店要了一套房间,就是楼上的303。侍者打开里外两进房门,按亮台灯,便退了出去。 那夜一两人一直弄到精疲力竭才睡着。第二天刚醒来,他又在她的⾝上。⻩佩⽟赞美筱月桂说:“你的⾝材真是摩登了得,我这才明⽩,常爷眼光的确非凡。” 这话她以前听说过,但不明⽩为什么这些男人要如此吃惊。难道这⾝材也是浩浩 ![]() ![]() 她听见房门响,知道他出去了。 她洗头发,再仔细地洗⾝上每一个地方,每一个印痕。用⽑巾擦⼲⽔,这才梳头。镜子里的女人,看不出与六年前有什么变化,她还是她自己。 这时她才感觉有点累了,就裸着⾝体出来,上 ![]() ![]() 时间不早了,她想试试打电话给剧场,看有什么合适的人送⾐服来。这时门铃响了,她只好裹了 ![]() 她关上门,打开纸箱一看,是一件黑⾊西式长裙,领子和下摆开口都缀有荷叶边。侍者刚才说裁 ![]() 再看镜子,真的好像是另一个女人,除了头发,完全是西洋贵妇,脖颈上若有一串项链就全了。 打发裁 ![]() 在一楼的休息厅等出租车,她注意到窗帘有两层,一层是米⾊,第二层才是⾚褐⾊。这是一个宽敞⾼雅的房间,⽩瓷瓶里揷有一束深红的 ![]() 她乘上车后,那如诉的琴声犹如响在耳旁。洋女人玩的是“艺术”她穿得再像洋女人也没用,鼻不⾼,眼窝不凹,说的是国中话,唱的也是海上本地调。那么,她何必要学洋人? 不过反过来,又何必不学洋人?她笑话自己:如果你们男人觉得洋就是好,我也只能洋一洋,整个海上不就是这样? 不知不觉就到了观艺场。在门口就看到李⽟和秀芳在等她,两人在说:“我就知道姐小旗开得胜。你看她比平⽇还休息得好。” “瞧瞧,穿起洋⾐裙,像真洋人!” 筱月桂一笑,走过来把叠好的旗袍 ![]() “是的,但不要淡⾊的了。” “什么⾊呢?” 筱月桂往化妆间走,没回答,她推开门,看见化妆镜前的康乃馨,说:“就是我桌上花的颜⾊。” “紫红⾊。”秀芳朝李⽟吐吐⾆头。 “就是。”筱月桂⾼兴地对这两个亲信说“我们就要来个大红大紫!这穷⽇子过完了。”她想想又说:“或许过完了。对班子里的人,先不要说什么。” 筱月桂关上门,坐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脫掉那⾝别扭的⾐服,披上一件长袍,开始化妆。这时听见有人敲门,她没好气地说:“门开着的。” 进来的居然是余其扬,这让她吃了一惊“真是贵客!”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余其扬说。 “你来得永远是时候。”筱月桂说。 “这些花都收拾好了,不错。” 听余其扬这么说,筱月桂才发现,屋子里原本堆在地上的花差不多都揷在瓶子里了。余其扬这才转⼊正题“散戏后,⻩老板的车等你,吃晚饭。” “他不来看演出了?” 余其扬想说什么,却未说。 “为什么?”筱月桂站了起来,走近余其扬“他今天下午说得好好的,先去处理公事,晚上来看戏。” 余其扬没想到筱月桂有这么个顶真劲儿,一愣,但是他说什么都不好,只是保持着脸上的一团和气。 筱月桂明⽩自己穷追这种事,没啥意思,但是才第二天,就说话不算数,以后如何?这个余其扬看得太清楚,她是为了实际利益,为了金钱和势力,卖⾝给别的男人。如果她真还是子婊一个,现在就得给自己一点面子,尤其不必在余其扬面前失了尊严。筱月桂想到这里,便一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洋式黑裙子,站起⾝来,往⾝上一比“你看我穿这⾝⾐服好看吗?” “当然。” “我看怪别扭的。”她把裙子往椅子上一扔。 这次轮到余其扬笑了“筱姐小如果不怪我的话,这⾐服还是我奉⻩老板之命亲自去店铺选的料,告诉裁 ![]() “哦,难得你好眼力,知我⾼矮胖瘦。谢了。”筱月桂也顺竿子往下爬,余其扬的话中之话她当然明⽩了。她可以觉得是侮辱,也可以觉得这小子够机灵,但是现在,她要拍着⻩佩⽟⾝边的每个人,要先把许诺的支票拿到,才能一个个清理账目。 “那么晚上来接你。” “晚上见。”筱月桂笑着说。 余其扬已经出门了,在出门的那一刻,他又转回来,把筱月桂化妆室的门关上,轻声说:“这种事本不该我来多嘴,但是我想你还是知道为好。”见筱月桂收起笑容,认真地听着,他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府的六姨太今天到处找⻩老板,从老顺茶楼找到工部局,都没有人,后来找到我。