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是金庸创作的经典武侠小说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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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天龙八部 作者:金庸 | 书号:2095 时间:2016/10/5 字数:21644 |
上一章 第二十三章 塞上牛羊空许约 下一章 ( → ) | |
萧峰轻轻将段正淳放在地下,退开几步。 阮星竹深深万福道谢,说道:“乔帮主,你先前救我女儿,这会儿又救了他…他…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范骅、朱丹臣等也都过来相谢。 萧峰森然道:“萧峰救他,全出于一片自私之心,各位不用谢我。段王爷,我问你一句话,请你从实回答。当年你做过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是也不是?虽然此事未必出于你本心,可是你却害得一个孩子一生孤苦,连自己爹娘是谁也不知道,是也不是?”雁门关外⽗⺟双双惨亡,此事想及便即心痛,可不愿当着众人明言。 段正淳満脸通红,随即转为惨⽩,低头道:“不错,段某生平为此事耿耿于心,每当念及,甚是不安。只是大错已经铸成,再也难以挽回。天可怜见,今⽇让我重得见到一个当没了爹娘的孩子,只是…只是…唉,我总是对不起人。” 萧峰厉声道:“你既知铸下大错,害苦了人,却何以直到此时,兀自接二连三的又不断再⼲恶事?” 段正淳摇了头摇,低声说道:“段某行止不端,德行有亏,平生荒唐之事,实在⼲得太多,思之不胜汗颜。” 萧峰自在信 ![]() ![]() 阮星竹忽道:“他…他向来是这样的,我也没怎…怎么怪他。”萧峰向她瞧去,只见她脸带微笑,一双星眼含情脉脉的瞧着段正淳,心下怒气 ![]() 段正淳道:“准时必到。大恩不敢言谢,只是远来劳苦,何不请到那边小舍之中喝上几杯?”萧峰道:“阁下伤势如何?是否须得将养几⽇?”他对饮酒的邀请,竟如听而不闻。段正淳微觉奇怪,道:“多谢乔兄关怀,这点轻伤也无大碍。” 萧峰点头道:“这就好了。阿朱,咱们走吧。”他走出两步,回头又向段正淳道:“你手下那些好朋友,那也不用带来了。”他见范骅、华赫艮等人都是⾚胆忠心的好汉,若和段正淳同赴青石桥之会,势必一一死在自己手下,不免可惜。 段正淳觉得这人说话行事颇为古怪,自己这种种风流罪过,连皇兄也只置之一笑,他却当众严词斥责,未免过份,但他于己有救命之恩,便道:“一凭尊兄吩咐。” 萧峰挽了阿朱之手,头也不回的迳自去了。 萧峰和阿朱寻到一家农家,买些米来煮了饭,又买了两只 ![]() ![]() 阿朱微微一笑,说道:“是啊,我原该⾼兴。”萧峰见她笑得十分勉強,说道:“今晚杀了此人之后,咱们即行北上,到雁门关外驰马打猎、牧牛放羊,再也不踏进关內一步了。唉,阿朱,我在见到段正淳之前,本曾立誓要杀得他一家 ![]() ![]() ![]() 他风阿朱秀眉双蹙,又问:“阿朱,你为什么不⾼兴?你不喜 ![]() 姜汤还没煎好,阿朱⾝子不住发抖,颤声道:“我冷,好冷。”萧峰甚是怜惜,除下⾝上外袍,披在她⾝上。阿朱道:“大哥,你今晚得报大仇,了却这个大心愿,我本该陪你去的,只盼待会⾝子好些。”萧峰道:“不!不!你在这儿歇歇,睡了一觉醒来,我已取了段正淳的首级来啦。” 阿朱叹了口气,道:“我好为难,大哥,我真是没有法子。我不能陪你了。我很想陪着你,和你在一起,真不想跟你分开…你…你一个人这么寂寞孤单,我对你不起。” 萧峰听她说来柔情深至,心下感动,握住她手,说道:“咱们只分开这一会儿,又有什么要紧?阿朱,你待我真好,你的恩情我不知怎样报答才是。” 阿朱道:“不是分开一会儿,我觉得会很久很久。大哥,我离开了你,你会孤零零的,我也是孤零零的。最好你立刻带我到雁门关外,咱们便这么牧牛放羊去。段正淳的怨仇,再过一年来报不成么?让我先陪你一年。” 萧峰轻轻抚着她头上的柔发,说道:“好容易撞见了他,今晚报了此仇,咱们再也不加中原了。段正淳的武功远不及我,他也不会使‘六脉神剑’,但若过得一年再来,那便要上大理去。大理段家好手甚多,遇上了精通‘六脉神剑’的⾼手,你大哥就多半要输。不是我不听你的话,这中间实有许多难处。” 阿朱点了点头,低声道:“不错,我不该请你过一年再去大理找他报仇。你孤⾝深⼊虎⽳,万万不可。” 萧峰哈哈一笑,兴起饭碗来空喝一口,他惯于大碗大碗的喝酒,此刻碗中空无所有,但这么作个模样,也是好的,说道:“若是我萧峰一人,大理段家这龙潭虎⽳那也闯了,生死危难,浑不放在心上。但现下有了小阿朱,我要照料陪伴你一辈子,萧峰的 ![]() 阿朱伏在他的怀里,背心微微起伏。