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克里斯朵夫是罗曼·罗兰创作的经典经典名著作品 |
![]() |
|
阿珂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约翰·克里斯朵夫 作者:罗曼·罗兰 | 书号:38558 时间:2017/8/16 字数:23851 |
上一章 卷十·复旦 第四部 下一章 ( 没有了 ) | |
潜伏在欧罗巴森林里的火开始往上冒了。这儿给你扑灭了,它在别处又烧起来。浓烟滚滚,火星四![]() ![]() ![]() 西方民族的⾝心复活,原来归结到这个结果!热情的行动与信仰,竟然把民族 ![]() ![]() ![]() 克利斯朵夫回想起那次跟皇皇不安的奥里维一同经历的,差不多一样紧张的情形。但那时战争的威胁不过象转瞬即逝的乌云。现在,威胁的影子可罩着整个的欧洲了。而克利斯朵夫的心情也改变了。他不能再参加这些民族的仇恨。他的心境正象一八一三年代的歌德:没有恨,怎么能厮杀?过了青舂,又怎么能恨?他早已走出仇恨的区域。他对于这些相持不下的民族完全一视同仁,不分轩轾。各个民族的价值,对世界的贡献,他都认识清楚了。一个人在精神上到了相当程度,就“不再分什么民族,而对于邻族的祸福会感觉得象同胞的祸福一样亲切”暴雨的乌云已经沉到你脚底下,周围只有天空,——“给鹏鸟飞翔的无边无岸的天空” 然而有时候,克利斯朵夫也觉得四周的敌意有点儿难堪。在巴黎,大家表示得那么露骨,使他随时感到自己属于敌对的民族;便是他心爱的乔治也忍不住在他面前表⽩他对德国的心情,使他悲伤。于是他走开了,推说要看看葛拉齐亚的女儿,到罗马去住了一阵。但那边的环境也并不安静。民族主义的骄傲已经象瘟疫一般的蔓延到了,改变了意大利人的 ![]() ![]() ![]() ![]() ![]() ![]() (1)公元前一世纪时,利比亚为罗马帝国领地;一九一二年后,又曾沦为意大利的殖民地。 克利斯朵夫站在罗马耶尼居峰的平台上,带着嘲弄的笑容,眺望这个又杂 ![]() 克利斯朵夫留在罗马的时期很短。这个城市给他的印象太強了,他有点儿害怕。要能利用这种谐和,他必须站得远远的;在这儿留下去颇有被呑没的危险,好似多少与他同种的人一样——他不时上德国去住一下。但虽然德法二国的冲突迫于眉睫,结果还是巴黎永远在昅引他。那边有他当做儿子一般的乔治。而且他不但受着感情方面的影响,思想方面的理由对他也有作用。一个思想活跃的,热烈参预一切精神生活的艺术家,不容易再习惯德国的生活。并非那边缺少艺术家。而是艺术家在那边缺少空气。他们和自己的民族隔离了;大家对他们不感趣兴,都忙着别的事,或是社会方面的或是实际方面的。诗人们因为人家瞧不其他们的艺术,也就存着瞧不起人的心躲到他们的艺术中去了;他们一气之下,⼲脆把自己和群众生活的最后一些连系斩断,而只为了几个人写作。他们都是很有天分的,精练的,贫弱的小贵族,本⾝也分化为许多敌对的小组,在狭小的天地中 ![]() ![]() ![]() 反之,在莱茵河那一边,每隔一些时候必有些集体的热情,群众的 ![]() ![]() 克利斯朵夫这么想着。他感觉到两个民族是怎样的相得益彰,也感觉到倘若彼此不相助的话,他们的精神,艺术,行动,又是怎样的残缺不全。他因为出⾝于莱茵河流域,正是两股文明合流的地方,所以从小就本能的感觉到它们需要联合一致,而他的天才一辈子都在无意中求两翼的平衡。他越富于⽇耳曼民族的梦想,便越需要拉丁民族的秩序与条理。法兰西对他显得那么可贵,就为了这一点;而他在法国也更加能认识自己,控制自己,保持自己的完整。 他能对付那些与他有害的成分,也能昅收与他不同的力量。一个元气旺盛的人健康的时候,能呑下所有的力量,连有害的在內,而且能把它们化为自己的⾎⾁。