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传是西岭雪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阿珂小说网
阿珂小说网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架空小说 重生小说 短篇文学 推理小说 伦理小说
小说排行榜 校园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穿越小说 官场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卻望唐晶 情栬生活 特殊嗜好 娇妻呷吟 纵卻紫筠 萝莉女仆 美女何姎 希灵滛国 疯狂夜空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宝玉传  作者:西岭雪 书号:39218  时间:2017/9/5  字数:10330 
上一章   第十三回 王夫人愁妆谢熙凤 贾宝玉对境悼颦儿    下一章 ( → )
  话说宝⽟一⽇好似一⽇,王夫人渐渐放下心来,便与贾政说了遣散家仆的主意。贾政自无不允,犹道:“如今不比从前,正该开源节流。”过了几⽇,即于蔷薇院召集男女仆妇,说了准其赎⾝的话,有愿意出去的,孝敬一千也好,五百也好,都分别作价发放了;有那实在拿不出的,也只好含糊些,又有那些宁愿不要月例银子留下伏侍的,也都好语相劝,令他们各自去了;管家中只留下吴新登、戴良两家,原一个是银房的总领,一个是仓上的头目,最知道账目底细的,便仍旧照管田上租子、出⼊账目等事;另有厨房、轿马房里的人各留了几个,至于茶房、药房、针线上的便都一应打发了;又因园里花木香料、稻米菱藕从前分了各人看管,便仍旧留下祝、田、叶这几个老妈妈,虽不添加报效银两,却另外加了打扫、买办、以及轮班看守门户等杂务,也都没有话说的。

  贾⺟便留下鸳鸯,王夫人留了⽟钏,李纨留了素云,宝⽟房中,便果然只留了麝月一个,其余都打发出去了。秋纹、绮霰、碧痕等哭得死去活来,麝月劝了这个,劝不得那个,一回头看见檀云梳着对双丫髻,独自倚着窗,只管打起帘子往外看,倒觉诧异。秋纹便也看见了,问他:“莫不是你闲望一回,就不用走了不成?”檀云这才回首笑道:“莫不是你们哭一会子,就不用走了不成?横竖都是要走的,好离好散的不好?依我说,我们走的人只当不能再在这个地方享福了,所以伤心;岂不知这地方原不比从前,留下来的才是难过呢,倒不如趁着好时候散了,不用等到将来花残叶落的时候才更难过,从前晴雯、芳官、舂燕儿他们,愿意不愿意,还不是一样要走,连袭人姐姐尚且都走了,何况咱们?倒是麝月,从今怡红院多少事情,都要他一个担待,我想想便替他不值,咱们不说好好劝劝,倒要他苦心劝我们,岂不没人心?”

  麝月听这话正撞在心坎儿上,不由拉住檀云手道:“好妹子,何尝不是你说的这样!你们这番回去,投奔自己老子娘,从此一⾝一体都是自己的了,有什么好哭的?不比我,从小没爹,去年又死了娘,所亲的惟有你们几个,虽不是一⺟所生,在我眼里,却看得比嫡亲的姐妹还亲呢,如今一旦散了,只留我一个,岂不孤单。”说着,撤开手大哭起来。众人益发哭了,又彼此拔头钗、掳手串的互赠表记。宝⽟一旁看着,也觉难过,却不似从前那般伤恸,只淡淡说:“檀云说得是。天下原无不散的筵席,焉知你们离了这里,没有更好的去处呢?”

