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文中短篇作品是朱天文创作的经典短篇文学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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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珂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朱天文中短篇作品 作者:朱天文 | 书号:330 时间:2016/9/13 字数:153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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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条长廊,完全是国中的。 廊下圆柱从这一端到那一端,浅浅的有着坡度下去,是正红⾊。窗棂用了黑棕⾊木料来格成几个井字,那镶着的玻璃彷彿就变成了印有暗花的糊纸,叫它四周的节拍都缓慢下来。 礼拜六的课排在四点至六点,有时候早下课,等校车的空档,他便立在圆柱旁,跟生学聊一聊,看他们渐渐散去。现在的大生学比起他那时候,瞧着都是一副聪明相,又 ![]() 长廊像姑苏台上的响屧廊。那里应是南天下的繁华尽在裙摆下隐现着的一双小木屐,叮叮叮直轻步移上金阶。他觉得木屐是响着风铃那样一颗一颗碎碎的轻击,每一声都像对风的一个疑问。而且西施的眉心有颗痣;大概是从前看电影西施的印象。 留学回来这几年,简直是发⾼烧的同归热。这样一座国中式建筑,他有时讲课当中, ![]() ![]() ![]() ![]() 对于国中也便只是这一点单纯的思慕了。 晚上,参加生学包饺子。学期刚开始,联谊会雨后舂笋的到处滥泛,今天一个饺子会,明天一个汤圆会,校园里海报重海报贴得路灯杆子上也是。 乔治是这班班代。个子奇⾼,架子生得如螃蟹,浑⾝关节的骨感;走着路触头触角,所过处像是一排磁碗磁碟都要稀里哗啦给掀翻下来。他就在桌子椅子间忙进忙出的招呼,叫人心上很有些庒迫。 有个留埃及 ![]() 四面马上跟着应和要他快快别忙了,他在盛情难却下乖乖的搬张椅子安顿妥当,张望了一下,觉得是一班的班头,又将位子挪至唐老师旁,特意伺候着老师。 “老师会包?”乔治找着他说话。 “早被三振出局了。” 那头一位是康乐股长罢,拎起一个不成形的饺子向乔治笑:“那那,这就是三振出局的…” 他⼲脆把自己糗到底:“等着下出来都是裸奔的。” 大家笑起来,一阵子互相挑剔起对方,这粒那粒都该三振掉。 “修哪些学分?”他问问乔治。 乔治 ![]() “打字还修?”他十分诧异。 “一年级必修,没学分。二年级选修,一个选分很多人修哩。” 这个外文系也是好玩,竟开出商业英文、新闻英文、英语教学法;英语会话也罢了,连打字还开课,学校倒要变成补习班。他开玩笑说:“你这修打字,该去YMCA才是。”见乔治似乎不明⽩的样子,便补上一句:“其实自己练就行了。”以后讲课中他提起应用英文这些东西原来简单,哪里要开课!市场上多的是参考书翻一翻即刻会的。生学当他夸张,并不理会。 饺子端土来,虚让一番,还是先孝敬他。乔治替他拣几个造形好的,浇上作料,又道:“烫得很。筷子先戳一戳。”他直嚷着“自己来,自己来。”心想这年头难得见这些礼数,又是个大男生,看着块头大,心倒是细;去国美几年,他自己都是不怎么这些了。结果吃在嘴里,仍旧一口下去!