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望张爱玲(张爱玲传)是西岭雪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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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西望张爱玲(张爱玲传) 作者:西岭雪 | 书号:39226 时间:2017/9/5 字数:16414 |
上一章 第二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下一章 ( → ) | |
我的灵魂在天空中行走,⽇夜奔徙,徘徊于张爱玲的两个家——一间在法租界一幢雄伟的西式大厦里,是一层有两套大套房的房子,宽敞明亮;另一间在苏州河边的弄堂里,![]() ![]() ![]() 自从⽗⺟离婚后,张爱玲便有了两个家。一个是妈妈和姑姑的家——自从妈妈搬出去,姑姑张茂渊因为不満哥哥的行径,也随之搬了去——她们买了一部⽩⾊的汽车,用着一个⽩俄司机,还雇了一个法国厨师,简直就是一个小型联合国。満屋子都是新式的西洋家具,窗明几亮,纤灵的七巧板桌子,轻柔的颜⾊,奢华的瓷砖浴盆和煤气炉子,明朗而可爱的宾客,无论在精神上物质上都打着进步文明的标志;另一个是⽗亲的家,充斥着鸦片的云雾,雾一样的 ![]() 两个家,仿佛两个世界。然而爱玲一样地喜 ![]() 不久⻩逸梵再次动⾝到法国去,重新成为一个辽远而神秘的梦。但是姑姑的家里留有⺟亲的空气。在张爱玲的眼里,姑姑和⺟亲是不可分的,她们一起出国,一起回来,一起租房共居,一起唱歌弹琴。姑姑就好像另一个⺟亲,或是⺟亲的一部分。每年圣诞节,爱玲都会自制了许多贺卡,然后挑出最満意的一张 ![]() 那时期她的生活还是很有规律的——星期一早晨坐着⽗亲的汽车由司机送去学校,星期六再由司机接回家,保姆何⼲在每星期三给她送去换洗⾐裳和食物,逢到星期六和寒暑假回家,便可以做许多喜 ![]() 她还照着报纸副刊的格式,自己裁纸,写稿,自己画揷图,弄得像模像样,这许多“一个人的游戏”使得她并不寂寞。张廷重也很看重女儿的文采,常常把女儿的大作展示给亲友看,不无得意地玩笑说:“这是我女儿办的报纸副刊。” ⺟亲不在⾝边,她和⽗亲的关系有一点像是相依为命,⽗女俩常常一同出去看戏、买点心,回到家便谈论那些戏或者小说。⽗亲有个很大的书房,对于爱玲来说就像阿里巴巴的宝蔵,她时不时地会溜进去淘宝。《红楼梦》、《海上花列传》、《醒世姻缘》、《⽔浒传》、《三国演义》、《老残游记》、《儒林外史》、《官场现形记》,还有张恨⽔的长篇小说等,都是她从⽗亲的书房里一本本拖出来读的。每每同⽗亲讨论那些小说的优劣,张廷重总是很细心地听着,并帮她分析辟理,也是一种别致的天伦之乐。 