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望张爱玲(张爱玲传)是西岭雪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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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西望张爱玲(张爱玲传) 作者:西岭雪 | 书号:39226 时间:2017/9/5 字数:14093 |
上一章 第一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下一章 ( → ) | |
1 我在雾里行走,追逐着张爱玲的脚步;我的灵魂行走在天上,行走在上个世纪20年代的海上;我拨开 ![]() 这是1928年的海上,小小的张爱玲,那时还叫做张,拉着弟弟的手,坐在院子的花树下读书——我愿意它是桃花,因为那个形容她是“民国世界的临⽔照花人”的胡兰成说过“桃花难画,因要画得它静”;至于书么,或许便是《红楼梦》罢,那是她反反复复读了一辈子的书,她说过第一次读时才八岁。 他们抱着⺟亲从英国寄来的玩具,男孩子还戴着舶来品的草帽,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七岁,在一树桃花下扬起纯真童稚的脸,宛如天使。 我心动地聆听。 ——如果上帝在这个时候的天空经过,大概也会驻⾜倾听。 她没有弟弟美,神情也略显呆滞,没有弟弟那种讨巧的乖恬。可是她的声音抑扬顿挫,有着对文字天生的感知力与领悟力,渗透了灵 ![]() 弟弟张子静多少有些不专心,是在惦记保姆张⼲为他预备了什么样的晚饭,也是在想妈妈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他已经想不起⺟亲的模样,甚至想不起“⺟亲”这个词所代表的具体含义——但总归是一个好词,是一件好事,不然不会一大家子人这样兴头头地回到海上来,接驾一样地等待⺟亲的归国。 连下人们都较从前勤快些,因为知道她们的女主人就要回来,小的保姆何⼲和子静的保姆张⼲,早早地就替两姐弟预备下了见面那天穿的⾐裳,连被褥也都拿了出来晾着。満院子拉着长杆短杆,晒着金丝银线的绫罗绸缎,发散着太 ![]() ![]() ![]() 天津家里的一切都成了过去——挥之不散的鸦片味,⽗亲和姨 ![]() ![]() 从天津到海上,命运在这里转了一个弯儿,似乎是在向好里转,至少一度是这样充満着好转的希望。 人总是喜 ![]() 弟弟忽闪着他的长睫⽑大眼睛,打断姐姐的朗读,不知道第几百次地问:“妈妈长得好看吗?” “你又不是没见过。”姐姐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弟弟“妈妈走的时候,你也有三岁了,一点都不记得?” 她可是记得很清楚的。记得⺟亲上船那天伏在竹 ![]() 那一年,她四岁。 一个早慧的儿童多半是不快乐的。敏感,仿佛总是与伤感孪生。 ⺟亲给她拍过许多照片,照片里的她大多不笑,圆头圆脑,有着怀疑一切的目光。惟一笑得很灿烂的一张,便被⺟亲很用心地着了⾊。 照片上的她生得面团团的,穿着蓝绿⾊薄绸的⾐裳,有着薄薄的红 ![]() 隔了许多许多年之后,她也会清楚地记着,那是一个北国的 ![]() ![]() ⺟亲是时髦的,也是美丽的,总是不大容易⾼兴。早晨,何⼲抱了小到她的大铜 ![]() ——关于⺟亲的记忆,统统和“绿”有关。 “你还记得绿⾖糕吗?”小循循善 ![]() “我要吃绿⾖糕。”子静的心思立刻转开去,但是哗一下又改变了主意“不,我更喜 ![]() ![]() 小时候,为着他体弱多病,得扣着吃,人们曾经尝试在松子糖里加了⻩连汁喂给他,使他断念,他大哭,把只拳头完全塞在嘴里去,仍然要。于是他们又在拳头上搽了⻩连汁,他 ![]() “我想吃松子糖。”