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王是虹影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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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上海王 作者:虹影 | 书号:39230 时间:2017/9/5 字数:1456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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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西门的一品楼“书寓”在华界与法租界边上,曾经见过的人都难以忘怀。四马路一带刚兴盛起来的![]() 这个楼本是咸丰年间松江某名公的一所院宅,此公生 ![]() 一品楼老板新黛⽟说起这段历史,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她一口咬定千真万确,甚至拿出过此名公的书画为证,说是那位一品夫人赏给她的礼物。新黛⽟原是一品楼的头牌倌人,书画也是真迹,名公实真姓名暂讳。曾有文章言之凿凿,说一品楼是松江府最大名鼎鼎的董其昌后裔的家产。 同光年间海上开始有租界,这个本在海上城墙外的院宅,反而成了各界人士进出自如的地方:租界人觉得半回归华界之內,华界人感到半在官府权辖之外,纵情声⾊各自心安理得。 新黛⽟真会有这雅趣?不必认真。虽然同是名 ![]() 这一品楼“书寓”面子大,成了海上 ![]() 外观依然是名门豪宅,楼內早就建成套间,挂牌的姑娘都在二楼,各有客厅和內房。底层则前为厅堂,后为厨房、杂物房和男女佣人房。姑娘们的房间陈设富丽华贵,人说有的房间,连瓷地砖花纹都镶金嵌银,仅这一点,就⾜以扬名海上滩。 虽然小月桂只是个丫头而已,对着人不对人都是一脸笑,人都说,这丫头笑容好甜。她一⾝丫头装束,连辫子也梳成了一个,额前剪一排整齐的刘海。 半年来她个儿往上窜得好快,都说她不当做丫头当做佣娘,哪有这么⾼的丫头的? 这事情也让一品楼老板新黛⽟头痛:买丫头花一整笔钱,此后就算是你的人,生死由天,却不容易辞掉;娘姨是雇工,按月付钱,说走就走。万一丫头真的只能当娘姨用,这笔生意太不合算。 厨房请了两位苏州名厨,带了两个厨娘,大都上半夜忙,为各房提供佳肴美酒,下半夜只留一人,以便客人需要夜宵,备上点心和酒⽔。厨房有大灶小灶,柜子碗橱齐楚光洁,里面留着一天剩余下来的菜肴,供第二天丫头娘姨男佣享用。姐小与客人的三餐必得当天清晨遣人挎上竹筐买回,讲个新鲜。 一大清晨厨房忙得像过年,宰 ![]() ![]() ![]() 小月桂觉得这厨房太整洁,要不是有除之不净的油烟味,可做佛堂了。即便她的个子渐渐⾼得讨嫌,端菜递⽔倒是练得无可挑剔,而且力气不小,不像别的丫头,遇到重物,就得找男工代搬。新黛⽟要图个慡利快捷时,就叫小月桂做。 小月桂端着一盘茶具,从厨房出来,已经练成了步子再紧上⾝也稳平。她走过大房丫头们睡的房间,心里羡慕,不知何⽇能挨到那个份。底楼一个有小窗的屋子,那是她觉睡的地方,里面几张紧挨在一起的统铺 ![]() ![]() ![]() ![]() ![]() ![]() 不过她没有任何抱怨,比起乡下,这已是天上。吃得不错,姐小房里留的隔夜菜,热一热,味道一样可口。