  遂出来外书房。茗烟、扫红、锄药等早又都等在那里,七手八脚,抱着宝⽟再三不肯去,一个说“我与爷从小一同长大,最明⽩爷的心事,我若走了,爷烦恼时,谁来开解劝慰?”一个又说“我去了,爷再遭人欺负时,可怎么样呢?”宝⽟也都好言劝散了,那茗烟一步三回头,蹭到门上时,复又放声大哭起来,一路甩头捣哭出门去了。宝⽟心下颇觉不忍,忽想起一件旧事来,便又找了贾芸来商议,托他打听宁府变卖丫头里可有个叫万儿的,若有时,千万赎了来,好送与茗烟成亲。贾芸听了,低头思忖,颇觉为难。

  原来那贾赦与贾珍两府里都素以姬美妾众多闻名,市人听说府里卖丫鬟,无不拥来观看。有那些闲汉泼⽪专以打听王侯公府细事的,最能认得各派子孙头脸,倘是贾芸前去赎买时,势必惹人议论,说贾家的丫头仍是贾家的人买走了,倒不好。左思右想,便又转托了醉金刚倪二。倪二起先不愿意,说是:“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好赖有些名声在外,打架闹事就有我的份儿,若说买丫头,太也教人笑话。”贾芸只得又说出宝⽟来,倪二倒喜起来,笑道:“这个宝二爷倒也重情重义,对下人也这么着,可见不错。我倪二能为他老人家效劳,也不枉做了好汉。”果然打听清楚有个万儿在里头,便向官媒手中买了来。

  宝⽟便叫了茗烟来,当面将万儿赏与,令他两口儿各自过活,又劝他:“横竖你娘仍在院里伏侍,你家又近,得便儿常来园中走动,只当看你娘的一般。”茗烟哽哽咽咽,只得磕头去了。

  分派已定,各房打扫庭院,添减家俱,遂将大观园重新收整出来。虽然一应排场远不能与从前相比,却也是三餐一宿,几十口人的吃穿用度。贾⺟、王夫人每⽇俱是药不离⾝,大夫早晚看诊,亦是一笔不小支出。况且如今府里无了凤姐、贾琏这般人才为之內外权度,量⼊为出,更见支绌。说是本房财物不令⼊官,然而发还之物,却较先所有短了许多,贾政明知是抄检官瞒情自取,并无登记上报,哪敢声张,也只得忍了哑亏。幸好王子腾、薛姨妈两处不时前来探问,但见短缺,便帮衬添补些;接着许多京城戚旧看看事情将冷,也都若有若无的重新联系起来。贾政送往来,着实忙了几⽇,又上本请了长假,每⽇不必上朝,只在家中看书,或抚花莳竹,或逗鸟钓鱼,倒做起一个隐翁来了。

  王夫人、李纨等原不是那一味耽于安逸的人,自能随遇而安。惟有那赵姨娘⺟子于大观园久有羡之心,如今好不容易挣了进来,正指望大展拳脚,也享受一番金奴银婢摧花折柳的挥豁,谁知贾政辞了官,从此少了这项俸银,府里有出无进,未免拮据;王夫人又兴起这个裁减仆佣的法儿来,每院中只许留一个老妈妈看守,一个丫头伏侍,其余一概都教放出府去。那赵姨娘大失所望,嘀嘀咕咕,先把自己气了个半死,原想破着脸大闹一场,及打听贾⺟⾝边也只留了一个鸳鸯伏侍,连琥珀、玻璃也都放了,不好发作,只得独自思索一回,遂留下小鹊儿来。

  偏小鹊儿又不愿意,说⽗⺟要替他赎⾝出去,赵姨娘气得无可不可,骂道:“没良心的小蹄子,不识抬举的下流胚,管你出去饿死冻死,那时候才知道厉害呢。”只得另留下小吉祥儿来,又走来向贾政讨彩云与贾环收房。贾政道:“你以为还是从前么,不等娶亲,先把两个丫鬟收房。如今宝⽟和环儿正经娶亲的银子还不知指着哪项出呢,理会这没要紧的事?况且彩云是太太的丫鬟,如今已经发话放出府去了,难道又重新收回来的不成?”骂得赵姨娘不敢再说,回房来嘟着嘴生气,指天戟地,喃喃咒骂。

  贾环见了他⺟亲这样,问明原因,笑道:“我并不要同彩云如何,这原是你多事,才碰了这场钉子。如今府里丫鬟虽少,却都敬我是头号主子,想拣哪个不行?不比从前园子里人虽多,各个拣⾼枝儿孵上⽔的不把我放在眼里,原为彩云是个有眼光的,不免⾼看一眼。如今是他自己走了,并不是我不念旧情,何必又追回来。难道除了他,便没更好的么?”