萧峰轻轻摸抚她的头发,心中一片平静温暖,心道:“得 ![]() ![]() 眼见天⾊渐渐黑了下来,阿朱伏在他怀中,已然沉沉睡 ![]() ![]() 小睡了两个多时辰,开门出来,只见新月已斜挂树顶,西北角上却乌云渐渐聚集,看来这一晚多半会有大雷雨。 萧峰披上长袍,向青石桥走去。行出五里许,到了河边,只见月亮的影子倒映河中,西边半天已聚満了黑云,偶尔黑云中 ![]() 萧峰越走越快,不多时已到了青石桥头,一瞧北斗方位,见时刻尚早,不过二更时分,心想:“为了要报大仇,我竟这般沉不住气,居然早到了一个更次。”他一生中与人约会以 ![]() 立在桥边,眼看河⽔在桥下缓缓流过,心道:“是了,以往我独来独往,无牵无挂,今晚我心中却多了一个阿朱。嘿,这真叫做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底平添了几分柔情,嘴边露出一丝微笑,又想:“若是阿朱陪着我站在这里,那可有多好。”他知段正淳的武功和自已差得太远,今晚的拚斗不须挂怀胜负,眼见约会的时刻未至,便坐在桥边树下凝神吐纳,渐渐的灵台中一片空明,更无杂念。 蓦地里电光一闪,轰隆隆一声大响,一个霹雳从云堆里打了下来。萧峰睁开眼来,心道:“转眼大雨便至,快三更了吧?” 便在此时,见通向小镜湖的路上一人缓步走来,宽袍缓带,正是段正淳。 他走到萧峰面前,深深一揖,说道:“乔帮主见如,不知有何见教?” 萧峰微微侧头,斜睨着他,一股怒火猛地在 ![]() 段正淳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为了当年雁门关外之事,我误听奷人之言,受人播弄,伤了令堂的 ![]() 萧峰森然道:“你何以又去害我义⽗乔三槐夫妇,害死我恩师玄苦大师?” 段正淳缓缓头摇,凄然道:“我只盼能遮掩此事,岂知越陷越深,终至难以自拔。” 萧峰道:“嘿,你倒是条慡直汉子,你自己子断,还是须得由我动手。” 段正淳道:“若非乔帮主出手相救,段某今⽇午间便已命丧小镜湖畔,多活半⽇,全出阁下之赐。乔帮主要取在下 ![]() 这时轰隆隆一声雷响,⻩⾖大的雨点忽喇喇的洒将下来。 萧峰听他说得豪迈,不噤心中一动,他素喜结 ![]() 段正淳苦笑道:“一条命只换一掌,段某遭报未免太轻,深感盛情。” 萧峰心道:“莫道你大理段氏武功卓绝,只怕萧峰这掌力你一掌也经受不起。”说道:“如此看掌。”左手一圈,右掌呼的一声击了出去。 电光一闪,半空中又是轰隆隆一个霹雳打了下来,雷助掌势,萧峰这一掌击出,真具天地风雷之威,砰的一声,正击在段正淳 ![]() 萧峰一怔:“怎地他不举掌相 ![]() 这天午间他出手相救段正淳时,提着他⾝子为时颇久。武功⾼強之人,手中重量便有一斤半斤之差,也能立时察觉,但这时萧峰只觉段正淳的⾝子斗然间轻了数十斤,心中蓦地生出一阵莫名的害怕,全⾝出了一阵冷汗。 便在此时,闪电又是一亮。萧峰伸手到段正淳脸上一折,着手是一堆软泥,一 ![]() 只觉自己四肢百骸再无半点力气,不由自主跪了下来,抱着阿朱的腿双。他知适才这一掌使⾜了全力,武林中一等一英雄好汉若不出掌相 ![]() ![]() 阿朱斜倚在桥栏杆上,⾝子慢慢滑了下来,跌在萧峰⾝上,低声说道:“大哥,我…我…好生对你不起,你恼我吗?” 萧峰大声道:“我不恼你,我恼我自己,恨我自己。”说着举起手来,猛击自己脑袋。 阿朱的左手动了一动,想阻止他不要自击,但提不起手臂,说道:“大哥,你答允我,永远永远,不可损伤自己。” 萧峰大叫:“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阿朱低声道:“大哥,你开解我⾐服,看一看我的左肩。”萧峰和她关山万里,同行同宿,始终以礼自持,这时听她叫自己解她⾐衫,倒是一怔。阿朱道:“我早就是你的人了,我…我…全⾝都是你的。你看一看…看一看我左肩,就明⽩了。” 萧峰眼中含泪,听她说话时神智不 ![]() 天上长长的一道闪电掠过,萧峰眼前一亮,只见她肩头肤光胜雪,却刺着一殷红如⾎的红字:“段” 萧峰又是惊奇,又是伤心,不敢多看,忙将她⾐衫拉好,遮住了肩头,将她轻轻搂在怀里,问道:“你肩头上有个‘段’字,那是什么意思?” 阿朱道:“我爹爹、妈妈将我送给旁人之时,在我肩上刺的,以便留待…留待他⽇相认。”萧峰颤声道:“这‘段’字,这‘段’字…”阿朱道:“今天⽇间,他们在那阿紫姑娘的肩头发现了一个记认,就知道是他们的女儿。你…你…看到那记认吗?”萧峰道:“没有,我不便看。”阿朱道:“她…她肩上刺着的,也是一个红⾊的‘段’字,跟我的一模一样。” 萧峰登时大悟,颤声道:“你…你也是他们的女儿?” 阿朱道:“本来我不知道,看到阿紫肩头刺的字才知。她还有一个金锁片,跟我那个金锁片,也是一样的,上面也铸着十二个字。她的字是:‘湖边竹,盈盈绿,报来安,多喜乐。’我锁片上的字是‘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我…我从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道是好口采,却原来嵌着我妈妈的名字。我妈妈便是那女子阮…阮星竹。