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传是西岭雪创作的经典综合其它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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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黛玉传 作者:西岭雪 | 书号:39217 时间:2017/9/5 字数:17311 |
上一章 第十二回 潇湘泪尽绛珠还珠 狱庙情伤宝玉失玉 下一章 ( 没有了 ) | |
且说贾⺟送走黛⽟,又向凤姐等叹道:“都说你林妹妹要做王妃,是喜事;我看着却未必是福。你们大姐姐倒是贵为皇妃的,我前⽇看她出殡的阵仗,竟不如前头蓉儿媳妇去时的气派。我虽不是贪慕虚荣、一味爱排场的,可也不能失了大格儿,可怜她一生争強好胜,到死竟不能得个⾝后哀荣,便连诸王侯也都较先前冷淡了许多,想来娘娘一死,我们宁荣二府的气数便要尽了。” 宝琴、湘云虽能言,却为这话说得严重,都觉辞穷,竟不知劝慰。只有凤姐強撑着劝道:“老太太说得差了,蓉哥儿媳妇是咱们宁府里出的殡,想要怎么铺排,只管随心思弄了去,珍大哥哥又舍得花钱,好面子,爱排场,所以气派;如今娘娘贵为皇妃,原是宮里的体面,从奢从俭,都不由咱们,原有一定之规,哪里由我们说了算呢?何况本来并不知道要直接归葬先陵的,所以许多执事都不及准备,就是诸王侯相府里亲戚要奠祭拜仪,也都措手不及,况且事关国体,反而拘礼,不便张扬,哪里就说到亲疏冷热上去。老太太素来最心宽大度的,如今怎么多心起来?” 贾⺟叹道:“你哪里知道这些?那⽇在十里亭,公公宣读圣旨,虽然说得天花 ![]() 说着,见薛姨妈带进宝钗来,便掩口不说了。且与薛姨妈闲话寒食如何过,又约着清明往孝陵踏看,又是何时圆坟,何时除孝,将将又要议到婚事上去,宝钗早坐不住,便托辞要去看看大嫂子,起⾝ ![]() 众人听了,都是心头一惊,由不得滴下泪来。湘云顾不得礼,早拉着宝琴抢出门去。贾⺟亦是老泪纵横,哭道:“我苦命的孩儿啊。”扶了凤姐往外便走。宝钗也顾不得避忌,扶着薛姨妈出来。 刚出门来,前头几头小厮一阵飞跑进来,満口里只嚷:“不好了,不好了。”几不曾 ![]() 那小厮险些跌倒,打了个趔趄,忙直 ![]() ![]() ![]() 贾⺟心中惊疑不定,颤巍巍道:“慢点声儿问他,别吓坏了他。好孩子,跟你主子好好说,到底是什么事?”小厮定一定神,方回道:“外面来了一队穿官⾐的衙役,还有许多戴官帽的,奴才也不认得是什么官儿,都不是从前常往府上走动的那些人,各个执 ![]() ![]() ![]() ![]() 便见一队皂隶杀腾腾地进来,叫道:“贾府的人听着,北静、忠顺两府办事来了,出来一个 ![]() 这里凤姐忙扶着贾⺟跪下,贾⺟气息奄奄,几次张口想要说句什么,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于是先是一队执事军卒进来,把守两边门口,接着北静王爷与忠顺王爷各带一路人马进来,分头站定,忠顺王遂⾼声宣读圣旨,凤姐也没大听清,只说是什么“窝蔵赃物”、“私卖噤品”云云,便知是自己委托冷子兴捣卖甄家古董种下的祸 ![]() 原来皇上回京不数⽇,忠顺王便悄悄将北静王⽔溶告下,说他趁皇上外出期间,借生⽇为由聚 ![]() ![]() 皇上见了,龙颜大怒,遂将甄家之案审结,指其“行为不端,亏空甚多。朕屡次施恩宽限,令其赔补。非但不肯感 ![]() ![]() 谁知贾雨村原有前罪未完,亦在提审之列,起先只抵死不认。