  原来这贾环从前见宝⽟、贾兰两个都在园中居住,惟独自己连进园子好好游览一回也难,心中每每怀恨。如今家业虽败,倒使他遂了素志,得以搬进园中来,竟喜得过年一般,不像是刚经了抄家夺袭,倒反似得了封诰提拔,每⽇里乐得合不拢嘴,又想着这番恩赏都赖亲姐姐贾探舂和番得来,更觉理直气壮,居功甚伟,虽在贾政、王夫人面前还努力按耐,不好太过招摇,见了别人,却是耀武扬威,直以国舅爷自居起来,便连宝⽟也不放在眼里。妙在如今贾⺟不大理事,贾琏、凤姐又不在府中,那宝⽟原本有些痴病,自听说了黛⽟死讯,更是失魂落魄,茶饭无心,鸟啼花落,触处悲伤,便跟傻子一般,那里还顾及其他。因此通府里竟没有可管束他的人。

  那贾环便任意挥豁起来,每⽇里吆五喝六,又认识了许多三教九流的好朋友,赌钱酗酒,无所不至,更往行院里走动得频繁。那些粉头们见他服御奢华,用钱挥霍,都来巴结。贾环又是未经历过的,略见了些庸脂俗粉,虚情假意,就看作温柔乡*使的一般,留连忘返,反觉得家中这些鬟婢言语无趣不解风情的起来,因此彩云去了,他非但不觉留恋,反而正中下怀,免得纠。又见从前府中管事的爷们如赖大、林之孝等都出府养老去了,只留下戴良与吴新登两家,便心生一计,在酒楼里包了房间,叫了一桌上等席面,请下吴新登同戴良两个来,殷勤款待,说:“两府里出了这样大事,只有咱们这一房非但纹丝未动,我姐姐且还做了公主,皇上、皇后亲自送嫁上船,満朝文武都来观礼,我这御弟可是假的?从前人人都巴结琏二哥、琏二嫂子,如今又怎么样呢?到底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况且又做下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留下一摊子烂账来,到底撵出去了。可见这一房里的事情,总还要这一房里的人作主,偌大家私,终究是我环三爷的,便提前使用些,也不为过。从前琏二哥管账时,你们那些流⽔手脚,做花账,哪一样瞒得过我?只不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罢了。如今府里没了管事的人,我少不得要起心来,从此这账房上的事,须得跟我商议着来。将来少不了你两个的好处。”

  吴新登与戴良两个听了这番狗庇不通的说话,直打肚子里笑出来。原来他两个见贾府遣散家人,便挤眉作眼,哭出一缸的眼泪来表⽩,抵死不肯去,面儿上说是感念主子恩德,其实是觑着赖大、林之孝这些人都去了,明欺贾政不擅家务,便打了一个中私囊的主意。只为顾着表面的文章,还不敢太放手去做,如今既有贾环这样一个现成草包送上门来,哪能不喜?乐得要一奉十,再自得一半,即便事后怈露,也都可推在贾环⾝上,遂都说:“三爷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只是若出了纰漏,咱们可是担待不起的,那时还要三爷⾝而出。”

  贾环听见他们一口一个“三爷”乐得飞飞的,満口里说:“那是自然,哪有要你们承担的道理?一切有我呢。”吴新登与戴良心中暗喜,更加百般奉承,哄他⾼兴,由得贾环在外面胡作非为,毫不劝阻,反而火上浇油,怂恿着他赌钱吃酒,无所不为。自古以来这花钱的本事是不用学的,从前府里情形虽好,为的是银子落不到手上来,那贾环不免还要自己约束些,如今既然予取予求,便任意大手大脚起来,⽩⽇里呼卢喝雉,夜间偎翠依红,不上几月,倒用去近千两银子,便觉窘缩起来,又欠了许多赌账。那些光无赖便又教唆他:“何必定要现成银子,你们家那许多田地房产,闲着也是⽩闲着,随便拿几张地契出来抵押,不都一样是钱?倘若翻过本儿来,再悄悄赎了放回去,人不知鬼不觉,何等慡利稳妥?”