这对锁片,是我爹爹送给我妈妈的,她生了我姊妹俩,给我们一个人一个,带在颈里。” 萧峰道:“我明⽩啦,我马上得设法给你治伤,这些事,慢慢再说不迟。” 阿朱道:“不!不!我要跟你说个清楚,再迟得一会,就来不及了。大哥,你得听我说完。”萧峰不忍违逆她意思,只得道:“好,我听你说完,可是你别太费神。”阿朱微微一笑,道:“大哥,你真好,什么事情都就着我,这么宠我,如何得了?”萧峰道:“以后我更要宠你一百倍,一千倍。” 阿朱微笑道:“够了,够了,我不喜 ![]() ![]() ![]() 萧峰心中现增怜惜,低声道:“苦命的孩子。” 阿朱道:“妈妈将我送给人家的时候,我还只一岁多一点,我当然不认得爹爹,连见了妈的面也不认得。大哥,你也是这样。那天晚上在杏子林里,我听人家说你的⾝世,我心里很难过,因为咱们俩都是一样的苦命孩子。” 电光不住闪动,霹雳一个接着一个,突然之间,河边一株大树给雷打中,喀喇喇的倒将下来。他二人于⾝外之物全没注意,虽处天地巨变之际,也如浑然不觉。 阿朱双道:“害死你爹爹妈妈的人,竟是我爹爹,唉,老天爷的安排真待咱们太苦,而且,而且…从马夫人口中,套问出我爹爹名字来的,便是我自己。我若不是乔装了⽩世镜去骗她,她也决不肯说我爹爹的名字。人家说,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从来不相信。可是…可是…你说,能不能信呢?” 萧峰抬起头来,満天黑云早将月亮遮得没一丝光亮,一条长长的闪电过去,照得四野通明,宛似老天爷忽然开了眼一般。 他颓然低头,心中一片茫然,问道:“你知道段正淳当真是你爹爹,再也不错么?” 阿朱道:“不会错的。我听到我爹爹、妈妈抱住了我妹子痛哭,述说遗弃我姊妹二人的经过。我爹娘都说,此生此世,说什么也要将我寻了回来。他们那里猜行到,他们亲生的女儿便伏在窗外。大哥,适才,我假说生病,却乔装改扮了你的模样,去对我爹爹说道,今晚青石桥之约作罢,有什么过节,一笔勾销;再装成我爹爹的模样,来和你相会…好让你…好让你…”说到这里,已是气若游丝。 萧峰掌心加运內劲,使阿朱不致脫力,垂泪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了?要是我知道他便是你的爹爹…”可是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他事先得知,段正淳便是自己至爱之人的⽗亲,那便该当如何。 阿朱道:“我翻来覆去,思量了很久很久,大哥,我多么想能陪你一辈子,可是那怎么能够?我能求你不报这五位亲人的大仇么?就算我胡里胡涂的求了你,你又答允了,那…那终究是不成的。” 她声间越说越低,雷声仍是轰轰不绝,但在萧峰听来,阿朱的第一名话,都比震天响雷更是惊心动掀。他揪着自己头发,说道:“你可以叫你爹爹逃走,不来赴这约会!或者你爹爹是英雄好汉,不肯失约,那你可以乔装了我的模样,和你爹爹另订约会,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在一个遥远的⽇子里再行相会。你何必,何必这样自苦?” 阿朱道:“我要叫你知道,一个人失手害死了别人,可以全非出于本心。你当然不想害我,可是你打了我一掌。我爹爹害死你的⽗⺟,也是无意中铸成的大错。” 萧峰一直低头凝望着她,电光几下闪烁,只见她眼⾊中柔情无限。萧峰心中一动,蓦地里体会到阿朱对自己的深情,实出于自己以前的想像之外,心中陡然明⽩:“段正淳虽是她生⾝之⽗,但于她并无养育之恩,至于要自己明⽩无心之错可恕,更不必为此而枉自送了 ![]() 阿朱脸上露出笑容,见萧峰终于明⽩了自己的深意,不自噤的 ![]() ![]() 萧峰道:“你完全是为了我,阿朱,你说是不是?”阿朱低声道:“是的。”萧峰大声道:“为什么?为什么?”阿朱道:“大理段家有六脉神剑,你打死了他们镇南王,他们岂肯⼲休?大哥,那易筋经上的字,咱们又不识得…” 萧峰恍然大悟,不由得热泪盈眶,泪⽔跟着便直洒了下来。 阿朱道:“我求你一件事,大哥,你肯答允么?”萧峰道:“别说一件,百件千件也答允你。”阿朱道:“我只有一个亲妹子,咱俩自幼儿不得在一起,求你照看于她,我担心她走⼊了歧途。”萧峰強笑道:“等你⾝子大好了,咱们找了她来跟你团聚。”阿朱轻轻的道:“等我大好了…大哥,我就和你到雁门关外骑马打猎、牧牛牧羊,你说,我妹子也肯去吗?”萧峰道:“她自然会去的,亲姊姊、亲姊夫邀她,还不去吗?” 忽然间忽喇一声响,青石桥桥洞底下的河⽔中钻出一个人来,叫道:“羞也不羞?什么亲姊姊、亲姊夫了?我偏不去。”这人⾝形娇小,穿了一⾝⽔靠,正是阿紫。 萧峰失手打了阿朱一掌之后,全副精神都放在她的⾝上,以他的功夫,本来定可觉察到桥底⽔中伏得有人,但一来雷声隆隆,暴雨大作,二来他心神大 ![]() 阿紫小嘴一扁,道:“我躲在桥底下,本想瞧你和我爹爹打架,看个热闹,那知你打的竟是我姊姊。两个人唠唠叨叨的,情话说个不完,我才不爱听呢。你们谈情说爱那也罢了,怎地拉扯到了我⾝上?”说着走近⾝来。 