他再一次声明,很认真地声明。 “那你去找张⼲要好了。”小终于不耐烦了。八岁的女孩子和七岁的男孩,在心智上的距离天差地远。她扔下弟弟,自己去 ![]() ⽗亲独自坐在 ![]() ![]() 小站在 ![]() 张廷重缓缓地回过头,看见女儿,僵滞的脸上显露出一丝 ![]() “他饿了,找张⼲要吃的去了。”小凑近一些“爸爸,你在看什么?” 张廷重摇头摇,却反问:“你想妈妈吗?” “不知道。”小老老实实地回答。在她心目中“妈妈”像一个符号多过像一个人,是⾼贵神秘而又遥不可及的,是每年家人要她拍了照片远寄重洋的接收人,也是逢年过节常常往国中邮寄礼物的投递人——因为⽗亲娶了姨太太,又菗上鸦片,她藉口小姑子出国留学需要女伴监护,同去了英国。一去四年。从那时起,人们便在等她回来,把等待当做生命中的第一件大事,来海上后,更是每天从早到晚谈论最多的话题便是“太太要回来了”她隐隐地 ![]() 小问⽗亲:“妈妈是不是真的就要回来了?” “她回来,也可能还是会走的。”⽗亲答非所问,又叹了一口气,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 ![]() 是他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去求 ![]() 鸦片是鬼东西,任凭再大的烦恼再多的痛苦,一个烟泡滚几滚,自然百病全消,万虑齐除。家势一代不如一代,世道一时不如一时,景况一年比一年更不如意——若再没了鸦片,还能叫⽇子吗? 每个人都有些戒不掉的嗜好吧?人总得有个念心儿,才会觉得活着的好。他的瘾是鸦片,小的是书,子静是松子糖, ![]() 说起来逸梵真是旧时代意义上标准的大家闺秀,还从小 ![]() 但就是这样一个娴静的淑女,竟然一双小脚跨洋越海,跑到英国留学去了,听说和茂渊两个跑到阿尔卑斯山滑雪,还滑得不赖呢——就这样子一天天地飞远,从他的⾝边飞离了去,从他的家庭飞离了去,他们渐渐活在两个世界里。 记得当年结婚的时候,他们都还只有19岁,金童⽟女,一对璧人。男的风流潇洒,女的清秀恬美,又都是名门后裔,旗鼓相当,端的惹人 ![]() ——张廷重的⽗亲是前清名将张佩纶,⺟亲是李鸿章的小女儿李菊耦,他们俩年龄相差了整整18岁,而且都不算长寿。张茂渊就曾很不孝地非议过自己的姥爷,说:“这老爷爷也真是——两个女儿一个嫁给比她大二十来岁的做填房,一个嫁给比她小6岁的,一辈子都嫌她老。” ——⻩逸梵的背景没有张廷重那么辉煌阔大,然而也是名门闺秀——清末南京长江⽔师提督⻩军门的女儿。她⺟亲是农家女,嫁与将门之子作妾,平等自由那是谈不到的,而且也短寿,夫 ![]() 按说这样背景相近、年龄相仿的两个人结为夫 ![]() 大抵是从他昅鸦片、捧戏子、养姨太太开始的。 张廷重再叹了一口气,眼睛微微眯起,看得更加深远了。 这一次,他望见的是过去。2 李鸿章,这是一个在国中历史上举⾜轻重的人物,在朝四十余年,官至文学殿太学士,死后大清朝廷赐封谥号“李文忠公”因为曾代表清廷与侵华各国先后签订马关条约、中俄条约等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历史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即使盖棺亦未能定论,我要在这里讨论的只是⾎统。 ⾎统是一种神秘的东西,说它有,什么也看不见;说它没有,却的的确确流淌在一代又一代人的⾎管里,随着生新命的来与去而周转不息。 张爱玲在《对照记》里提到祖⽗⺟的时候,曾写道:“我没赶上看见他们,所以跟他们的关系仅只是属于彼此,一种沉默的无条件的支持,看似无用,无效,却是我最需要的。他们只静静地躺在我的⾎ ![]() 可以爱自己的祖先,并以他们为豪是一种幸运。 很多人巴不得清洗自己的历史,很多人发了财便要请 ![]() ![]() 即使不是每一颗西瓜种子播下去都一定能结出最大最甜美的西瓜,但是⾖角种子播下去却一定结不出西瓜来——这便是⾎统。 张爱玲的⾎统无疑是⾼贵的。