  原来家产发还后,因贾琏、熙凤出去,一应田地房契俱收在贾政手上,都锁在箱子里不曾检点。如今园里人口稀少,疏于防范,那贾环又每⽇出⼊随意,不难得手,遂偷了许多田亩地契出来,或押或当,换了银子朝赌夜嫖,供其挥霍。他又是个输不起的,赢了固然还想再赢,越输反越要赌,于是滚雪球般,出多进少,悄没声息地早把一房产业输了十之四五,众人那里知道。

  贾政从前一向不问家务,如今无可推托,虽然少不得过问着些,却是账房怎么说便怎么是,如何辨得出真假,只觉得米珠薪桂,样样都是银子,心下十分踌躇,不噤起了张秀鹰秋风莼鲈之思,闲时与王夫人议论:“古语有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家自宁荣二公挣下偌大家业至今,历经代字辈、文字辈、⽟字辈、草字辈,到兰儿刚好五代。经过前番变故,我如今已将世事看淡,无意功名。况且这京城里,人情是薄的,物价是贵的,像如今这般坐吃山空,能捱得几时?只为老太太年迈,不敢劳动,才不得不在这里強撑。我如今已想得停当,只等老太太百年,就要回南边老宅去,好歹还有几亩薄田可以收租。耝茶淡饭,倒容易打发残生的。”

  王夫人自无异议,却又兜起一件心事来,因道:“老爷怎么说怎么好,只是宝⽟的大事未了,总是一件心思。况且这次托赖祖宗余荫,全家死里逃生,老太太虽然精神还好,⾝体却已经倒下来,不是我多虑,怕只怕一时半刻不好了,宝⽟总要再守三年的孝,那时岂不把宝丫头耽误了?况且娘娘原有旨意要他九月里成亲的,倘若我们仍在陵上回不来时,只得也罢了;如今既雨过天晴,不如赶紧把这件大事办起来,我从此也多个臂膀,不至这般吃力。”

  贾政也感于宝钗难中不离不弃之情,闻言甚觉有理,即便命人叫了宝⽟来,与他说知。宝⽟听了,心中百般不愿意,却不好明言的,只支支吾吾的道:“大姐姐、二姐姐去世未久,⾝上有孝,不便娶亲。”

  王夫人道:“你又胡说了,姐姐是嫁出门的女儿,又和你是平辈,要你守的什么孝?况且‘金⽟良姻’是娘娘亲笔手书,九月初九的也是娘娘择定的⽇子,如今娘娘殁了,更该遵旨成婚,才不辜负了娘娘拳拳之心。只要不事铺张也就是了。”贾政也道:“劳碌半世,我如今才知道功名皆似浮云,命亦如朝露,若非皇恩浩,只怕此番便要瘐死囹圄之中了。既逃得命出来,何敢再有富贵之思?我知道你懒怠读书,不思上进,如今也并不指望你光宗耀祖,封荫子,只要能看着你早⽇成家,开枝散叶,我与你⺟亲便也安心,办过了你这件事,我们便要归老还乡,依附祖冢去了。你于国不能有功,于家总该尽孝,若连这个也不能答应,却生你来世上做什么?”