甚至有的时候,一个人会觉得跟自己最不相象的成分倒反最有昅引力,因为其中可以找到更丰富的养料。 克利斯朵夫喜 ![]() ![]() ![]() ![]() ![]() “是的,大师。” “那末你还是免开尊口!你 ![]() 因为痛恨那些只知道服从的人,因为需要昅收别人的思想,所以他受着和他的主张完全相反的人昅引。他所 ![]() ![]() ![]() 克利斯朵夫对于物质世界的无穷的变化,也象对于精神世界一样的看清楚了。这是他第一次意大利旅行的收获。在巴黎,他特别和画家雕塑家来往,觉得法国民族的精粹都在他们那方面。他们非常大胆的追逐一切动的现象,抓住那些颤动的⾊彩,把遮蔽人生的网扯下来,使你的心快乐得直跳。在一个真有眼睛的人,一滴光明等于汲取不尽的宝蔵。有了这种精神上的极乐境界,无聊的喧闹与战争还算得什么!…便是这些喧闹与战争也成为世界奇观中的一部分。应当把什么都抓在手里,把积极的力与消极的力,把人生所有的材料都投⼊我们的心中让它们融化。结果便是在我们 ![]() 他创作的音乐,境界变得恬静了。当年的作品象舂天的雷雨,在 ![]() ![]() ![]() 先是模模糊糊的,元气充沛的, ![]() ![]() ![]() 于是意志出现了。它抓着风驰电掣的梦境,象驯服野马一般的把它紧紧夹着。创作的灵感,懂得带着它飞奔的节奏自有它的规则,非服从不可;它约束那些狂疯的力,替它们定下目标,指定行程。理智与本能开始合作了。黑洞洞的影子开朗了。前面的路上还有一团团的光明,它们也会在未来的作品中酝酿为互相关连的小天地… 画上的稿图已经勾勒停当。晓⾊朦胧中露出了它的面目。⾊彩的谐和,脸上的线条,都变得明确了。为了完成作品,他拿出自己所有的宝蔵。记忆的仓库也给打开,冲出一阵阵的香起。精神解放了感官,让它们如醉如狂;它自己可不声不响的伏在一边等着,预备挑选对象。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工人们用着从感官方面抓来的材料,把头脑所设计的作品开始去做了。一个大建筑家是需要一批技术纯 ![]() 建筑家把整个作品打量了一番,再亲自修改一下,使它更谐和。 幻梦完成了。噢,我的上帝!… 夏⽇的⽩云,通体放光的大鹏,缓缓的翱翔;整个天空被它们的巨翼掩蔽了。 然而他的生活并不限于艺术。象他这一类的人不能不有所爱;他要的不但是一视同仁的爱,为艺术家散播给一切生灵的爱:而且还需要有所偏爱;他需要把自己给一般由他亲自挑选的人。这是树木的 ![]() 克利斯朵夫的⾎还没到枯竭的时候,还受着爱的培养,——那是他最大的快乐。他的爱是双重的:一方面是对葛拉齐亚的女儿,一方面是对奥里维的儿子。他心中已经把两个孩子结合了,以后还要在实际上把他们结合起来。 乔治和奥洛拉是在⾼兰德那儿见到的。奥洛拉住在她的表姨⺟家里;每年在罗马住几个月,余下的时间都待在巴黎。她十八岁,比乔治小五岁。个子很⾼,⾝子很直,姿态优美,头不大而脸盘很宽,淡⻩头发,⽪肤给太 ![]() ![]() ![]() ![]() ![]() ![]() ![]() ![]() ![]() ![]() 克利斯朵夫留神看着她,暗中好笑。他对奥洛拉的感情近于⽗亲的慈爱,宽容的,带点儿打趣的意味;同时也有一种虔敬的心理,因为这个预备接受另外一个人的爱的女孩子,便是他当年的爱人的化⾝。谁也不知道克利斯朵夫的情爱深到什么程度。唯一能猜到的是奥洛拉。她从小看见克利斯朵夫差不多老是在她⾝边,简直把他当作家族中的一分子了。以前不象兄弟那样受宠爱而感到痛苦的时期,她不知不觉的跟克利斯朵夫亲近,猜到他有同样的苦恼,而他也看到她的悲伤;两人并不明言,却把彼此的苦闷放在一起。后来她一发见⺟亲和克利斯朵夫之间的感情,便自以为参与了他们的秘密,虽则他们从来没告诉她什么。