现在他的二姨太也在家里闹。⻩老板以前也常在外面过夜,这次不知谁去说了什么。”余其扬止住不说了。 筱月桂脸一仰,看着他“谢谢你告诉我。这是早晚会来的事,你让我不给⻩老板添⿇烦,这不就是你告诉我的目的吗?” 余其扬不回答,只是笑笑。筱月桂明⽩她没有必要老挑余其扬的刺。至今为止,余其扬一直在为她的利益而努力,可能有点太卖力了,像⻳头客拉那样。正是这点让她隐隐不快,但是在她目前的情况下,对自己需要什么一清二楚,一步不松,她没有权利做个斗气的小女子。 她明⽩过来,刚想对余其扬说什么,他已经打开门走掉了。 ⻩佩⽟看来最宠六姨太,女人的直觉是掩不住的。醋坛子打翻了。昨夜两人是临时决定就在饭店过夜的,所以除了余其扬和手下保镖外,⻩府人不知。看来,那个女人一般都知道自家男人在忙什么,或许有什么耳目。 她也不必担心,⻩佩⽟当然不是服雌的人,他那个多妾之家,可能就是在最近被这个娶过门才半年不到的六姨太弄得上下不安,个个女人都出来争自己的地位。 既然⻩佩⽟让余其扬来通知,夜里还是要见面,那么,就看他如何唱这戏。 晚上九点半,幕降下,掌声响起,筱月桂往化妆间跑。李⽟帮她擦掉妆,重新给她梳一个发式;秀芳帮她脫去小媳妇服装;她戴上自己的项链耳环,登上⾼跟鞋,这才用盆里的温热⽔洗脸,抹上香油,开始化淡妆,涂口红。 半个小时后,筱月桂穿着一件丝缎蓝旗袍,提了个小⽪包出戏园。⻩佩⽟果然已坐在车里等着,看见筱月桂出来,就把车门替她打开了。司机发动引擎,往外滩方向开。“我们去哪儿吃饭?”筱月桂奋兴地说。 她从后视镜看见,余其扬等人进了另一辆车。 “怎么没有穿我送的⾐服?是不是不够満意?”⻩佩⽟握着她的手。 “有些紧。”不过她当即谢了他。 “那我照着你的旗袍重新做一件,将功补过,如何?” “晚了一步,我已经差人做了。” “你就抢了我献媚的机会了。”⻩佩⽟逗趣地说“我们今天先去一家新开张的本帮菜馆,如果你不累,我们再夜半坐船游⻩浦江。”⻩佩⽟当什么事都未发生,只字不提看戏慡约之事。筱月桂想,这样的男人,除非天王老子,谁能管得住? 那个晚上,筱月桂与⻩佩⽟又住进了礼查饭店,不过换到五层有几面大弧玻璃窗的豪华房间,有扇窗正对着外⽩渡桥。这儿早晚有热⽔、随时可澡洗这点让她很喜 ![]() ⻩佩⽟看着她,有点气恼地说:“其他女人都不像你。” “说说看,怎么不像?” “你成天笑嘻嘻的,苦事儿挂不在脸上,也不诉苦告状,这就是我最喜 ![]() ![]() 筱月桂嘴上甜甜地谢着他,心想,这个戒指是⻩佩⽟许下的愿中最容易做到的事。她要的东西,想一一兑现,还得好好卖几个月,甚至几年的笑呢?她忍住一字不提他答应过的那些事,虽然她急如灯火边的飞蛾,但沉得住气,是对付这个男人的最好的办法。 接连三天,每夜⻩佩⽟都与她一起度过,第三天晚上临睡前,他告诉她,他已在沪西的康脑脫路找到一幢花园洋房。他让她去看,如果満意,就给他打个电话。 第四天,筱月桂按约好的时间到礼查饭店的507房间,可是他没有到。她坐在房间里等,等得焦心火燎,一会儿到窗前看外⽩渡桥,一会儿⼲脆把灯关了,等到十一点,房间里的电话响了。她来不及开灯,就把话筒拿了起来。 “很抱歉,今天晚上,家里有点事,不能见你。” “没关系。”筱月桂明⽩这个⻩佩⽟必须调整他的脚步了,落得做个顺⽔人情。但是她还要做得更大度“我一个人过惯的, ![]() 电话里⻩佩⽟⼲笑了一下,看来没有心思接这个玩笑。 “那房子,喜 ![]() 筱月桂还是一副好心情似的说:“很喜 ![]() “我会派搬家公司来。”⻩佩⽟说。 “那就太好了,不过您⻩老板不是不知道,我的行李连一个⽪箱都装不満,别让搬家公司笑话我。” ⻩佩⽟笑了“你先到百货公司买家具,就说记在我的账上。家具买全了叫公司送去。” 筱月桂说:“那就先按照你喜 ![]() “我最近有点忙不过来,脫不开⾝。你这样体谅我,太叫我⾼兴了!” 她搁了电话,在暗暗的房间里坐了好一会,这才按亮灯。他不来,她一个人觉睡清静。房子虽然贵重,却是他答应的单子上第二容易的事。她筱月桂还得耐下心。这个⻩佩⽟不知何⽇才会出现,他的诺言更加遥远。 这如意班已经穷疯了,不知是谁说漏了嘴,还是这些乡下孩子早就学得精明了,都知道了筱姐在用出全⾝本领给班子争一个前程。整个班子都在叨念“先施屋顶花园”“大世界”只不过当着她筱月桂的面不敢吱声而已。看得出这些人期盼的眼光比她还焦急。而现在她自己先得搬走,去住小洋房,这点让她最难受,也最说不出口。 