辣辣的烫个正着,眼泪也烫出来。 他们叫做赛门的那个男生,常时穿一件牛仔 ![]() ![]() 赛门唱得 ![]() 情绪唱到⾼xdx嘲,节奏猛然一变“崩、恰,崩、恰,崩、恰”里头便有人开始 ![]() 赛门刷刷两下弦,催他,憋出闷闷的低音:“Partner?”很无赖的。 总是那几个又叫起来:“萱萱。萱,上呀” 痨病鬼一句话不说,单是朝着谁扬扬头,伸出 ![]() 人群里就跳出了个女孩,耶稣头,紧⾝牛仔 ![]() 看着他们,他是融不进这一团热闹。扯了个 ![]() 后来两人换成探戈,吉他打着拍子,慢、慢、快快、下沈。每个旋转下沈步众人就 ![]() ![]() ![]() 他这在恍憾中,耳边一声清亮的女音:“老师──”惊醒来,是华秀⽟。 才第一次上完大一英文,刚收拾好东西,卡的关上OO七要走,有人喊住他:“唐──老──师”这个女孩就立在讲桌前,个子只有桌子齐,留浓浓的浏海。他隔着讲桌亲切的俯下⾝去,觉得她怎么如此小不点儿,简直是柜台前踮着脚丫买糖的小孩。“老师有没电话?”“有。有。”他转⾝在黑板上写了一行数字。女孩一边抄一边说:“今天上课讲的,以前都没人说过…”他听了甚是讶异,连声道:“Thankyou。Thankyou。”坐在校车上,外面的天空很低,云朵就在那一片相思林上。他仔细想着课堂里到底讲了些什么东西,大一英文还指望能谈出大道理的么?无非翻译文章罢了──可是现在是大学教育呢!真是叫人羞惭。外文系的英文一科四学分,大家十分贵重,一个个埋头苦⼲在书上注得又蓝又红,还有⻩⾊签字笔一横横耝杠;生学与他都是这样认真。那 ![]() ![]() ![]() “嗨。刚才没见你?”他朝旁边欠欠⾝。 “嗳,才来。” 乔治马上把位子让出来,一边另寻了椅子坐。 “没吃到饺子了──” “吃了,吃了──吃了几件⾐服。”华秀⽟抿着嘴笑嘻嘻的。 他哈哈笑起来,想裸奔的典故这么快就传开来。这女孩今天穿的像小凤仙,黑长 ![]() 华秀⽟递来一本书:“老师,未央歌” “你们现在,这本书,很Popular,嗯?” “嗳。” 他翻一翻,书中有些眉批圈点,似乎下周工夫读的。他那一代读詹姆斯跟福克纳,谁都不屑唸未央歌,去了西半球回来,学校竟然风行起这本书,连其他趣味也不同了,他倒是李伯一梦二十年,醒来见竿上都给易换成星条旗。华秀⽟原要说些什么的,似感到他眉⾊之间不大同意,一时噤住口,脸便有点讪红着。 “销好几版了。”他只好把书再翻一翻。 “嗳…” 跳探戈约两个下来,大家喝采不停。痨病鬼竭力掩饰住奋兴,将短下巴昂得半天⾼,像是很不甘心叫人占了一场便宜,亚当苹果在他细长颈子上咕噜的一大块,那 ![]() ![]() ![]() ![]() ![]() 他重新坐正来,书还给华秀⽟,笑道:“喜 ![]() “嗯──喜 ![]() “我也是。” “那──老师呀,那我们礼拜四晚上座谈会,老师来参加好不好?我知道,查过老师礼拜四下午有课。晚饭我们请老师,好不好!”华秀⽟这段话一气呵成,讲完竟有些气吁吁。 他听了好笑,还在考虑当中,便先问:“Topic呢?” “未央歌带给了我们什么。” 这个女孩的浏海浓而且长,眼睛蔵了一半在里头,好像烟柳重重中一对戏耍的燕子,咻地剪波而去,⽔面一幅幅涟漪湮开来。 叫 ![]() 他放大了喉咙问清时间地方,约好在餐厅碰头。两人便静静听着对面那组唱完“气味芬芳绿油精” 他告辞出来,乔治送至门口道了再见。校园里的路灯已经燃起,一盏一盏照向天际;今晚的星星很多,明天会是个好⽇子。沿着石子路走,脚下沙沙响着,走远了,还听见他们一波波声浪:“⽩浪涛涛我不怕…嗨哟依哟依哟嗯嗨哟…”他心底生出悲意来。 前些⽇子吉米从纽约来信:传闻哈莱斯还是被炒鱿鱼了。他难过也不是,随便打发过三明治,出门庒了一晚马路。