她是在那个时段里开始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写作,记得曾写过一篇《理想中的理想村》,在初动笔时已经确立了她的浪漫主义精神,虽然她后来的作品一直力求写实,并且在《自己的文章》里声明要表现实真的人生,然而我始终以为:张爱玲是浪漫的,理想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 她自小便喜 ![]() ![]() ![]() 然而14岁那年她终究也写了一部有始有终篇幅较长的著作出来,便是章回小说《摩登红楼梦》,回目是⽗亲张廷重代拟的,颇为像样,共计六回: “沧桑变幻宝黛住层楼, ![]() “收放心浪子别闺闱,假虔诚情郞参教典”;“萍梗天涯有情成眷属,凄凉泉路同命作鸳鸯”; “音问浮沉良朋空洒泪,波光骀 ![]() 其中“赛时装嗔莺叱燕”不消说是套的《红楼梦》第五十九回题目“柳叶渚边嗔莺咤燕,绛芸轩里召将飞符”可见两⽗女都是红楼 ![]() ![]() 这也难怪,大家子的故事本来就是千篇一律,你踩着我的影子,我追着你的脚印。好像李鸿章那样名満天下的重臣,満脑子家国大事,却好像没什么私生活,太太不漂亮还可以说是不由自己做主,然而惟一的姨太太也长得丑,二子二女也都是太太生的,想来真有点像贾政的情形——正配王夫人呆板无趣,惟一的妾侍赵姨娘也面目可憎。 宁荣二府里称得上爷的,总括上下三代,贾赦不用说是骄奢 ![]() ![]() ![]() ![]() 而张廷重若安在《红楼梦》里,会是扮演哪一个角⾊呢?他没有琏二爷的精明,也没有宝二爷的柔情,狠不过贾赦,贪不过贾珍,他更多的,倒是敬老爷的厌世呢。 然而,只有真正清闲的人,才会真正体会得出生活细节的美来。张廷重自有他的品位与观点。 张爱玲虽然往往以厌恶批判的眼光看着这个家及家里的一切,可是有时闻到鸦片香也会觉得心安,看到那些杂 ![]() 在鸦片烟雾中浸 ![]() ![]() ![]() ![]() 跟着⽗亲,她很看了许多京剧,《四郞探⺟》、《得意缘》、《龙凤呈祥》、《⽟堂舂》、《乌盆记》…先还只懂得坐在第一排看武打,看青罗战袍飘开来露出里面红⾊的里子,⽟⾊ ![]() ![]() 她喜 ![]() ![]() ![]() ![]() ![]() ⽗亲讲给她听,什么是“云板”什么是“响板”什么是“新剧”什么是“旧剧”《戏剧月刊》给“四大名旦”排座次,天资、扮相、嗓音、字眼、唱腔、台容、⾝段、台步、表情、武艺,缺一不可,还既得会新剧也要会旧剧,既要听京戏也得听昆戏,连品格都考察在內,张廷重一边翻看着画报,一边对那些名旦品头论⾜,爱玲站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得意处,忍不住便笑起来。 戏剧,章回小说,古体诗,都是她这时期的爱好。一边读着《红楼梦》,一边便开始“香菱学诗”起来——“天对地,雨对风,陆大对长空,来鸿对去雁,宿鸟对鸣蛩,三尺剑,六钧弓,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宮…” 她爱极了那些秀丽端整的对仗,一口气写了三首七绝,其中一首《咏夏雨》,有两句经先生浓墨圈点过:“声如羯鼓催花发,带雨莲开第一枝。”给⽗亲看了,也颇受夸奖。 林黛⽟最爱“留得残荷听雨声”她却偏是“带雨莲开第一枝”诗言志,可见这时的她还是相当积极的。我第一次看《红楼梦》时只有九岁,好多字不认识,尤其开篇半文半⽩的那些话,诸如“诚不若彼裙钗”之类,常常要拿去问⺟亲。 后来开始学写古体诗,弄不清平平仄仄的规矩,便把《红楼梦》里贾宝⽟的“四季即景”以及诗社诸人的“菊谱”等一首首拿来标上四声,这才突然悟出规律来。从小到大写过许多诗,也陆续发表在一些在民间诗刊上,其中一首《咏⽟兰花》最満意,首联同张爱玲的这句不谋而合:“寻芳问句到龙池,占取⽟兰第一枝。”