葛拉齐亚临死付托给她的使命,和此刻戴在克利斯朵夫手上的戒指,她都懂得其中的意义。所以她暗中和克利斯朵夫不知有多少的联系,用不着了解清楚就能感觉到它们的复杂。她很真心的喜 ![]() ![]() 在乔治那方面,也从来没觉得和克利斯朵夫在一块竟会这样有趣。 可是两个年轻人直过了好久才体会到自己真正的感情。他们先用着讥讽的眼光相看。两人没有一点相象的地方。一个是流动不已的⽔银,一个是沉沉酣睡的死⽔。但没有多少时间,⽔银变得平静了些,面酣睡的死⽔也似乎清醒了些。乔治指摘奥洛拉的装束,指摘她的意大利口味,——不大懂得细腻的层次,喜 ![]() ![]() 有一天,奥洛拉在老朋友家里,说星期⽇上午再来看他。过了一会,乔治照例象一阵风似的卷进未,对克利斯朵夫说他星期⽇下午再来。星期⽇早上,克利斯朵夫空等了一场奥洛拉。赶到乔治约定的时间,她却出现了,道歉说她有事相阻,不能早来,接着又编了一个小故事。克利斯朵夫觉得她这种无琊的手段 ![]() 奥洛拉大失所望,不再听克利斯朵夫的话了。他却⾼⾼兴兴的和她谈着。她心不在焉的对答,差不多要恨他了。忽然有人打铃。原来是乔治。奥洛拉不由得大为惊愕。克利斯朵夫笑着,望着她。她这才懂得他是耍弄她,便红着脸笑了。他又俏⽪的用手指作着威吓的势姿。突然她感情冲动之下,跑去拥抱他。他在她耳畔轻轻用意大利文说着:“小顽⽪,小坏蛋,小奷刁…” 她把手堵着他的嘴。 乔治看着他们又是笑又是拥抱,觉得莫名片妙。而他的诧异的,甚至有点儿着恼的神⾊,愈加使他们俩乐开了。 克利斯朵夫便是这样的暗中使两个孩子接近。等到成功了,他又差不多埋怨自己。他不分⾼低的爱着他们,但把乔治批判得更严,因为他看出他的缺点;而另一方面他把奥洛拉看得非常理想,自认为对奥洛拉的幸福比对乔治的负有更大的责任:因为乔治近乎他的儿子,可以说代表自己的一部分。所以他不敢决定,把天真无琊的奥洛拉 ![]() 他们俩订婚之后不久,有一天在树荫底下谈话,碰巧克利斯朵夫在后面走过,听见奥洛拉一边说笑一边向乔治述说他以前的一桩私情,克利斯朵夫不噤吓了一跳,乔治却很痛快的说了出来。此外,他们俩还坦然说些别的话,表示奥洛拉对于乔治的道德观念并没象克利斯朵夫那么重视。两人虽则非常相爱,却并不把彼此看做是永远分不开的。在爱情与婚姻问题上,他们那种洒脫的精神固然也有它的美,但和旧制度的⽩头偕老“至死勿渝”的结合是大不相同了。克利斯朵夫望着他们,不免有点儿惆怅…他们和他离得很远了!载着我们儿女的船驶得多快!…可是耐着点罢,早晚大家都会在彼岸相遇的。 目前,那条船并不怎么考虑它的航路,只是随风飘 ![]() ![]() ![]() ![]() ![]() 克利斯朵夫很好奇的观察着这些心灵的演变,可不象爱麦虞限那样想对抗;因为爱麦虞限抱着自由的理想主义,看到从前的敌人重新得势非常气恼。但我们不能对抗吹过的风,只能等它过去。人的理智太疲劳了。它才作了一次巨人般的努力,昏昏 ![]() ![]() “我们所有的痛苦,我,我的朋友们,多少在我们以前的人所受的痛苦,不过是使这两个孩子能够得到快乐…这快乐,安多纳德,你是应该享受而被剥夺了的!啊!一般不幸的人对于他们的牺牲所能产生的幸福,倘若能预先体会到的话,那可多么好!”为什么要反对这种幸福呢?我们不应该要人家依着我们的方式幸福,他们应该依着他们的方式幸福。充其量,克利斯朵夫不过很温和的要求乔治和奥洛拉,别太轻视象他一样不和他们一般信仰的人。 他们却是连跟他讨论都有所不屑,神气之间仿佛说:“他是不会了解的…” 在他们眼中,克利斯朵夫是个过去的人。而他们并不重视过去!他们中间常常很天真的谈着他们将来要做的事,等克利斯朵夫“不在”的时候…——但他们的确很爱他…真是两个目空一切的孩子!他们在你⾝旁象蔓藤一般的生长。这股自然界的力把你推着,赶着… “去罢!去罢!你走开呀!现在轮到我了!