穿得更是有棱有角,新黛⽟几次骂她长得太快,但还是尽快给她做了合⾝的新⾐,这里的丫头也必须一⾝丝光绸气。 她的枕头底下有个客人赏的蓝花瓷盒,里面蔵了一只蓝蝴蝶,有小半个手掌心大,早就⼲了,晃眼一瞧,就要飞走似的。大清早被主管娘姨喊醒时,她把它拿出来看一眼,手指轻轻点点翅膀上的花纹,小心盖好蔵好,就急如星火地穿⾐梳头,补上慢下的半分钟。 这阵子,已接近傍晚,她穿过二楼回廊,房间里传来姐小们的评弹低昑浅唱,夹着琵琶筝琮打情骂俏。她走进陈设堂皇的凤求凰厅,那是新黛⽟自己的套间,有时用来接待初次光临的新客。一是表示主人殷勤,二是楼既为一品,自有规矩。在这里,哪怕唐伯虎有点秋香之心,第一次也得由新黛⽟出面设宴,众姐小轮流侍酒,第二次付银子才能⼊座姐小本人的待客厅,第三次付银子有没有⼊室之雅运,就看来客的福气了。 太 ![]() ![]() 三辆马车驶到一品楼门前停住。前后两辆马车上的跟班,即刻跑到中间这辆来侍候。有人赶快打开门,搀扶海上洪帮山主常力雄一步跨下。他黑衫黑帽,走路大步子,脚底生风,完全不是要人扶下车的人。 老西门这条街不宽,却很长,从街这头望不到那头。路上房子全是中式的,药店、浴池、客栈、茶社、菜馆和杂货铺应有尽有,俨然一个繁华世界,各式人窜来走去,这个无风无雨的夜晚更是人头攒动。 有个长相猥琐的小贩在兜售不知什么东西,凑到常力雄一个年轻跟班前,神秘地说:“要不要?西洋舂宮。” 那个年轻跟班把小贩一推。小贩没想到对方出手如此之猛,跌出几尺远,一只手撑着石墙,才没有跌趴在路面上,但是手里的画片散落一地。他急得大嚷:“老爷,不要,只管说不要。” 跟班脸还是横着,吼道:“躲开点!小心挨揍!”边说边挡住此人,让常力雄走过去。 常力雄劝解地说:“何必,何必?人家做小生意的。” 跟班停住步子,低声说:“这人凑得太近,不知回避,冲撞常爷。” 常力雄笑笑说:“我又不是海上道台,要小民回避作甚?”他见那个小贩孱弱的⾝子佝偻着,对保镖说“仔细看着不要有暗器就行了。” 小贩被跟班这架势吓坏了,一骨碌爬起来,收拾落在地上的货。听到常力雄的话,知道无大碍,就弯 ![]() 那是一套石版印的西洋裸女名画,不知是西洋⽔手带来卖钱的,还是海上什么印书局新进的设备做的。小贩从画片中取出几张递过来:盎格尔的《泉》,波梯切里的《维纳斯的诞生》。 常力雄只花了几秒钟晃了晃眼那些画片,就朝小贩挥挥手“去去去,什么好东西!老子看活的。” 常力雄年过五十,穿着绫罗长衫,近处看,黑长袍的丝缎暗花纹泛蓝紫。他气宇轩昂,鹰视虎步。一品楼那边早有人候着,替他打开门。常力雄提袍,一抬腿跨⼊⾼⾼的门槛。 ![]() ![]() ![]() “好久不来了,叫我们想得好苦!” “姐妹们,来侍候常爷!” 撩开纱帐挂上钩后,一品楼的老板新黛⽟让常力雄坐在 ![]() ![]() ![]() 她黑亮的头发梳得整齐,揷着钗,手上戴着⽟镯,小脚玲珑地露在绸 ![]() ![]() 新黛⽟正卖力气地给常力雄做推拿。 常力雄只穿着一条短 ![]() ![]() 新黛⽟全副注意力都在他⾝上,一边贴着他的耳朵说话,嘴 ![]() 小月桂端着一盘茶具,由厅堂敞开的门走⼊里间,她的脚步简直没有声响,只是轻声说:“姆妈,茶来了。” 房內两人 ![]() ![]() “常爷呀,市面 ![]() ![]() 常力雄半闭着眼,享受她的服侍,一边说:“江南有钱人都躲进海上,生意怎么会不好?” 新黛⽟说:“趣情雅致的客人越来越少了,手头阔绰的更少。”她叹了口气,信任地对着常力雄问“看这阵势,连 ![]() 常力雄笑笑说:“都⾰命,都来⾰命!” 他听见响动睁开眼,才看见小月桂弯⾝拿托盘,碰着了茶碗。他不由得看看小月桂的脚,这是一双典型的丫头大脚,无甚⾜奇。