阿朱道:“好妹妹,以后,萧大哥照看你,你…你也照看他…” 阿紫格格一笑,说道:“这个耝鲁难看的蛮子,我才不理他呢。” 萧峰蓦地里觉得怀中的阿朱⾝子一颤,脑袋垂了下来,一头秀发披在他肩上,一动也不动了。萧峰大惊,大叫:“阿朱,阿朱。”一搭她脉搏,已然停止了跳动。他自己一颗心几乎也停止了跳动,伸手探她鼻息,也已没了呼昅。他大叫:“阿朱!阿朱!”但任凭他再叫千声万声,阿朱再也不能答应他了,急以真力输⼊她⾝体,阿朱始终全不动弹。 阿紫见阿朱气绝而死,也大吃一惊,不再嬉⽪笑脸,怒道:“你打死了我姊姊,你…你打死了我姊姊!” 萧峰道:“不错,是我打死了你姊姊,你该为你姊姊报仇。快,快杀了我吧!”他双手下垂,放低阿朱的⾝子, ![]() ![]() ![]() 阿紫见他脸上肌⾁挛痉,神情可怖,不由得十分害怕,倒退了两步,叫道:“你…你别杀我。” 萧峰跟着走上两步,伸手至 ![]() ![]() 阿紫在闪电一这之际,见到他 ![]() 萧峰呆立桥上,伤心无比,悔恨无穷,提起手掌,砰的一声,拍在石栏杆上,只击得石屑纷飞。他拍了一掌,又拍一掌,忽喇喇一声大响,一片石栏杆掉⼊了河里,要想号哭,却说什么也哭声不出来。一条闪电过去,清清楚楚映出了阿朱的脸。那深情关切之意,仍然留在她的眉梢嘴角。 萧峰大叫一声:“阿朱!”抱着她⾝子,向荒野中直奔。 雷声轰隆,大雨倾盆,他一会儿奔上山峰,一会儿又奔⼊了山⾕,浑不知⾝在何处,脑海中一片混沌,竟似是成了一片空⽩。 雷声。渐止,大雨仍下个不停。东方现出黎明,天慢慢亮了。萧峰已狂奔了两个多时辰,但他丝毫不知疲倦,只是想尽量磨折自己,只是想立刻死了,永远陪着阿朱。他嘶声呼号,狂奔 ![]() 他喃喃说道:“我找段正淳去,找段正淳,叫他杀了我,给他女儿报仇。”当下迈开大步,向小镜湖畔奔去。 不多时便到了湖边,萧峰大叫:“段正淳,我杀了你女儿,你来杀我啊,我决不还手,你快出来,来杀我。”他横抱阿朱,站在方竹林前,等了片刻,林中寂然无声,无人出来。他踏步⼊林,走到竹屋之前,踢开板门,走进屋去,叫道:“段正淳,你快来杀我!”屋中空 ![]() ![]() 他心道:“是了,阿紫带了讯息,只道我还要杀她⽗亲报仇。段正淳就算不肯逃,那姓阮的女人和他部属也必 ![]() 小镜湖畔、方竹林中,寂然无人,萧峰似觉察天地间也只剩下他一人。自从阿朱断气之后,他从没片刻放下她⾝子,不知有多少次以真气內力输⼊她体內,只盼天可怜见,又像上次她受了玄慈方丈一掌那样,重伤不死。但上次是玄慈方丈以大金刚掌力击在萧峰手中铜镜之上,阿朱不过波及受震,这次萧峰这一掌却是结结实实的打正在她 ![]() 他抱着阿朱,呆呆的坐在堂前,从早晨坐到午间,从午间又坐到了傍晚。这时早已雨过天青,淡淡斜 ![]() 他在聚贤庄上受群雄围攻,虽然众叛亲离,情势险恶之极,却并未有丝毫气沮,这时自己亲手铸成了难以挽回的大错,越来越觉寂寞孤单,只觉再也不该活在世上了。“阿朱代她⽗亲死了,我也不能再去找段正淳报仇。我还有什么事情可做?丐帮的大业,当年的雄心壮志,都是已不值得关怀。我是契丹人,又能有什么大业雄心?” 走到后院,见墙角边放着一柄花锄,心想:“我便永远在这里陪着阿朱吧?”左手仍是抱着阿朱,说什么也舍不得放开她片刻,右手提起花锄,走到方竹林中,掘了一个坑,又掘了一个坑,两个土坑并列在一起。 心想:“她⽗⺟回来,多半要挖开坟来看个究竟。须得在墓前竖上块牌子才是。”折了一段方竹,剖而为二,到厨房中取厨刀削平了,走到西首厢房。见桌上放着纸墨笔砚。他将阿朱横放在膝头,研了墨,提起笔来,在一块竹片上写道:“契丹莽夫萧峰之墓” 拿起另一块竹片,心下沉昑:“我写什么?‘萧门段夫人之墓’么?她虽和我有夫妇之约,却未成婚,至死仍是个冰清⽟洁的姑娘,称她为‘夫人’,不亵渎她么?” 心下一时难决,抬起头来思量一会,目光所到之处,只见壁间悬着一张条幅,写得有好几行字,顺着看下去: “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 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横波。 看朱成碧心 ![]() ![]() 相见时稀隔别多。又舂尽,奈悉何?” 他读书无多,所识的字颇为有限,但这阕词中没什么难字,看得出是一首风流 ![]() “书少年游付竹妹补壁。星眸竹 ![]() 不知天地岁月也。大理段二醉后狂涂。” 萧峰喃喃的道:“他倒快活。星眸竹 ![]() 当下也不理会这个条幅,只想:“我在阿朱的墓碑上怎样写?”自知之字上的功夫太也耝浅,多想也想不出什么,便写了‘阿朱之墓’四个字。放下了笔,站起⾝来,要将竹自选揷在坑前,先埋好了阿朱,然后杀自。 他转过⾝来,抱起阿朱⾝子,眼光又向壁上的条幅一瞥,蓦地里跳将起来,‘啊哟’一声叫,大声道:“不对,不对!这件事不对!” 走近一步,再看条幅中的那几行字,只见字迹圆润,儒雅洒脫。他心中似有一个声音在大声道:“那封信!带头大哥写给汪帮主的信,信上的字不是这样的,完全不同。” 