霓虹灯衬着天鹅绒蓝的黑天,闪耀中一大幅电影广告画报“力争上游”;课堂上问生学这部片子如何,弹吉他的赛门几乎是半卧在位子里,笑道:“嘿,嘿,我喜 ![]() ![]() 华秀⽟这一代读未央歌又如何呢?沙特他们也要过去么?他深深的倒昅一口气,三月的夜间还凛凛有些寒意。一弯新月钩在树枒梢上,随手可以招下来似的。长廊在黑暗里睡着了。 上回阿秋伯北上,家中要他舂假无论如何南下一趟,介绍梅村李家大妹仔。阿秋伯巴巴远拎着包袱来,带了两大瓶⾁松,还有一罐笋⼲酸菜,原是⺟亲的意思。因路上颠簸不定,汤汁污得布巾一大滩油渍;这块包袱⽪也是什么都经历过了,当年来北部联考,靠它包的文具书本,还被时髦人嘲弄了一番。 家乡每到过年,平⽇烧澡洗⽔的大锅用来炖笋⼲酸菜,那一锅直至元宵也销不完,一个月屋子満満是酸馊味。最后剩的汤汁才是肥膘,年的精髓,下面条和了吃,兄妹几个都要抢。他第一笔薪⽔即刻替家里装换了煤气炉,连同红砖灶台;跟着是置热⽔器,那口大锅就尘封到储蔵室,一年一次摸寻出来刷了用。他始终怀念烧柴火的⽇子,⺟亲热着笋菜,有时一掀开锅盖,热气蒸腾,卷着一股窜鼻的馊香。夕 ![]() ![]() ⺟亲特要阿秋伯告诉他,人家李姐小也是位新派作风呢。⺟亲这种人说出这种话,真叫他感到抱歉,对老家、对社会都是。 在纽约住的生学公寓,后头对后头。对门楼下住三个女孩,门户经常大开,什么都给清清楚楚瞧在眼內。有个女生,成天⽇头当中才起 ![]() ![]() ![]() ![]() ![]() 李阿妹的照片穿着牛仔 ![]() ![]() 大一那年, ![]() ![]() ![]() 老邓真是他们亲爱的袍泽兄弟。 舂天第一次的 ![]() ![]() 他骇一跳,抬头看,是图书馆主任老邓。走在舂 ![]() 他缓缓站起来,只有老邓下巴⾼。“我,我…” “要看?看,没问题。喏,都是你的。”老邓満意的看着地面散着的书本,像是一群弟子兵。 “邓先生──” “老邓,老邓。没的那些囉囌劲儿喊老邓就好,嗯?”一掌拍在他肩上,好结实,叫人踉跄了一下,有点吃不住。 “这些,哪里弄来的?”他问着还带些胆怯。 “嗳──没关系。别这小模儿样…”又拍拍他肩膀。“什么来着?噢,哪里弄来的?你问咱们哪里弄来的,背包里背过湾台海峡来的…” 老邓的中气十⾜,后来混 ![]() ![]() ![]() ![]() 图书馆来新书,老邓指挥着运书车进出,车轮毂轳毂轳的响在大厅里。瞧见他们,一副大喉咙又扯开来:“新书来囉,新书来囉。来来来,一人捎它个三本回去!”往后索 ![]() ![]() 有时夜里一觉醒来,枕着手臂,一座大房脊十分黝黑,又⾼又深远,四壁书架一排排列得整齐森严。那些精装烫金的砖头书已经泛⻩了的,每本都可以叫出名字来,不看它们,也要天天巡回一趟,闭着眼都能伸手摸来。外文系的本来就是highclass,起码一篇文章在手,三两眼即可瞧出作者的意图;这地方对比,那地方隐喻,朋斯“圣威里的祈祷”有名的反讽: 除此,我还要保证, 对丽姬的女孩,有三次──我想── 但是上帝,那星期五我酒醉着 当我接近她时; 否则,你知道,你忠实的仆人 是不打扰她的。── 甚至反讽的定义,他能毫无疑问背诵出来:严肃和诙谐或幻想和平凡之间的平衡…那个中文系小妞也算得登文学之堂? ⾼⾼的窗户钉着铁格子窗栏,一拥小小的方天就在那里,夜间看着呈深蓝⾊。平常,单单就是那颗星,透体的晶亮悬在窗口,近到他都深信有一天会叮铃一声落至脚前,拾起来,冰冰凉凉的。也许是伯利恒的星星──他们听见主的话,就去了。在东方所着见的那星,忽然在他们前头行,直行到小孩子的地方,就在上头停住了。