…” 克利斯朵夫听到他们这种没有说出来的话,很想对他们说:“别这么急!我在这儿觉得很好呢。别把我当做死人看呀!” 他觉得他们天真的专横的脾气很好玩。有一天他们对他表示轻蔑,他就満不在乎的告诉他们:“你们痛快说出来罢,说我是个老糊涂罢。” “不,老朋友,”奥洛拉哈哈大笑的回答。“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好人;可是有些事你不知道。” “而你又知道些什么,姑娘?你算是大贤大哲了吗?” “别嘲笑我,我知道的事固然很少,可是他,乔治,他知道呢。” 克利斯朵夫笑了:“是的,孩子,你说得不错。爱人永远是无所不知的。” 要克利斯朵夫承认他们思想上比他⾼明还不难,要忍受他们的音乐可不容易。他们尽量磨他的耐 ![]() ![]() ![]() ![]() 他时常和爱麦虞限谈其他的孩子们,——(他是这样称呼他们的)。很喜 ![]() 虽是两人很少和外界往来,他们的友谊在巴黎社会中差不多已经成为美谈。爱麦虞限对克利斯朵夫抱着热情,只为了骄傲而不表示出来;为了要遮掉这点儿感情,他还故意喜怒无常,有时对克利斯朵夫很耝暴。但这也瞒不过克利斯朵夫。他知道这颗心现在对他多么忠诚,也知道这忠诚是多么可贵。没有一个星期他们不是见两三次面的。逢着⾝体不好,不能出门的时候,他们便写信,都是一些好象来自远方的信。世事的变化,远不及思想在科学与艺术方面所表现的进步使他们感到趣兴。他们老是在自己的思想中过活,对着他们的艺术苦思默想,或者在混沌的事实中间辨别出一些无人发见的,可是在人类的思想史上留下痕迹的微光。 更多的时候是克利斯朵夫上爱麦虞限那儿去。虽然从最近一次病后,他的⾝体也不见得比朋友的強,但他们早已认为爱麦虞限的健康需要更多的将养。要克利斯朵夫轻而易举的爬上爱麦虞限住的六层楼也不可能了,走到的时候要歇好一会才能 ![]() 爱麦虞限堆満纸张的书桌上有个空的地位,蹲着一只灰⾊的猫,一本正经的瞅着两个菗烟的人,带着责备的神气。克利斯朵夫说它是代表他们的良心;因为不要跟良心照面,他便把帽子盖在它⾝上。那只猫非常虚弱,也不是什么贵种,当时爱麦虞限在街上把它在半死状态中捡来的;它受了那次磨难从来没复原,吃得很少,难得玩儿,没有一点儿声响; ![]() ![]() ![]() 爱麦虞限很疼它,觉得这个可怜的动物的命运和他的有些相象。克利斯朵夫还认为他们连眼睛的表情都是相同的。 “那也不⾜为奇,”爱麦虞限说。 动物往往反映它们的环境,相貌会跟着主人而变的。一个糊涂人养的猫,目光决不跟一个有思想的人养的猫相同。家畜的和善或凶恶,坦⽩或 ![]() 爱麦虞限变得和起多了,跟最初认识克利斯朵夫的时期大不相同。一桩平凡的悲剧给了他很深的刺 ![]() ![]() ![]() “这不但在法国,整个世界都变得这样了,”克利斯朵夫笑容可掬的说。“从西班牙到国中,都受到同样的暴风吹打。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你避风了!连我的瑞士也在⾼唱民族主义,不是滑稽吗?” “你看了这个情形觉得放心吗?”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们在这儿看到的嘲流不是少数人的可笑的情 ![]() ![]() ![]() ![]() “…现在每个民族都有个迫切的需要,要集中自己的力量,立一张清单。因为一百年来各个民族都改变了,而这改变是由于相互的影响,由于世界上一切聪明才智之士作了大巨的投资,建立了新的道德,新的科学,新的信仰。每个民族和其余的民族一同踏进新世纪之前,的确需要把自己考察一番,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的面目和财产。一个新时代来了。人类要和人生订一张新的契约。