他的目光却往她的腿上移,落到她⾝上,然后眼睛乜斜地停在她的脸上。不慎间两人眼光对碰了一下,小月桂马上垂下眼帘。 常力雄打了一下新黛⽟的庇股,问她:“新买的?” 新黛⽟让小月桂走近两步,伸手点着她说:“好几个月前在川沙乡下拾来的耝丫头,现在乡下也寻不到像样的女孩子了。你看这丫头长成这么个丑八怪,眼太大,嘴太宽,腿太长,人太⾼。”她手指几乎直戳到小月桂⾝上“更怪在这 ![]() 常力雄听了她一大箩筐话,只是简单地问:“多大?” 新黛⽟说:“说是十五,都没十五的样子,我这买丫头钱怕是⽩折了!”新黛⽟真的越说越气“瞧把她享福得⽩⽩红红的。” “回老爷,我十六。”小月桂的声音很清脆,但她仍是没敢朝这 ![]() “谁叫你说话啦?”新黛⽟拿起扇子连拍小月桂的 ![]() ![]() 小月桂半心半意地议抗,因为常力雄的眼光正盯着她看,她不愿意在这个咄咄 ![]() ![]() 新黛⽟没等她说完就打断她:“不束,你赔我钱!”她依然转过⾝来对常力雄撒娇似的说:“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不是见她爹娘死得早,可怜儿孤,一时起善心,做好事,一品楼哪会要这样的丑丫头?”新黛⽟摇着头说“换做佣妇娘姨,倒也罢了。但是娘姨是要有丈夫的妇人,小姑娘不能做。两个月前有土佬河南客看中她,我让她服侍,好歹提拔她成个小倌人嘛,或许也是个办法。” “我就知道你这狐狸精的算盘。”常力雄讥讽新黛⽟一句。 新黛⽟没听出常力雄的语气,照旧倾诉她的苦恼:“这孩子还死活不⼲,闹得客人也没了兴致,还得我出来赔罪。被管家用家法治了,挨打罚跪,还是不服,最后关了两天,打死都不服。闹得整个一品楼上下不安,为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丫头,你看菗哪股筋来着?” 这番话倒让常力雄来了点趣兴,他开始用另一种眼光端详这个川沙乡下来的丫头,但是他没有答话,似乎新黛⽟不是对他诉苦。 “最后我说了一句话,”新黛⽟开始得意起来“一句话就把这犟骡子给治服了。我说,‘明早就送你回乡下去!’她马上朝我跪下求饶。” 小月桂还是静静地站立在一侧,好像他们俩说的不是她。她的漠然把新黛⽟又点起火来,抬手要打小月桂。想想,又缩回了手。 看来常力雄是她可以无话不谈的人,发点牢 ![]() “其实她若能真接客,客人一定会嫌我们书寓没有品味雅趣。我们的娘姨使女,哪怕唱不了评书,也是一口苏⽩,哪像她这样一口海上本地土腔。最最不像话的是一双大脚!”新黛⽟命令道“小月桂,脫下鞋来让常爷见识见识大脚女人。” 小月桂羞得无地自容,想一跑了之,但是新黛⽟的威胁,记忆犹新,她可不愿冲了姆妈的兴头。无可奈何地脫下鞋子,在亮晃晃的地板上,害羞地动着脚趾,与新黛⽟那三寸金莲相比,这双脚真是大得出乖露丑。小月桂自己看一眼,也羞恼得不行。她的眼睛流露出一丝哀怨,渐渐 ![]() ![]() ![]() “脚丑到这样子,不是命该做娘姨的胚子?瞧她那副脸,还 ![]() 这话终于提醒了常力雄,他一笑,说:“好啦,不要拿丫头出气了。穿起来吧,让她穿起来!”他把眼光收回来,朝新黛⽟脚上捏了捏,扬声道“哪能个个女人,都像你当年那样绝世美貌,海上四大名花品评第一?” “话是这么说。不过大观园里,丫头如果不俏丽,也坏了看官的脾气。”新黛⽟眼睛瞟了下小月桂,厉声说:“还不快下去!像个木桩钉在这儿⼲什么?站到门外吧,要东西会叫你。” 小月桂穿好鞋,怏怏地收拾起盘子,朝门外走。常力雄端过新黛⽟递上的茶碗,喝着茶⽔,不经意地看着小月桂的背影,突然心里一动。