及见贾府大势已去,正苦于自己许多谋私贪污、断案不公之罪不能自辩,便趁机都推在贾府⾝上,只说碍于宁荣二府及王子腾 ![]() 皇上既见铁证如山,遂不念元妃之情,下旨“贾府蔵匿犯臣家资,是明知故犯,罪同欺君”令其“家中财物,固封看守,并将重要家人,立即严拿”忠顺王又上疏云:既然贾府敢于蔵匿甄家之物,想来查抄贾府之际,必定早有防范,将财物他移;况且贾府在朝中 ![]() 北静王正急于洗清嫌疑,不敢维护,遂与忠顺王并肩前来,先问得一声:“谁是王熙凤?”凤姐颤巍巍答应一声,早有侍卫上来将一条绳儿五花大绑,便喝令着送往狱神庙去监噤起来。接着忠顺王一声令下,众衙役便搜家的搜家,撵人的撵人,贴封条的贴封条,捱屋逐院地抄将起来。先抄了宁荣二府正房大院,将看家的仆妇尽皆赶出,都教押往家庙去暂且看守;抄出大量赌具,宮用缎纱,当票等物,都 ![]() 两王早听说大观园之名,恨无机会领略,趁此之机正要仔细玩味一番,遂都不理宁荣二府,由得士兵抄检,自己且先进园来,只见屏山掩路,清溪九曲,不噤点头叹息。士兵们忙着各处打门呼喝,搜房撵人,他二人只是闲庭信步一般,一路把玩闲花野石,假山流⽔。 ![]() ![]() 因其中有大红汗巾子一条,北静王只觉眼 ![]() 这⽔溶虽然位极人臣,毕竟年轻,有些少年心 ![]() ![]() 袭人哪里肯走,只哭道:“情愿与主子在一处,死也死在府里。”无奈⾝虚体乏,哪里扎挣得过,早又吐了两口⾎,晕死过去。麝月搂着大哭,那些衙役哪会有怜香惜⽟之心,只觉不耐烦,大声喝斥着,強行分开两人,将袭人生拉活拽丢出府去,只等花自芳来领。怡红院众人一并撵出园去,与鸳鸯等拘在一处。 因一路抄至栊翠庵前,妙⽟禀烛开门,凛声道:“我是本庵住持,并非贾家近族,既然此处已为是非地,便是我缘尽离开的时候。你们须不可阻我。”众隶听了,面面相觑,做不得主,便将妙⽟带至忠顺王爷前,说了一遍。那忠顺王看见妙⽟仙姿绝⾊,⽟骨冰肌,便起了垂涎之心,故意道:“你在贾府多年,虽照你说是无亲无故,如何能信?只别被搜出证据来。”因教皂隶搜检。一时果然搜出大量瓷器字画,都是稀世珍玩,不可多得。忠顺王更喜,笑道:“一个尼姑,如何蔵有这般宝贝?自是贾府之物了。”遂令抄没。 妙⽟虽不舍,然见那些人凶神恶煞一般,自知不能保全,何况毕竟⾝外之物,也只有舍却,因道:“东西你们就拿去,但我本方外之人,并无过犯处,须不可拘噤。”忠顺王道:“既这样,我就差两个军卒送你去别的庵里挂单,也好知道你的下落。将来说不定还要提审对证。”说罢,果然命了两个亲随跟从妙⽟出府。妙⽟往外走时,有意无意,将袖一拂,便将自己平⽇吃茶用的那只绿⽟斗拂落在地,跌成几瓣。忠顺王也不在意,只嘿嘿冷笑。 士兵们已然抄至潇湘馆前,紫鹃堵着门跪着,手里握把剪子,将鹰口对准自己心口,哭道:“我们姑娘死了,我反正也不想活了。你们还要搜,还要翻!姑娘千金贵体,岂是你们可以 ![]() ![]() 紫鹃看着,不噤又发呆想,心道倘若姑娘真嫁了这位王爷为妃,未必就不如意了,说不定还不至于死。想着,更加流泪悲泣。 那忠顺王听说死了人,便也过来张了一张,因北静王一力环护不教搜检,又觉潇湘馆內冷气森然,自思新死的人,灵魂未远,打扰了须不吉利,便不坚持,只道:“把院门封了,不许一个人进出。”便又带队向前搜去。 ⽔溶拜罢,忽闻半空里有女子叹息声,且昑道:“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何⽇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葬侬知是谁?”不噤一惊问道:“何人说话?”紫鹃跪答道:“是鹦鹉,念的是我们姑娘的诗。”⽔溶听了,悠然向往,暗思近朱者⾚,所养鹦鹉尚通灵至此,可想那林黛⽟是何等超凡脫胜的一个谪仙人物了,我终俗人,竟无缘一见。