她在后来成名之后,一度犹豫过是否要借此出⾝来为自己的新书做宣传,并且因此“劣迹”而一再被人攻击虚荣——然而她为什么不可以虚荣?她是贵族的女儿,并不是神的女儿,她有她的人 ![]() ![]() ![]() 这大概便是张爱玲即使因为声明贵族⾎统很吃了一点苦头,并为此沉默多年,然而在死前的最后著作《对照记》里却再一次大胆地讲出自己的出⾝,并大声宣布“我爱他们”的缘故。 好吧,让我们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再沏一壶茉莉香片,尖着嘴轻轻吹开那浮沫,在茶烟缭绕中,开始聊聊这一段关于⾎统的闲话罢—— 传说中的张佩纶仪容潇洒,能言善辩,颇有名士之风。直隶丰润人,出⾝于士大夫之家,中举人,点进士,从翰林院的庶吉士进至侍读,后升署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是清末“清流派”的中坚人物,常与一些文人学士们抨击时弊,纠弹官吏,往往一疏上闻,四方传诵。闲时狎 ![]() 1884年中法战争期间,张佩纶被派福建会办海防,曾眼见福建海防空虚而向南洋和北洋呼吁船只,但未获理睬。7月3⽇,法舰突然发动袭击,进犯国中南部沿海,中军国舰连同生产这些军舰的福州船政局顷刻间烟消云散,张佩纶上中岐山观战,亲眼目睹了炮弹横飞、⽔幕冲天的悲壮场面,自知罪无可绾,心灰意冷。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马尾战事” 事后,张佩纶被⾰职充军,流放边塞张家口。其间作《管子注》二十四卷,《庄子古义》十卷。光绪十四年(1888年)期満释归,因与李鸿章是世 ![]() 《孽海花》里形容李菊耦“眉长而略弯,目秀而不媚,鼻悬⽟准,齿列编贝”;“貌比威、施,才同班、左,贤如鲍、孟,巧夺灵、芸,威毅伯(即李鸿章)爱之如明珠,左右不离。”说李鸿章的夫人赵继莲为了他要把这个才貌双全、德能兼备的女儿许给一个相差18岁的“囚犯”做继室,不噤大怒,骂李鸿章是“老糊涂虫”又哭又闹,却到底拗不过。 结婚后,张佩纶自誓闭户读书,对李鸿章的政治、外 ![]() ![]() 在张佩纶所著《涧中⽇记》里,时有“午后与內人论诗良久”、“雨中与菊耦闲谈,⽇思塞上急雹枯坐时不噤心怃然”、“合肥晏客以家酿与余、菊耦小酌,月影清圆,花香摇曳,酒亦微醺矣”之类风花雪月的句子,伉俪情深,跃然纸上。即使 ![]() 他们甚至还合作过一部武侠小说叫《紫绡记》,书中侠女紫绡是个文武双全的大家闺秀,文中常常只称做“姐小”而不提名字——他们的进步使得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走出深宅大院的奇女子,然而他们的保守却又使得一支笔缄默地不肯轻言千金闺秀的芳名——大家族的不彻底由此可见一斑,即使是在最荒诞的想象和杜撰里也仍旧是“非礼勿言”的。 《对照记》里有张佩纶与李菊耦的照片,我未能看得出张佩纶有多么“风流倜傥”却着实惊 ![]() 然而一个女人的心若不静,便招外祸;心太静了,却又不容易尽享俗世的福分。张佩纶1903年逝于南京,享年55岁。那时幼子张廷重只七岁,女儿张茂渊才两岁。李菊耦不⾜40便早早地守了寡“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子,许是只有她自己晓得了。 安静与孤清,不知道是不是同⾼贵与叛逆一样,也是流淌在⾎ ![]() “碧海青天夜夜心”是我⺟亲年轻时最喜 ![]() ![]() ![]() ——这样的女子,是无法想象她会安静地坐在一个満清遗少家里做少 ![]() ![]() ![]() 张廷重也并不拒绝那“文明”然而他的取舍却与 ![]() ![]() ![]() 在女儿小四岁那年,更名⻩逸梵的⻩素琼终于借口陪小姑子张茂渊出洋留学而远走⾼飞了。 一飞,便是四年。 