最喜 ![]() 发现连个涟漪也没有,这才忽然意识到这个年代里,读古体诗的人只怕还没有写古体诗的人多,刹那间有种理想破灭的绝望感。后来便不再用功于此道了。 ——直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发表那首诗的报纸给了我八块钱稿费。或许是论句付酬的吧。 张爱玲中学时画了一张漫画投到英文《大美晚报》上,得到生平第一笔稿酬五块钱,买了支小号的丹琪 ![]() 张爱玲在1931年升⼊圣玛利亚女校。她的第一篇变成铅字的短篇小说《不幸的她》,便是发表在1932年的圣玛利亚女校的校刊上;次年又发了第一篇散文《迟暮》,全校皆惊。 ——后来的很多年里“张 ![]() 圣玛利亚女校坐落在⽩利南路(今海上 长市宁路187号),创立于1887年,同圣约翰大学附中一样,同属当时沪上最著名的两大国美基督教会学校。环境幽雅,教学严谨,全部课程分为英文、中文两部,英文部包括英语、数、理、西洋史、地、圣经等科目,采用英文课文,并且主要由英美学者担任教授;中文部包括国文、国史、地三项,担任教授的先生初中以下是师范毕业的老姐小,初中以上部分则多半是前清科举出⾝的老学究。 能够就读圣玛利亚女校的生学,家庭出⾝大多非富则贵。因为忍受不了校规的苛刻和功课的重庒,几乎每年都会发生生学中途退学的情形。而张爱玲却始终能够游刃有余,名列前茅,可谓是一个异数;而在保证成绩优异的前提下还可以优游地写作,就更只有一种解释了——这是一个天才少女,生来就应该是写字的。 在张爱玲成名后的许多作品里,都可以看到圣玛利亚女校的影子,亦可以看到张爱玲自己年少时的模样。 比如《殷宝滟送花楼会》中就可以看到女校的浴室“是用污暗的红漆隔开来的一间一间,板壁上钉着红漆凳,上面洒了⽔与⽪肤的碎屑。自来⽔龙头底下安着深绿荷花缸,暗洞洞地也看见缸中腻着一圈⽩脏。灰⾊⽔门汀地,一地的⽔,没处可以放鞋。活络的半截门上险凛凛搭着⾐服,门下就是⽔沟,更多的⽔。风很大,一阵阵吹来邻近的厕所的寒冷的臭气,可是大家抢着霸占了浴间,排山倒海拍啦啦放⽔的时候,还是很 ![]() 这段大约是实写,因为遗作《同学少年都不 ![]() 同一场景在不同作品里出现两次,这于张爱玲是不多见的。她出国时并未带出几部旧作,《送花楼会》又是她较不喜 ![]() 有人以为《同学少年都不 ![]() ![]() ![]() ![]() ![]() 也或许是因为她一直用罗曼蒂克的眼光来崇拜着她的⺟亲,于是别的人便很难看进眼里去。这在她少年时发表于校刊上的《不幸的她》一文中可窥一斑。我却是要到⾼中时才知道校刊为何物,并成为其主笔,一直对办刊有着很浓的趣兴。大学毕业后漂泊了五六年,做过近十份工作,到底还是归到杂志编辑上来,现在更做了时尚杂志的主编,每天看着那些图文变成彩⾊印刷,才发现得偿所愿、把趣兴变成职业是一种幸福,却也有些现实得让人失望。 《不幸的她》故事开始在一个“秋天的晴空”两个女孩在海上泛舟“才十岁光景”“是M小学一对亲密的同学”一个叫另一个“雍姐”十分依傍的样子。后来那妹妹因为⽗亲死了,跟着⺟亲到海上投奔亲戚,两人“就在热烈的依恋中流泪离别了”长到21岁上,她⺟亲“忽然昏悖地将她许聘给一个纨绔弟子”于是她逃离海上,飘泊了几年,听说⺟亲死了,雍姐也结了婚,还有了个十岁的女儿,于是急急地去探访—— “她急急地乘船回来,见着了儿时的故乡,天光海⾊,心里蕴蓄已久的悲愁喜乐,都涌上来。一阵辛酸,溶化在热泪里,流了出来。和雍姐别久了,初见时竟不知是悲是喜。雍姐倒依然是那种镇静柔和的态度,只略憔悴些。 ‘你真瘦了!’这是雍姊的低语。 她心里突突的跳着,瞧见雍姊的丈夫和女儿的和蔼的招待,总觉怔怔忡忡的难过。 一星期过去,她忽然秘密地走了,留着了个纸条给雍姊写着:‘我不忍看了你的快乐,更形成我的孤清!别了!人生聚散,本是常事,无论怎样,我们总有蔵着泪珠撒手的一⽇!’ 她坐在船头上望着那蓝天和珠海,呆呆的出神。波涛中映出她的破碎的⾝影——啊!清瘦的——她长吁了一声!‘一切和十年前一样——人却两样的!雍姊,她是依旧!我呢?怎么改得这样快!——只有我不幸!’ 暮⾊渐浓了,新月微微的升在空中。她只是细细的在脑中寻绎她童年的快乐,她耳边仿佛还缭绕着从前的歌声呢!” 写这篇《不幸的她》时,张爱玲只有12岁,虽然笔触稚嫰,然而清新婉约,别有风情,正所谓“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若是一定要对号⼊座的话,那么文中的“雍姊”倒更像是张爱玲的⺟亲,她对她的依恋、惜别以及咫尺天涯的哀伤,不正是从八岁到十二岁间,张爱玲所经历的与⺟亲 ![]() 第二年,她又发表了散文《迟暮》,女主人公更是⺟亲⻩逸梵的写照——⺟亲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就是一个迟暮的美人,⾼贵华丽,可是充満了“来不及了”的仓促感。她在文章里想象着⺟亲坐在轮船上的样子,也模拟着那千古一辙的伤舂心境: “只有一个孤独的影子,她,倚在栏杆上;她有眼,才从青舂之梦里醒过来的眼还带着些朦胧睡意,望着这发狂似的世界,茫然地像不解这人生的谜。” “她曾经在海外壮游,在崇山峻岭上长啸,在冻港內滑冰,在广座里⾼谈。但现在呢?往事悠悠,当年的豪举都如烟云一般霏霏然的消散,寻不着一点的痕迹,她也惟有付之一叹,青年的容貌,盛气,都渐渐地消磨去了。” “灯光绿黯黯的,更显出夜半的苍凉。在暗室的一隅,发出一声声凄切凝重的磬声,和着轻轻的喃喃的模模糊糊的诵经声:‘⻩卷青灯,美人迟暮,千古一辙。’她心里千回百转地想,接着,一滴冷的泪珠流到冷的嘴 ![]() 校刊成了张爱玲最早的舞台,此后几年,她又接连在校刊上发表了《秋雨》、《论卡通画之前途》、《牧羊者素描》、《心愿》、《牛》、《霸王别姬》等,已经清楚地显露出不同凡响的文学天赋。尤其《霸王别姬》一文,她的国文老师汪宏声先生曾经给予⾼度评价,称其“与郭沫若的《楚霸王之死》相比较,简直可以说一声有过之而无不及。” 《霸王别姬》发在1936年的校刊《国光》第九期上,编者还在“编辑室谈话”中作了⾼度评价:“爱玲君的《霸王别姬》用新的手法新的意义,重述了我们历史上最有名的英雄美人故事,写来气魄雄豪,说得上是一篇‘力作’。编者曾看过郭沫若用同样题材写的《楚霸王杀自》,爱玲君的作品决不会因了文坛巨人的大名而就此掩住的,所以编者在这里说一声老三老四的话:爱玲勉之!” 那是张爱玲青舂飞扬的时期,有着天才固有的自恋与敏感,却不失少女的天真浪漫。 她开始大胆想象,勾画自己的未来蓝图——中学毕业后要到英国去读大学,要把国中画的作风介绍到国美去,要比林语堂还出风头,要穿最别致的⾐裳周游世界,还要在海上有自己的房子,过一种⼲脆利落的生活——这些理想,后来有的实现,有的则成为蔷薇泡沫,然而也已经都变了味道。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实实在在的大事,将她一生的轨迹改变,也使她的 ![]() 听说了这消息,爱玲十分忧虑。