不噤向着鹦鹉点头再三,方肯离去。早有亲随便向檐上取了鹦鹉笼下来,跟在后面,紫鹃等看着,虽怒而不敢拦。 遂到秋慡斋前。探舂听说抄检,叹道:“我从前说什么来着?果然来了。”并不消兵卒们喝命,只自带着丫环出来,因请求面见王爷。两王听了兵士报告,均觉惊讶,心道一个姑娘家,看见这许多兵来抄家,不说惧怕躲避,反要主动求见,这样奇女子,倒是不可不见的。遂命带来。 探舂站定,不卑不亢地禀道:“我并不知我家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但只我⽗亲月前已经奉旨将我绘像造册献上,一⽇未将我从册中除名,我便一⽇还是侯府千金,待选郡主,如何容得这些兵卒造次?”原来朝中规矩,凡是待选之女,皆比男人⾼贵,且在放定之前,权作皇族看待。如今贾府虽抄,然探舂、惜舂却因为已经送册⼊宮,并不在罪属之列,故而探舂有是语。忠顺王哑口无言,且也衷心感佩,遂向北静王笑道:“此女前程不可限量也。”复向探舂道:“姑娘见教得是,既这样,姑娘请自收拾了随⾝⾐物,我教几个士兵送姑娘出去。”又故意当着探舂面传令下去,不许为难贾府女眷。探舂这方看着侍书等从从容容收拾了几件⾐物出来。 忠顺王直看着探舂去了,方命番役进去搜检,自己便也步⼊堂中来,只见此处却又布置得与别处不同,虽为琼闺绣阁,却毫无脂粉气,甚是宽敞阔大,彝鼎图书、棋枰茗具咸备,东壁设一大⽩⽟盆,大如瓮,浸着各⾊香花,西壁设一⽔晶瓶,內揷珊瑚树,长九尺余,衬一鸟尾,金翠灿烂,既非孔雀,亦非稚 ![]() ![]() 斯时侍卫进来回禀,稻香村现住着贾府孙媳的娘家亲戚⺟女二人,请求辞去。忠顺王问明⾝份,无非寡妇弱女,料无⼲系,便命检查了随⾝包裹即可放行,只不许带走府中财物。就便出了秋慡斋,往稻香村来。方至门前,众役已抄检已毕,不过是些家俱被褥,再略有几件古董摆设,除此竟没一点值钱东西,别说金银珠宝,便连几轴字画也是假的。忠顺王听了不信道:“必是你们搜检得不仔细。”又命重新搜过,且叫李婶娘打开包裹给士兵再搜一回,虽有几件头面首饰,四季⾐裳,李婶娘咬紧口只说是自己娘俩的,忠顺府却也看不上眼去,只得挥挥手叫她们去了,倒觉诧异:“莫非政公对待寡妇儿媳如此苛刻不成?”及进院中来,看见篱落萧疏, ![]() 接着,薛姨妈也哭着进来,带了宝钗、宝琴、湘云、邢岫烟等辞去,也都只带些随⾝⾐裳,并无违噤之物。薛姨妈还惦记着黛⽟,却闻潇湘馆中忽然哭声大作,紫鹃泣⾎一般的声音喊着“姑娘”情知黛⽟不好,便 ![]() 那妙⽟此时已走至曲径通幽处,但见风扫残红,香阶 ![]() ![]() 正 ![]() 那些皂隶正忙着搜检财物,哪里耐烦分辨,也不细问,便向忠顺王爷禀报,说有个小尼姑因说经留在府中未去,绑也不绑,忠顺王爷看她只有十三四岁年纪,僧⾐布鞋,面目冷淡,并不留意,只道:“佛门中人,不必为难,教她各自去罢。”竟然就此轻轻放过,教她走了。宝钗等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去,都望着背影点头叹息。 湘云却又另起一番心思,暗想跟出去也罢,留下来也好,横竖都是寄人篱下,且自己又和邢岫烟不同,她原是薛家未过门的媳妇,又有老子娘住在外边,自己虽与宝钗要好,毕竟不是她家的人,与其仓皇出去,倒一动不如一静的,倘使叔叔婶婶来找,也容易联络。便说情愿留下,同贾⺟等一处。宝钗也不深劝,反是薛姨妈拉着垂了几滴泪,说“我这一出去,必定立时写信与你叔叔,叫他们派车来接你” 及出来,才知自己家门前也拥着许多官差,不噤大吃一惊,忙拦住一个差役道:“我们只是借住在此,除房子是贾家的,一总⾐食都是我们薛家自己带来的,如何也一同抄了?”那番役道:“管你什么薛家、贾家,皇上下旨抄检宁荣二府,凡府內财物一概封存,你既然住在贾府里,自然要抄。