  宝⽟听⽗亲这番话慈中带泪,说得十分惨切,与素⽇教导严训之词不同,颇为辛酸,低头无语。王夫人见他这样,知道心中已是活动,因哭道:“我活了五十几岁,统共生了三个儿女,珠儿是那样,你大姐姐又是这样,我恨不得自己死了去替他两个,又不能;如今只剩下你一个,再没什么可指望的,就只想看着你成家立室,顶门立户,我心里一开,说不定病也好些;你若不肯遂我的心,是教我死也阖不上眼了。”说着便哭起来。唬得宝⽟只得跪下禀道:“婚姻大事,自当凭⽗⺟作主,况且娘娘有旨在先,⺟亲说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孩儿无不遵从。”

  王夫人听他愿意了,心中大喜,即便要办置催妆礼,要找人商议时,想起凤姐如今不在⾝边,顿觉舍手;若与李纨商议,他又不擅这些,况且是个寡妇,不噤益发盼着宝钗早⽇进门,自己好有臂助的。正合计时,忽闻外面报了一声:“二来了。”不噤大喜,忙命快请。便见王熙凤淡妆素服的进来,见了王夫人,先矮⾝请了安,眼圈儿早红上来。王夫人忙拉他在⾝边坐下,问他今⽇做什么来的,怎么不见巧姐儿。凤姐笑道:“姑妈那边薛‮二老‬要娶我们那边邢姑娘过门儿,已经择定下月初二就是好⽇子,我特意讨了这个差使,来给老太太、太太送帖子的。方才老太太留下巧姐儿在那边说话,等下再过来与太太磕头。”

  王夫人便知道他已给贾⺟请过安来的,点头笑道:“老太太经过这一番变故,情喜好都变了许多,惟独这疼爱女孩儿的偏好不改,倒是该让巧姐儿闲时常过来走走,陪老太太说说话儿,老人家心一开,说不定⾝子也好些。”凤姐也笑道:“可不正是太太说的这样?老太太已留下巧姐儿教多住几⽇了。”王夫人点了点头,又道:“你姑妈那边琴姑娘刚出嫁,又要娶邢姑娘进门,倒是双喜临门。如今我要再添上一喜,正愁无人商议,倒是你来得巧。”因将为催妆礼做难的事说了一遍。凤姐笑道:“这有何难?我知道太太的意思,唯恐礼单薄了,面子上不好看,厚了,如今又拿不出,况且也不知道多厚才算是厚。我现有一个绝好的主意:他们前⽇才往我们那边送了邢姑娘的催妆礼来,礼单还是我接的,如今就照样儿略添一两件,也不至太薄,也不至太厚,太太以为如何?”王夫人大喜,点头叹道:“到底是你,再伤脑筋的事,也三两下便料理得停停当当,如今到那里再找这样一个臂膀呢?”

  凤姐原为自己私卖甄家古董、放利盘剥等事深觉悔愧,只当贾⺟、王夫人等定然満心埋怨,岂料后来贾⺟从陵上回来,头一件事就是拿银子叫贾琏赎自己出来,又分了那些体己与长房人口安⾝,且连半句责备的话也无,不但在婆婆、丈夫跟前替自己全了面子,更当众使人知道老太太从前对自己的疼爱竟丝毫不减,教婆婆少不得看在银钱份上,不好与自己为难;如今王夫人又満口夸赞自己能⼲,并不提从前之事,更觉愧不可当,満面绯红。当下尽心尽意,与王夫人商议着立了一份礼单,命人写了,即刻出去置办,又商议请客诸事。因元妃新丧未久,不好太过张扬,隆重其事,况且也无力承担,既办得来时,亦未必还有那许多王公贵戚肯赏脸前来,因此不得不都因陋就简,意思些罢了。

  一时议得定了,王夫人抚今思昔,不免又伤起心来,叹道:“从前我嫁进府里时,带着十二个陪嫁丫鬟,几十只嫁妆箱子过门来,摆酒庆贺,⾜热闹了半个月有余;便是你来的时节,虽然府上已不如从前那般鼎盛,也还是敲锣打鼓,连⽇设宴,上自王公大臣,下至皇商富贾,哪个不削尖了脑袋求一张请客贴子,好借机与咱们家亲近的。如今那里还论得到这些?不过略备薄酒,应个虚礼儿罢了。”