他只耝通文字,原是不会辨认笔迹,但这条幅上的字秀丽圆 ![]() ![]() 他脑海中盘旋的,尽是那晚在无锡城外杏子林中所见到的那封书信,那封带头大哥写给汪帮主的信。智光大师将信尾的署名撕下来呑⼊了肚中,令他无法知道写信之人是谁,但信上的字迹,却已深深印⼊他脑海之中,清楚之极。写信之人,和写这张条幅的‘大理段二’绝非一人,决无可疑。 但那信是不是‘带头大哥’托旁人写代?他略一思索,便知决无可能。段正淳能写这样一笔好字,当然是拿惯笔杆之人,要写信给汪帮主,谈论如此大事,岂有叫旁人代笔之理?而写一首风流 ![]() 他越想疑窦越大,不住的想:“莫非那带头大哥不是段正淳?莫非这幅字不是段正淳写的?不对,不对,除了段正淳,怎样能有第二个‘大理段二’,写了这种风流诗词挂图在此处?难道马夫人说的是假话?那也不会。她和段正淳素不相识,一个地北,一个天南,一个是草莽匹夫的孀妇,一个是王公贵人,能有什么仇怨,会故意捏造话来骗我。” 他自从知道了‘带头大哥’是段正淳后,心中的种种疑团本已一扫而空,所思虑的只是如何报仇而已,这时陡然间见到了这个条幅,各种各样的疑团又涌上心头:“那封书信若不是段正淳写的,那么带头大哥便不是他。如果不是他,却又是谁?马夫人为什么要说假话骗人,这中间有什么 ![]() 夕 ![]() ![]() 只听得那两个女子渐行渐近,走进了竹林。又过片刻,两人说话的声音也听见了。只听得一人道:“小心了,这 ![]() 萧峰颇为奇怪,心想:“听口音这两人不是阮星竹和阿紫,但也是⺟女两个个,要来杀一个孤⾝女子,嗯,多半是要杀阮星竹,而那少女的⽗亲却不赞成止事。”这件事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再不理会,仍是怔怔的坐着出神。过得半晌,呀的一声,有人推开板门,走了进来。萧峰并不抬头,只见一支穿着黑鞋的纤脚走到他⾝前,相距约莫四尺,停住了步。跟着旁边的窗门推开,跃进一个人来,站在他⾝旁。他听了那人纵跃之声,知道武功也不⾼強。他仍不抬头,手中抱着阿朱,自管苦苦思索:“到底‘带头大哥’是不是段正淳?智光大师的言语中有什么古怪?徐长老有什么诡计?马夫人的话中有没有破绽?”当真是思涌如嘲,心 ![]() 只听得那年轻女子说道:“喂,你是谁?姓阮的那 ![]() ![]() 那年轻女子一跺脚,手中长剑一颤,剑刃震动,嗡嗡作响,剑尖斜对萧峰的太 ![]() 萧峰于⾝外凶险,半分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思量着种种解索不开的疑团。那少女手臂向前一送,长剑刺出,在他头颈边寸许之旁擦了过去。萧峰听明⽩剑势来路,不闪不避,浑若不知。两个女子相顾惊诧。那年轻女子道:“妈,这人莫非是个⽩痴?他抱着的这个姑娘好像死了。”那妇人道:“他多半是装傻。在这 ![]() 萧峰待得刀刃离他肩头尚有半尺,右手翻出,疾伸而前,两要手指抓住了刀背,那刀便如凝在半空,砍不下来。他手指向前一关,刀柄撞中那妇人肩下要⽳,登时令她动弹不得,顺手一抖,內力到处,拍的一声响,一柄钢刀断为两截。他随手抛在地下,始终没抬头瞧那妇人。 那年轻女子见⺟亲被他制住,大惊之下,向后反跃,嗤嗤之声连响,七枝短箭连珠价向他 ![]() ![]() 那妇人惊道:“你受了伤吗?”那少女道:“ ![]() 那妇人不敢再凶,口气放软,向萧峰道:“咱⺟女和尊驾无怨无仇,适才妄自出手,得罪了尊驾,是嗅觉二人的不对了。还请宽洪大量,⾼抬贵手。”那少女忙道:“不,不,咱们输了便输了,何必讨饶?你有种就将姑娘一刀杀了,我才不希罕呢。” 萧峰隐隐约约听到了她⺟女的说话,只知⺟亲在求饶,女儿却十分倔強,但到底说些什么话,却一句也没听⼊心中。 这时屋中由已黑沉沉地,又过一会,天⾊全黑。萧峰始终抱着阿朱坐在原处,一直没有移动。他平时头脑极灵,遇上了疑难之事,总是决断极快,倘若一时之间无法明⽩,便即搁在一旁,暂不理会,决不会犹豫迟疑,但今⽇失手打死了阿朱,悲痛已极,痴痴呆呆,浑浑噩噩,倒似是失心疯一般。 那妇人低声道:“你运气再冲冲环跳⽳看,说不定牵动经脉,能冲开被封的⽳道。”那少女道:“我早冲过了,一点用处也没…”那妇人忽道:“嘘!有人来了!” 只听得脚步细碎,有人推门进来,也是一个女子。那女子擦擦几声,用火刀火石打火,点燃纸煤,再点亮了油灯,转过⾝来,突然见到萧峰、阿朱、以及那两个女子,不噤“啊”的一声惊呼。她绝未料到屋中有人,蓦地里见到四个人或坐或站,都是一动也不动,登时大吃一惊。她手一松,火刀、火石铮铮两声,掉在地下。 先前那妇人突然厉声叫道:“阮星竹,是你!” 刚进屋来的那女子正是阮星竹。她回过头来,见说话的是个中年女子,她⾝旁另有一个全⾝黑⾐的少女,两人相貌颇美,那少女尤其秀丽,都是从未见过。阮星竹道:“不错,我姓阮,两位是谁?” 那中年女子不答,只是不住的向她端相,満脸都是怒容。 阮星转头向萧峰道:“乔帮主,你已打死了我女儿,还在这里⼲什么?我…我…我苦命令的孩儿哪!”说着放声大哭,扑到了阿朱的尸⾝上。 萧峰仍是呆呆的坐着,过了良久,才道:“段夫人,我罪孽深重,请你菗出刀来,将我杀了。” 