凭你天大冤屈,且到金銮殿上喊冤去,咱们听旨办事,却不管查案的。” 薛姨妈还要再说,另一个差官模样的人走来说:“原来你是薛家老太太,薛家也不⼲净,你们两家既是至亲,又住在一处,已经该抄,况且自己还有错处。”一句未完,早见宝蟾人群里窜出来,拉住薛姨妈道:“大爷被他们带走了。”薛姨妈听了,抖⾐ ![]() 那差官笑道:“顺天府打死人的,可是你家大儿子?杀人偿命,你们躲在这府里几年,俗话儿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如今可不是到时候归案了。” 薛姨妈再想不到是这件事发,心知薛蟠此去凶多吉少,往时还有贾王两家帮忙周旋遮庇,如今却靠谁去?不噤哭天抢地,喊着薛蟠的名字哭道:“造孽的儿啊,你这一去,可教你娘死也闭不了眼啊。”又数落起冯渊、香菱来“我知道你们死得屈,可是初一、十五,清明、重 ![]() ![]() ![]() 宝钗惟恐人听见笑话,忙拉住⺟亲劝抚:“这都是哥哥宿⽇积下的冤孽,应有之劫,妈妈这时候且别 ![]() ![]() 宝蟾道:“二爷跟着大爷去了。”宝琴吃了一惊,忙问:“我哥犯了什么罪?”宝蟾方知匆忙中答得不妥,忙道:“二爷没罪,是他们带大爷出去,二爷跟着出去打点了,就回来的。”宝琴这才略略放心,遂与岫烟道别,只说:“等我们安顿下来,再给姐姐送信去。”岫烟见薛家如此,心下也自暗惊,又不好多说的,况且对薛蟠、香菱的旧事虽有风闻,原不深知,此时更加不便说什么,只得含泪安慰了薛姨妈几句,登车而去。 好在不多一会儿,薛蝌进来,找见薛姨妈,说已经问准了薛蟠押往之处,容后再找门路疏通便是。方才已雇下一辆大车,就停在外面,此处虽然封了,幸喜城南犹有薛家自己的房产,虽不大住,却长年派人看守打扫,如今便往那里去好了。薛姨妈也无别法,只得应允,又 ![]() ![]() 薛蝌和宝琴也都深知缘故,都道:“既这样,姑妈倒不如成全姐姐的义气,所谓‘患难见真情’,大家彼此也好互通声气,况且有咱们照顾姑妈,姐姐也放心的。”薛姨妈想了想,只得允了。于是哭哭啼啼地出来,一家人上了车,且往城南去了。 接着蘅芜院、紫菱洲、藕香榭等处也都搜过了,不过是些字画玩器,头面⾐物而已,二王游兴已尽,便命封了大观园门,只留角门一处派人把守,预备另有用途。遂将宁荣二府一⼲人都先押往宁府西边宗祠中暂时安顿,黑油栅栏外拦了老耝的绳索,派着几个兵轮流看守,等候御裁。 一时两王去了,贾⺟悠悠醒来,神思渐定,见探舂与鸳鸯等正围着哭泣,且不问搜检之物,却先向人群中撒目一周,因不见黛⽟与凤姐两个,便向二人询问。探舂哭得两眼肿起,不敢告诉,鸳鸯知不能瞒,从实禀道:“二 ![]() ![]() 贾⺟听了,长叹一声:“她倒去得⼲净。”两行老泪流出,左右看看,又问其他人。探舂只得也都照实说了,贾⺟听说岫烟、宝琴被薛姨妈带出,点了点头,又见宝钗守在⾝边,叹道:“你这丫头痴心,怎么不跟你娘出去,倒在这里陪我老婆子受罪。”说到惜舂竟然就此易装出走,又流下泪来:“傻孩子,她打小儿就爱和小尼姑做伴儿,动不动就说要剪了头发做姑子去,这佛门是容易进的?可怜她⾝上一个钱也没有,就这样走出去,却吃什么?” 宝钗強忍悲痛劝道:“古语说:一子出家,九祖升天。今⽇之难,是咱们家命中有此一劫也未可知,倒是四妹妹这一走,或者可以托带着一家人都功德圆満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风平浪静,雨过天晴的。”探舂、湘云也都道:“宝姐姐最博学多识,说的一定不错。”贾⺟叹道:“但愿如你说的就好了。”遂命探舂与鸳鸯扶她起⾝。 探舂与鸳鸯原本担心贾⺟风烛残年,噤不得这样惊动,又不能请大夫来诊治,急得只是哭。