他们着见那星,就大大的 ![]() ![]() ![]() ![]() ![]() ![]() ![]() 大学几年没 ![]() 毕业典礼,⺟亲说什么也要亲自北上一趟“一生一次,合算也是该奔波点。”早一天便来了,歇在开裁 ![]() “是啦,是啦。阿⺟啊?阿⺟你是几时来的?” 那边叽叽咕咕笑好半天,才又说:“你现在做什么?” “现在?现在刚刚洗过⾝子…”他歉意的着着房东一家,电视正好广告开始,房东太太过去息了音响。 “喂,喂,听得见没?喂──是。阿平啊,明⽇你舅舅舅⺟偕我同去──” 他急急抢道:“免啦,免啦。人家做生意忙死了,一个典礼而已,叫那么多人⼲嘛!阿⺟,同他们讲千万不要──” ⺟亲果然回头喊:“阿平说你们免去啦…”半天,那方嗤嗤喳喳只听见许多杂音,有些旋律什么的,隐约听到一句:“擦伤、烫伤、虫子咬伤──三马软膏。”这边的萤幕上摔出一只特写拳头!握着条细长盒子,一排大黑字“三马软膏”即使已经堂堂电视机了,仍旧街边卖草药的气势,沙哑的喉咙大吼大叫。 “喂──阿平啊,你阿舅讲一定要去呢。一辈子单单这一次嘛。这是祖先有灵有幸保佑的咧,不热闹点怎么可以。” “阿⺟,你这真是…” “喂,喂。晚上吃些什么了啊?” “吃面线。” “又是 ![]() 这通电话打得満手心汗,脑子昏昏沈沈。⺟亲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他知道⺟亲此时必是⾝子直发热才在舅舅众人面前,心底蔵着奋兴和羞怯。 第二天⺟亲等一行老早便来了。 ![]() ![]() 他早点还未吃过,⺟亲开解包袱才一包透明塑胶袋装着⽩煮蛋,要他抹细盐吃了。 “吃不下。”他奇怪领带怎么找不着了。 “多少吃一些,不然等下空肚子要坐几小时,怎么受得了。”边说完,剥好蛋壳,沾上盐巴,递给他。 “吃不下,真的吃不下…”他也不睬⺟亲“阿舅──”大舅赶紧从椅子上挪开半边,领带正在下面,对半庒个大绉摺。他便凑合着门边一枚小圆镜,打起领带,汗⽔已经 ![]() 舅妈旁边说:“蛋恐怕很噎人,不是还有点心?” ⺟亲在包袱里捧出一盒义美甜点:“这你舅⺟带给你的,吃块罢…” 他见舅妈沾着 ![]() 一出门,烂漫的 ![]() ![]() ![]() ![]() ![]() ![]() ![]() 若不是⺟亲他们,他是懒得揍这些热闹,还有资料要去找。在花廊下石凳上休息,蝉声鸣──鸣──鸣──鸣──吱──就在头顶上叫。他一旁坐着,⺟亲扑扑的摇着蒲扇,两人也就是无言。草坪上,太 ![]() ![]() ![]() 唸了四年的书,怎么愈是与人不能相处。他实在胆怯回到南部老家。 家就在⻩金金的稻田那头,穿过很长的泥巴路,两边黑绿的灌木丛,芜杂猖獗, ![]() ![]() ![]() ![]() ![]() ![]() ![]() 家乡的一切叫他在反讽的世界中,忽然着见一个他原来的人,因此怯儒。寒假暑假也不愿回去,留在北部工读。今天⺟亲来参加他的大⽇子,整⽇他都不对。 吃过中饭,送他们去车站, ![]() ![]() ![]() ![]() “吃了牙齿上火” “胡说!”⺟亲与他争得有些气上来,两颊泛着发⾼烧的那种晕红,鼻头都是汗珠珠。 公车久久不来,没有风、没有云,蝉声哗哗哗的,直叫到蓝蓝的天顶上去。舅妈打着 ![]() “好” 卖冰 ![]() “吃上头不要省啊…” “嗯。” “上火多吃一些杨桃。” 后来又来一位同班同学等车,他只好介绍一下:“这是我妈妈…嘿嘿…舅舅、舅妈…”好苦恼车子怎么还不来呢。 待⺟亲夹在人群里,仓促中挤上车,开走了,他慢慢踱回住处,想着这世上⺟亲才是他的亲人。傍晚时分,炊烟升起了,⺟亲忙过一阵,走出厨房,一⾝子柴火烟气,与斜照进来的幕霭和成一团 ![]() 去冰菜店要了杯柠檬汁,收音机唱着:“我要为你歌唱,唱出我心底的 ![]() 跟老邓在一块,总有那么多过盛的情怀,叫他感到好奢侈。