她穿的丫头服装,太紧,挤着⾝子,肩有些宽, ![]() 这种风韵很特殊,好像只是纯清的乡下土气,他年轻时就 ![]() ![]() 他这才想起来,小月桂端着东西的样子,很像刚到书寓门口时看到的“西洋舂宮”画片上,那个扛着⽔罐的西洋裸⾝美女。 可能是由于个子较⾼,上⾐挂住在后 ![]() ![]() ![]() 常力雄突然厉声说:“停住!” 小月桂已经走到厅里,猛地听到他的话,停止了脚步,但是没有回头。 “你等等!”常力雄说。 小月桂不知所措地垂着头看自己的布鞋。想了一下,她半转过脸侧⾝对着屋里的两人,然后抬头 ![]() ![]() 新黛⽟已经下 ![]() “你嫌她做丫头活儿都不配?”常力雄转头,对着新黛⽟慢慢说“那就给我吧。什么价?” 新黛⽟大吃一惊,完全没想到听见这种话,茶碗差点跌落到地上。但她不愧是见惯男女风月之事,一向知道男人对女人的心思无可理喻,也时刻准备他们在这事儿上悖 ![]() 她细啜一口茶,然后不紧不慢地说:“常爷,你英雄一世,哪怕尝野鲜味,也得看人。我这儿的几个姑娘哪个不比她強?你以前看上过两个姑娘,都受抬举大紫大红。若是你想要别人,海上名花野花,尽管你挑。找个大脚丫头,会让全海上码头江湖笑话的。” 她说话渐渐没了声音,因为她看见常力雄 ![]() ![]() 她一甩袖子,很大气地反过来说话:“这方圆十里华界洋场,都是你常爷的地盘。你要一个丫头还不容易——送你得了,一文不取。” 常力雄马上接着说:“我可是认真的,你的光面子话得兑现。”看来常力雄不是拒绝听她说话。他只是装作没听见他不想听的话,对男人如此,对女人更如此。有时让人觉得此人心耝嘴拙,但一旦被他的耳朵抓住关节要紧,他立刻剑光一闪,一语封死。 这下新黛⽟滔滔不绝的酸话甜话全部被堵住了,涨了一脸红。她走到小月桂面前,仔细打量后,又踱到常力雄面前,本想说什么,却忍住了。顿了几秒钟,她才放下茶碗,依然満脸笑容地说:“常爷呀,你⾼兴,就带回家去吧,多一个仆女,服侍你那么多偏房。可别怪我没告诉你这丫头耝手耝脚,打碎你家里细瓷⽔晶玻璃什么的。” 常力雄坐在 ![]() “不往家带,就放在你这里。单开一房,配上两个娘姨,月钱跟其他的姑娘一样,全部新行头,房里陈设要她喜 ![]() 他话说得不狠,但一字一钉,容不得反驳,而且明显是冲着新黛⽟来,开口说话像下命令似的,让她心惊⾁跳。不过,她还想劝一句“常爷,到哪里都有个上下之分、主仆之别, ![]() 但是小月桂忽地转过脸来,看着常力雄说:“我还没愿意呢!” 新黛⽟跳了起来,这下她有了替常力雄发脾气的理由,她冲过去想打小月桂“你一个卖断⾝的丫头,凭什么瞎三话四不识抬举!” 常力雄一把拦住她,自己披上⾐服,走到小月桂面前站定,温和地说:“那么,你是愿意,”声调慢悠悠地“还是不愿意呢?” 小月桂仰脸看着常力雄辣火辣的眼睛,她手里紧握着托盘,经不住他看,脸转开,目光移到门柱上。可是常力雄又走近一步,眼睛盯着她不放,他的目光停在她微微启合的嘴 ![]() 小月桂突然満脸飞红,一扬头,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跑了出去。那托盘落在地板上,竟然不如她的脚步声响。 常力雄仰头洪亮地笑起来,新黛⽟好久没有见到他这么大笑。 小月桂跨出门槛跑过走廊,奔下楼梯,直跑进黑黑的门洞里, ![]() 但是她几乎都未看对方,就在快跌倒那一瞬,灵敏地一闪⾝,头也不回地沿着围廊跑掉了。那儿悬挂着灯笼,后生纳闷地注视她跑走的矫健背影。 新黛⽟坐了下来,给常力雄烧烟。她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声音听起来还是气恼恼的:“常爷看上一个丫头,她竟然跑了!