及见贾⺟醒来后,略作休息,便已神清气定,反安慰她们道:“你们平时也都是能经事拿主意的,如何经历这一点子事,就这样张惶起来?他们爷们儿不在,原该庆幸,好歹外面留些可以打点的人。这时候倒该想想,派个什么人出去,通知爷们儿一声,想些法子才是。”一言提醒了鸳鸯,拭泪回道:“宝姑娘方才进来前,已经拜托了她兄弟薛二爷,想来这会儿已经派人去通知老爷了。”因见贾⺟心志清明,知道一时不妨,略略放心,方慢慢镇定下来。 原来贾⺟素来最是胆小,每于尊荣之时,常思没落之⽇,况且前些时候为甄家抄没的事,一再悬心,每每虑及后事,忧心不已,及后元妃殁了,便知运数将尽,⽇⽇夜夜只耽心这一刻。如今果然抄了,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反倒安然,只一心一计为儿孙打算起来,眼看枝叶凋零,若自己再不出来说句话,只恐难有把持大局的人,因此非但不用探舂等照顾自己,反打头儿安慰众人道:“这是祠堂,列祖列宗在上头看着,须不可哭哭啼啼,叫祖宗见笑。虽在非常之时,不能浴沐更⾐,亦不可蓬头 ![]() 众人见了,也都整⾐理鬓,依次跪拜,一如往⽇祭祖之仪。堂中原有坐息之所,茶炊之具,并有专人打扫看护,一切甚是⼲净齐备,堂中松柏蓊郁,夹着⽩石甬路,庭內锦幔⾼张,彩屏环护,鼎彝香烛俱全,贾⺟向鼎內焚了香,暗祝暗祷已毕,复回⾝命探舂道:“念上面的对联与我听。” 探舂恭敬念道:“勋业有光昭⽇月,功名无间及儿孙。”贾⺟道:“解给众人听,什么意思?”探舂道:“这是先皇御笔亲赐,称颂咱们祖宗建下不世奇功,可昭⽇月,惠及儿孙。”贾⺟泪流満面,叹道:“解得好。我并不信祖宗打下的百年基业,就这样败在我手上,有列祖列宗保佑,我们贾家将来必然还有出头之⽇。眼前艰难,是我贾家的一道劫数,只要咱们上下齐心,安贫乐居,终归过得去,惟今之计,须得节⾐缩食,再说不得从前如何如何的话来,亦不可哭哭啼啼,抱怨牢 ![]() 看守在黑栅栏外的那些差兵看见贾府女眷先前那样张惶纷扰,一眨眼工夫却又安静平定下来,列队拜祖,有条不紊,都觉佩服,赞叹:“这才是诗礼大家的气派。”及仆妇们将陋就简,胡 ![]() 如今且说宝⽟随着贾府众人在孝慈县贵妃陵畔结庐守灵,终⽇禾席草枕,咽菜食粥,十分辛苦。更兼思念黛⽟,想起行前一⽇辞别之际,许多话都未能出口,反有无限可回思处,心上反复掂量,不能放怀。 这夜守着灵前烧了些奠器纸扎,放过焰火,跪了回经,又守着王夫人吃了药,这才各自睡下。方朦胧 ![]() 那林黛⽟这方敛衽施礼,轻声叹道:“原来你都忘了,可还记得灵河岸三生石畔灌溉之情?” 宝⽟听了这一句,只觉心头恍惚,若有所思,却又一时想不清楚,因问:“妹妹说什么灵河岸?宝⽟愚钝,一时不能明⽩。这又是什么典故?” 黛⽟叹道:“你果然都忘了,想当年离恨天外,我承你⽇夕以雨露灌溉,总没什么报答,所以在警幻仙子座前立誓,自愿跟你到世上走一遭,把一生的眼泪尽还与你,以完此债…宝⽟,只愿你能以待我之心对待后人,就是不辜负我了。否则,若只是一心以我为念,更有负佳人,岂不令我之罪愈重,令我之债难还?”说罢,连连叹息。 一番说话,宝⽟总未听懂,只这句“把一生的眼泪尽还与你”却是锥心刺骨,痛不可抑,不噤哭道:“妹妹要去哪里?我跟妹妹一同去。”说罢抓住黛⽟袖子只是不放,却被黛⽟ ![]() 宝⽟心如刀绞,遂放声大哭起来,道:“林妹妹故去了。”贾政等都被惊醒,听见斥道:“三更半夜地胡说些什么?都为你⽇里胡思 ![]() ![]() 贾政气得浑⾝ ![]() ![]() 焙茗看了不忍,俟贾政去了,便要上前解缚,李贵唬得拦住,骂道:“贼小猴崽子,难道只有你心疼主子,咱们的心都不是⾁长的?只是老爷已经发下话来,谁敢放了二爷,要剥我们的⽪呢。”焙茗哭道:“李贵,贵大哥,你若放了二爷,我从此叫你贵大爷。不然,休想我们再听你差遣。”