关于后⺟的种种传说她从中外故事里都读到了不少,没想到终有一天这故事会落到自己⾝上,让自己做了童话里受苦受难的⽩雪公主,即将面对拥有魔镜的恶⺟后。 她把这挂虑对姑姑说了,姑姑也无法,只劝说:“那是大人的事,总不成叫你⽗亲就此不娶,不老不小的,屋里没个女人也不成话。”她站在姑姑家的 ![]() 夏⽇的⻩昏,晚霞烧得天空一片失火的红。人站在这一大片火云下面,渺小而无奈。爱玲在那一瞬,已经隐约预见了自己即将面临的悲惨境界。 只是,她仍然无法阻止那片火烧到自己跟前来。3 前面说过,这个家里的女人的背景似乎总比男人来得阔大体面——李菊耦做张佩纶的续弦是一种下嫁,而孙用蕃给张廷重填房其实亦是屈就。 那时海上的房子涨价,张廷重手里有祖上留下的一整条街的房子,算得上富人,于是许多久不走动的亲戚便又开始往来,且拐弯抹角地替他做媒,说的是⽇商住友行银的买办孙景 ![]() 孙家是旺族,孙景 ![]() ![]() 婚礼在华安大楼举行。那时候,跑马厅对面的际国饭店、大新公司、西侨青年会都还没有建造,七层楼的华安大厦便显得鹤立 ![]() 张爱玲和弟弟也参加了宴会,坐在席上,她真是食难下咽,仿佛眼睁睁看着一团火 ![]() ![]() 她庆幸自己已经升⼊中学,可以住校。学校是她的伊甸园,可以使她短暂地远离继⺟的管辖——然而也未必,因为即使在学校里,继⺟的影子也无处不在,她的⾐裳跟着她。 孙用蕃进门前,听说这个继女的⾝材同自己差不多,便带了満満两箱子自己做姑娘时代的旧⾐裳——这位填房太太在进门前倒已经先想着替夫家省钱,真不知道是天生勤俭还是刻薄成 ![]() 她打开那箱子,一件件地撂出⾐裳来,带着惋惜怅惘的口吻说:“料子都还是好的。”仿佛连旧⾐裳也不舍得给人似的。 于是此后几年里张爱玲再也没有穿过一件新⾐。 那些肥大而过时的旧⾐,像一件件情味暧昧的准古董。说新自是不新,说旧却又不够旧,有些领口已经磨破,无论怎样滚金线打丝绦,只是令人觉得土,觉得尴尬。而且因为庒在箱底里有了年代,整个浸 ![]() 爱玲本是自小就有一点恋⾐癖的,这也是⺟亲的遗传——因为⻩逸梵的爱做⾐裳,张廷重曾经咕噜过:“一个人又不是⾐裳架子!”在张爱玲还叫做张的时候,她小小的年纪,看见⺟亲⻩逸梵立在镜子前面,在绿短袄上别上翡翠 ![]() 而她现在已经16岁了,别说梳爱司头穿⾼跟鞋,甚至连穿得体面一点也不能。继⺟的那些⾐裳中,有一件暗红的薄棉袍,碎牛⾁的颜⾊,穿不完地穿着,就像浑⾝都生了冻疮;冬天已经过去了,还留着冻疮的疤。 ——记忆的伤,终生不能治愈。她不噤想起小时候个子长得快,几天就蹿⾼一大截,有一次⺟亲为她做了件外国⾐服,葱绿织锦的,一次也没有上⾝,已经不能穿了。如今想起来,真是奢侈得叫人心疼。 那件长満冻疮的暗红棉袍,就像兜头浇下満満一桶暗红⾊的油漆,给张爱玲的整个少女时代打上了一枚暗红的朱漆大印。她从此更加沉默寡言,也更加嗜书如命,她原本就比一般的同龄女孩早 ![]() ![]() 据她的老师汪宏声回忆:张爱玲那时瘦骨嶙峋,不烫发,⾐饰也不⼊时,坐在最后一排最末一个座位上,表情呆滞,十分沉默。“不说话、懒惰、不 ![]() 她总是忘记 ![]() 心上一次次的伤渐渐结了痂,打成结,一辈子也解不开。后来经济立独的张爱玲很有点恋⾐狂,喜 ![]() 如果把李菊耦比作课子的李纨,那么孙用蕃就是弄权的熙凤,而且还是“变生不测凤姐泼醋”那一回里的王熙凤。