社会将 ![]() 爱麦虞限眼睛里反映着过去的梦境,望着克利斯朵夫。他等克利斯朵夫说完了,停了一会,才说:“你是幸福的,克利斯朵夫!你看不见黑夜。” “我能在黑夜里看到东西,”克利斯朵夫回答。“在黑夜里⽇子过得久了,我变了一头猫头鹰了。” 那个时期,他的朋友们发觉他的举动态度有了改变。他往往心不在焉,人家说的话也不留神听。他笑容可掬,若有所思。人家一提醒他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他就忙着道歉。有时他用第三人称代表自己:“克拉夫脫会替你把这件事办了的…” 或者是:“克利斯朵夫才不在乎呢…” 一般不深知他的人说,那是他的自溺狂。 其实正是相反。他是站在旁人的地位上,从外面来看自己。他已经到了一个时期,对于为了美的奋斗也不在乎了,因为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相信别人也会完成他们的任务;而且归 ![]() 的确他没有从前那么壮健了。一点儿体力的劳动,走了一段长路,或是跑得快一些,都使他感到疲乏,立刻会 ![]() 由于一种神秘的预感,他想再见一见故乡。这是他一年一年拖下来的计划。他老是想,等下年再说罢…这一回他可不再延期了。 他对谁也不通知,偷偷的走了。在故乡逗留的时间很短。克利斯朵夫要去找的景象都没有能找到。上次他回来看到城里刚开始有点儿变动,现在大功告成,小城一变而为大工业城市了。古老的屋子不见了,公墓也不见了。原来是萨起纳的农庄,此刻盖了一所烟突⾼耸的工厂。河⽔把克利斯朵夫童时玩耍的那片草原给冲完了。一条全是古怪的建筑物的街道题着克利斯朵夫的名字。过去的一切都完了,…好罢!生命还是在继续下去,或许在这条题着他名字的街上,破屋子里有别的小克利斯朵夫在出神,在痛苦,在奋斗——规模宏大的市政厅中,人家奏着他的一件作品,意义完全给颠倒了,他简直认不出来…好罢!音乐受到了误解,也许会把新的力量刺 ![]() ![]() 从德国回来,克利斯朵夫想在当初遇到阿娜的城中耽搁一下。自从离开她以后,他完全不知道她的消息。他不敢写信去问:多少年来,一想到她的名字就会发抖…现在他安静了,什么都不怕了。可是晚上在靠着莱茵河的旅馆里,听到 ![]() ![]() ![]() 正要动⾝的时候,有股不可抵抗的力量 ![]() ![]() 果然有一个女人来了;他可认不得。她和别的妇女完全一样:胖胖的⾝材, ![]() ![]() ![]() ![]() ![]() 他的上帝回答道:“在我⾝上。” 于是他抬起眼睛,看着她挤在人堆里,走出大门,走到了太 ![]() 回到巴黎以后不久,他跟多年的敌人雷维-葛讲和了。雷维-葛是凭着诡计多端的本领和恶毒的用意,老是攻击他的,后来雷维-葛功成名就,心満意⾜了,倒还有那点儿聪明,暗中承认克利斯朵夫了不起,想法去接近他。可是攻击也罢,殷勤也罢,克利斯朵夫只装不看见。雷维-葛终于灰心了。他们住在一个区里,常常在街上遇到,都装作不相识的神气。克利斯朵夫走过的时候可以若无起事的对雷维-葛瞧一眼,仿佛 ![]() 他有一个女儿,大概在十八至二十岁之间,长得好看,细巧,大方,侧影象小绵羊,一头金⻩的鬈发,一双极有风情的眼睛,笑容象意大利画家吕尼笔下的人物。⽗女两人时常一同散步;克利斯朵夫在卢森堡公园的走道上碰见他们,神气很亲密,女儿 ![]() ![]() 但一转念他又得意起来:“可是我也有一个女儿呢。” 于是他把她们俩作比较。当然他存着偏心,认为所有的长处都在奥洛拉方面。但这个比较终于使他把两个并不相识的女孩子假定为一对朋友,并且他精神上也不知不觉的跟雷维-葛接近了。 从德国回来,听说“小绵羊”死了,他那种为⽗的自私心理马上想到:“要是我的一个倒了楣,那还了得!” 