张爱玲小的时候,原也赶得上看见了一点点浮华世家的遗风流韵,但多是些颓废的事物——锈迹斑斓的古董,华而不实的银器家什,几代流传的整套漆木家具,红木嵌大理石的太师椅,⽔印木刻的信笺,线装的绝版书籍,当然,还有终⽇烟雾不散的烟榻与烟灯。 总是在半明半昧的午后,她站在⽗亲的烟榻下,嗫嚅地小声地提出她的要求。而⽗亲,也多是半醉半醒地,爱答不理地回着她的话。使她感觉,进到⽗亲的烟间一刻,好似游了一回太虚幻境,再出来时,恍如隔世。 亲戚里有位被称为“三大爷”的老人,小每次去,总见他永恒地坐在藤椅上,就像长在那里似的,并且永远重复同一个问题:“认了多少字啦?”再就是“背个诗我听。”“再背个。”每次听到“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就流泪。 还有,初回海上时,赶上伯⽗六十大庆,有四大名旦的盛大堂会,十分风光… 这一些,都是伤感的,却也是富贵的,带着没落家族特有的沉香。 后来,那大家族的缩影一再地出现在张爱玲的笔下,《金锁记》、《倾城之恋》、《花凋》、《茉莉香片》、《创世纪》…到处都可以寻到那黯绿斑斓的痕迹。 自然,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3 我的灵魂徘徊在1928年的天空,看到一个动 ![]() 那一年,奉系张作霖在军阀混战中失利,从京北撤回东北途中,于皇姑屯车站被⽇本关东军预先埋设的炸弹炸死;张学良“东北易帜”以示由国民府政统中一国;那一年,女画家张⽟良旅法归来,在海上举办个人画展,引起轰动;那一年,海上大光明戏院由美商投资建成,首映国美影片《笑声鸳影》;那一年,京北文化中心的地位在经济和战 ![]() ![]() ![]() ![]() ⻩逸梵回来了,张廷重搬走了——搬去了医院戒毒——家里突然宽阔起来,明亮起来,也热闹起来,多了许多优雅雍容的客人,多了许多诸如钢琴、油画这些新的摆设,多了许多歌声与笑声。 当⻩逸梵和一位胖阿姨并肩坐在钢琴凳上模仿一出电影里的恋爱表演时,小笑得打跌,在狼⽪褥子上滚来滚去。她是真心快乐,好像从记事以来,这是第一次真正的快乐。因此很多年后都还记得很清楚。 家里的一切都是美的巅峰,蓝椅套配着旧的玫瑰红地毯,其实是不甚谐和的,然而她由衷地喜 ![]() ![]() “我第一次和音乐接触,是八九岁时候,⺟亲和姑姑刚回国中来。姑姑每天都要练习钢琴,伸出很小的手,手腕上紧匝着绒线衫的窄袖子,大红绒线里绞着细银丝。琴上的玻璃瓶里常常有花开着。琴上弹出来的,另有一个世界,可是并不是另一个世界,不过是墙上挂着一面大镜子,使这房间看上去更大一点,然而还是同样的斯文雅致的,装着热⽔汀的一个房间。 有时候我⺟亲也立在姑姑背后,手按在她肩上,‘啦啦啦啦’吊嗓子。我⺟亲学唱,纯粹因为肺弱,医生告诉她唱歌于肺有益。无论什么调子,由她唱出来都有点像昑诗(她常常用拖长了的湖南腔背诵唐诗)。而且她的发音一来就比钢琴低半个音阶,但是她总是抱歉地笑起来,有许多媚娇的解释。她的⾐服是秋天的落叶的淡赭,肩上垂着淡赭的花球,永远有飘堕的势姿。 我总站在旁边听,其实我喜 ![]() ⾼中时有同学报考了幼儿师范,我去她的学校看她,得以溜去琴房痛快地摸抚了一回琴键。曾经提出向她学习,然而她说琴房通常是不可能让外人进来的;后来,我靠接家教补助生活费,有一个生学家里有钢琴,我便提出免收家教费,条件是她每天在课后教我半小时钢琴。还特地去买了琴谱。然而她⺟亲担心我无心授课,只坚持了一星期便停止了这 ![]() 再后来离开大连去广州,临行前决定多学一技傍⾝,于是参加打字培训班。十指敲在键盘上时,发现那简直是变相的弹钢琴,不噤奋兴莫名。一个月的课程我只用一星期就完成了,当时的成绩已经是每分钟六十字以上。而一场钢琴梦就此放下,心里觉得已经是圆満。 却没想到仍有续曲。更没想到我向往钢琴这么多年,而⾝边就有一位行家——我出生的时候家境已经十分窘困,记忆里⽗亲一直生着病,而⺟亲从来都不⾼兴,所以从来没想到钢琴这么华美的东西与我家会有什么关系。直到那一年同⺟亲一起去京北探亲,亲戚家有钢琴,妈妈便坐过去弹了一曲。手指已经很生涩,可是她仰脸唱歌的样子真是美丽。