自从嫁⼊张家那一天起,孙用蕃就一直在变着方儿地提醒诸人自己的女主子地位,踩着别人来踮⾼自己——也许是一种补偿的心理罢,已经是低就了,再不仰起头来,怎么见得出自己本原的尊贵? 当家作主头件大事自然是钱,她不但抓紧⽇常开支,并且大量裁减佣人的数目,张廷重用的一些男仆和⻩逸梵从前用的女仆都被辞退了——这是进门第一个下马威,要叫人见识她精明⼲练、擅于理家的手段。 她很喜 ![]() ![]() 但她也自有一样深得张廷重心思处——就是与张廷重有“同榻之好”也是位多年的老烟 ![]() 而且,她只是克扣前 ![]() ![]() ![]() 她便又嚷着要搬家——搬回麦德赫司脫路李鸿章的旧宅。辛亥⾰命前夕,李鸿章、盛怀宣、贝润生等人,自境內租界起,纷纷在静安区一带购置房产,不止那房子,那整条弄堂都属于李鸿章所有,地址是现康定东路87弄。那是一所民初式样的老洋房,房间很多,空大陈旧,幽深不见天⽇。只住四个人其实是有些 ![]() 1912年,李菊耦在这里去世;1915年,张廷重与⻩逸梵在这里结婚;1920年9月30号,张爱玲在这里出生;第二年,又有了她弟弟。张爱玲的出生地,海上市康定 东路87弄,现已拆迁——这房子的墙砖,就是张家的年谱。记录了生,也记录了死,记录了桃之夭夭的小乔初嫁,也记录了暮舂迟迟的二度梅花——究竟是鹊占鸠巢,还是李代桃僵,只有这房子知道。 张爱玲这样描写那房子:“我就是在那房子里生的。房屋里有我们家的太多的回忆,像重重叠叠复印的照片,整个的空气有点模糊。有太 ![]() ![]() ![]() ![]() ![]() ![]() ![]() 张子静在《我的姐姐张爱玲》里对那房子有更详细的描写—— “它是一幢清末民初盖的房子,仿造西式建筑,房间多而深,后院还有一圈房子供佣人居住;全部大约二十多个房子。住房的下面是一个面积同样大的地下室,通气孔都是圆形的,一个个与后院的佣人房相对着。平时这地下室就只放些杂志,算是个贮物间。” 为了搬家,布置家具,当然又要花掉一大笔钱。那时候张廷重还在行银做事,就快过40岁生⽇,孙用蕃别处俭省,这时却阔绰得很,一力主张大 ![]() 当家大权一天比一天更落实到继⺟手里,而张爱玲也一天比一天更懒怠回家,偶尔回来,听说弟弟与自己的 ![]() 张子静在继⺟的管庒下,益发腼腆苍⽩,也益发柔弱多病了。又长年读着私塾,见的世面有限,同姐姐的距离越来越大。 ——这是⻩逸梵的一招失棋处,本来以为在重男轻女的张家,子静作为惟一的男丁,在读书求学上是怎么也不会有问题的。然而没想到,张廷重痛恨新式教学,又不理家事,对待两个孩子长年视而不见,他们长⾼了多少,是否要加添新⾐,乃至课程讲到哪里了,学问怎么样,一概不过问。略一提上学的事,他便说:“连弄堂小学都苛捐杂税的,买手工纸都那么贵。”总之还是因为钱。 子静跟着先生念了多年,连四书五经的“书经”都背完了,却仍迟迟没有升学。以前和姐姐一起听私塾先生讲课,姐姐喜 ![]() ![]() 一年爱玲放假回家,看到弟弟时竟然吃了一惊——许久不见,他变得⾼而瘦,穿一件不大⼲净的蓝布罩衫,租了许多连环图画来看。而那时张爱玲已经在读穆时英的《南北极》与巴金的《灭亡》,认为弟弟的品位大有被纠正的必要,于是苦口婆心地要把自己的经验说给他听。 然而子静仍是小时候一贯的漫不经心,而且只一晃就不见了。大家又都纷纷告诉爱玲关于小少爷的劣迹,诸如逃学,忤逆,没志气。爱玲听着,心里一阵阵地冷,眼前总是浮现出小时候弟弟那张乖巧甜美的脸,像安琪儿的画像——她还能清楚地记得,小时候长辈们见了那粉团儿一样的男孩子,总喜 ![]() ![]() ——可是现在,人人爱怜的安琪儿变成了人人诋毁的坏孩子。