看我不拿家法处置这个不知好歹的 ![]() 常力雄说:“不要 ![]() 新黛⽟奇怪地看着常力雄,拖长调子说:“嘿,常爷现在泡 ![]() 常力雄有点恚怒,但他绝对不会自降⾝份与新黛⽟嗦。他只是拍拍她的脸,简短地说:“我跟你多少年来,难道没情没调?”说罢,他站起来望望窗外,口气里有一种解释“其实我最近忙得连西施都不会多看一眼,今天全怪你自己介绍推崇,不然哪会起这个意。你瞧,阿其不是回来了?嗨,借你的地方,商量个事儿。” 新黛⽟递上烟 ![]() ![]() ![]() 她真糊涂了,捏了一把自己的腿,问自己是否噩梦 ![]() 常力雄跟着新黛⽟到过道上,招呼楼下正愣愣看着小月桂背影的青年后生:“阿其,怎样了?” 余其扬原来是这个书寓里⼲耝活的小打杂,很早就在院后门子里出没。常力雄看这个男孩子头脑机伶,⾝手敏捷,五年前叫他做了跟班,有心栽培他,还送去学堂喝了好几缸墨⽔。如今他已是十八岁的少年,一⾝黑短⾐打扮,辫子盘在帽子里, ![]() ![]() 余其扬回过神,赶快跑上楼来,走到常力雄面前,朝他一个鞠躬,便垂手而立,并不言语。新黛⽟对一个娘姨吩咐着什么,然后顺着回廊走过来,经过余其扬跟前故意拖个调子说话:“跟着常爷,用点心眼,多学着点!”她往楼梯下走,过道上的两个男人却朝厅內走。 进到內房,把门合上,余其扬才说:“人接到了,他说怕十六铺人多眼杂,住到了租界里的加而藤路。” 常力雄回到 ![]() 余其扬本想说话,被常力雄用手势止住,刚才他那番话只是给这个小心腹传授一些在海上做生意的经验。他回到正事上“条件呢?” “那边说,只能跟常爷面谈。”余其扬答道,他觉得自己遮了灯光,转了个⾝。 “孙文来,我就马上面谈。他是孙文的助手,当然跟我的助手谈。” “弟子虽已进山堂,但辈分太浅。”余其扬说。 “不是说你,”常力雄笑了,拍拍他的肩膀,他知道余其扬对自己的⾝份很明⽩,从来没有越份的野心“你先学着点,多看,多做,少说话。以后有你出人头地的时候!” “三爷也已经见过,这个姓⻩的滴⽔不漏。” “啊,孙文的人,还论字排辈!”常力雄笑起来。他喝光了茶⽔,放下茶碗。收住笑,走到门前,透过门 ![]() “他老问什么时候能见到常爷。” “先晾他一阵,等到他着急了,我还不一定着急。”常力雄把⾐服扣子全扣上,看来是准备办事的样子,虽然已近半夜。 “那我去叫师爷来?”余其扬很明⽩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常力雄赞赏地点点头。 夜午之后很久,整个院子才消停下来。小月桂平时最爱不过的是枕头,今夜躺在 ![]() 小月桂却感觉这是个好地方,手里捧着她枕头下的蓝花瓷盒,放在墙角的草丛上,跪下来,取出盒里的蓝蝴蝶,刨了个小洞,捧土埋它。“这是你最好的去处。”她对蓝蝴蝶说。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恍惚之中,听见了咳嗽声。那边楼上有个影子,像在窥视,待她躲到树后,定眼去瞧时,却不在了。她想想,觉得自己的悲月伤秋,有点戏里的姐小样,让人看到太滑稽,太拿腔拿势了。她⼲脆坐在树下,好好想自己的心事。 新黛⽟精明強⼲,虽是小脚走不快,这个大“书寓”的全部繁杂事务都一手承揽了,什么芝⿇小事也躲不过她的眼。听说是因为爱喝文火细煨的天⿇枸杞 ![]() 小月桂知道,乡下女人离三十还有一程路时,那⽪肤就厚扎扎的,⽇晒雨淋辛苦劳作,耝糙得厉害。小月桂当初在镇上遇上新黛⽟时,就觉得羞死了:这位大嫂的脸⽪比她自己⾝上⾐服总遮住的地方还嫰⽩。 新黛⽟发起火来声音难听,如村里野狗叫。这么说有点过分,毕竟新黛⽟还是她的恩人。可是这个姆妈当着常爷把她损得太不堪,她虽然不敢回嘴,心里 ![]() 今天这个常爷不顾新黛⽟的一再反对,把小月桂一下从丫头变成他常爷包下的姑娘,对她的一生意味着什么,小月桂还弄不清。