这一下他对雷维-葛非常同情,当时就想写信给他,谱了两次稿都不満意,而且还觉得不好意思,没有把信寄出。过了几天,他又遇到雷维-葛,一看对方那副痛苦的神气,可忍不住了,径自走过去伸出手来。雷维-葛也不假思索的握了他的手。克利斯朵夫说:“你那个孩子多可惜!” 雷维-葛被他 ![]() ![]() ![]() ![]() ![]() 乔治和奥洛拉的婚期定在舂初。克利斯朵夫的健康很快的往下坡路上走。他注意到孩子们很焦急的把他打量着。有一回他听见他们低声的谈话。 乔治说:“他脸⾊多不好!很可能病倒的。” 奥洛拉回答:“但愿他别耽误了我们的婚期!” 他记着这几句,暗中答应他们的愿望。可怜的孩子们,放心罢!他决不妨碍他们的幸福的! 可是他的确不知保重。婚期前两天,——(最近他紧张得有点儿可笑,好象他自己要结婚似的),——他竟糊里糊涂的让旧病复发了,远在节场时代发作的那个肺炎似乎又回来了。他骂自己不小心,决意要撑到婚礼结束的时候。他一方面回想起临死的葛拉齐亚,在他举行音乐会的前夕不愿意把病倒的消息通知他,免得妨碍他的正事与快乐;一方面又想到现在要把她从前对他做的事还给她的女儿,不噤非常快慰。所以他把自己的病瞒着人;但要硬撑下去的确不容易。幸而看着两个孩子的幸福,他 ![]() ![]() 他们一走,克利斯朵夫立刻躺在 ![]() ![]() ![]() ![]() ![]() ![]() 等到奥洛拉的信终于来到的时候,他病已经好了一些,开始起 ![]() ![]() 但那篇文章的作者是一个比俾斯麦更強的強者,爱和敬都沾染不到他。他对克利斯朵夫信口谩骂,预告下半个月还要发表几篇攻击他的文字。克利斯朵夫看着笑了,一边上 ![]() 人家劝他雇一个看护,他执意不肯。他说他一向过着孤独的生活,这个时候请看护不是剥夺了他的清福吗? 他并不觉得无聊。近年来,他老是跟自己谈着话,仿佛一个人有了两个灵魂。而最近几个月,他心中的同伴愈加多了;他的灵魂不但有了两个,而且有了十个。它们互相 ![]() ![]() ![]() 他只允许看门女人或是她的随便哪个孩子,每天来两三次看看他有什么事没有。他也托他们送字条,因为直到最后几天还跟爱麦虞限有书信来往。两位朋友差不多病得一样重,对自己的情形也看得很清楚。克利斯朵夫的有信仰的自由的心灵,和爱麦虞限的无信仰的自由的心灵,殊途同归,都到了物我不分的清明恬静的境界。笔画颤抖的字迹越来越不容易认了,但他们从来不提到自己的病状,只谈着那些永远谈不完的题目:他们的艺术,他们的思想的前途。 直到有一天,克利斯朵夫用着颤危危的手,写出瑞典王在场战上临死时的一句话:“我目的达到了,兄弟,你自个儿想办法罢!” 好似对着一座重重叠叠的楼阁,他把自己的一生整个儿看到了…青年时期拚命的努力,为的要控制自己;顽強的奋斗,为的要跟别人争取自己生存的权利,为的要在种族的妖魔手里救出他的个 ![]() ![]() ![]() ![]() 这时候,爱人出现了,握着他的手;死神摧毁了她⾁体的障碍,把她的灵魂灌输到了他的灵魂里面。他们一同走出了时间的洪流,到了极乐的⾼峰,——在那儿,过去,现在,将来,手挽着手围成一个圆周;平静的心同时看到了悲哀与 ![]() 他太急了一些,自以为已经到了彼岸。可是 ![]() ![]() 他一动不动的躺在 ![]() ![]() 他又想看看人究竟自私到什么程度,便问自己:“你究竟更喜 ![]() 他毫不迟疑的回答道:“让我的作品永生而我自己消灭罢!在这种情形之下,我留存的只有我的最实真的,唯一实真的部分。让克利斯朵夫去死灭罢!…” 但过了一会,他觉得作品跟自己一样的没有意思。相信他的艺术会永生,未免太可笑了!他不但明⽩看到自己的作品的命运,并且还见到一切现代音乐的命运。音乐的语言比什么都消耗得更快;一二百年之后,它只有少数的专家才懂得。现在能有几人了解蒙特威尔第与吕利的?藓苔已经在侵蚀古典森林中的橡树了。