他做错了什么? 后来在饭桌上,为了一点小事,张廷重不由分说,反手便打了儿子一个嘴巴,打得又脆又利落,十分 ![]() 爱玲再也忍不住了,丢下碗冲到隔壁的浴室里,对着镜子哭了许久。她哭⽗亲的凉薄,哭后⺟的苛刻,哭弟弟的孱弱与⿇木,也哭自己的无可奈何。 镜子里映出她的脸,扭曲变形而且 ![]() 如今,那当年秀美可爱的小玩意儿变得多么冷漠、无羞聇啊。“我立在镜子前面,看我自己的掣动的脸,看着眼泪滔滔流下来,像电影里的特写。我咬着牙说:“我要报仇。有一天我要报仇。” “浴室的玻璃窗临着 ![]() ![]() 多年后,张爱玲写了篇《童言无忌》,中间有一段小标题便是《弟弟》,那时她已24岁,是海上最红的作家;弟弟张子静23岁,因为⾝体不好自圣约翰大学经济系辍学,尚未正式工作,正是浑噩⿇木的时候。看到姐姐在文章里对自己的赞美和取笑,并没有⾼兴,也没有生气,亦不觉得有什么“寒冷的悲哀”正像是张爱玲在文章里所说的那样——“这一类的事,他是惯了的” 然而事隔半个世纪,1995年9月9⽇中秋节,已经74岁的老人张子静得知姐姐离开人世的消息,一连几天都恍恍惚惚,脑中一片空⽩,时常一个人呆呆地坐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有一天他忽然翻出《弟弟》来重看,只看了一行,眼泪已经忍不住汩汩而下了。那一种委屈,那一种孤单,那一种永远不再的绝望,更向何人说? 也就从那天起,他决定要为姐姐写点东西,后来,他写了《我的姐姐张爱玲》。 “九月九⽇,我听到我姊姊张爱玲死在国美寓所已数⽇才被发现的消息,悲痛万分。我真想不到报上曾经描述过有些外国独居老人死在家中无人知道,后来才被人发现的事情,竟同样出现在她⾝上。她虽然安详地长眠不醒,总使我心中产生出说不出来的悲怆凄凉的感觉。” “自1952年她出国后,我们姊弟天各一方,暌别四十多年没有见过面,而今竟成永诀,远隔重洋,我无法到洛杉矶做最后的告别,只好写这篇不很像样的短文,权当做一篇悼念她的祭文,表达我的哀思。”(张子静1995年发表之《怀念我的姊姊张爱玲》) “这么多年来,我和姊姊一样,也是一个人孤单地过着…但我心里并不孤独,因为知道姊姊还在地球的另一端,和我同存于世。尤其读到她的文章,我就更觉得亲。 姊姊待我,亦如常人,总是疏于音问。我了解她的个 ![]() ![]() 在所有的“张传”中,我始终以为这是最好的一部。因别人都只在“淘井”惟有他只需要“对镜”——把记忆的镜子磨得亮一点,照见早已遗忘的过去就好了。2001年的时候,我第一次看《我的姐姐张爱玲》,没翻几页,便潸然泪下了,还在书页的空⽩处写了几行字:“她的一生虽然沧桑却曾经绚丽而多彩——生于 ![]() ![]() ![]() ![]() ![]() ![]() ![]() ![]() 1937年的圣玛利亚女校年刊《凤藻》(总第十七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聪敏灵动的张爱玲形象,和大多人包括她的老师汪宏声记忆中的不大一样。从初一到⾼三一直与张爱玲同学的顾淑琪女士保存了那本珍贵的校刊,十六开本道林纸精印,装帧精美,编排活泼,內容分为中英文两部分,包括学校概览、教职员介绍、社团活动、生学习作和毕业生留言等,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旧式贵族学校的雍容冷 ![]() 校刊通常由毕业班生学编辑。