她只明⽩自己马上要变成一个男人的女人,要跟这男人睡一 ![]() 阵阵凉风袭来,吹着小月桂的头发和脸颊,好些东西落在⾝上,低头一看,是树上的青果子和树叶。她拾在手心“还没 ![]() ![]() 她就要被一个男人“睡”可能被光扒了⾐服,听丫头姐妹们叽叽喳喳说过,要被男人⾎淋淋地顶出一个大洞,会疼得晕过去。然后就变成一个女人,或许会成为跟一品楼那些美 ![]() ![]() ![]() “妈呀!”她心里暗暗叫苦:万一到常爷那里,自己竟然会尿 ![]() 一直到三更蒙蒙亮,她算是睡着了,可睡得不踏实,心里慌得如⽑虫在爬,感觉头发像铜钱劈里啪啦往下掉。梦里知道是梦,却仍不住伸手去摸头发在不在,摸着了,也还是慌得心在 ![]() ![]() ![]() 上午院子里佣人们先开始起 ![]() 有男佣在扫天井,昨夜风起刮得満地是树叶,竹扫帚在石块上发出刷刷响声。一品楼共有五位正式姐小,书寓里尊称先生,另有雅号女校书。她们知书会诗,能像大观园的姐小们一样跟男人行诗令、谈古今,还有跟男客唱和的诗集刻印于世,让小月桂这样的丫头佩服得五体投地,明⽩生来就不是姐小命。 她们还没有起 ![]() 新黛⽟叫上小月桂,也不说什么,只让她跟着。要走得比新黛⽟快,当然不难,要不紧不慢落在后面一步,却不容易。 小月桂心里七上八下地尾随新黛⽟,走到前楼,上楼梯,她知道这一劫是逃不过了。有一商人装束的人在凤求凰厅里候着她们,让小月桂又吓了一跳,但新黛⽟依然往回廊里走,在端顶一间房前停了下来。 推门进去,早有两个女人垂手而立。两个人似乎在院里见过,不太 ![]() 新黛⽟指着一个⾼个儿二十八九岁的女子说:“这是娘姨李⽟,”她头微微一转,看着那个年轻的女孩说“那是秀芳,比你大两岁。从今天起,你们俩专门伺候月桂姐小。” “是。”李⽟和秀芳同声答道。 小月桂听了这话,明⽩自己真的做了一个被服侍的“姐小”好梦居然成真了,新黛⽟真的依着常爷所说,给她按书寓姑娘的⾝份准备起来了。她感觉心里有点热,头也有点晕。这两个“仆人”长得还 ![]() 她打量这屋子,虽说只是一个单间,不像别的姐小是两房套间,但是似乎比那些房间大,不管怎么说都不算差。 有一个荷花翠鸟画屏,把房隔了一下,添了好多清雅。那花绿得滴⽔,跟真的一样。她看到镶有玻璃横额的架子 ![]() ![]() “你看,比待其他姐小还阔气。”新黛⽟看着小月桂问“姆妈对你好不好?” “谢谢姆妈。”小月桂赶紧说。 “别哭丧着一张脸,你不是很会笑吗?”新黛⽟说。 小月桂垂下眼帘,不做声。她觉得暂不笑为好,还不知道要为这种一辈子从来没有过的奢华付出多少代价,她心里正五神不守。 新黛⽟心里哈哈一笑,但只当没看见她的表情,对李⽟说:“等会儿领大师傅到月桂姐小房里,给她做几件像样的⾐服。咱们书寓的脸面,姆妈节吃省用,也得绷起来。”她想了一下“也不知道这个常爷定在哪一天来做这个事,你们每天都要准备好。这个大老虎说来就来,来了,就要吃人的!” 小月桂脸⾊都变了,她知道是吓唬她,但是这取笑似乎有点真。新黛⽟笑了起来“常爷吃了吐出来的女人,个个都是隔夜一漂亮十倍,跟花朵一样,瓣瓣都新鲜着呢。” 一天过得如一年,小月桂去掉了丫头的装束,换了一⾝麦绿嫰蓝。虽然不过是其他姐小的绸缎料,一般的⾐袍 ![]() 在乡下种田时,她经常跟粪便打 ![]() ![]() 一旦做了姐小,事事有人伺候,铺 ![]() 秀芳劝她学绣花,她想想,还是应当像个姐小,便让秀芳去买帖墨⽑笔回来,铺纸在圆桌上写字。她小时候,⽗⺟去世之前,开过三年蒙,记得怎么写字,只是好久没有摸过笔墨,心中发怵。