阮星竹泣道:“便一刀将你杀了,也已救不活我那苦命的孩儿。乔帮主,你说我和阿朱的爹爹做了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害得孩子一生孤苦,连自己爹妈是谁也不知道。这话是不错的,可是…你要打抱不平,该当杀段五爷,该当杀我,为什么却杀了我的阿朱?” 这时萧峰的脑筋颇为迟钝,过了片刻,才心中一凛,问道:“什么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阮星竹哭道:“你明明知道,定要问我,阿朱…阿朱和阿紫都是我的孩儿,我不敢带回家去,送了给人。” 萧峰颤声道:“昨天我问段正淳,是否做了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他直认不讳。这件亏心事,便是将阿朱…和阿紫两个送与旁人吗?”阮星竹怒道:“我做了这件亏心事,难道还不够?你当我是什么坏女人,专门做亏心事?”萧峰道:“段正淳昨天又说:‘天可怜见,今⽇让我重得见到一个…一个当年没了爹娘的孩子。’他说今⽇重见这个没了爹娘的孩子,是说阿紫,不是说…不是说我?”阮星竹怒道:“他为什么要说你?你是他抛弃了关人的孩子吗?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又怎生得出你这畜生?”她恨极了萧峰,但又忌惮他武功了得,不敢动手,只一味斥骂。 萧峰道:“那么我问他,为什么直到今⽇,兀自接二连三的再⼲恶事,他却自己承认行止不端,德行有亏?”阮星竹満是泪⽔的面颊上浮出淡淡晕红,说道:“他生 ![]() 萧峰喃喃道:“错了,错了,全然错了!”出神半晌,蓦地里伸出手来,拍拍拍拍,猛打自己耳光。阮星竹吃了一惊,一跃而起,倒退了两步,只见萧峰不住的出力殴打自己,每一掌都落手极重,片刻间双颊便⾼⾼肿起。 只听得“呀”的一声轻响,又有人推门进来,叫道:“妈,你已拿了那幅字…”正是阿紫。她话未说完,见到屋中有人,又见萧峰左手抱着阿朱,右手不住的击打自己,不噤惊得呆了。 萧峰的脸颊由肿而破,跟着満脸満手都是鲜⾎,跟着鲜⾎不断的溅了开来,溅得墙上、桌上、椅上…都是点点鲜⾎,连阿朱⾝上、墙上所悬着的那张条幅上,也溅上了殷红⾊的点点滴滴。 阮星竹不忍再看这残酷的情景,双手掩目,但耳中仍不住听到拍拍之声,她大声叫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阿紫尖声道:“喂,你弄脏了我爹爹写的字,我要你赔。”跃上桌子,伸手去摘墙上所悬的那张条幅。原来她⺟女俩去而复回,便是来取这张条幅。 萧峰一怔,住手不打,问道:“这个‘大理段二’,果真便是段正淳么?”阮星竹道:“除了是他,还能有谁?”说到段正淳时,脸上不自噤的露出了一往情深的骄傲。 这两句话又给萧峰心中开解了一个颖团:这条幅确是段正淳写的,那封给汪帮主的信就不是他写的,带头大哥便多半不是段正淳。 他心中立时便生出一个念头:“马夫人所以冤枉段正淳,中间必有极大隐情。我当先开解了这个结,总会有⽔落石出、真相大⽩之⽇。”这么一想,当即消了自尽的念头,适才这一顿自行殴击,虽打得満脸鲜⾎,但心中的悔恨悲伤,却也得了个发怈之所,于是抱着阿朱的尸⾝,站了起来。 阿紫已见到桌上他所写的那两块竹片,笑道:“嘿嘿,怪不得外边掘了两个坑,我正在奇怪,原来你是想和姊姊同死合葬,啧啧啧,当真是多情得很哪!” 萧峰道:“我误中奷人毒计,害死了阿朱,现下要去找那奷人,先为阿朱报仇,再追随她于地下。”阿紫道:“奷人是谁?”萧峰道:“此刻还无眉目,我这便去查。”说着抱了阿朱,大踏步出去。阿紫笑道:“你这么抱了我姊姊,去找那奷人么?” 萧峰一呆,一时没了主意,心想抱着阿朱的尸⾝千里迢迢而行,终究不妥,但要放开了她,却实是难分难舍,怔怔瞧着阿朱的脸,眼泪从他⾎⾁模糊的脸上直滚下来,泪⽔混和着鲜⾎,淡红⾊的⽔点,滴在阿朱惨⽩的脸上,当直是⾎泪斑斑。 阮星竹见了他伤心的情状,憎恨他的心意霎时之间便消解了,说道:“乔帮主,大错已经铸成,那已无可挽回,你…你…”他本想劝他节哀,但自己却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声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好好的女儿,为什么要去送给别人?” 那被萧峰定住了⾝形的少女忽然揷口道:“当然都是你不好啦!人家好好的夫 ![]() 阮星竹抬起头来,问那少女道:“姑娘为什么说这话?你是谁?” 那少女道:“你这狐狸精,害得我妈妈好苦,害得我…害得我…” 阿紫一伸手,便向她脸上掴去。那少女动弹不得,眼见这一掌难以躲开。 阮星竹忙伸手拉住阿紫手臂,道:“阿紫,不可动耝。”向那中年美妇又看了两眼,再瞧瞧她右手中的一柄钢刀,地下的一柄断刀,恍然大悟,道:“是了,你使双刀,你…你是修罗刀秦…秦红棉…秦姊姊。” 这中年美妇正是段正淳的另一个情人修罗刀秦红棉,那黑⾐少女便是她的女儿木婉清。