张爱玲不仅为这期校刊投稿三篇,还担任美术部助理员,包下了大多揷画,可见那时的她对于集体活动还有相当的热心。 上面印有三十五位毕业生的照片,当然也有张爱玲的,短发,微低了头,仿佛沉思。还有一项题为《一碗什锦⾖瓣汤》的 ![]() ![]() ![]() ![]() ——那些随手填写的文字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张爱玲,如此敏感聪颖,而又爱憎分明,个 ![]() 在另一个“多说多话”的栏目里,我们又看到了她的另一行留言: “什么都可以‘忘了’,只别连我也‘忘了’。” ——不知道是调侃她自己的善忘,还是诙谐的伤别。那行珍贵的钢笔字如今成了为数不多的张爱玲的亲笔真迹之一,字体圆圆的,笔划清晰,毫无粘连,稚气犹存,让人想起她四岁时的照相,粉团团的。 顾淑琪曾经请每个同学在校刊上为自己留言,张爱玲这样写:“替我告诉虞山,只有它,静肃、壮美的它,配做你的伴侣;也只有你,天真泼剌的你,配做她的乡亲。爱玲。” ——顾淑琪的少女时代在常 ![]() ![]() ![]() 她的留言是用了心的,不敷衍,不虚伪,不落俗套——而翻看其他同学的留言,则大多是“祝你前途光明!某学姐留念”“工作的时候工作,学习的时候学习”“为学如逆⽔行舟,不进则退”之类的套话,要么便抄上一首英文诗,最普遍采用的一首是“在你的回忆之园中,给我种上一棵勿忘我花”… 不仅仅对顾淑琪,她还对所有同学都留下了自己的美好祝福——那期校刊里三十多幅毕业班同学的肖像图都是她画的,同学们的头影小照和卡通画结合起来,创意十分有趣,画风也很灵动。她把自己画成在看⽔晶球的预言者,把对每个同学的印象与她所祝愿的未来画在上面,让她们有的做摄影师,有的做科学家,有的拿着马鞭做骑士,有的拿着盾甲做武士,有的做时装店女经理,还有的驾着机飞登了月——比国美“阿波罗”号早了三十多年。 那些卡通速描展示了她极⾼的绘画天赋——难怪她会在“拿手好戏”里填上“绘画”的确名副其实。 张爱玲对绘画的爱好其实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 很小的时候,她便想过要做一个画家,但是又犹豫或者可以做一个音乐家。然而画家大多都是要等到死后才成名的,梵⾼的画价值连城,可是在他活着的时候只被人拿来糊 ![]() 可是她仍然没有放弃对画的喜爱。校刊中收有她的三篇中英文写作,头一篇就是《论卡通画之前途》—— “卡通画这名词,在国中只有十年以下的历史。但是,大概没有一个爱看电影的人不知道华德狄斯耐的‘米老鼠’吧?——卡通的原有的意义包括一切单幅讽刺漫画、时事漫画、人生漫画、连续漫画等,可是我在这里要谈的卡通是专指映在银幕上的那种活动映画。” “未来的卡通画决不仅仅是取悦儿童的无意识的乐娱。未来的卡通画能够反映实真的人生,发扬天才的思想,介绍伟大的探险新闻,灌输有趣味的学识。” “卡通的价值决在不电影之下。如果电影是文学的小妹妹,那么卡通便是二十世纪女神新赐予文艺的另一个⽟雪可爱的小妹妹了。我们应当用全力去培植她,给人类的艺术发达史上再添上灿烂光明的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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