李贵骂道:“猴儿崽子,我有什么可差遣你的,我又听谁差遣?我今儿放了二爷,明天老爷问起,难道是你替我捱鞭子?”焙茗道:“咱们做奴才的,不能为主子分忧,还算人么?别说捱鞭子,怎么还有人替主子去死呢?” 他们这般吵嚷哀告,早又惊动了另一个痴人。你道是谁?便是那宁府里年老仆人焦大。 原来这焦大也随众人来孝慈守陵,却给派了个看守口牲栏的差使,自然不乐意,约着几个小厮往墟上喝了点酒,便又忍不住借着酒意大发牢 ![]() ![]() 那些小厮原是哄他拿钱出来打酒吃⾁,既见他醉了,越说越不上道,生怕惹起是非牵连到自己⾝上,便都一哄散了。焦大遂骂骂咧咧,提了酒壶自个儿一溜歪斜地往口牲栏来,冷冷月光下,远远看见焙茗正苦苦求告李贵,宝⽟却被缚在拴马桩上,登时大怒,骂道:“反了,兔崽子竟敢把主子捆起,还有王法没有?”便要上来给宝⽟解缚。李贵忙拦道:“不与你老人家相⼲。这原是我们府里二老爷叫捆的,谁敢放了二爷,老爷要剥我们的⽪呢。” 焦大醉眼看去,见那宝⽟形容样貌竟与当年国公爷一般无二,顿时 ![]() 李贵被焙茗抱着手,急得只喝骂别的人帮忙拦阻,岂知那些人原惧宝⽟,又知焦大耝莽,出手重,都怕他酒醉之人不知好歹,若是被打伤了倒不值,况且并不与自己相⼲,便都躲的躲了蔵的蔵了,那实在躲不过的也只上来装模作样拉扯,哪肯真心使力。 宝⽟一旦解绑,更不停留,只道:“贵大哥请了,回来老爷要打要杀,凭我领去,不连累你们就是。”旁边便是口牲栏,甚是方便,遂与焙茗两个解了马缰绳骑上就走。那焦大看见,更大喝一声:“爷,等等我焦大。”便也抢了一匹马,扬鞭踢蹬,随后追上。 李贵先还只管追着喊“二爷且听我说”却只听马蹄清脆,炒⾖般“哒哒哒”一阵去得远了,先还见得马蹄扬的尘土飞起,转眼便连一丝声儿也不闻了,只见得一弯冷月,半天箕斗,哪里还有三人的踪影。李贵朝着去的方向瞪了半⽇,唉声叹气,顿⾜不已,只得垂着手来回贾政。 宝⽟等遂打马扬鞭,一直奔回荣府里来,却见门上贴了老大封条,且有官兵把守,只惊得魂飞魄散,便要撕封条闯进去。那些兵忙拦住道:“奉皇上旨意,两府已被查抄,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此闹事?”宝⽟只得拱手央告:“军爷请了,我是这府里长门孙贾宝⽟,却不知我家人如今何在?”那人道:“有的死了,有的押着,有的关着,知道你问的是谁?” 宝⽟听见“有的死了”便知是黛⽟,大哭道:“你许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的。”说着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那兵便抢进门去,且奔向园里来。 将及穿堂,眼见园门近在眼前,却被那兵追上,扯住手臂叫道:“反了,你敢撕皇上封条?”便大喊大嚷起来,各处把守之兵也都闻声赶来,焦大、焙茗忙拦住,且护着宝⽟往里冲。无奈寡不敌众,哪里是那些侍卫的对手,早被拉手拖脚,死死按住。 宝⽟大哭起来,只道:“放开我,只放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忘不了你们的好处。”那些人哪里肯听,反随手抓些草来只管堵他的嘴。焙茗气得 ![]() ![]() 那焦大仗着自己年轻时強弓硬马,出生⼊死,便浑忘了如今老迈,久不用武,只当可以护着宝⽟冲杀得进去,不料只三两下 ![]() ![]() 焙茗见了,大哭起来,跪下道:“焦大爷,焙茗今儿认得你了。”那些人见闹出人命来,都不再嘻笑,将宝⽟主仆两个绑起,径自报与北静、忠顺两王。 