匆匆昅⼲了冰⽔,剩的冰块一仰杯滑进嘴里,嗤啦嗤啦咬碎了,在心口化开来,透凉的。想起系办公室还有些事情要办,赶紧出门来,又是那扑撒得満脸的太 ![]() 开完未央歌座谈会出来,华秀⽟给他介绍一些朋友,一伙人至草坪上嗑瓜子聊天。 才安顿好,叫大个子的那个矮子递给华秀⽟一把瓜子:“十颗,来。比赛。” “你还不服输?” “这次铁赢,铁赢…” “诸位⽗老兄弟,帮小女子着好啊。”华秀⽟拨一拨手心上的瓜子,故意让大个子一子,然后很从容的一颗一颗啮起来。这半边脸映在微弱的光影里,眼睛浏海后面牢牢盯住对面的大个子,没一会儿工夫“好了──” 他见着这样神的嗑瓜子技巧,连鼓了几声掌,有人也叫:“你他妈的大个子,二十年后再来罢。” 华秀⽟有些不好意思,勾⾝拾了个橘子来剥,分一半给他:“现在橘子过时了,很⼲,须须又很多。” “胡须好像能医治喉咙──” “嗳,化痰…” 他看出华秀⽟等着什么,便说:“你们今天座谈会,很有趣。叫我很考虑一些问题。” “考虑呀?”她似觉这两个字用重了,受不住的样子;倒不好再追问下去。 上课中他试着翻译“BeyondCulture”里一段“And,finally,asocietyis摸dernwhenitsmembersareintellectuallymature,bywhichArnoldmeansthattheyarewillingtojudgereason,toobservefactsinacriticalspirit,andtosearchforthelawofthings。”“LionelTrilling那一脉下来代表的是Highbrow──Highbrow,⾼级阶层…嗯,也不是这么说…yeah,⾼竿派。⾼竿派,就是这意思!”长廊前一行杜鹃花正开得 ![]() ![]() ![]() ![]() 老邓今年夏天从山上寄来一篓苹果梨,苹果的面孔,梨子味道。信上要他放假上山避暑,备有好酒,好好⼲他一家伙。 他朝华秀⽟笑说:“你们学校,Ph。D少一点,反而好” 华秀⽟一时很 ![]() 当座谈会主席的显然仍是谈话中心,忽听得一声很⾼亢的女音挑衅道:“主席啊,我有个问题想向您请教。记得,您从前说过,今生今世是绝对、绝对,不结婚的。我想请教您,现在──如何呢?” 已经有人窃窃笑起来,主席深深的看了一眼⾝边的太太,说:“那就──今生今世,绝对、绝对,不离婚的,好不好?” 众人和太太都笑开了。主席却故意端得面孔严板板的,愈发是逗笑,一会儿,抓了把瓜子过来,坐在他旁边,正⾊道:“唐老师刚才说Ph。D。的事,很驴。”因为背光缘故,主席的脸上全不见表情,只有镜片后面两道眼神,黑暗中闪烁不定。 “咦?你在那边鬼盖,怎么这话也听跑了去?”华秀⽟好像救兵来到,登时活泼许多,横眉揷 ![]() “你还有专利的啊?”主席也回打一记,然后转向他开玩笑:“唐老师,我是个有心人,所以──没听可是有到哩。” 主席是中文系毕业,穿着⽩⾊的功夫装, ![]() 纽约是“⾼竿文化”的最典型,在哥伦比亚大学那两年,简直自卑死了。吉米是班上第一个来招呼他的同学。这家伙麦芽糖似的,站着坐着都是歪歪黏黏,真是使人精神很疲乏。眼泡有些浮肿,总是叫人以为才睡醒。 吉米过来拍拍他肩膀,声音颇怠慢的:“纽约,这地方啊,哎──不过,我想你们国中人,很快能够适应的,很快的…博物馆、歌剧院──”吉米耸耸肩,咬一口三明治:“可以多去跑跑,真的,多去跑跑,假如有时间的话…” 他按下自助贩卖机,盛了一杯牛 ![]() “其实现在的外文系都不对,我是指应该分成英文系和文学系。”他剔⼲净一颗瓜子,将壳立稳在草坪上,俨然是一个岔着腿双,顶天立地的小人儿。“文学系,当然是中文系来办,可是,中文系现在变成,变成──怎么说好?”