  这话触在凤姐心坎上,不由也陪着叹了几声,又勉強安慰了几句,因说起家人变卖之事,叹道:“前些时候两府家人在菜市口变卖,我听说珍大嫂子买了银蝶回去,便也想买回平儿来。无奈我婆婆说嫣红、翠云是老爷跟前的人,平儿、秋桐是二爷跟前的人,如今老爷的妾侍也都说卖便卖了,没钱去买;二爷的丫头便有钱去买,让亲戚看着不像,倒像是蔵着多少家私没*的一般,只是不许。我急得无法,又找哥哥商议,让他先接平儿回家住几⽇,过后再做商量。哪想他非但不帮忙,还说了许多不咸不淡的呕心话,也不好与太太学。倒是从前园子厨房里柳家的,前些⽇子赎⾝出去了,念着那年平儿替他们出头洗冤的情分,倒肯出钱出力的奔走,同一个南边来的磁器商人借了钱赎下平儿来,又约我出来悄悄见了一面。我问他还是在柳家多住些⽇子看看风声呢,还是这就跟我回去,当面鼓对面锣的同太太和二爷说明了。平儿倒哭起来,说原打算一辈子跟着我,伏侍到底的,只是早对二爷寒了心,又怕大太太不容他,那磁器商人所以肯赎他,原是想娶了他回去做填房,家底也颇宽裕,年纪也相当,为人也还老实稳重,前年才死了老婆,家中并无其他姬妾。我听着,倒觉得比跟着琏儿好,只是想想我们主仆一场,原以为一世不分开的,如今连他也离了我,倒觉得不舍。”说着滴下泪来。

  王夫人也觉叹息,又见凤姐面有烟火之⾊,一双手也耝糙不比从前,明知邢夫人生悭吝,未必肯拿出梯己来添补家用,便猜到凤姐落势,一概洒扫炊煮之事皆须亲力亲为,想必吃了许多苦楚,心下十分怜惜,却不好细问,叹道:“我素来说平儿是个有心计的,这也不可全怪他。别说你婆婆不许你赎他,就是他自己花钱赎⾝出来,你婆婆也未必容得下他,正为着抄家的事不平,在你⾝上不好怎样,还不找平儿出气么?这也难怪他要替自己打算,舍了琏儿另寻出路。只是王仁竟这样坏了肠子的,真真教我生气。”又议论了一回史家的官司,正说及卫若兰生死未卜、史湘云婚事蹉跎一节,忽见鸳鸯走来,问今天的晚饭放在那里。

  王夫人方在沉昑,凤姐已作主意道:“老太太和太太都喜吃斋,倘如我们另置一处,老太太又不得同吃了。不如就在拢翠庵里陪老太太吃斋倒好。”王夫人笑着点头,鸳鸯也笑道:“二许久不见,听说前些时候又病了一场,精神倒是一点不减,还是这么周到体人意。”说着去了。王夫人又与凤姐说了一会儿话,便携手往拢翠庵来,又将礼单与贾⺟看过,说了凤姐的主意。贾⺟点头赞许,听见宝⽟不曾胡闹,十分喜。

  自这⽇起,王夫人便着手兢兢业业筹备婚事,虽然忙不可支,⾝子反倒比从前好起来,贾政看了,颇觉欣慰。凤姐每⽇早来晚走,帮着打点筹备,这⽇因教裁来与宝⽟量⾝试⾐裳,见宝⽟虽然形容比前清减许多,换了新⾐,便觉容光焕发,因笑道:“好个俊俏的新郞倌儿,真个凤凰一般。”

  宝⽟三两下扯*裳来,仍与裁,向凤姐抱怨道:“姐姐骗得我好苦,那天怎么竟同我说林妹妹嫁给北静王了呢?”凤姐笑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在狱里,我若实话实说,倘若你也像前番那般发起病来,难道狱神庙里也有大夫医药的?你如今眼看就要成亲的人了,等娶了宝姑娘进门,可不好再口口声声只管念叨你林妹妹了。教宝姑娘听见,岂不难堪?”宝⽟点头答应,又央道:“好姐姐,你如今仔细说给我:林妹妹去之前,到底是什么情形儿?可留过什么话儿没有?说过这回,我从今再不提了。可好?”