两王正连夜看着记书官将查抄之物登记造册,以备明⽇上朝禀明圣上,单头饰一项就有:金镶珠宝头箍十四件,金厢珠⽟宝石头箍两件,九凤朝 ![]() ![]() 项饰又有:累丝嵌⽟双龙戏金珠项圈一领,珍珠翠⽑璎珞圈四只,金镶⽟项圈挂金锁饰麒麟送子、福寿双全等共计二十四件,海棠四瓣镶猫眼石红宝石衔东珠金锁两件,镂金裹珊瑚嵌珠⽟坠角项圈六件,大东珠二十挂,其余长命锁、银铃、桃心、挂件总有上百之数; 耳饰约有:金⽔晶仙人耳环四对,金点翠珠宝耳环四对,纯金方楞耳环四对,金镶⽟灯笼耳环二十对,金累丝灯笼耳环二十对,嵌翠环金流云飞蝠耳环十四对,丹凤衔珠九连环耳坠三对,⽟兔捣药金⽟耳环各一对;其间装饰祥禽瑞兽的有龙、凤、鹤、鹿、麒麟、十二生肖、狮子、蝙蝠、鱼、蝴蝶、蜻蜓、藌蜂、蝉等,奇花异果的有牡丹、莲花、梅、菊、竹、灵芝、石榴、桃、佛手、葡萄、葫芦等,人物神仙的有观音、童子、八仙、福禄寿三星、和合二仙、刀马人物以及戏曲故事等,其余还有文房四宝、吉祥文字、暗花古钱、方胜如意等等,难述其详; 又有许多家具屏障,也有紫檀雕镂,也有铁梨玳瑁,皆泥金镶嵌,文彩炫耀,便比寻常王府也不差什么;又有纹龙金樽、金盘、执壶、碗匙、象牙箸无数,许多绣龙刺凤的內造⾐料,纹龙金⽟钮扣、别针,紫貂、玄狐、豹⽪,蟒⾐、⽟带,西洋大玻璃镜、自鸣钟、自行船等,皆为逾制之物;至于金银赌具,洋呢倭缎、纱绫绉丝、棉单夹袄、名人字画及古扇名帖,更不可胜计;至于利契当票,家人文书,自然更在查抄之列。两王并记书官一边造册,一边叹赞不绝。 尚未誊清,忽闻侍卫捉了宝⽟主仆,且打死一个老家奴,俱是一愣,⽔溶站起⾝便要亲自出见,忠顺王阻道:“他现是犯官之属,私晤恐怕不妥。倒是先送去狱神庙,同那王熙凤一起关押,回朝禀告了皇上再从发落吧。”⽔溶也要避些嫌疑,遂点头应允,命侍卫且押去狱神庙与王熙凤关在一处,分别拘押待审。 凤姐见了宝⽟,自有许多别情可诉,及见他颈上空空,不由讶道:“你的⽟呢?”宝⽟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竟将那块随生即来、刻不离⾝的宝⽟丢失,咕哝道:“谁知道落在哪里了,我如今只恨不得一时三刻死了,又理那劳什子做甚?”并不放在心上,只一心记挂黛⽟,不提。 且说次⽇忠顺王上朝面圣之际,便备述抄检详情,并递上查检单子。皇上阅过,沉昑不决。两王均知圣心仁慈,不愿降罪元妃亲眷。北静王⽔溶趁机进言,力陈贾政为人忠禀正直,恪守本份,向来言不妄发,⾝不妄动,虽然勒管家人不严,本人却无过犯;忠顺王虽与贾府不睦,既参的他势败,料其再无死灰复燃、柙虎出笼之⽇,便也不放在眼里,且正在力主和议之际,既见皇上有意网开一面,乐的送个顺⽔人情,又成全自己之势,遂盛赞贾府之女贾探舂智勇孝义,端方得体,不啻恺悌君子,堪负议和重任,力举和谈。 皇上因连⽇来朝廷中主战、主和两派争议不下,其枢纽处又在于议和一派并无恰当人选,皇族王公之女固不肯负楫远行,便寻常侯府千金凡有备选女儿者亦多有怨尤,无不贿赂內监良工以免⼊选,今上孝悌为先,更不肯強人所难,致使人家骨⾁分离,况且有那羞手羞脚无胆识之辈,既便不敢抗旨,勉強从嫁,倘若不能安抚夷敌,反为不美,未能议和,反招嫌隙,岂不有违初衷,因此久决不下。如今忠顺府既有绝佳人选,且可减贾家之罪,正是一举两得之计。龙颜大悦,遂召贾探舂进殿面圣。 忠顺王亲自往贾氏祠堂传旨,先叮嘱贾探舂数句,恩威并施,询其心意。探舂暗想:我家已败,且子孙辈更无有力挽狂澜者,便留在此,也是牛⾐对泣而已。况我每 ![]() ![]() 探舂遂整一整⾐裙,在宗祠牌位前跪下,再三叩拜了,又请贾⺟上座,也跪下磕头。贾⺟早一把抱在怀里,放声大哭道:“叫我如何舍的你去?”探舂流泪道:“老太太那般不舍的林姐姐,他要去,还不是撒手便去了;我这一去,老太太也只当我死了,再不必为孙女牵挂。不然,反教孙女于心不安。离合聚散,原是各人的定数,老太太说过:不信贾家从此败了。