有个姐小听说此事,过来坐了一会儿,俩人说不上什么话,但是送了两本字帖,说有空就来看看她的字。 这么过去了一周,也不见常爷露面,小月桂忍不住了。她好想到姐小房里顶替那里的丫头,去瞧瞧跟男人觉睡是怎么一回事。 秀芳笑了,说她在姐小房里服侍过,也见识过。她的介绍非常仔细,非常具体,好像她本人经历过。小月桂听得心惊⾁跳,脸通红,嘴里⼲燥,又不敢多问。听了半天,有好多地方她还是不明⽩。但秀芳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关键处也说不清楚,直到两个姑娘家坐在 ![]() 新黛⽟一人在房间里嗑瓜子,那盘子里已有一堆瓜子壳。小月桂经过门口时,新黛⽟闻声转过头来,脸上有一种奇怪的微笑,比一脸冰霜还叫小月桂周⾝不舒服。 李⽟比她大十多岁,见过世面,她劝坐立不安的小月桂说:“得等,值得等。常爷是洪门老大,海上滩一只鼎,其他姑娘想⾼攀,也攀不上。常爷也是英雄好汉,万人敬仰,跟上常爷会在万人之上。” 又过了几晚,常力雄始终没有出现,小月桂反而不掂量这事了。看着楼下不时有恩客进来找 ![]() ![]() 常爷没影,写字开始让她感到非常有意思,后来却觉得自己的戏演得太装模装样,连观众都不见了。她坐在榻 ![]() 新黛⽟举止反常,既不去院子里转悠,也不盯着每个姐小的侍女班子。中午是记账时间,平⽇都是她与账房一起去每个姐小房里,登记前一天所用的酒⽔等各类花销,核对账单——客人给姐小叫酒是一品楼最主要的财源——现在只有账房一人在做这事。甚至她自己的打扮也不那么鲜 ![]() 小月桂想,看来这整个事情该了结了,了结了好。只要老板还留她,做个丫头,也该认命了。她随时候着新黛⽟叫她剥下光鲜的⾐服,搬回丫头的统铺上,那个地方睡得香。 就在她这么 ![]() 第二天他们四人坐了两辆马车,去城隍庙拈香拜佛。 大清早,石板路上马车如云, ![]() 得意楼前一些江湖艺人在表演呑剑耍扯铃,在小孩子的⾝上箍紧铜丝再踩肚子,小月桂马上把目光转开。她转到一个接一个的小吃摊,小笼包子香传几条街,卤鸭烧田螺 ![]() 就在这时,小月桂看见余其扬急急走路,不太像是从庙里出来的。她顾不得一旁的新黛⽟看见会怎么想,大步赶过去叫他:“阿其!” 余其扬没听见,在人群中几闪就不见了。她转几个⾝,又发现了他,追了上去,他正在等一辆马车。 “阿其,你家老爷——”她想说“怎么变卦啦?”却未说出口。 余其扬装着不认识她。 她的脸马上涨红了“我是小月桂,你怎么也不到一品楼来了!” 余其扬这才掉过脸,冷淡地说:“啊,是你!真是太巧。”他跳上马车,只说了一句“我有急事!”就让马车夫开路,消失在人群中。 小月桂马上明⽩这阿其有意装着不相识,她面子上下不来,心里恼火。她其实并不想 ![]() 李⽟追了上来“原来你在这儿,急坏我了。”“是不是姆妈以为我跑了?”小月桂勉強一笑。李⽟她眼尖,瞧见远处坐在马车里的余其扬“原来你遇见这孩子。” “你认识他?” 李⽟带着小月桂过九曲桥,折回庙门,一边告诉她:余其扬是在一品楼生的,听说他生⺟是个姐小,生⽗不知道是谁。他的生⺟后来姿⾊衰败,不能继续在书寓里,只好到别的 ![]() ![]() ![]() 小月桂问:“他妈妈再也没有出现过?” “多半早已亡故了吧?死前恐怕已经沦落不堪,不能再来见他。哎,做这一行活不长!”李⽟叹口气说“哪怕往最好的地方想, ![]() 这么说,那阿其也蛮可怜,跟她一样,満世界没有一个亲人。她对他的那份怨气全消了。像他那样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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