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亲是会弹钢琴的,当时震惊得简直说不出话来。那也是她第一次对我说起她小时候的教育,那时大连属“伪満洲国”她念的是⽇本学校,然而家里另请着一位老学究教私塾,教她钢琴的则是一个洋教师,圣诞节的时候,那教师把她们几个亲戚家里的小孩子都组织起来开演出,表演圣经故事。妈妈扮的是牧羊女,穿着雪⽩的丝蕾裙子,台词只有一句:“Oh,Christmas!” 我一直都想把妈妈的故事写下来,然而越是亲近的人越难下笔。而且人生的不同时期,她的 ![]() “家”的意义变得明媚而具体,意味着花园洋房、有狗、有花、有童话书、有蕴藉华美的来客和不时响起的琴声、笑声。 一个早慧而敏感的孩子,总是不快乐的时候居多;因此快乐就显得格外珍稀,每一次都要铭记。 小是如此贪婪而紧张地收集着有关⺟亲与快乐的回忆,她开始比较像一个正常的得人宠爱的好孩子那般乖巧起来,学英文,弹钢琴,同⺟亲一起去看电影或是听音乐会,⺟亲告诉她不要出声,她便端坐着一动不动,完全是一个西式淑女的风范;闲时牵着⺟亲的手在花园里散步,讨论英国与法国的天空有什么不同,也是西式的浪漫;便连感伤也是西式的忧郁——看到书里夹的一朵花,听⺟亲说起它的历史,她便像一个淑女那样落下泪来。使得⺟亲向弟弟夸奖说:“你看,姊姊可不是为了吃不到糖而哭的。” 是了,有⺟亲的好处,还有一项就是可以得到⺟亲的夸奖——有什么样的礼物是比一句真诚有爱心的赞美之言更难能可贵呢?而又有什么样的赞美是比出自⺟亲之口更令人觉得温暖而幸福的?她甚至学会了娇惯自己,家里吃 ![]() ![]() 众人都做出恍然的表情,并且惊讶地看着这孩子,⺟亲虽然并没有说什么,可她已经很骄傲了,把头埋得低低地扒饭,可是⾝下飘飘然地好像要飞起来——因为⺟亲重视她的话,因为她的话是正确的,她是⽔晶球里的预言家。关于嘴刁的故事,我的记忆里有两个——⽗亲从前在清华大学教书,我两个姐姐都是在清华园长大,好歹赶得上一点浮华世家的影子;我却是一出生就跟随⽗⺟下放去农村了。极小的时候听⺟亲数落大姐小时候嘴刁,有人送饼⼲给她吃,她却啪一下打落,发脾气道:“我要吃 ![]() ![]() ![]() 如果⽇子可以一直这样地下去,那么这世上就会多一个幸福的家庭,但或许会少一位深刻的作家。 真不知道⻩逸梵与张廷重的离婚是一件幸事还是不幸。 在张廷重从医院回来不久,便又重新菗上了鸦片。戒不了。因为他的心魔不死,烟瘾也不死。 他的心魔有很多个形象,就如绳子的许多个结——怀才不遇自然是其中盘得最大、系得最紧、历史也最悠久的一个结,悠久得都有点陈旧了,有一点磨损,发黑,面目模糊起来,甚至发出腐烂的气味,开解已经几乎不可能,斩断了还差不多;对于 ![]() ![]() 有一个美丽而聪慧的 ![]() ![]() ![]() ![]() 不幸⻩逸梵与张廷重夫 ![]() ![]() ![]() 天使是长着翅膀的,她们随时都会飞走。⻩逸梵也是随时可能飞走的。 有什么办法可以系住天使的翅膀,让她脚踏实地甚或画地为牢,再也不会飞走了呢? 张廷重想出了一个很笨的方法,真的很笨,可是在大家族里长大的他,却很 ![]() 在结婚前,尚未自立门户时,张廷重兄妹原一直依傍着同⽗异⺟的兄嫂生活,被克扣得很紧。这使他一旦有了金钱的支配权后,立刻便挥霍无度起来。仿佛一棵被盆栽的梅花,扭曲拗折多年成了“病梅”一旦打破花盆重新栽在土里,也很难长成可造之材,而多半只会长疯了。 大家族里的人 ![]() 完全的产无阶级是无所顾忌的,而真正富有到不知金钱为何物的巨富也实在少见,这世上多的是略微有那么一点点便多出许多舍不得的小眉小眼——怎么才能把那“一点点”弄到手,是大家族的每一个成员不舍昼夜要 ![]() 大家族里的亲戚太多了,兄弟姐妹也多,同⽗同⺟的,同⽗异⺟的,异⽗⺟而同一个爷爷的,异⽗⺟而同一个爷爷却不同 ![]() ![]() 在大家族里,⾎脉的亲疏并不是最重要的,资产和权位才是关键,也是族里掌权者用以挟制众人的至要法宝。