礼查饭店的这房间墙上贴有墙纸,古典的花纹图案, ![]() ![]() 男人的失约,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望着 ![]() 筱月桂叫不到出租车,饭店侍者告诉她说,英商央中出租公司倒是通宵服务,但打电话去叫,说是要等一会儿才有车回来。她想想,觉得不如步行。 好久没有一个人走路了,她在夜风中,心思恍然。她曾经好多次走在这外⽩渡桥上,只有这一次,几乎没有人,也没有车,静得出奇。她清晰地记起那第夜一与⻩佩⽟度过的情景:那晚他们喝了香槟,进了房间后,两人的脸都红通通的,筱月桂喝得多一些,走到 ![]() ![]() “你以为我会跳吗?” “要跳,带上我。” “不会跳的,只不过想到河里游个泳。”筱月桂醉眼。她捏住⻩佩⽟的鼻子,嘴却咬着他的耳 ![]() “你就会看到。”⻩佩⽟明显也有些醉了。 这时她回了一下头,那临街面河的窗, ![]() ![]() ![]() 向南进⼊一条飘満花香的巷子,月亮探出云层来,铺了好些光亮在石板路上。夜深,听得见打更人在敲梆梆声。拐⼊一条弄堂,却有人在屋前搭了竹 ![]() “⽩糖——莲心粥!” “桂花——绿⾖汤!” 小贩的叫卖声听起来很亲切,长音落在“糖”和“花”上。她顺声走去,有一小摊贩摆着锅碗,见她,便热情地招呼。她有些饿了,就要了一碗绿⾖汤。她从来都觉得绿⾖汤最好吃,比什么山珍海味都让她心脾舒畅。 半小时后,她走进一条里弄端顶,敲开那儿的一幢房子的门。李⽟说:“姐小你怎么回来啦?这么晚了。” “他有事。”筱月桂说。 这是一个有亭子间的海上市民住的房子,一共三层楼,如意班租了两层共四间房。只有筱月桂自己是一间,其他三间男女分开住。走进门就是一个公用的厨房,灶上是铁锅竹盖。 两人穿过厨房,一前一后走上窄小漆黑的楼梯,拐了又折,折了又拐,上到三层来,直走进她的房间。里面小是小,收拾得很⼲净,窗台上放了两瓶玫瑰,使房间里添了好些家居的感觉。“还是自家好。”筱月桂说着往 ![]() “不用了,我是故意走的。”筱月桂说“你想想,这热乎劲还刚在兴头上,他就走不开了。我不能事事将就他,不能像他那些女人一样由他喝来使去,不然他马上就会腻味的——如果他找过来,你们就说我不在。” 第二天中午,李⽟才明⽩筱月桂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听到敲门声,下楼去,早已有邻居开了门,⻩佩⽟站在门外,天上在下雨。“姐小回来了?”他问。 李⽟什么也没说,转⾝往楼梯上走,她想看看⻩佩⽟会急成什么样。“她不在吗?”他说,跟了进来“还是她出去了没回来?” 李⽟只管自己上楼,当没有听见一样。上面是秀芳站在楼梯口,学戏里唱词哼唱了一句什么,亲热地说:“我家姐小,刚刚才睡着。”她下了一步楼梯“请问⻩老板,要我叫醒她吗?” “不用,我等她睡醒。”⻩佩⽟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他想一想,说“我可以进姐小房里等吗?”两个仆人当然都不敢拦他。 他进⼊筱月桂的房间,坐在 ![]() ![]() ![]() ![]() 路上飘起细雨,结果淋了雨。 “我是昨夜实在一人睡不着,便回来了。早知道我该等你。”筱月桂向他道歉。再一想,恐怕他是想知道她是否一人在 ![]() 筱月桂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这才想他可能真是不舒服,一摸他的额头,似乎在发烧。“你头痛吗?” “有一点。”⻩佩⽟说。 她便让他一人睡好,自己穿⾐起 ![]() 她守在他⾝旁,细心地照料他,给他擦汗,给他喂姜汤。 他睡着了,她仍守在一旁,一直到她又准备上台时,才叫醒他,把他送回家。 第二天,筱月桂接到先施屋顶花园剧场的邀请,请她去谈如意班借剧场演剧的合同。果然,不用垫付,三七分成租场。筱月桂终于摆脫了印子钱的黑影。 但是她一直不明⽩,那天⻩佩⽟是真病还是假病,才兑现这个对她来说最揪心的诺言。 |
上一章 上海王 下一章 ( → ) |
虹影的最新综合其它《上海王》由网友提供上传最新章节,阿珂小说网只提供上海王的存放,我们仅是一个广大网友免费阅读交流的小说平台。上海王是虹影的作品,章节来源于互联网网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