秦红棉不怪段正淳拈花惹草,到处留情,却恨旁的女子狐媚妖 ![]() ![]() 秦红棉一听阮星竹称赞自己年轻貌美,心中的怒气已自消了三成,待听她说段正淳每天思念自己,怒气又消了三成,说道“谁像你这么甜嘴藌⾆的,惯会讨人 ![]() 阮星竹道:“这位姑娘,便是令爱千金么?啧啧啧,生得这么俊,难为你秦家妹子生得出来…” 萧峰听她两个女人叽哩咕噜的尽说些风月之事,不耐烦多听,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一度肠为之断、心为之碎的悲伤过去之后,便思索如何处理⽇后的大事。 他抱起阿朱的尸⾝,走到土坑旁将她放了下去,两只大手抓起泥土,慢慢撒在她⾝上,但在她脸上却始终不撒泥土。他双眼一瞬不瞬的瞧着阿朱,只要几把泥土一撒下去,那便是从此不能再见到她了。耳中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她的话声,约定到雁门关外骑马打猎、牧牛放羊,要陪他一辈子。不到一天之前,她还在说着这些有时深情、有时俏⽪、有时正经、有时胡闹的话,从今而后再也听不到了。在塞上牧牛放羊的誓约,从此成空了。 萧峰跪在坑边,良久良久,仍是不肯将泥土撒到阿朱脸上。 突然之间,他站起⾝来,一声长啸,再也不看阿朱,双手齐推,将坑旁的泥土都堆在她⾝上脸上。回转⾝来,走⼊厢房。 只见阮星竹和秦红棉仍在絮絮谈论。阮星竹虽在伤心之际,仍是巧⾆如簧,哄得秦红棉线十分 ![]() 阮星竹是阿朱之⺟,她说的话,萧峰自当遵从几分,何况他本就想放了二人,当下走近⾝去,伸手在秦红棉和木婉清的肩头各拍一下。二人只觉一股热气从肩头冲向被封⽳道,四肢登时便恢复了自由。⺟女对望一眼,对萧峰功力之深,心下好生佩服。 萧峰向阿紫道:“阿紫妹子,你爹爹的条幅,请你借给我看一看。” 阿紫道:“我不要你叫我妹子长、妹子短的。”话是这么说,却也不敢违拗,还是将卷起的条幅 ![]() 萧峰展了开来,再将段正淳所写的字仔细看了两遍。阮星竹満脸通红,忸怩道:“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看?”萧峰道:“段王爷现下到了何处?”阮星竹脸⾊大变,退了两步,颤声道:“不…不…你别再去找他了。”萧峰道:“我不是去跟他为难,只是想问他几件事。”阮星竹那里肯信,说道:“你既已失手打死了阿朱,不能再去找他。” 萧峰料知她决不肯说,便不再问,将条幅卷起,还给阿紫,说道:“阿朱曾有遗言,命我照料她的妹子。段夫人,⽇后阿紫要是遇上了为难之事,只要萧峰能有效力之处,尽管吩咐,决不推辞。” 阮星竹大喜,心想:“阿紫有了这样一个大本领的靠山,这一生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了。”说道:“如此多谢了。阿紫,快谢谢乔大哥。”她将‘乔帮主’的称呼改成了‘乔大哥’,好令阿紫跟他的⼲系亲密些。 阿紫却扁了扁嘴,神⾊不屑,说道:“我有什么为难之事要他帮手?我有天下无敌的师⽗,这许多师哥,还怕谁来欺侮我?他泥菩萨过江,自⾝难保,自己的事还办不了,尽出 ![]() 阮星竹顿⾜道:“唉,这孩子,没大没小的 ![]() 萧峰拱手一揖,说道:“就此别过。”转头向木婉清道:“段姑娘,你这种歹毒暗器,多用无益,遇上了本领⾼強过你的对手,你不免反受其害。” 木婉清还未答话,阿紫道:“姊姊,别听他胡说八道,这些暗器最多打不中对方,还能有什么害处?” 萧峰再不理会,转⾝出门,左⾜跨出门口时,右手袍袖一拂,呼的一阵劲风,先前木婉清向他发 ![]() ![]() 阮星竹急忙抢上,搂住阿紫,惊叫:“秦家妹子,快取解药来。”秦红棉道:“伤在那里?伤在那里?”木婉清忙从怀中取出解药,去察看阿紫的伤势。 过得片刻,阿紫惊魂稍定,才道:“没…没 ![]() 原来萧峰记着阿朱的遗言,要他照顾阿紫,却听得阿紫说‘我有天下无敌的师你,这许多师哥,还怕谁来欺侮我?’因此用袖风拂箭,吓她一吓,免得她小小年纪不知天⾼地厚,有恃无恐,小视了天下英雄好汉,将来不免大吃苦头。 他走出竹林,来到小镜湖畔,在路旁寻到一株枝叶浓密的大树,纵⾝上树。他要找到段正淳问个明⽩,何以马夫人故意陷害于他,但阮星竹决不肯说他的所在,只有暗中跟随。 过不多时,只见四人走了出来,秦红棉⺟女在前,阮星竹⺟女在后,瞧模样是阮星竹送客。 四人走到湖边,秦红棉道:“阮姊姊,你我一见如故,前嫌尽释,消去了我心头一椿恨事,现下我要去找那姓康的 ![]() ![]() ![]() 阮星竹轻声一笑,道:“我怎么还会见到这没良心的死人?妹子你几时见到他,也给我打他两个耳光,一个是代我打的,一个是代阿紫打的。不,打耳光不够,再给我踢上两脚。生了女儿不照看,任由我们娘儿俩孤苦伶仃的…”说着落下泪来。秦红棉安慰道:“姊姊你别伤心。待我们杀了好姓康的 ![]() 萧峰躲在树上,对两个女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想段正淳武功不弱,待朋友也算颇为仁义,偏偏喜爱女⾊,不算英雄。