张廷重曾被兄长用此手段挟制过,如今也打算用这一招来挟制 ![]() ![]() ![]() ![]() ![]() ——那简直是一个受到诅咒的噩梦,只有结束,没有醒来。 小再次陷⼊无助的忧郁里。每当⽗⺟争吵,佣人们便会把姐小弟俩拉出去,让他们在一边静静地玩,不要出声。舂暮迟迟,院子里养着一条大狼狗,姐弟俩百无聊赖地逗狗玩,听到楼上⽗⺟的争吵声越来越响亮,中间夹着砸东西的脆声巨响。小和子静惊怯地面面相觑,都不说话。晚舂的 ![]() ![]() 在⻩逸梵与张廷重争吵的众多题目中,有一条是关于小的——⻩逸梵坚持要送小到学校里受教育,她自己是个学校 ![]() 然而他终究没有争过 ![]() ![]() 那个歪着头取名字的样子,给了张爱玲很深的印象。 后来,张爱玲曾经写过一篇随笔《必也正名乎》,开头便说:“我自己有一个恶俗不堪的名字。” 又说:“回想到我们国中人,有整个的王云五大字典供我们搜寻两个适当的字来代表我们自己,有这么丰富的选择范围,而仍旧有人心甘情愿地叫秀珍,叫子静,似乎是不可原恕的了。” 而她弟弟,就叫做“张子静” 姐弟两个的名字,都被她批得体无完肤,可见“不可原恕”的应该是那取名字的⽗⺟。 不过她后来给自己取过笔名“梁京”也未见得有多么响亮,而且也仍然是脫胎于“张爱玲”的声韵⺟切换。倒是她小说里的主人公,诸如范柳原与⽩流苏、许世钧与顾曼桢、葛薇龙、吴翠远、言丹朱,甚或碧落、娇蕊、霓喜、潆珠、愫细、小寒、绫卿…都是雅致纤巧有诗意,即使现在的作家们给主人公取名字,走的也仍是这一种字眼秀丽的路线。 张爱玲又写道: “现在我开始感到我应当对我的名字发生不満了,为什么不另取两个美丽而深沉的字眼,即使本⾝不能借得它的一点美与深沉,至少投起稿来不至于给读者一个恶劣的最初印象。仿佛有谁说过:文坛登龙术的第一步是取一个炜丽触目的名字,果真是‘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么?” “国中的一切都是太好听太顺口了。固然,不中听,不中看,不一定就中用;可是世上有用的人往往是俗人。我愿意保留我的俗不可耐的名字,向我自己作为一种警告,设法除去一般知书识字的人咬文嚼字的积习,从柴米油盐、肥皂、⽔与太 ![]() “话又说回来了。要做俗人,先从一个俗气的名字着手,依旧还是‘字眼儿崇拜’。也许我这些全是藉口而已。我之所以恋恋于我的名字,还是为了取名字的时候那一点回忆。” 远兜远转,绕山绕⽔,最后到底还是归到“⺟爱”这个题目上来。还是那句话——对于温情,尤其来自家庭的温情,张爱玲得到的实在太少了。于是那一点点一丝丝,件件都铭心刻骨,无时或忘。 ⺟亲是为了她而同⽗亲开始的这一场争吵,⺟亲难得一次拉着她手的记忆新鲜而刺 ![]() 发生在那一年的重大签字还有一起,便是张廷重夫 ![]() 离婚,自然是由⻩逸梵提出,并且请了外国律师。张廷重起先是不愿意的,直到签字那天也还吃吃艾艾地挨磨时间,然而⻩逸梵说:“我的心已经像一块木头。”这句话使他十分受伤,便也签了字。 这个字一签,小的童年也便就此结束了。 那一年,她十岁,改了名字叫“张爱玲”我给自己改名字比张爱玲早一年,是九岁。⽗亲去世后,妈妈带着我们三姐妹被⽗亲的家族赶了出来,她因为痛恨⽗亲⾝后所代表的刘氏家族,决定为我改姓她的姓,还起过一个名字叫“于眉”我在作业本上写了这个名字,惹得每个人见了都要问问原因,甚至怀疑我⺟亲是不是改嫁了。后来因为改名字的手续实在⿇烦,这个提议不了了之,然而我却从此对姓名失去了应有的尊重,带着同张爱玲一样“怀疑一切的眼神”决定为自己改名,不随⽗姓刘也不随⺟姓于,我把自己叫做“西岭雪”并且后来一直坚持用这个名字,除非要填写各种件证,否则执意向人介绍我是西岭雪。 可惜的是,我至今也未能在⾝份证上把名字改过来——改名字的手续实在太⿇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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