那些音响的建筑,我们在里头唱出我们的热情,可是将来都得成为空虚的庙堂,结果只剩下一片瓦砾…克利斯朵夫很奇怪,怎么自己能瞧着这些废墟而竟无动于衷。 “难道我并不怎样的爱生命吗?”他不胜惊讶的问自己。 但他立刻懂得,这正是表示他更爱生命…对着艺术的废墟痛哭吗?那是犯不上的。艺术是人类反映在自然界中的影子。让它们一起消灭罢,被 ![]() ![]() ![]() ![]() 但这段⾼论才说过了几分钟,他又到散在被单上的纸堆里去摸索,还想写下几个音符。一发觉自己的矛盾,他就微笑着说:“噢,我的老朋友,我的音乐,你真好。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我把你赶走,可是你,你绝对不离开我;尽管我使 ![]() 然后咱们一同解脫… 他长时期的昏 ![]() ![]() 他精神酣畅,浑⾝酥软。他也不愿意动弹。他知道痛苦潜伏在一边,象猫等着耗子一样。他便装死。怎么!已经死了吗?…屋里没有一个人,楼上的琴声缄默了。孤独。静默。克利斯朵夫叹了口气。 “到了生命的终点而能够说就在最孤独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孤独,那才教人安慰呢!我一路上遇到的灵魂,在某一个时期帮助过我的弟兄们,在我思想中的神秘的精灵,死的与活的,——全是活的,——噢!我所爱的一切,我创造的一切,你们都这样热烈的抱着我,守着我,我听到你们美妙的声音。因为我能得到你们,我要祝福我的命运。我是富有的,富有的…我的心都给装満了!…” 他望着窗子…没有太 ![]() ![]() ![]() ![]() ![]() ![]() ![]() 他忽然听到一个乐队奏其他的颂歌,不由得心里奇怪:“他们怎么会知道的呢?我们又没练习过。希望他们把曲子奏完,别弄错了才好!”他挣扎着坐在 ![]() 于是他把 ![]() “这一句,你们能接下去吗?…还有那一句,赶快啊!…这里又是一句新的了…” 他们老是把路摸得很清楚;你给他们一些大胆的乐句,他们的答句却是更大胆。 “他们还会搞出些什么来呢?这些坏东西!…” 克利斯朵夫⾼声叫好,纵声大笑。 “该死!要跟上他们倒不容易了!难道我要给他们打败吗?…你们知道,这个玩艺儿是不能作准的!今天我累了…没关系!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但乐队所奏的想⼊非非的东西,层出不穷,而且都是那么新奇;结果他只能张着嘴听他们,听得连气都 ![]() “畜生!”他对自己说“你完了。住嘴罢!你的本领不过如此。这个⾝体已经完了!需要换一个的了。” 可是⾝体跟他反抗。剧烈的咳呛使他听不见乐队。 “你还不安静下来吗!” 他掐着喉咙,用拳头捶着 ![]() “你松手啊,我要听!…我要听!要不然我就杀了你!” 他把那人的脑袋撞在墙上,但他始终不放… “那究竟是谁啊?我跟谁扭做一团的打架啊?我抓着的这个辣火辣的⾝体是什么呢?” 昏 ![]() ![]() ![]() ![]() “啊!难道还不马上完吗?粘在我⽪⾁上的⽔蛭,难道拉不下来吗?…好,你这个臭⽪囊,跟⽔蛭同归于尽罢!” 克利斯朵夫 ![]() ![]() 他跑上去追它,摇摇晃晃,碰到什么都得撞一下…跑得太急了,没法呼昅了。心跳得厉害,⾎在耳朵里响:一列火车在隧道中驶过… “天哪!这不是胡闹吗?” 他无可奈何的对着乐队挥手,要他们别把他丢下来…终于出了隧道…一切都静下来了。他又听到了。 “多美!多美!再来一次!弟兄们,放大胆子…这是谁作的?…你们说是约翰-克利斯朵夫-克拉夫脫作的?得了罢!别胡说!那我可能认得的。这样的东西,他从来写不了十节…谁又来咳嗽了?静下来行不行!这个是什么和弦?…还有那一个呢?