只见秦红棉拉着木婉清,向阮星竹⺟女行了一礼,便即去了,阮星竹携着阿紫的手,又回⼊竹林。 萧峰寻思:“阮星竹必会去找段正淳,只是不肯和秦红棉同去而已,先前她说来取这条幅,段正淳定在前面不远之处相候。我且在这里守着。” 只听得树丛中发出微声,两个黑影悄悄走来,却是秦红棉⺟女去而复回。听得秦红棉低声道:“婉儿,你怎地如此耝心大意,轻易上人家的当?阮家姊姊卧室中的榻下,有双男人鞋子,鞋头上用⻩线绣着两个字,左脚鞋上绣个‘山’字,右脚鞋上绣个‘河’字,那自然是你爹爹的鞋子。鞋子很新,鞋底 ![]() 秦红棉半晌不语,隔了一会,才道:“我想瞧瞧他,只是不想他见到我。隔了这许多⽇子,他老了,你好也老了。”这几句话说得很是平淡,但话中自蕴深情。 木婉清道:“好吧!”声音十分凄苦。她与段誉分手以来,思念之情与⽇俱增,但明知是必无了局的相思,在⺟亲面前却还不敢流露半点心事。 秦红棉道:“咱们只须守在这里,料想你爹爹不久就会到来。”说着便拨开长草,隐⾝其中。木婉清跟着躲在一株树后。 淡淡星光之下,萧峰见到秦红棉苍⽩的脸上泛着微红,显是甚为 ![]() ![]() 过不多时,来路上传来奔行迅捷的脚步之声,萧峰心道:“这人不是段正淳,多半是他的部属。”果然那人奔到近处,认出是那个在桥上画倒画的朱丹臣。 阮星竹听到了脚步声,却分辨不出,一心只道是段正淳,叫道:“段郞,段郞!”快步 ![]() 朱丹臣一躬到地,说道:“主公命属下前来禀报,他⾝有急事,今⽇不能回来了。” 阮星竹一怔,问道:“什么急事?什么时候回来?”朱丹臣道:“这事与姑苏慕容家有关,好像是发现了慕容公子的行踪。主公万里北来,为的便是寻找此人。主公言道:只待他大事一了,便来小镜湖畔相聚,请夫人不用挂怀。”阮星竹泪凝于眶,哽咽道:“他总是说即刻便回,每一次都是三年、五年也不见人面。好容易盼得他来了,又…” 朱丹臣于阿紫气死褚万里一事,极是悲愤,段正淳的话既已传到,便不愿多所逗留,微一躬⾝,掉头便行,自始至终没向阿紫瞧上一眼。 阮星竹待他走远,低声向阿紫道:“你轻功比我好得多,快消消跟着他,在道上给我留下记认,我随后便来。”阿紫抿嘴笑道:“你叫我追爹爹,有什么奖赏?”阮星竹道:“妈有什么东西,全都是你的,还要什么奖赏?”阿紫道:“好吧,我在墙角上写个‘段’字,再画个箭头,你便知道了。”阮星竹搂着她肩头,喜道:“乖孩子!”阿紫笑道:“痴心妈妈!”拔起⾝子,追赶朱丹臣而去。 阮星竹在小镜湖畔消立半晌,这才沿着小径走去。她一走远,秦红棉⺟女便分别现⾝,两人打了个手势力,蹑⾜跟随在后。 萧峰心道:“阿紫既在沿途做下记认,要找段正淳可容易不过了。”走了几步,蓦地在月光下见到自己映在湖中的倒影,凄凄冷冷,甚是孤单,心中一酸,便 ![]() 此后这几⽇中晓行夜宿,多喝酒而少吃饭,每到一处市镇,总在墙脚边见到阿紫留下的‘段’字记号,箭头指着方向。有时是阮星竹看过后擦去了,但痕迹宛然可寻。 一路向北行来,天气渐渐寒了,这一⽇出门不久,天上便飘飘扬扬的下起大雪来。萧峰行到午间,在一间小店酒中喝了十二三碗烈酒,酒瘾未杀,店中却没酒了。他好生扫兴,迈开大步疾走了一阵,来到一座大厉,走到近处,心头微微一震,原来已到了信 ![]() 一路上他追寻阿紫留下的记号,想着自己的心事,于周遭人物景⾊,全没在意,竟然重回信 ![]() ![]() ![]() 进了信 ![]() ![]() ![]() 只行出五六里,北风劲急,雪更下得大了。 循着阿紫留下的记号,迳向西行,那些记号都是新留下不久,有些是削去了树⽪而画在树上的树⼲刀削之处树脂兀自未凝,记号所向,正是马大元之家。萧峰暗暗奇怪,寻思:“莫非段正淳知道马夫人陷害于他,因而找她算帐去了?是了,阿朱临死时在青石桥上跟我说话,曾提到马夫人,都给阿紫听了去,定是转告她爹爹了。可是我们只说马夫人,他怎知就是这个马夫人?” 他一路上心情,颇有点神不守舍,这时逢到特异之事,登时精神一振,回复了昔⽇与劲敌 ![]() 将到临近时,隐⾝树后,察看周遭形势,只看了一会,嘴角边便微露笑容,但见马家屋子东北侧伏有二人,瞧⾝形是阮星竹和阿紫。接着又见秦红棉⺟女伏在屋子的东南角上。这时大雪未停,四个女子⾝上都堆了一层⽩雪。东厢房窗中透出淡淡⻩光,寂无声息。萧峰轻轻一跃,已到了东厢房窗下。 天寒地冻,马家窗子外都上了木板,萧峰等了片刻,听得一阵朔风自北方呼啸而来,待那阵风将要扑到窗上,他轻轻一掌推出,掌力和那阵风同时击向窗外的木板,喀嚓一声响,木板裂开,边里面的窗纸也破了一条 ![]() ![]() 只见段正淳短⾐小帽,盘膝坐在炕边,手持酒杯,笑嘻嘻的瞅着炕桌边打横而坐的一个妇人。 那妇人⾝穿缟素⾐裳,脸上薄施脂粉,眉梢眼角,皆是舂意,一双⽔汪汪的眼睛便如要滴出⽔来,似笑非笑、似叶非叶的斜睨着段正淳,正是马大元的遗孀马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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