  凤姐无法,少不得细细告诉他:“那⽇在洒泪亭灵,我因⾝子不好,便没跟去孝慈。在房里养了两⽇,那天早晨起来,给老太太请了安,还特意往园里去看过你林妹妹的。他刚吃过百花粥,精神倒比前些⽇子好些,还坐在窗下教鹦哥念诗呢。谁知到了晚上,他的丫头雪雁忽然飞跑的来说,姑娘刚才出园来给老祖宗请安,路经蓼汀花溆时,看见芍药、木槿落了一地,便说要收拾花儿,打发丫头回去取家什来。等丫头取了来时,便看见他闭着眼躺在东北畸角上一棵大桃树下,几不曾被落花埋了,忙一边着人送回房去,一边就来通报。老太太听了,唬的了不得,便要进园去看,我正扶着往外走时,那些抄家的官儿已经到了。抄到一半,便听见里边哭起来,说是潇湘馆死了人,详情是怎样,竟连我也没能看见。若要问时,怕只有他两个丫鬟紫鹃、雪雁才知道,偏又沉了船——这还是你哥哥打听来的,说是北静王派了船送林姑娘的灵回南,谁知行到一半,路经瓜州时,忽的一阵风浪大作,竟将船打沉了,非但妙⽟、紫鹃、雪雁这些人都失了踪,便连林姑娘的棺椁重新打捞上来,里面也已经空了。还有件更奇的笑话儿呢——说那北静王来府里抄检时,不知怎的看上了你林妹妹的鹦哥,竟派人取了去带进自己府里养活,谁知道那鹦哥自离了潇湘馆,也不吃喝了,也不说话了,进府没三天就死了。人家都说,林姑娘一世聪明,连养的鹦哥也这样,只怕你妹妹是成了仙了,那鹦哥得他教诲,早通了灵,因此也到仙界里陪他去了,也未可知。”

  原来那王熙凤知道宝⽟素来喜闻这些奇诡逸的不经之谈,便故意说些黛⽟羽化成仙、鹦鹉通灵殉主的传闻哄他喜。果然宝⽟听了,口中念念有词,点头赞叹感慨不绝,凤姐遂趁机菗⾝去了,不提。

  转眼到了九月,吉⽇将近,贾府送了催妆礼去,薛家便早早准备起来,隔⽇送了妆奁礼单来,写着:紫檀雕花架几一张、大红缎绣金百子帐一架、花梨木事事如意月圆桌一对、花梨木书格一对、楠木雕花炕案二对、楠木雕花大柜二对;朱漆雕龙凤箱子二十只、朱漆雕龙凤匣子二十件;金福寿双喜执壶酹盘一对、金海棠花福寿大茶盘一对、金如意茶盘一对、金福寿碗盖一对;金抿头缸、金牙筯、金羹匙、金漱口盂、金洗手盆各一对;另有四季⾐裳、各⾊尺头、花巾二十七箱。

  众人此时都挤在晓翠堂上看那洒金帖子,赵姨娘先就咋⾆道:“好多的金子!薛家原来还蔵着许多家私,这般‮腾折‬都没掳下他的势来,嫁妆单子还是这样排场。”贾政蹙眉道:“若在从前,也还不算什么,只是如今他家那里还有力量筹办这些东西,两家原是至亲,尽知道底细的,便简略些,咱们也不至挑剔,这又何必如此奢华?”