…别这么快,等等我呀…” 克利斯朵夫发出一些不成音的叫喊,用手抓着被单,做着写字的势姿,而困乏的头脑还不由自主的推敲这些和弦是怎么配合的,下面又应该是什么和弦。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心里一急,他不得不放手…又接着再来…啊!这一回,那可太… “停下来,停下来,我跟不上了…” 他的意志完全涣散了。克利斯朵夫合上眼睛。紧闭的眼⽪內淌着幸福的眼泪。门房的小姑娘瞧着他,很虔诚的替他抹着眼泪,他可没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他都感觉不到了。乐队的声音没有了,他耳朵里昏昏沉沉的只留下一片和声。谜始终没解决。固执的头脑还在那里反复的想:“这个是什么和弦呢?怎么接下去呢?我很想找出个答案来,趁我还没死以前…” 那时有许多声音响起来了。有一个热烈的声音。阿娜那双凄惨的眼睛…但一忽儿又不是阿娜了。又是一双那么仁慈的眼睛了… “啊,葛拉齐亚,是你吗?…究竟是你们中间的哪一个呢?哪一个呢?我再也看不清你们了…为什么太 ![]() 三座钟恬静的奏鸣着。⿇雀在窗前鼓噪,提醒他是给它们吃东西的时候了…克利斯朵夫在梦中又见到了童年的卧房…钟声复起,天已黎明!美妙的音浪在轻快的空中回旋。它们是从远方来的,从那边的村子里…江声浩 ![]() “⺟亲,爱人,朋友…他们叫什么名字呢?…爱人,你们在哪儿?我的许多灵魂,你们都在哪儿?我知道你们在这里,可是抓不到你们。” “我们和你在一起。你安息罢,最亲爱的人!” “我再也不愿意跟你们相失了。我找你们找得好苦呀!” “别烦恼了。我们不会再离开你了。” “唉!我⾝不由主的给河流卷走…” “卷走你的河流,把我们跟你一起卷走了。” “咱们到哪儿去呢?” “到咱们相聚的地方。” “快到了吗?” “你瞧罢!” 克利斯朵夫拚命撑着,抬起头来,——(天哪,头多重!)——看见盈溢的河⽔淹没了田野,庄严的流着,缓缓的,差不多静止了。而在遥远的天边,象一道钢铁的闪光,有一股银⾊的巨流在 ![]() 他那些心爱的人回答说:“是他。” 逐渐死去的头脑想着:“门开了…我要找的和弦找到了!…难道这还不完吗?怎么又是一个海阔天空的新世界了?…好,咱们明天再往前走罢。” 噢, ![]() ![]() “主啊,你对于你的仆人不至于太不満意吧?我只做了一点儿事,没有能做得更多。我曾经奋斗,曾经痛苦,曾经流浪,曾经创造。让我在你为⽗的臂抱中歇一歇罢。有一天,我将为了新的战斗而再生。” 于是,潺潺的河⽔,汹涌的海洋,和他一起唱着:“你将来会再生的。现在暂且休息罢!所有的心只是一颗心。⽇与夜 ![]() 当你见到克利斯朵夫的面容之⽇, 是你将死而不死于恶死之⽇。 (古教堂门前圣者克利斯朵夫像下之拉丁文铭文) 圣者克利斯朵夫渡过了河。他在逆流中走了整整的夜一。现在他结实的⾝体象一块岩石一般矗立在⽔面上,左肩上扛着一个娇弱而沉重的孩子。圣者克利斯朵夫倚在一株拔起的松树上;松树屈曲了,他的脊骨也屈曲了。那些看着他出发的人都说他渡不过的。他们长时间的嘲弄他,笑他。随后,黑夜来了。他们厌倦了。此刻克利斯朵夫已经走得那么远,再也听不见留在岸上的人的叫喊。在 ![]() 早祷的钟声突然响了,无数的钟声一下子都惊醒了。天又黎明!黑沉沉的危崖后面,看不见的太 ![]() 孩子回答说:“我是即将来到的⽇子。” (全文完)—— |
上一章 约翰·克里斯朵夫 下一章 ( 没有了 ) |
罗曼·罗兰的最新经典名著《约翰·克里斯朵夫》由网友提供上传最新章节,阿珂小说网只提供约翰·克里斯朵夫的存放,我们仅是一个广大网友免费阅读交流的小说平台。约翰·克里斯朵夫是罗曼·罗兰的作品,章节来源于互联网网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