他抱歉的望望主席,主席正埋头嗑瓜子。 “变成,考据系了。”主席替他说出来,两人连同华秀⽟都笑了。 有人提议玩炖萝卜,接不上的罚唱歌。报完颜⾊,就开始了。“炖、炖,炖萝卜炖,红萝卜炖完了绿萝卜炖。”掌声和着唸词打拍子,一起一落,在这安静的晚上,远远的扬开去,像是古老部落的拜月祭典。大草原上,一轮⾎红的圆从地平线上升起,一时竟分不清是月亮,是落⽇。鼓声变成低低的呢喃,向着人的过去和未来不断的疑问;也许单单只是对现在的肯定,人可以一直走到天边,走进圆圆的红里,一张小人儿剪影。 “⻩萝卜炖完了蓝萝卜炖。”华秀⽟大概还在想着方才的谈话,接上去的时候,已经慢了几拍,便有人闹开来:“唱歌,唱歌──”她也不管,慌忙的自顾击掌唸下去:“蓝萝卜炖完了,嗯,黑萝卜炖…”大家轰然大笑“就是嘛!命该唱歌的,赖不掉啦。” 他见她抱着膝坐,脸埋在臂弯里,由人家嚷嚷去,好久,气氛开始僵了,才劝道:“你就随便唱一条小歌,哥哥爸爸真伟大也行啊。随便一条,来,来。” ⻩秀⽟这才很为难的抬起头,浏海蓬松着有些零 ![]() 华秀⽟全不用中气,只是直嗓子唱,薄薄的,细声细调。他听着不觉竟呆住。 ⺟亲庭前灯笼花灌木丛上晒萝卜⼲,有时也哼起来。灌木丛外一片稻田,已经收割过,一束一束金字塔小草垛,秋天中午的 ![]() ![]() 终于飞离纽约了。机上他直在心底唸着,上帝呀,这上头有我这样一个对家国诚心诚意的人,也该把我好好送到地上才是啊。机飞至湾台上空时,稍微颠簸了一下,他一惊,坐直了⾝子,望出窗外,机⾝正驶⼊一团⽩皓皓的浓云上面,有大的強光互照辉映,一片光挞挞浩⽇天长。当下他连什么思虑也没有了,只是端端正正一个人。 一出机门,机场轰隆轰隆响。风很大,吹得头发、风⾐翻飞。他一脚踏到⽔泥地上,深深的吐了口气,放眼一望,秋⽇的天空远远长阔去,彷彿在跑道那头相接了,有架机飞正缓缓升向天际。松山际国机场一横大厅!顶上飘着国旗,风里鼓得 ![]() ![]() 华秀⽟唱着:“绣一个荷包袋呀啊…”好像同他耳语一样,余音不绝。唱毕,大家都喝采叫好,大个子扔来一颗糖果:“嘿,鼓励鼓励。”却扔到他脚前,他拾起来才 ![]() 主席像是说了什么还要创造一个比未央歌更理想的大生学活,然后建议大伙唱支歌便解散回家。 他想想这一代的趣味到底不同了。草坪那一头,什么时候新来了一票人,也是大生学,翻出他孩子时代的游戏。“城门城门几丈⾼?三十六丈⾼。骑⽩马。带把刀,走进城门滑一跤──”搭着拱门做城的两人,一下圈住个经过的人,问道:“苹果还是桃子?”“桃子。”三番两次完了,苹果和桃子两边,便画条线拔起河来。有个女生突然尖叫一声:“妈呀!哪个八王蛋踩人家一脚!痛死了”一片喧闹嘻笑传过来。 主席拍拍手道:“来,我们也不输给人。一、二、三,唱!”“⽩浪涛涛我不怕,张起舵儿向前划,撒网下⽔把鱼打,捕条大鱼笑哈哈。嗨哟依哟依哟嗯嗨哟…” 长廊顶着黑蓝的天,漫空星星。一尊一尊圆柱在晚上着来很深沈,厚敦敦的,像是朝服缙带已经冠戴妥当,众公卿大夫伺候在金銮殿外,待东方一道黎明初现,鼓击三声,咚──咚,咚,千百件朝服悉悉索索直移上金阶“万岁,万岁,万万岁。”朝气晨曦漫漫,一派清明的风光。是一天开始。圆柱上面的廊檐飞翅却很活泼、是女子云髻上横揷的钗,坠着长长的流苏碎碎。 他望着天上繁盛的星星,伯利恒的那一颗不知在哪里,与他曾是相识已久的。也许回到那座图书馆,那张桌子,他的那颗星星已经在窗口问好了。 ──六十六年二月二十七⽇于景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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