  王夫人叹道:“人家竭尽了力气办这一份妆奁,自是指望姑娘到了婆家,能抬起头来做人,公婆妯娌看待他额外尊重些,丈夫知疼知热,知道体贴,咱们倒不要辜负了他们这片心。”一边说话,一边瞅着宝⽟。宝⽟忙低了头,众人都笑了。贾⺟便又叮嘱了宝⽟许多话,也唯有诺诺答应而已。李纨是寡妇,这些事不好揷手的,只坐在一旁含笑不语。

  到了初九正⽇子,贾宝⽟一大早起来,并不惊动麝月,先悄悄换了一⾝素服,蹑手蹑脚的出门,东方初⽩,月落参横,星痕満天。其时正值雁秋时节,园中梧桐落尽,红稀绿瘦,幸而正值*盛开,那宝⽟沿途采撷,每见了便随手摘几朵,満満抱了一怀。及上了沁芳桥,看见桥下枯荷败梗,浮萍満塘,忽想起黛⽟从前所说最不喜李商隐的诗,独爱他“留得残荷听雨声”的话来,不噤向着⽔里点头叹道:“原来我就是那诗里说的残荷了。从前伴着大观园姐姐妹妹一同游船赏荷,何等快活自在;如今只留下我一个,又何等凄凉?妹妹冰为肌骨,⽟为精神,今一旦香消云散,却又留下我这残荷零叶何用?”痴痴的看了一回,叹了数声,方下了桥,一路来至潇湘馆中。

  推门进来,但见寒烟漠漠,落叶萧萧,一派荒凉景象。那宝⽟眼中早又滴下泪来,因先将*供在灵前,燃香点烛,拜了几拜,却并不祝告,径自打帘子进来房中,笑道:“妹妹近来⾝子可大好了?”说着,便回⾝往轩窗前黛⽟常坐的椅子上坐下,仍对着含笑问道:“这两⽇我没来瞧你,妹妹可曾恼我?”

  蓦的一阵风来,上帐幔微微摇漾,抓帐金钩细碎作响,宝⽟泪如雨下,仍然笑道:“我知道妹妹必不会真心恼我。虽然妹妹抛舍得我好苦,我却一⽇不曾忘记妹妹,只为他们看管得严谨,不得常常过来。明儿宝姐姐过了门,更又不得功夫,所以特来辞妹妹一声,等忙过了这几⽇,再来与妹妹添香。”说着向桌上寻着一只玻璃手灯,点起,便走来边照了一照,又说:“妹妹这墙上的画儿旧了,不如我替妹妹换一幅吧。”放下灯,将帐子理了一理,又走去妆台前向着镜中说道:“妹妹的胭脂该用完了,也等我改⽇替你重制一盒来,那街上买的如何用得?”又向案上青花笔缸里选了一枝竹节⽟管⽑笔来,叹道:“我听说紫鹃走时,将妹妹从前的诗稿尽行带了去,竟不留与我作念。只是妹妹的清词丽句,我又何尝忘记?都如刻在心上的一样,便此时尽行默出来也不是难事。妹妹淹通经史,诗才峭拔,论理当将诗稿整理出来,刊印传世才对。惟我想起从前一时孟浪,唐突闺阁,竟致惹出大祸,如今悔不当初,那里还敢放肆?”说到这里,想起种种变故皆因自己将黛⽟笔墨传出所致,正是怀璧其罪,惟祸自招。只觉心上一撞,又悔又痛,不噤放声大哭起来,又研开笔墨,铺纸濡毫,做了两副挽联道:

  琅玕失翠,竹林往事都成梦;红⾖成尘,薤露哀歌不忍听。

  心坚订三生,有约⽩头空负我;缘浅悭一面,无情⻩土竟埋卿。

  书毕,正再作一首古风长歌当哭时,忽闻半空里悠悠一声叹道:“赶你回来,我死了也罢了。”正是黛⽟的声气。宝⽟悚然抬头,望空叫道:“妹妹,可是你来看我?”却听见一阵风声,拂窗去了。

  宝⽟心神摇,忙忙追出门来,举目望时,只见云里雾里,一个女子穿着淡青⾐裳,正分花拂柳而来,不由喜极泣道:“妹妹,你到底来了。”知后事,且看下回。
上一章   宝玉传   下一章 ( → )
西岭雪的最新综合其它《宝玉传》由网友提供上传最新章节,阿珂小说网只提供宝玉传的存放,我们仅是一个广大网友免费阅读交流的小说平台。宝玉传是西岭雪的作品,章节来源于互联网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