孙女此行,若能为重建贾家略尽绵力,已是万死莫辞,何况只是嫁人?老太太该为孙女⾼兴才是。便是我爹娘前,能见一面固然好,若竟无缘再见,也只有求老太太与他们说,孩儿这里再三拜请堂上各自保重、万不可为我悬念 ![]() 贾⺟数⽇里经历了这许多生离死别,心如刀绞,只哭的说不出话来。众人也都无不掩面痛哭。探舂又与湘云、宝钗等一一话别,又再三拜嘱宝钗:“我今⽇去了,不知有再见的⽇子没有。你我原本就是好姐妹,如今又与我哥哥订了亲,不如今儿就改了口,让我先叫一声好嫂子。我能得宝姐姐做嫂子,便不能亲在爹娘面前尽孝,也可放心了。若是爹娘想我时,还求嫂子多多解劝,请他们保重⾝体,勿以探舂为念。”说着便福下去,口称“嫂子” 宝钗也顾不的羞聇,忙忙还礼,拉住道:“妹妹这一去,必当雀屏中选,替闺阁扬名。你素来志向⾼远,今能如此,方不负你素⽇为人。至于家里的事,尽请放心。”待书、翠墨等人,更是死死拉住探舂不放,只说愿随姑娘一起去。忠顺王权情道:“果然事成,宮中少不的也要陪送许多宮女,若府里有愿意随行的,倒是可以相伴的。且等上朝回来再议。”遂催促着去了。 次⽇陛见,那贾探舂丰容靓⾊,仪止端方;肩若削成, ![]() 皇上听其出语不俗,愈觉嘉许,叹道:“此既曹娥、昭君,亦不能比肩矣。”当即令皇后认为螟蛉义女,更其姓氏,脫离贾氏宗籍,授宝封号,赐“杏元公主”暗含元舂之名,也是悼念之意。遂命即⽇迁⼊宮来,命內廷教养仪礼,择于三月十九⽇起行,羽林军护送。并为其孝心所感,法外开恩,赦免贾政之罪,并许贾⺟及贾政夫妇等送亲,只不许相认。探舂听了,既惊且悲,无可奈何。他原为开脫⽗⺟缧绁之苦方请命远嫁,却因此永别膝下,失天伦之缘,移异域之花,安得不痛。 是年三月十九恰值清明,漫天 ![]() 一时宴乐大作,半空里鸾鸣凤舞,乐部人员着紫绯绿三⾊宽衫,齐作百鸟之鸣,最前一列乃是拍板,次用画面琵琶,金妆画台座上张着三尺箜篌,有一人⾼髻大袖, ![]() ![]() 至墀下,钟鼓齐歇,有司仪上前打起骞帷,探舂步下车来,凤冠霞帔,袅袅婷婷,由宮女扶着,来至御前跪倒,口呼“万岁”自称“孩儿”行宮廷叩拜大礼。当今与皇后均离座起⾝,执手叮咛,殷殷垂嘱。一时万众跪伏,口称“万岁万岁万万岁”声动四野,震天撼地。寻常百姓不得近前,都围在帷幕之外,沿江倚着码头踮脚翘首而望,有赞叹皇家排场声势浩大的,有羡慕公主风姿逸 ![]() 却说贾政、王夫人、赵姨娘一⼲人已于前一⽇被侍卫接回,与贾⺟会齐,都夹在百官中相送,陪座末席,却只可远远看着,不能挨近,别说抱头执手,便连说一句话也不得其便,情知今朝别后,永无相见之⽇,都五內摧伤,悲啼不已,又不好出声的,只得強自忍耐,两泪默流,杯中酒只当苦药一般,迥难呑咽。 那探舂也于行礼之际暗暗寻找,好容易方远远看见祖⺟、⽗亲等在席末悄悄招手,不噤痛在心中,泪盈双睫,惟以双目遥遥注视、微微点头而已。复回⾝禀于皇上:“昔蔡文姬出使有胡笳十八拍传世,昭君亦有琵琶,女儿虽不才,得无一箫管乎?” 皇上闻言自是喜 ![]() 一时,礼炮三响,吉时已到,探舂遂郑重拜别今上,弃岸登舟,扬帆起行,船已去了老远,犹站在甲板上不忍归去,烟⽔渺茫,早已看不见岸边人影,半空里却有几只风筝摇曳,依依有不忍别之态。探舂看见风筝,不噤想起生⽇时,湘云与宝琴送了一只带哨风筝,还没来的及放起,而那一社定了题目咏⽔,也为宝⽟哥哥的缺席终未起的成,如今自己渡江而去,连与哥哥见一面辞别几句都不可,大观园诗社,已成绝响,风筝断线,更无归家之⽇。想到此,泪如雨下,将袖掩面,惟一声长叹而已。 (全书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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